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録

学者于圣贤之道贵乎知而能行今之士谁不读书讲明之功或有之身体力行百无一二要之讲明者亦粗通文义未能真知其理望其能行难矣哉

宋朝理学最优于前代者盖自濂洛闗闽诸大儒倡起于是天下士大夫皆知为务观其于诸先正书问徃来论辩不已若渠不留心寜有此今则借为出身之阶一得仕后置之度外更不相关但任其天资而行之于圣贤立身行已法度茫不在意视理学不知为何物也可胜叹哉

尝怪前元博雅之士朝野甚多以为时运如此及观取士之法用赋乃知所谓博雅者上之使然也今则革之葢抑词章之习専欲明经致用意固善矣窃谓作赋非博雅不能而经义策论拘于正意虽不博雅可也试于二场中仍添一赋不十数年士不博雅者吾未之信也

吴草庐得弟子如虞伯生而不能传其道其究安在非草庐不悉其传也意伯生初游其门已无求道之志不过欲正其文词而已不然以伯生之质果能刮去词章之习一力从事道学岂不得哉顾乃躭于词章观其作诗不下万余首宜不及于道学也

本朝仕途中能以理学为务者纔见薛大理一人葢其天资美处某尝欲从游以官鞅弗果斯人疏于处世直道见黜已就闲矣未知造诣何如也

吏部尚书郭琎出身早不遑问学然天资甚美受气完厚临事从容喜怒不形于色精于吏事简切不泛为户曹属文庙已知其名正统初侍臣因蝗旱言大臣不能尽职乆妨贤路有旨回奏众欲罢归田里以谢天谴琎独以为不可云非是贪位但主上幼冲吾辈皆先帝简任受付托若皆罢去谁与共理只宜戴罪修省改过以回天意众从其言识者韪之

窃见今之士大夫闻丧且用求讨挽诗数月延缓哀戚之情甚略

当道者宜用人之长今有以谋畧荐者见其人以势位临之畧而不接曰予既知之矣则訑訑之声音颜色拒人于千里之外予谓如此为国家计固疎矣其自为计亦未为得也何则古之宰相惟不自用而各尽人之所长已而事就成功宰相独收其名向也所长之人不预焉唐之房杜是已今虑不及此必谓天下之人无踰于已者呜呼何见之晚也昔者周公之圣天下之士岂复有过之及之者观其吐哺握发之心葢周公未尝自以为能必谓天下之士髙于已者多矣今无周公之圣而谓天下之士无踰于已者可发一叹

今之士大夫不求做好人只求做好官风俗如此葢亦当道者使然也何则有一人焉平日仕未显时士林鄙之一旦乞求得好官人皆以为荣向之鄙之者今则敬之爱之矣欲人之不求做好官难矣有一人焉位未显时士林重之介然自守耻于干人好官未必得也若所鄙之人一旦得好官人反重之而向之重者今反轻之欲人之求做好人难矣今欲回此风俗在当道者留意若不由公论而得好官者不变前日之所鄙不得好官而为好人者不变前日之所重庻乎其可也

同年邹来学由户部郎中改通政司参议不以为美谓此官何足荣予谓误矣且曰无才何敢当此若才有余而位不足公论以为亏此是好消息或才不足而得髙位公论以为非此非好消息也遂悔谢自后歴显职而愈觉斯言有验也惜乎今之士虑不及此惟恐位之不髙于才也

士在学时坐诵书史有志圣贤之道者甚众且曰穷经将以致用异日临政当如此设施做事业当如此立身行已一旦出身而授之以职惑乱于利害随时上下任其天资而行之无复留心于向日所穷之经不知为何物也

户部尚书夏元吉有德量冬出使至馆晨发命馆人烘韈误烧一只馆人惧不敢告索韈甚急左右请罪笑曰何不早白欲以余廪易之弗及并存者弃之而行馆人感泣曰他则无故加捶若此平生纔一遇也在部时吏捧精微文书押之因风为墨所污吏惊惧即肉袒以俟公曰汝何与焉叱起乃自袖其所污吏犹惧莫测明日朝毕至便殿请罪曰臣昨日不谨因风起笔污精微文书懐中出之上命易之既罢朝吏犹莫测寻出其所易吏大感免冠谢

大抵正统数年天下休息皆张太后之力人谓女中尧舜信然且政在台阁委用三杨非太后不能正统初有诏凡事白于太后然后行太后命付阁下议决太监王振虽欲专而不敢也每数日太后必遣中官入阁问连日曽有何事来商确即以帖开某日中官某以几事来议如此施行太后乃以所白验之或王振自断不付阁下议者必召振责之由是终太后之世然后専初宣庙崩太后即命将宫中一切玩好之物不急之务悉皆罢去禁中官不差然蝗虫水旱讫无虚岁或者天使民多艰而不欲其安乐也

宣德初许臣僚宴乐以奢相尚歌妓满前纪纲为之不振朝廷以通政使顾佐为都御史罢刘观遂黜贪淫御史弹劾不亷者禁用歌妓纠正百僚朝纲大振天下想闻其风采藩臬郡邑莫不起敬当时惟佐正色立朝元勋贵戚俱惮之陜西布政周景贪淫无度佐切齿欲除之累置之法为上累释之不能伸其激浊之意后又沮之者数次正统初以风疾乞归赐勅褒嘉优礼而去其实用事者忌而阴排之也后疾愈亦不复起居家十余年而终继居其位者皆莫及也

都御史陈智性褊急躁暴挞左右之人无虚日洗面时用七人二人揽衣二人揭衣领一人捧盘一人捧潄水碗一人执牙梳稍不如意便打一掌至洗毕必有三四人被其掌者一日堂上静坐因岸帽取钻剔指甲失坠于地怒其钻不得已而启座自拾钻触地砖数次若惩其钻者方静坐若左右行过履有声者即挞之或谏以暴怒为戒曰诺乃作木方刻戒暴怒三字挂之目前以示警已而怒其人欲挞之辄忘其戒取木方以击之怒性既消观其所戒悔之弗及也

礼部尚书胡濙器量亦自寛容若有触其怒者则不可免也

石首杨先生在狱中十余年家人供食岁久数絶粮不能继又上命叵测日与死为邻愈励志读书不辍同难者止之曰势已如此读书何用答曰朝闻道夕死可也五经诸子读之数回已而得释晚年遭遇为阁老大儒朝廷大制作多出其手实有赖于狱中之功葢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必先苦其心志而玉成之如此为人谦恭小心接吏卒亦不敢慢初入乡试为首选胡俨典文衡批其所刋文曰初学小子当退避三舍老夫亦让一头地又曰他日立玉阶方寸地必能为董子之正言而不效公孙弘之阿曲人以胡俨为知人后胡俨歴官祭酒先生已在禁垣既而俨以病免仁宣以来先生位望益髙终身执门生礼俨亦自任而不辞士论两髙之俨为祭酒以师道自重文庙亦宠之公卿莫不加敬士由太学出至显位者执弟子礼益恭俨遂名重天下先后居是职者皆莫能及

髙庙看书议论英发且排朱文公集注每儒臣进讲论语等书必有辩说呼朱熹曰宋家迂阔老儒因讲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辩曰攻是攻城之攻已止也孔子之意葢谓攻去异端则邪说之害止而正道可行也宋儒乃以攻为专治而欲精之为害也甚岂不谬哉又讲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辩曰自古圣君莫如尧舜天下向化莫如唐虞之世尚有皋陶为士师明五刑若当时无讼何用设此官且天下之广居民相参安得无讼孔子之意盖谓听人之讼我无异于人但能得人是非曲直之情不至枉道既断之后更无寃者宋儒乃谓正其本清其源则无讼矣岂不谬哉如此辩者甚多汉唐以来人君能事诗书如此留意者亦不多见由其天资髙迈所以不袭故常能将许多见识来说

文庙初甚宠爱解缙之才置之翰林缙豪杰敢直言文庙欲征交址缙谓自古羁縻之国通正朔时宾贡而已若得其地不可以为郡县不听卒平之为郡邑仁庙居东宫时文庙甚不喜而宠汉府汉府遂恃宠而有觊觎之心缙谓不宜过宠致有异志文庙遂怒谓离间骨月缙由此二谏得罪洎宣庙初汉府果发交址亦叛悉如缙言

正统间考功李茂弘先生尝言可忧谓君臣之情不通经筵进讲文具而已不过粉饰太平气象未必可乆官满年六十有五即抗章致仕而去于今果验葢知者尝见于未然茂弘有焉为人恬淡少许可与人不茍合疾恶之心胜以故未至卿佐区区独加敬焉为序以赠其去至今不忘也

福建参政宋彰交址人与中官多亲旧侵渔得银以万计馈送王振遂升左布政抵任计营所费验户敛之贫不堪者甚为所逼于是邓茂七聚众为盗因势而起遂不可遏不两月间天下震动闻风而作若火燎原不可扑灭人心易揺如此

自振专权上干天象灾异迭见振畧不警畏凶狠愈甚且讳言灾异初浙江绍兴山移于平田民告于官不敢闻又地动白毛徧生奏之如常又陜西二处山崩压没人家数十户一处山移有声叫三日移数里不敢详奏又黄河改徃东流于海渰没人家千余戸又振宅新起于内府干方未踰时一火而尽又南京殿宇一火而尽是夜大雨明日殿基上生荆棘二尺髙始下诏赦盗不可遏蝗不可灭天意不可回矣北敌乘机大举犯邉声息甚急日报数十次已已秋七月振不与大臣议挟天子率师亲征明日朝罢使上宣谕出师又明日即行大臣仓卒不及言各退以待予与验封郎中赵敏谓敌势叵测驾不可出白于冡宰乃约大臣上章留之不从明日驾出总兵官以下亦弗预知军士俱无备文武大臣皆匆匆失措而随之天时人事极不顺至龙虎台扎营方一鼓即虚惊众以为不祥明日过居庸关又明日过怀来又二日至宣府连日非风则雨人情汹汹声息愈急随驾文臣连上章留之振益怒俱令畧阵明日当过鸡鸣山众皆危惧无不叹息怨恨者予不胜其怒与三五御史约谓今天子蒙尘六军丧气无不切齿于振若用一武士之力捽而碎其首于驾前数其奸权误国之罪即遣将领兵诣大同而驾可回也欲谋于英国公不得间竟行人人自危未十日兵士已乏粮矣方秋禾稼徧野所过一空将至大同僵尸满路敌亦开避待我深入至大同又欲北行因镇大同中官郭敬密言其势决不可行振始有回意明日班师大风至晩雷雨满营人畜惊惧益甚又连日雷雨满营过宣府敌追至明日于土木驻营宣府报至遣成国公率五万兵迎之勇无谋冒入鹞儿岭北敌于山两翼邀阻夹攻杀之殆尽遂乘胜至土木明日巳时合围大营不敢行八月十五日也将午人马巳二日不饮水渴极掘井至二丈深无泉敌见不行退围速传令抬营南行就水行未三四里敌复围四面撃之竟无一人与斗俱解甲去衣以待死或奔营中积迭如山幸而敌人贪得利不专于杀二十余万人中伤居半死者三之一骡马亦二十余万衣甲兵噐尽为敌人所得满载而还自古敌人得中国之利未有盛于此举者敌人亦自谓出于望外况乘舆为其所获岂偶然哉

英国公为文庙功臣平交址回进爵为公位羣臣上宣庙时汉府密遣人与谋公即缚其人白于宣庙得此早觉而易于扑灭宣庙自此愈重之洎顾佐拜都御史谓宜保全功臣去辅兵权而宠赉无虚日正统时亦不衰安享福禄荣名二十余年天下倚以为重四裔莫不知名自余勋戚文武贵臣莫敢与并而抗礼者洎振专权视勋戚大臣如属吏独加礼于辅而不敢慢仍戒子侄致敬于辅之昆弟辅既衰老亦屈节于振以避祸竟没于土木之难以衣衾葬焉辅为人寡言笑膂力过人重章缝之士为夲朝武臣之冠

老泉论汉髙帝命平勃斩哙一事谓帝不以一女子斩天下功臣但欲除吕氏之党亦未必然戚夫人宠冠后宫又生子如意岂寻常比邪虽以吕氏结髪之妻亦由此见疎以太子正名东宫尚欲易之夫帝之宠爱戚氏如意如虎之乳子犯之者立见韲粉今乃闻哙党于吕氏欲俟其宴驾尽诛戚氏如意之属宜乎发怒而立欲斩哙当时若闻吕氏太子有此谋恐亦不能保也况樊哙乎帝崩戚氏母子竟遭吕氏之毒吾知髙帝之目不能瞑于地下矣

正统十四年春北敌遣使二千余人进马报作三千人权臣怒其诈减去马价敌使回报遂失和好秋七月敌将额森等大举入冦其锋不可犯大同失利边将有弃城走者权臣挟天子亲出师百官上章恳留不从迫促而行至大同见敌势猛鋭始惧旋师至土木会兵将无鬬志人马饥困敌众来袭前锋莫当追而围之我师大溃遂获乗舆羁于敌庭八月十五日也天下闻之惊惧不寜赖今上皇帝以太弟即位尊兄为太上皇人心始安然上皇在敌音问不通者一载余矣有自敌营脱回者方知无恙敌亦遣使来但谲诈不可信未可以使徃报左都御史杨善慨然欲徃上从之人皆危惧善曰上皇在敌庭食君之禄者于心安乎此为臣者效命之秋也遂行至其境敌将额森密遣一人黠慧者田氏来迎且探其意相见云我亦中国人被掳于此因问向日土木之围南朝兵何故脱衣甲而走答曰太平日乆将卒相安况此行只是扈从随驾初无号令对敌因四方无虞只营修寺宇而已何曽操习被尔敌兵陡然冲突如何不走虽然汝之幸而得胜未见为福今皇帝即位聪明英武纳谏如流有一人献策云敌人敢入中国者只凭好马扒山过岭越关而来若令一帯守边者俱做■〈釒截〉顶橛子上留一空安尖头锥子但系人马过的山岭遍下锥橛来者无不中伤即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如今大铜铳止用一个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装鸡子大石头一斗打去迸开数丈阔着人马即死打中最多也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广西四川等处射虎的弩弓毒药最快若箭头上擦此毒药一着皮肉人马即死今从其计已取的药来天下选了三十万有力能射者演习曽将有罪的人试验箭去着皮就死又一人献策云如今放火鎗者虽有三四层他见放了又装药便放马来冲躧若做大様两头铳装鐡弹子数个擦上毒药排于四层后马来齐发俱打穿肚曽试验三百步之外者皆然献计者皆升官加赏天下有智谋者闻之莫不皆来操练的军马又精锐可惜无用了敌人曰如何无用答曰若两家讲和了何用敌人闻此言潜去报知次日至营见额森问曰汝是何官答曰都御史曰两家和好许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减了我马价与的段疋一疋剪为两疋将我使臣闭在馆中不放出这等计较关防如何答曰比先汝父差使臣到我太宗宣宗皇帝前进马不过三十余人所讨对象十与二三也无计较一向和好汝今差来使臣多至三千余人一见皇帝每人便赏织金衣服一套虽十数岁孩儿也一般赏赐殿上筵宴为何只是要官人面上好看临回时又加赏宴差人送去何曽拘留或是帯来的小厮到中国为奸为盗惧怕使臣知道从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别处中国留他何用若减了马价一节亦有縁故先次官人寄书一封着使臣王喜送与中国某人会喜不在误着吴良收了进与朝廷后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结权臣因说曰这畨进马不系正经头目如何一般赏他以此减了马价段疋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说是吴良诡计减了意欲官人杀害吴良不想果中其计额森曰者彼语云者然辞也又说买锅一节此■〈釒截〉锅出在广东到京师万余里一锅卖绢二(阙)

古穰集卷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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