钦定四库全书

嘉佑集卷十三

宋 苏洵 撰

书八首

上韩丞相书

洵年老无聊家产破坏欲从相公乞一官职非敢望如朝廷所以待贤俊使之志得道行者但差胜於今粗可以养生遗老者耳去岁蒙朝廷授洵试校书郎亦非敢少之也使朝廷过听而洵侥幸不过得一京官终不能如汉唐之际所以待处士者则京官之与试衔又何足分多少於其间而必为彼不为此邪然其所以区区无厌复有求於相公者实以家贫无赀得六七千钱诚不足以赡养又况忍穷耐老望而未可得邪凡人为官稍可以纾意快志者至京朝官始有其髣髴耳自此以下者皆劳筋苦骨摧折精神为人所役使去仆隶无几也然天下之士所以求之如不及得之而喜者彼诚少年将有所忍於此以待至於纾意快志者也若洵者计其年岂足以有待邪今且守选数年然後得窥尚书省门又待阙岁余而到任幸而得免於负犯废放又守选又待阙如此十四五年谨守以满七八考又幸而有举主五六人然後敢望於改官当此之时洵盖七十矣譬如豫章橘柚非老人所种也洵久为布衣无官长拘辖自觉筋骨疎强不堪为州县趋走拜伏小吏相公若别除一官而幸与之愿得尽力就使无补亦必不至於恣睢漫漶以伤害王民也今朝廷糊名以取人保任以得官苟应格者虽屠沽不得不与何者虽欲爱惜而无由也今洵幸为诸公所知似不甚浅而相公尤为有意至於一官则反覆迟疑不决者累岁嗟夫岂天下之官以洵故冗邪洵少时自处不甚卑以为遇时得位当不卤莽及长知取士之难遂絶意於功名而自托於学术实亦有得而足恃自去岁以来始复读易作易传百余篇此书若成则自有易以来未始有也今也亦不甚恋恋於一官如必无可推致之理亦幸明告之无使其首鼠不决欲去而迟迟也世人施恩则望报苟有以相博则叩之也易今洵已潦倒有二子又皆抗拙如洵相公岂能施此不报之恩邪相公往时为洵言欲为欧阳公言子者数矣而见辄忘之以为怪洵诚惧其或有意欲收之也而复忘之故忍耻而一言不宣洵再拜

上韩昭文论山陵书

四月二十三日将仕郎守霸州文安县主簿礼院编纂苏洵惶恐再拜上书昭文相公执事洵本布衣书生才无所长相公不察而辱收之使与百执事之末平居思所以仰报盛德而不获其所今者先帝新弃万国天子始亲政事当海内倾耳侧目之秋而相公实为社稷柱石莫先之臣有百世不磨之功伏惟相公将何以处之古者天子即位天下之政必有所不及安席而先行之者盖汉昭即位休息百役与天下更始故其为天子曾未逾月而恩泽下布於海内窃惟当今之事天下之所谓最急而天子之所宜先行者辄敢以告於左右窃见先帝以俭德临天下在位四十余年而宫室游观无所增加帏簿器皿弊陋而不易天下称颂以为文景之所不若今一旦奄弃臣下而有司乃欲以末世葬送无益之费侵削先帝休息长养之民掇取厚葬之名而遗之以累其盛明故洵以为当今之议莫若薄葬窃闻顷者癸酉赦书既出郡县无以赏兵例皆贷钱於民民之有钱者皆莫肯自输於是有威之以刀劒驱之以笞箠为国结怨仅而得之者小民无知不知与国同忧方且狼顾而不宁而山陵一切配率之科又以复下计今不过秋冬之间海内必将骚然有不自聊赖之人窃惟先帝平昔之所以爱惜百姓者如此其深而其所以检身节俭者如此其至也推其平生之心而计其既没之意则其不欲以山陵重困天下亦已明矣而臣下乃独为此过当逾礼之费以拂戾其平生之意窃所不取也且使今府库之中财用有余一物不取於民尽公力而为之以称遂臣子不忍之心犹且获讥於圣人况夫空虚无有一金以上非取於民则不获而冒行不顾以狥近世失中之礼亦已惑矣然议者必将以为古者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以天下之大而不足於先帝之葬於人情有所不顺洵亦以为不然使今俭葬而用墨子之说则是过也不废先王之礼而去近世无益之费是不过矣子思曰三日而殡凡附於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於棺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古之人所由以尽其诚信者不敢有略也而外是者则略之昔者华元厚葬其君君子以为不臣汉文葬於霸陵木不改列藏无金玉天下以为圣明而後世安於太山故曰莫若建薄葬之议上以遂先帝恭俭之诚下以纾百姓目前之患内以解华元不臣之讥而万世之後以固山陵不拔之安洵窃观古者厚葬之由未有非其时君之不达欲以金玉厚其亲於地下而其臣下不能禁止僶俛而从之者未有如今日之事太后至明天子至圣而有司信近世之礼而遂为之者是可深惜也且夫相公既已立不世之功矣而何爱一时之劳而无所建明洵恐世之清议将有任其责者如曰诏敕已行制度已定虽知不便而不可复改则此又过矣盖唐太宗之葬高祖也欲为九丈之坟而用汉氏长陵之制百事务从丰厚及羣臣建议以为不可於是改从光武之陵高不过六丈而每事俭约夫君子之为政与其坐视百姓之艰难而重改令之非孰若改令以救百姓之急不胜区区之心敢辄以告惟恕其狂易之诛幸甚幸甚不宣洵惶恐再拜

与梅圣俞书

圣俞足下暌间忽复岁晚昨九月中尝发书计已达左右洵闲居经岁益知无事之乐旧病渐复散去独恨沦废山林不得圣俞永叔相与谈笑深以嗟惋自离京师行已二年不意朝廷尚未见遗以其不肖之文犹有可采者前月承本州发遣赴阙就试圣俞自思仆岂欲试者惟其平生不能区区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穷困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万里以就试不亦为山林之士所轻笑哉自思少年尝举茂才中夜起坐裹饭携饼待晓东华门外逐队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据案其後每思至此即为寒心今齿日益老尚安能使达官贵人复弄其文墨以穷其所不知邪且以永叔之言与夫三书之所云皆世之所见今千里召仆而试之盖其心尚有所未信此尤不可苟进以求其荣利也昨适有病遂以此辞然恐无以答朝廷之恩因为上皇帝书一通以进盖以自解其不至之罪而已不知圣俞当见之否冬寒千万加爱

答雷太简书

太简足下前月辱书承谕朝廷将有召命且教以东行应诏旋属郡有符亦以此见遣承命自笑恐不足以当遂以病辞不果行计太简亦已知之仆已老矣固非求仕者亦非固求不仕者自以闲居田野之中鱼稻蔬笋之资足以养生自乐俯仰世俗之间窃观当世之太平其文章议论亦可以自足於一世何苦乃以衰病之身委曲以就有司之权衡以自取轻笑哉然此可为太简道不可与流俗人言也向者权书衡论几策皆仆闲居之所为其间虽多言今世之事亦不自求出之於世乃欧阳永叔以为可进而进之苟朝廷以为其言之可信则何所事试苟不信其平居之所云而其一日仓卒之言又何足信邪恐复不信秖以为笑久居闲处终岁幸无事昨为州郡所发遣徒益不乐尔杨旻至今未归未得所惠书岁晚京师寒甚惟多爱

与杨节推书

洵白节推足下往者见托以先丈之埋铭示之以程生之行状洵於子之先君耳目未尝相接未尝辄交谈笑之欢夫古之人所为志夫其人者知其平生而闵其不幸以死悲其後世之无闻此铭之所为作也然而不幸而不知其为人而有人焉告之以其可铭之实则亦不得不铭此则铭亦可以信行状而作者也今余不幸而不获知子之先君所恃以作铭者正在其行状耳而状又不可信嗟夫难哉然余伤夫人子之惜其先君无闻於後以请於我我既已许之而又拒之则无以恤乎其心是以不敢遂已而卒铭其墓凡子之所欲使子之先君不朽者兹亦足以不负子矣谨录以进如左然又恐子不信行状之不可用也故又具列於後凡行状之所云皆虚浮不实之事是以不备论论其可指之迹行状曰公有子美琳公之死由哭美琳而恸以卒夫子夏哭子止於丧明而曾子讥之而况以杀其身此何可言哉余不爱夫吾言恐其伤子先君之风行状曰公戒诸子无如乡人父母在而出分夫子之乡人谁非子之兄与子之舅甥者而余何忍言之而况不至於皆然则余又何敢言之此铭之所以不取於行状者有以也子其无以为怪洵白

与吴殿院书

洵啓京师会遇殊未及从容属家有变故仓遽西走遂不得奉别怏怅不可胜言也向每见君侯谈论辄尽欢而在京师逾年相见至少诚恐宪官职重是以不敢数数自通然亦老嬾不出之故及今相去数千里求复一见不可得也曩曾议及故友史沆骨肉沦落荆楚间慨然太息有收恤之心沆有兄经臣者虽卧病而志气卓然以豪杰称乡里使得摄尺寸之柄当不卤莽常以为沆死而有经臣者在或万一能有所雪今不幸亦已死矣追思沆平生孤直不遇而经臣亦以刚见废又皆以无後死当其生时举世莫不讐疾惟君侯一人独为哀闵而数年间兄弟相继沦丧使仁人之心不克少施呜呼岂其命之穷薄至於此邪经臣死家无一人後事所嘱办於朋友今其家遗孤骨肉存者独沆有弱女在襄州耳君侯尚可以庇之使无失所否阻远未能一一伏惟裁悉不宣洵白

谢赵司谏书

洵啓向家居眉阳以病嬾不获问从者常以为阁下之所在声之所振德之所加士以千里为近而洵独不能走二百里一至於门纵不获罪固以为君子之弃人矣今年秋始见太守窦君京师乃知阁下过听猥以鄙陋上塞明诏不知阁下何取於洵也洵固无取然私独喜以为可辞於世者其不以驰骛得明矣洵不识阁下然仰闻君子之风常以私告於朋友特恨其身之不肖不得交於当世以徧致阁下之美所告者皆饥寒自谋不暇之人虽告而无益然犹以素不相识之故得免於希势苟附之嫌是其不识贤於识也今世之所尚相见则以数至门为勤不相见则以数至书为患夫数至门者虚礼无用数至书者虚词无观得其无用与其无观而加喜不得而怒此与婴儿之好恶无异今阁下举人而取於不相识之中则其去世俗远矣寓居雍丘无故不至京师詹望君子日以复日顷者朝廷猥以试校书郎见授洵不能以老身复为州县之吏然所以受者嫌若有所过望耳以阁下知我故言及此无怪

与孙叔静

久承借示新文及累为访临甚荷勤眷文字已细观甚善必欲求所未至如中正论引舜为证此是时文之病凡论但意立而理明不必覔事应副诚未思之专此不宣洵白

嘉佑集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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