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长兴集卷九       宋 沈括 撰万春圩图记

江南大都皆山也可耕之土皆下湿厌水濒江规其地以堤而艺其中谓之圩芜湖县圩之大者唯荆山之北土豪秦氏世擅其饶谓之秦家圩李氏据有江南置官领之裂为荆山黄春黄池三曹调其租以给赐後宫本朝以属芜湖县租还大农太平兴国中江南大水圩吏欧阳某护圩不谨圩以废废且八十年其间数欲治之辙为游说所格有司藏其议一车不能载嘉佑六年转运使武陵张顒判官南阳谢景温复会其议使宣州宁国县令沈披图视其状披还以谓前之以为不可兴者说皆可讲也其一以谓秋夏之水非广泽无所容排其二十里以为墟则二十里之水将无所受溢则为害不补所得夫丹阳石臼诸湖圩之北藩也其绵漫三四百里当水发时环圩之壤皆湖也如丹阳者尚三四其西则属於大江而规其二十里以为圩岂遽能为水之消长是说之无足患一也又曰圩之西南迎荆山为防江出峡中则水壅以灌山东今其下荆山之西流皆不能百步折其堤以违荆山之冲弃以与江二百步之广则水无所迫不幸而壅则其阻在荆山之西非圩之为祸其东则播为枝流以分其委是说之无足患二也又曰圩水之所赴皆有蛟龙伏其下而岸善崩向之败未尝不以此盖圩之水凿【才到反】堤而出酾於堤外其下不得不为渊渊深而岸隤其中非所当怪也今当凿下为复堤鄣水出於数十步之外注之江中则渊者在数十步之外其淫愆渐隤不能数十步以为圩败是说之无患三也又曰自圩之废纳租而茭牧其简者百余家矣一日皆罢迁其业势迫必且为奸此尤不然夫圩成固与人夺之人而与人虽力不足为圩害何所取於义昔之茭牧者今使之得耕其中势不以耕而易茭牧固茭牧之所愿非得使之为奸是说之无足患四也又曰圩之东南滨於大泽风水之所排堤不能久坚也此其地非有斩然崛起之势陵迟而来者皆有余步传堤为柳百行其下搴苇以列艺之则水之所齿者在百步之外而堤未尝与水遇其为堤之址数丈以广而末锐才数尺无与水忤使其势不得与我争是说之无足患五也谢君雅知其可为及是请之奏其词上即报可赐作者粟三万斛使者持诏书径发属县不复关白比司比司以为望上书言其不利书三上果诏追罢前报转运使可者使判官上对以谓役且起所发已万计业不可罢圩且成归罪所司即败者重【平声读】坐之无敢辞乃遂兴之方是时岁饥百姓流冘县官方议发粟因重其庸以募穷民旬日得丁万四千人分隶宣城宁国南陵当涂芜湖繁昌广德建平八县主簿宣子骏舜元泽瑾杰载分部作治仪披摠五县之丁授其方略转运使移其治於芜湖比日一自临观於是发原决薮焚其菑翳五日而野开表堤行水称材赋工凡四十日而毕其为博六丈崇丈有二尺八十四里以长夹堤之脊列植以桑为桑若干万圩中为田千二百七十顷取天地日月山川草木杂字千二百七十名其顷方顷而沟之四沟浍之为一区一家之浍可以舫舟矣隅落部伍直曲相望皆应法度圩中为通途二十二里以长北与堤会其袤可以两【去声读】车列植以柳为水门五又四十日而成凡发县官粟三万斛钱四万岁出租二十而三总为粟三万六千斛菰蒲桑枲之利为钱五十余万圩既成天子赐其名曰万春其始格议者滋不快更造异说务危伤之後四岁郡国十八大水江浙汉沔间所在泛人庐舍流徙皆以万计宣池之间圩之沉者千余区而万春独屹然藩其一方羣小圩皆恃以无毁先是万春适就又过其圩东十五里筑圩曰百丈其工半万春因其旧器材藁委之郡邑使者不复亲临矣典议复非老习多少年喜事易之弗为意方大水也百丈在沉中欲中伤有司者漫言万春亦没御史以为言天子遣使者临视之使者新用事欲立威不肯直有司盛论百丈不当立劾奏转运使追其前对诏书无状使判官皆坐谪而百丈会废或者以谓水害衡被天下如是数十年百年倘一有之宣池之间圩之亡者以千数而百丈独名使者义不直虽然水之为祸不常而百丈适遇其不幸始时人固有以为不可兴兴且复败者百丈岂不既败矣乎是欲使听者不惑不可得而又欲廷中悬决其是非得失於千万里之外置弗治有司晏然视其败而不为意此固理之难蕲者予独悲夫作者之意尝谓子言天下之财不足以相养岂独野人之忧在上者所当任也江南之斥土如万春者数百襄汉青徐之间人益希其过江南者不赀异时有言其可耕者天下莫之应也予且使天下信之故其治万春甚力其排衆独任犯患难而不顾者意岂独万春而已也一万春之成未足信於人而人固已信百丈之败矣始之欲以为唱者乃所以实天下之毁者也予以谓天下之事其势常若临危之物衆人引之不能进一人排之则譁然往矣盖处顺势者易为力矫衆违者难为功成功者常处於顺势至其不偶乃出於异端固君子谓之有命也欤予观万春圩图乐其成功而又悲百丈之不幸乃辑其说而序其下

扬州重修平山堂记

扬州常节制淮南十一郡之地自淮南之西大江之东南至五岭蜀汉十一路百州之迁徙贸易之人往还皆出其下舟车南北日夜灌输京师者居天下十之七虽选帅常用重人而四方宾客之至者语言面目不相谁何终日还坐满堂而太守应决一府之事自若往往亦不暇尽举其职不然大败不可复支虽力足以自信始皆不敢迎谓之可治卒亦必出於甚劳然後能善其职故凡州之宴赏享劳太守之所游处起居率皆有常处不能以意有所拣择以为宾客之懽前日今参政欧阳公为扬州始为平山堂於比观上之时引客过之皆天下豪俊有名之士後之人乐慕而来者不在於堂榭之间而以其为欧阳公之所为也由是平山之名盛闻天下嘉佑八年直史馆丹阳刁公自工部郎中领府事去欧阳公之时才十七年而平山仅若有存者皆朽烂剥漫不可枝撑公至踰年之後悉彻而新之凡工驵廪饩材藁之费调用若干皆公默计素定一日指受其处所以为堂之壮丽者无一物不足又封其庭中以为行春之台昔之乐闻平山之名而来者今又将登此以博望遐观其清凉高爽有不可以语传者也扬为天下四方之冲旦至乎此者朝不知其往朝至乎此者夕不知其往民视其上若通道大途相值偶语一不快其意则远近搔括谤諠纷不可解公於此时能使威令德泽洽於人心政事大小无一物之失而寄乐於山川草木虚闲旷快之地人知得此足以为乐而不知其致此之为难也後人之登是堂思公之所以乐将有指碑以告者也

扬州九曲池新亭记

建隆元年太祖亲讨李重进之乱驻跸於城北使石守信破壁取重进重进以火死扬州既归後因即其地以为原庙天子岁五遣使献词以家人之礼进於庙下扬州刺史率其官属月再朝焉嘉佑八年诏以直史馆丹阳刁公守扬州当淮南大水之後民艰不支岁籍不入公以惠和慈仁康集劳来直心正身修明百职文武宾吏各率其业罔敢怠傲民卒用宁岁以太康乃以吉日巡视宫庙按垣室曰此上圣所以眷锡我邦休有惠烈实冒邦土祠事弗?无以报称废彻无所神惠不歆於是墁甃丹髤弊脱黯黦一新以为瓌丽宏絜而又治其北垣蜀冈之渊废宫之坟哆其故堂博而新之对峙二亭臂张於前木茂泉清鳬雁与与光气上下朝霏夕隂浮动於檐栌之间而不知其有故宫废苑荒榛断蔓之可悲也治平二年二月之晦工徒告休公将劳成於是属其参军事沈某考词於碑而继之以诗曰

昔在建隆天子有征环扬有师盗不敢膺体磔肩分孰为肘肱推其中军车裂马腾截截疆场炎不可薄既还其吭附者益落士励而奋高噪大跃车盘毂交有万其羣气抑不扬投兵而奔我师蹙之溃其国门军於其军持其大丑徇於淮人天子在师将以武克不惊不愆以殒元慝有赫在天降则在庙孔威有神绥我亿兆公在朝廷崇事有严卒奠以出龙旗纎纎废无燕松其福不下公作新亭以御罇斚诸臣友朋孔燕俟俟我邦有休公实来为不泯有考我公之思

邢州尧山县令厅壁记

地方百里听事於庭者万家上不得专达於天子下不得宾养国中之善士其官谓之县令其秩不得齿於天子之下士静牵动违势如槁毛士能得志於斯亦可谓贤矣其选既轻故民未尝厚望於吏吏之自期亦以此则因谓之治岂所谓治者耶吾王君圣美之为尧山不以其轻者入於心而独为其所难剥槌断裂之政不得行皎明察深矫厉之名不立而下皆有以相先不暴不争肆耕而饱食事益不至县令之庭县既已空无事乃治其所居之堂凡前後之共为此邑者不忍其人没而不章则又纳其壁中以县令之题名予客过赵魏之郊问其故家旧族皆嘅然喜言三晋战国之事自七国之时赵数窘秦人於两河之间秦方强天下所惮独在赵故赵常受兵为天下劲国其後四分以为代魏燕赵踣漳南蹶上党肩凥顿偾不能相支而邯郸钜鹿穿裂摧坏兽惊鸟决独当四方之锋其人生而知有战鬬攻掠之备习闻而成风者已久而不可迁虽当积安无事之日其天性固以异於他俗此宜治之甚难而圣美摩抚调养之既成则又推之於前後之人若无心於得失者宜乎民安之不难矣圣美以嘉佑六年得尧山於其将去使来求记於予则治平元年也钱塘沈某记

苍梧台记

予始至海州入其境闻有朐羽之山书於经见於传记小说疑其为非常而未覩其为物也东望有山蔚然立於大海洪波之中日月之光蔽映上下疑此为二山者问之则二山顾在其西痹薄秃陋不充所望向予所覩蔚然者乃独在其海中故琅琊赣榆之墟而今之东海县也予过海州登朐山而壮之其望大海若吾之左右臂天地日月之游动出没可俯而窥也胊山昔予小之而不顾者能尚可以如此况其瞠然意可以无胊山者予得从而登焉岂不益壮吾观耶於是有职不得往其明年东海令以事去而予得摄其官其往也以岁之四月方草木修茂山气秀蔚下礸口帆海而渡以至邑之九日登苍梧之山望大海之津晨鸡初鸣夜漏未极而东方云骞气如渥朱旛悬帜罗烟炎四发久之溟波洞赤郁扬沸腾爚如洋金而朝日始放焉乍妥茫洋扶舆光景仰射隙酾上指人动马行影在霄汉反顾海之为州仅在苍烟晦雾杳蔼之间藐然如一浮萍之不可分此其卑者犹有大山焉曰由吾关山予虽得至其下竟不果登而归闻其多猛兽异物往尝有死於游者其言未必信然而予固未可以与猛兽异物辨之也苍梧之为孤秀挺絶四游八骛仰高俯下日月之所徧耳目之所接吾得而尽於此山矣盖可以无求於彼而足也乃谋筑观其上以与邑人岁时彷徉翺翔游乎浩渺混茫之中以忘吾忧势不能遽成而予之不久於此也粗记其一日之游使後之人可以迹予言而为之犹足乐其不废也

长兴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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