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怀麓堂集卷三十七

明 李东阳 撰

文稿十七

杂着

读唐史三十一首

苏子谓唐高祖起兵不待建成元吉之至为太宗之谋借隋吏以杀兄弟也吁焉有是哉当是时建成之恶未着又无一日之隙太宗纵有利天下心亦未必若是烈也及其後举乃迫于势而始不能以理处之然太宗固可与为善使房杜诸人能以圣贤之心谏之其事亦未可知也盖兴大事於羣疑之间其势固有不容缓者举兵于内召子于外亦如是而已矣君子观人固当平其心不可设机穽以幸物之中然自处者必求其全毋有所亏玷以自贾其横议也使太宗无临湖之衅则建成虽死于隋吏亦孰得而疑之哉徐世积既降唐以窦建德获其父盖也复降于建德此固同于徐庶而贤于王陵矣及观于建德知其势必无成而可以托其身以为富贵之地者惟唐也遂忍弃其父而归唐羣臣请杀盖非建德犹有君人之度则盖已死矣及事唐而至于高宗富贵旣极则观其无能为而可以保其身以为子孙之地者惟武氏也又忍弃其流涕啮指之言以成武氏之祸非狄仁杰张柬之辈出而扶持之则唐已絶矣呜呼忍哉夫积为子而忍其父固徐庶之不若为臣而忍其君则又王陵之罪人也故苟志于富贵无所不忍矣

有请去佞臣者曰愿陛下与羣臣言阳怒以试之太宗曰朕以至诚治天下耻前代帝王以权数接其臣卿策虽善朕不取也夫不取其言乃善其策是固有以中其心而又恶其名故阳却而阴纳之岂真有所谓诚哉观其密使左右赂令史而欲杀之又阳怒程名振之不拜以观其所为则正中请者之言而自戾其言如此类者多矣观人不于所勉而于所忽不于所言而于所行信哉夫人知过而不改其患甚于不知不知则犹有所待知而不改则亦已矣太宗之言有圣贤不能过其行或常人之所不为正坐是哉

赏罚天下之大柄臣民所视以善恶者也于可不可之间不能以髪而况?而乱之乎长孙顺德以受赃见劾太宗赐绢数十匹以愧之胡演不可太宗曰彼有人性得绢辱于受刑如不知愧一禽兽耳杀之何益是所谓?而乱之也夫罚之不可以赏犹赏之不可以罚也且孙伏伽张玄素皇甫德参皆以论事得赏孔頴逹以谏太子得赏常何以荐士得赏张藴古以献箴得赏长孙顺德以受赃得赏斯可以类乎必以为功可疑也亲可议也而赦之赦之斯可也何假于赏而愧之哉又曰如不知愧杀之何益夫罪小不忍杀罪大又不足杀是终免于罚也或曰汉文帝之於张武尝为之然则文帝非耶曰是固不可以训然文帝所为多出於诚犹过乎厚者也太宗者非慕名狥欲而姑为是纵脱云乎哉予惧後世操赏罚者皆假此以狥其私故举以为戒曰是不可以训也

傅弈可谓独见之士也上高祖之疏斥萧瑀之议答太宗之言皆以辟佛为事毅然有不可犯之色终太宗之世异端不至於大盛而萧瑀率坐是以贬或者弈有以启之乎然其说亦不能大行如韩愈氏之光明於世愈之言曰高祖羣臣材识不远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以为恨是弈之谓也然则使愈生於太宗之世其庶几乎曰亦如是而已仁义不明於上教化不行於下而欲制强敌于口舌文字之间难矣哉此欧阳氏本论之所以作也

侯君集灭高昌坐赃下狱岑文本曰命将出师主於克敌苟其克敌虽贪可赏李广利贪不爱卒陈汤盗康居财二主皆赦其罪封侯赐金太宗乃赦君集吁太宗於此失刑矣夫征伐以已乱也而纵其贪是生乱也何取乎功且广利之於宛汤之於康居君集之於高昌皆穷兵黩武于所不必伐之地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诛者何功之有彼固使之不以其道又纵其贪而赦之失不已甚哉厥後广利死降汤死罪废君集死反皆其君不能正其罪以折其骄纵之心以启之也元帝不足论彼武帝固太宗之所慕而文本使效之是见其君之过不塞其源且决之壅以溢也高丽之役太宗岂独任其过哉故君子恶喜功者恶狥私以生乱者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贾充负弑君之恶秦秀乃以其立嗣不明请恶其諡而武帝改号为武封德彛与弑隋炀亦贾充耳唐临乃以谏废隐太子请追其諡而太宗改明为缪夫有所讳而予之者私也有所憾而夺之者亦私也贾充固武帝之所讳而秦秀假小罪以攻之故其从也难然使秀举其弑君之罪如陈泰之对司马昭则武帝不得而讳之矣封德彛亦太宗之所憾而唐临乘小衅以攻之故从之也易然使太宗正其从逆之罪如高祖之责德彛则唐临不得而惑之矣卒使二人者负天地所不容之大恶以终其身又不能正名定罪於旣死之後予未尝不切齿于斯焉呜呼諡之不当其罪者亦多矣此特其着者耳然犹出於臣下之议而恶諡之饩羊犹存後世之諡议不及於廷而恶諡遂废徒以高资显秩皆得美称是不特为虚器反以累先王立諡之美意矣

太宗之立晋王治说者或以其不立吴王恪也而罪之夫治於此时无片恶寸过舍之何名恪虽才固不得以庶长先之矣太宗独忧其不类己而欲立类己者且所谓类何以乎太宗悦魏王泰以为类己也几乎夺嫡又尝壮武才人驭马之对其意岂不以为类己也又博观羣臣之中惟李积为类己也而托之孤卒使积助武氏以成其不类己者之祸故太宗启嗣世之祸有二而失晋王不与焉曰妻巢妃也用李积也其父杀人报讐其子必且行刼而况教之以盗而又以大盗辅之何所不至哉周之成康非有齐圣之才而成守文之治者文武贻谋之善又有周召宏毕之臣以夹辅之也高宗固中人以下之质然使太宗不贻之祸胎而禇柳来韩之徒扶持之不暇虽不极治亦不大乱若曰高宗固不克终者则予末如之何也已矣

甚矣圣人之言深而远也坤阴始凝则忧其驯致姤女始壮则戒其勿取愚者孰不以为迂以为未必然也惟未必然而然此圣人之言所以深且远也高宗立武才人为后其恶不足言已以利害言之彼虽至愚岂不知爱其国家武氏之祸古所未有也天下之女祸莫甚於褒姒妲已而极於吕后褒妲未尝自取之吕氏自取矣亦未至改姓易世也故韩瑗亦以为褒妲之流而宗庙不食之谏不能入也其祸乃出於古之所未有者焉武氏之再入宫也虽豫藏祸心不过夺嫡至於吕后极矣乃至改姓易世亦出於所不意者盖由高宗之胚胎醖醸非一朝一夕之故则亦有偃然自以为当得者矣天下之事出於圣人之言有愚者皆能知之而智者或不免以为迂以为未必然以至於败者多矣而况知其然而为之者乎予又不得不为中宗玄宗幸之也

易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甚矣小人之不可与共事也事成则挟功以觊赏而君子亦不得不赏之赏之而其欲不厌则怨怼生焉及其厌也则凭倚怙肆必至於凶国害家而後止然则曷若絶之于先乎唐玄宗诛韦后何假乎一妇人之谋而太平公主与焉遂使其窃勳盗柄以成杀储废帝之谋将发而後败予於是复为张柬之危之也及其诛太平也何假乎一宦者之力而高力士与焉遂使其蛊上乱下至於播荡倾覆仅免其身於濒死之际予於是豫为僖昭危之也读唐史者得不痛恨於玄宗也夫

太宗作帝范十二篇以敎太子姚崇以十事谏玄宗皆谨始之道事之大者也而女宠不与焉岂其父有所讳於其子其臣有所昧於其君斯何见之疎也其後高宗玄宗皆以女宠召祸再危唐室其以是夫呜呼其所言者旋已弃如遗尘过如飘风则虽太宗谆谆以是而教姚崇谆谆以是而谏吾无望乎二君虽然父之於子臣之於君则不可不周思极虑以内之无过之地也小畜之挛如家人之嗃嗃吾因之重感於斯焉

事有不可无悔者有不可悔者悔非君子之得已也知之未周也行之未安也而悔生焉圣人以人不皆周知安行也故不得已而予之悔若其所能行者而自暴自弃以陷於大恶则有不可得而悔者矣贾充悔弑君而自忧传諡於将死之日高欢悔弑君而敬事魏主者终其身然其恶卒不可悔也太宗之内巢妃充其恶与弑君者均之为乱常败纪无赦耳矣故善悔过者莫如太宗杀卢祖尚而悔杀张藴古而悔杀张亮而悔悔责皇甫德参悔踣魏徵之碑然无一言悔於巢妃之後者知其不可悔也圣人恐人之沮於迁善也故开悔之门予亦惧人之狎於改过也故立不可悔之戒亦圣人之意也然则何以免於悔乎曰慎

禇遂良来济韩瑗死武氏之立狄仁杰不死武氏之簒君子谓遂良守经仁杰近权然观遂良之仗节见太宗纳谏之效数年之士气未衰观仁杰之成功见太宗致治之效数十年之人心未去此亦不可得而诬也顾其所处犹有不同者若易地而观则仁杰必能直谏於将立之时遂良未必能成功於旣簒之後故为遂良死者难而易为仁杰生者易而难邵子谓任天下之事不若死天下之事死天下之事不若成天下之事是也然臣子不幸而当此能为仁杰则为之不能则必为遂良乃不失正苟徒畏死而贪名几何其不为李世积许敬宗也已

有宰相之道有宰相之体有宰相之才姚崇有宰相之才者也宋璟有宰相之体者也其於道槩有所未闻然则孰为近曰璟为近何也以其刚也孔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崇也用谄以济其宠任诈以行其志其平生大节惟反正一事耳而又涕泣於迁宫之际是不得不於崇疑之也予故曰有宰相之才云尔璟也执义而不屈物守法而不狥情至使武后令张易之往谢之而玄宗知王毛仲之不可致可谓刚矣然独不与反正之事岂张柬之之义有所不及欤抑偶不值其间欤使璟在杌上无留肉矣仕於武后之朝者其大节皆系於反正之一事不然其何以自解于前日之事乎是不得不於璟惜之也予故曰有宰相之体云尔虽然唐之宰相知道者寡矣有臣如宋璟者亦何以多议为哉

君子之去小人恒难小人之挤君子恒易何也君子惟公言正论不可则止而根盘蒂结于君心者不可猝拔故未听而先疑之小人之於君子欲扬而攻之则畏公议而不敢发及窥君心之微知其阳亲而隂厌之也则为曲邪诡秘之计乘其罅而中之其为言似缓而实急似远而实近似公而实私使听之者隐然有以动於中而不疑则其志行矣然使其君无厌贤之心则其言亦安得而入哉故优人设为旱魃之辞而宋璟见逐张九龄直言牛仙客之不可用而仙客卒代其相二君之於两贤其厌之深矣人主恒言皆欲退小人进君子及君子常为小人所胜而不自知哀哉

张九龄谏用牛仙客是也其对玄宗之言非也夫九龄岂不知仙客所以不可用者盍推本而极言之乃屑屑於资格门第文辞之末顾欲以台阁诰命之地胜之是启李林甫何必辞学之言而益屈於玄宗有何阀阅之问也且此说若行万一有大贤出于草茅之下欲荐而拔之其何以自解乎故宰相之言不可不慎也

胡氏之论高力士曰力士苟能为明皇忠计者密主张九龄而去李林甫左右王忠嗣而去安禄山论功较绩夫孰与让此於力士固无责焉以当时得誉於士大夫而无疾恶之者故不可不辨也予曰不然力士所以能恭谨者安知非矫情干誉而实用以自张大乎哉且当是时张九龄辈旣去则当时朝廷岂有卓然称士大夫者而何疾恶之有纵使其能进贤退不肖以终其身而刘季述韩全诲之徒不免出于末流之下启弊之罪不可逃也而又何功绩之有况九龄忠嗣果贤将相也则亦安肯出於其门哉若使阴受其荐而不自知是罔贤才而用之无一可也诚使其善为计有间则辞曰臣有间廷之役不敢与国事臣虽不负陛下臣死之後必有负陛下者毋使後世谓宦官与国事始陛下然後为忠也然则孰与视其失而不捄乎曰寜失贤才于一时不可乱纪纲於百世

玄宗当播迁之际昏耋既极无尺寸之策决於一走使肃宗不从父老之留天下非复唐有矣然唐之存亡系於太子之留不留而不系於卽位与否肃宗以储君讨贼天下谁不应之夫玄宗尝有高枕之言既沮於官中之请及传後军之命又已於马上之辞是时杨氏既诛长安未保诚无乐乎为君虽灵武之报不行而宝册之使必至使肃宗直以遗大投艰之义流涕西向再拜受命于马嵬之下较之逊避於咫尺之间而掩袭於迟疑之後犹之可也呜呼李泌未至而李辅国在傍彼肃宗者何以及此哉故其卽位也未尝不以为当然而其矫情固逊至于三四而不已者亦其心有不安矣泌之言曰家事宜俟上皇不然後世何以辨灵武即位之意则其臣有所不安矣广平王俶之言曰陛下未奉晨昏臣何敢当储副则其子有所不安矣欲免於後世之公议得乎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议者必陷簒弑之罪彼肃宗固不待西内之隙吾无以末减云尔

昔人谓坏唐者三女宠也奸臣也宦官也惟玄宗兼有之中宗有女宠而无宦官敬宗有宦官而无女宠然皆身死贼手恨贻来世若玄宗者内有杨贵妃高力士外有李林甫杨国忠彼林甫国忠之於贵妃力士也株连蔕结狐媚狗合左巢右窟牢不可破职是三者可以亡矣而又有安禄山者闯乎其间林甫能制而不制乃养之以自翼国忠不能制而欲制之乃激之以自快玄宗者岌岌乎当败局而据危巢岂翅寄生孤注之类哉然则不死於数人之手幸也有国家者观乎此可以栗栗乎其畏也已

李泌之术高矣肃宗欲使倓为元帅泌惧其偪也谏而归之俶及欲以俶为太子则劝其待上皇之至而又使俶自辞之张良娣之将立也又劝止之俶有恶於良娣则又劝其监建宁之祸及其迎上皇复位也知其不来又请作羣臣表而上皇始至肃宗袭位之後上皇还京之前嫌隙未至於大露者皆泌之功也盖泌有过人之术故其言皆委曲深到足以深中人主之机而夺其情彼固能料肃宗能用已於艰难之际而极言之也及良娣辅国结构既成建宁既死而肃宗强勉承顺者将有不终之渐既不欲与其名又恐不免其身故虽以先朝故旧不及见上皇之至一旦决欲去之无疑也然固未能忘情于功名之际故以德宗之猜忌元载之凶嫉出而周旋其间进退不以介意卒老於相位者其亦有以深中乎德宗而料元载之不能害己也乎及观其用则定太子保功臣论宰相乃其所持以为正而谈神仙称祸福乃其所挟以为奇者故其术虽高而学或未粹矣肃宗治从逆之党以六等议刑不忍之过也春秋之法人臣无将将必诛礼曰臣弑君凡在官者杀无赦子弑父凡在官者杀无赦岂有受他人之爵而为之臣子者而吾复从而君之哉李岘之议是畏人之附贼而屈法以诱之乃益狎其附贼之心也

人君进君子退小人则治进小人退君子则乱一小人退而一小人进则其为乱益深矣代宗恶李辅国之强使人杀之而程元振进元振既黜而鱼朝恩进朝恩既诛而元载进虽其竭力剗除而旋已受弊中唐之世能果於退小人者莫如代宗而进小人之数者亦莫如代宗要其初皆以微劳小惠不忍而用之故小人有所恃而为恶其後皆以狎昵近习之故与之谋而去之故小人无所惩而为善刚者不为也人君之德以刚健为主不刚而能成治者未之有也

君臣之疑生於偪而成於譛非明哲之君察之未有不至於祸败者也郭子仪以子爱之故受昇平公主之譛何其危也而代宗处之雍容广大无纎芥之疑此太宗所不免者而代宗能之卒保护功臣以为唐室之砥柱其美不可诬矣是时鱼元之徒方欲肆其忌嫉乘衅而动使与闻其言安知不从而媒孽之乎此子仪有不赏之功而无震主之威则其不受疑於代宗也固亦有道矣

理乱之机岂不危哉唐高祖太宗之世上下相维内外相统召之无敢不至令之无敢不从故虽以高宗之昏懦武氏之浊乱而天下莫有解体者纪纲存焉耳自玄宗启祸禄山遗患力士遂失万乘之尊虽幸而不失旧物而天下之豪奴悍婢已有轻天子之心矣而况以肃代之容缓继之乎故不终玄宗之身遂有挟禁兵以行刼迁之计为军将而擅废置之权者於是称兵犯阙踵接京师入室更衣变生肘腋再振再蹶以至於求为匹夫而不可得然则纪纲之坏不於人君而谁坏之哉故理乱之机不可不慎也

甚矣迂腐之人之不可用也田悦有衆七万欲拒朝命未有以刼其心也洪经纶为黜陟使直以一符罢其四万使悦藉以激其士刼其心而其势遂炽此乃高欢假以兴冀唐公假以兴晋阳者而经纶实以遗悦何其戾哉经纶之心非不善也本以制藩镇而适以助奸本以重朝廷而适以贾怨人之不可不学也如此孔巢父之杀其身於李希烈也其亦近是乎

卢杞因李希烈之逗遛说德宗暂罢杨炎而复用之其奸不足破矣纵使其非奸也而德宗从之岂人君之度哉德宗已有除炎之志故既罢而复听杀之也及怀光拒命以杞为辞德宗从而罢杞则杞所敎罢炎之故智实以姑塞其意而徐复之也非陆贽辈力争之则杞谁可止乎胡氏谓杞因怀光而去则权不自天子出是已然苟使其前迷後悟以心诚去之则亦何可避此嫌而隐忍以稔其患哉

诸葛武侯败於马谡之遗令而戮谡以谢衆郭汾阳败於史抗等违浑瑊之令而赦瑊以收功皆是也武侯之言曰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则其戮谡也岂得已哉谡不戮则将帅必不用命而王双张合之首不可斩武都隂平之地不拔矣且武侯能泣廖立死李平於身殁之後则谡之见戮也容复有余憾乎谓武侯用谡之过则可谓戮谡之过则非也若汾阳之败非瑊之罪史抗诸人之罪也抗等诸人不可胜诛而瑊又必可以收功者也此乃一时之事不可以为法若一切行之则猾悍者皆起其跋扈之心其所以容之者乃所以杀之也书曰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军旅之法当以是为正

段秀实之死於朱泚也胡氏谓其见几不敏不能执羁靮以从君负材抱忠草草而死呜呼岂其然哉岂其然哉德宗之出也变生於仓卒非有明皇之诏也何几之可见乎惟陆贽王翃辈数人追及於咸阳而诸王公主不及从者尚十七人盖是时得间者先出後时者见陷去住之几间不容髪其事有不可知者矣且秀实之於卢杞白志贞孰忠且智杞志贞能之而秀实固有所不能邪陕州之役秀实尚能使白孝德不终日赴援于数百里之外而其身不能从君避难于咫尺之间乃端居待死于其第又不待辨而明矣不得已而隐忍见贼以图奉迎之计又不得已而用间以尼追袭之兵是时无秀实则以德宗之狐疑朱泚之凶黠而又有卢杞百口之保几何不堕其计中德宗之得趋奉天谁之功也及其智穷势急攘袂奋笏击贼流血以死岂其所愿哉故责秀实之死与责张廵者何异不得不辨也

德宗多疑而信吐蕃如父子信乎疑者之必贪贪者之必愚也浑瑊素称良将何乃蹈其机而不悟乎瑊身受其任者也亦避德宗之疑而不敢辞耳使瑊辞之则张延赏之譛不在西平而在瑊矣然则可乎人臣秉忠信以事上必为国家计而不恤其身如西平可也必不得已则骆元光焉违命以从宜亦可也

张延赏之譛李昇也德宗以问李泌泌发其间太子之谋请罢昇宿卫以远嫌夫间太子者延赏耳阴谋既得诘而去之复何嫌之有哉乃罢吾之宿卫以自解於离间之人是爱太子不如爱小人也居人父子之际不可以言嫌德宗未有嫌太子之言而泌以远嫌告之是启之也他日昇黜而太子几危得非延赏为之乎昇诚可去使其与延赏俱罢亦庶乎无此患矣

咸阳人上言见白起请为国扞西陲德宗赠起以官人君之愚未有如此事者自老人结草之说兴於左氏而後世有以谢玄之捷为蒋子文之功者有称白衣老父之言而立老子庙者有称李靖求食而立庙者有称玄元皇帝降于朝元阁而求其像者岂惟德宗哉李泌谓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赠白起其言甚简而明然直以事论之不能辨其理之诬以格其非也不立庙而葺其故构去三公而赠尚书五十与百步之间耳呜呼泌自称奉道又方以鬼神幸于德宗虽欲格之犹将不能而况未必知之乎

怀麓堂集卷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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