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九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书

上曾子固龙图书

某尝以谓君子之文章不浮於其德其刚柔缓急之气繁简舒敏之节一出乎其诚不隐其所已至不强其所不知譬之楚人之必为楚声秦人之必衣秦服也惟其言不浮乎其心故因其言而求之则潜德遁志不可隐伏盖古之人不知言则无以知人而世之惑者徒知夫言与德二者不可以相通或信其言而疑其行呜呼是徒知其一而不知夫君子之文章固出於其德与夫无其德而有其言者异位也某之初为文最喜读左氏离骚之书邱明之文美矣然其行事不见於後不可得而考屈平之仁不忍私其身其气酋其趣高故其言反覆曲折初疑於繁左顾右挽中疑其迂然至诚恻怛於其心故其言周密而不厌考乎其终而知其仁也愤而非怼也异而自洁而非私也旁徨悲嗟卒无存省之者故剖志决虑以无自显此屈原之忠也故其文如明珠美玉丽而可悦也如秋风夜露凄忽而感恻也如神仙烟云高远而不可挹也维其言以考其事其有不合者乎自三代以来最喜读太史公韩退之之文司马迁奇迈慷慨自其少时周游天下交结豪杰其学长於讨论寻绎前世之迹负气敢言以蹈於祸故其文章踈荡明白简朴而驰骋惟其平生之志有所郁於中故其余章末句时有感激而不泄者韩愈之文如先王之衣冠郊庙之鼎俎至其放逸起卓不可收揽则极言语之瓌巧有不足以过之者嗟乎退之之於唐盖不遇矣然其犯人主忤权臣临义而忘难刚毅而信实而其学又能独为於道德灭裂之後纂孔孟之绪余以自立其说则愈之文章虽欲不如是盖不可得也自唐以来更五代之纷纭宋兴锄叛而讨亡及仁宗之朝天下大定兵戈不试休养生息日趋於富盛之域士大夫之游於其时者谈笑佚乐无复向者幽忧不平之气天下之文章稍稍兴起而庐陵欧阳公始为古文近揆两汉远追三代而出於孟轲韩愈之间以立一家之言积习而益高淬濯而益新而後四方学者始耻其旧而惟古之求而欧阳公於是时实持其权以开引天下之豪杰而世之号能文章者其出欧阳之门者居十九焉而执事实为之冠其文章论议与之上下闻之先达以谓公之文其兴虽後於欧公屹然欧公之所畏忘其後来而论及者也某自初读书即知读执事之文既熟而思之广求远访以日揽其变呜呼如公者真极天下之文者欤

上唐运判书

某闻昔者三代之时公卿大夫之待其下何其仁爱忠厚发於至诚而能尽下之情也下之事上何其夷易简直各得自献其意无有阻塞不达之恐而不限於势也夫惟上能尽下之情故下不限於势上俯而就之下仰而及之故尊卑之情通而贵贱之志达然某尝疑之天下急於求其上者物理之所当然公卿大夫既贵矣宜其偃然无待於物彼汲汲以求於下苟有善焉如或失之此其故何也盖天下之位有尊卑贵贱之不同者势之所当然非其事亦判然两为而不相与也今夫贵者止於自安一切无事於功名可也苟有功名之心则贵者之功贱者之力也尊者之名卑者之成也故上之求乎下犹下之求其上也昔周公既尊矣身履天下之富贵而後世称急贤待士者必稽焉故其効也百官庶府莫不修治制度文理莫不彰明周公之身无遗德焉夫岂周公一人之力哉惟其然故古之公卿大夫不敢苟简守常以便其私尊者汲汲有求於卑贵者汲汲不遗於贱夫上有至诚恻怛之心不敢遗忘疎远之士则士之在下者亦不敢复爱其所有至於奋厉出奇惟恐不逮者繇此故也三代之政既亡公卿大夫无复向者至诚尽天下之意谨身无过自处甚重忘其立功立事之心浸然锄去感发激昂之气以谓无所事於微贱於下者不过言功不幸功不至焉虽有过人拔俗之才不闻之矣其斥而去之不过论罪幸而无过虽天下之冗琐不复问之矣情阻而不合气否而不交下畏其上则有之矣而不爱也下恭其上则有之矣而不忠也贵贱异志尊卑不亲而三代之风冺然矣事功之不立岂不以此哉某尝读西汉见吴公之取贾生田延年之用尹翁归暴胜之礼隽不疑盖尝窃叹三人者犹能降心迹古之义居尊以礼贤致诚以纳士以太守之尊使者之贵亲与匹夫下士相接务尽人之才而忘下之凟之也夫如前三君者未足道也然巳能如此然则天下之贤者多矣安知无有慨然能用古义不溺於流俗有功名之心而忘其区区之尊严者耶呜呼安得斯人者而处天下之富贵哉使诚有之天下之遗善潜德庶几乎兴矣

上黄判监书

某尝怪夫人之於道何其所见之不一而其言之各异也盖自周衰以来诸子各以其说行於世而其言独能推本道德之意知本而不流於末守真而不陷於伪者莫近於老庄然是二人者乃弃仁义斥礼乐絶学弃智以自明其说考其心以谓为其术必弃仁义礼乐而四者固其术之害也惟其然是故得罪於後世之儒者自秦汉以来天下学者甚知推本仁义其言礼乐治道有足观者矣而未尝有一言及於性命道德之本盖以谓道德性命者亦无所用於礼乐也是二者之谓乎然不可以并亡各摈其所不及而求全其所长而某之不肖尝窃叹以为不然何者所谓道者固无乎不在盖大至於天地衆至於万物无有一物不资其用者岂其缺然有所不足欤使道之有不足则安取道於是思有以合二者之论而得其说为道德之论者本於虚而无形执礼乐之论者主於着见而有迹极无形之论至於忘言推有迹之至则至於终身言而不尽此其所以龃龉而不同以谓有无之相害耶则有者固自以有耳而有未始非无也无者固自无耳亦无未始非有也有与无二者将命於我耳而我之为是说果何自而起也在物无定形在我无定心然则凡乃出於妄意私智而非物之正耶繇是而观之则方其在仁义礼乐者未始非道德性命也方其在道德性命者亦未始非仁义礼乐也同举而非一也两立而非二也圆融和会而物与我两宜矣尚何区区之辨哉盖孔子之道本於寂然不动矣然方其感於物而天下之故无所不通洗心斋戒退藏於密矣然天下之至赜万物之至动未尝厌也某之於学功有得於此而後视天下之大万物之衆今古之不齐而无往而不一焉所谓万物一府死生同状者推其端乃一本於此而後知夫子之道之为全也

答杜锋书

两坠珠玉又付以新文一轴披读累日不胜钦仰试诵所疑其一篇曰非季札夫季札何可非也札之达於礼乐盖孔子之所与而其人之贤则非管晏叔向子产韩厥所可及也然则其於辞受之际宜亦至矣彼其辞千乘之国於争夺之世盖欲制行以高天下而教後世将以愧夫盗据窃取而使乱臣贼子之祸少息焉使季札受亦可辞亦可而卒辞之者亦行其志云尔夫岂有所不可哉夫季札非忘吴也岂不曰国之存亡废兴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昔孤竹君以国与叔齐叔齐让伯夷而卒皆逃去入周不反其国而孤竹之後不闻有兴者而孔子论二子曰求仁而得仁未尝罪以亡其国也夫子之不非夷齐则季札之不得罪於夫子明矣足下试详思之世之贵王衍以器用言之譬如玩好间一物耳未可格以法度也愚以为季札为不可非王衍为不足非也

再答杜锋书

嗟乎季子让国几千余岁历数圣贤未尝有说独见黜於吾子盖夫子谓後生可畏者夫季子之不肯受吴直是不欲有国耳故其言曰愿附子臧之义彼视弃千乘之国如草芥亦必有乐乎此而易彼者苟求其所以让之之名则夀梦欲越诸兄而立之季子固不可也至余昧卒而子僚之才亦足以君国则季子不得废嫡而立孟子曰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此札之所以必辞者恶乱君臣之大分也季札之於道德其深矣哉吴屈庸曰季札守节者也虽有国不立可谓知其心矣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则自夷齐以来札一人而已所谓圣人之清者也夫岂在所黜哉孟子曰若夫成功则天也则古之论存亡废兴未有不言天者非幸不幸也孤竹之君欲越次而立叔齐叔齐辞之可也伯夷长当立而辞之何哉商人世及则叔齐将以次亦当立也而夫子初不论此直曰古之贤人也其意可见季子之听乐其於礼乐之际深矣其於辞受必不草草更宜详之

答汪信民书

抑闻之古之文章虽制作之体不一端大抵不过记事辨理而已记事可以垂世辨理而足以开物皆辞达者也虽然有道辞生於理理根於心苟邪气不入於心僻学不记於耳目中和正大之气溢於中发於文字言语未尝不明白条畅盍观於语者乎直者文简事核而理明虽使妇女童子听之而谕曲者枝词游说文繁而事晦读之三反而不见其情此无待而然者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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