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育仁因主张复辟谬议,由江统领会同京兆尹,派人监护出京,直回四川本籍,兹有京师人士述宋育仁历史者,词颇右宋。然于老悖身世颇详,兹特录之,以质诸海内外之留心公是公非者。自复辟发生以来,外间知为劳乃宣刘廷琛所主张,劳有各种函件,新近发见,并有呈送国务卿请转呈大总统之事。刘则于数月前辞谢礼制馆时,曾洋洋洒洒,倡为复辟之先声。至近日则此两人者,皆不知其踪迹所在,时适有大名鼎鼎之宋育仁,以嫌疑之风说,被逮于步军统领衙门。以致全国人士,将此惊天动地之复辟案,移其眼光于宋氏,初则疑其与该案不无关系,继则知其因事论事,不过因劳而发,初无何等之关系也,然于宋之为人,尚不得而悉,兹经详细调查,分述如下:

幼年时代 宋育仁,四川富顺县人。少孤,育于伯叔,性沉静,强记诵,终日手不释卷。然于世俗人情及生产事业,殊不经意,以故人多以书笥目之。

科举时代 宋既通籍得翰林,文名鹊起,值清光绪帝大婚,西太后还政,宋作《三大礼赋》,皇典赡,比于《三都》、《两京》,见者叹为有清二百余年,得未曾有。其时潘翁诸名流,皆以王佐期之,清相李鸿章见之曰:“后生可畏。”因自指其座曰:“虚此待子矣。”然宋少年气盛,凡有誉之者,皆无谢词,以故人皆爱其才而又恶其傲也。

出洋时代 宋以国家办理外交,辄不得端倪。自请于李鸿章,愿为副使,得充英法义比大使驻英参赞。出都过津,李谓之曰:“子当得出使大臣,何苦屈就参赞耶?”既驻英,会中日甲午之役,中师大衄,清廷电驻英钦使购船于英,久不成,适宋与驻俄大使王之春遇于伦敦,宋商之王,立订英师船若干,而以英宿将琅威尔统之。嗣以和议成,购船不用,借兵议亦遂罢。而宋已与王及二三同志剪辫入船。至是乃叹曰:“清必亡矣。”乃径弃使职,归既至京师,时贤谋为强学会,浼宋为章程。强学会者,即后之大学堂所自发轫,而今所称戊戍清流所自出也。

商矿时代 宋既归国,以所着《采风记》及《时务论》,凡数万言上之清德宗,力言变法自强,德宗甚激赏之。然夺于廷议,以宋言为夸诞不用,旋有旨令宋赴四川办理商矿事宜。宋叹曰:“我策时数万言,折衷于西,可以救贫起弱,而以商矿委我,是远我也,岂知我适得所欲,正可借此振兴吾乡实业,开未有之利源也。”遂回蜀,以商本商办,而官为之提倡,号于实业界中。当是时海内言实业者,皆迂其言,然所经营实开风气之先。当宋之未回蜀也,适清廷有寇宫人者,名连材,曾上书西后,言及国事,并谏后勿徒事奢侈。太后初悦之,嗣为人所谗,遂交刑部,未鞫而杀之。宋偶赴同人招饮于司坊,闻耗大哭曰:“清亡无日矣,余不忍见铜驼卧荆棘中也。”遂决计回蜀,云在蜀时兼主蜀之尊经书院创为蜀学,会为各省学会之先声,并为蜀学报倡复古维新之说。海内多惊疑其言。方宋之出都回蜀也,于时京师有作者七人之叹。盖是时与宋同时弃官者,有某君等皆素号清流也。

拳乱时代 宋在蜀办商矿既有端倪,会广东巡抚谭继洵保使才,以宋入荐,清廷有旨令来京召见。宋不欲再出仕,值廷旨已令蜀绅李征庸代宋,宋门生故旧多劝北行。甫入都,值拳乱起,诸京秩皆逃,清两宫西狩。宋曰:“吾既来,不可以弃去。”乃趋行。在条陈圜法四策,其施行者仅鼓铸铜元一事而已。宋既召见,以忤旨,卒郁郁改道员而出。每语及亲贵误国,辄大骂不已。

外官时代 宋之改外官也,以道员用。湖北总督张之洞素器之,调往督办宜昌土税局。盖往时道员之所谓优差也,得是差者,皆升官发财而去。而宋尽提中饱入官,又改良税法,令后继者不得从中舞弊。以故鄂官场尽愚骏目之,且谗于张督而媒蘖之。张乃以经济特科保之入都,比就试,得第三名。今税务处长梁士诒君为第一名,然卒以所言触忌讳,遂与梁俱匿去,不敢出覆试也。

旅沪时代 宋既弃官,为江南南菁学堂监督兼总教习,始为分科教授之法。会清廷派五大臣出洋考查宪政,委以编译事宜,并许其以译局自随。南菁故在江阴,宋乃以高足兼教授,而自寓沪上。博稽各国宪法,成《宪法比例征》一卷,书中兼及三代,善法以实,其复古即维新之说。又别着《经世政学》,《经术公理学》,洋洋数百万言,力辟革命改革之危险恐至亡国,于时清议多韪之。当道亦以保存国粹为意,而留学海外言革命者,则视宋如仇雠矣。

旅赣时代 宋又尝应江西巡抚吴重熹之征,为铜元局总办。清厘弊窦,得赢余百余万,而历届皆亏累,闻以此赣当道(藩台沈瑜庆前届之总办也),忌宋尤甚,宋遂辞吴而行。

礼馆时代 清廷立宪,欲兼采舆论,并保存先代之法,特开礼学馆于礼部,召缪荃孙、宋育仁等为纂修。宋常倡古圣明,王维持人伦教。以明尊卑长幼之义,及男女之防、父子之道也。

归农时代 宋在礼馆以当道因循,不能卒用其言,尝为京师大学教授以自给。革命军起,乃就金坛之茅山营农业(宋在沪时曾于茅山置有荒地数百顷,为垦牧计)。方返京,拟挈眷南归,而道阻不可行。民国元年,眷甫欲南下,而门人施愚,受大总统之意,致词挽留。因宋眷属先已首途,施意亦未置可否,宋遂南归,为茅山道士。

史馆时代 宋在茅山为道士装,绝口不谈时事。会二次革命事起,以宋在前清时曾着书主张君主立宪,民党痛恶之,宋殊自危,适张上将勋奉命南下,闻宋名,遣人存问并给赡其家,宋乃往依张,实隐图自保也。比事定,茅山已为兵燹瓦砾之场,牲畜桑麻,悉付焚如,宋尤狼狈迁于常州府学。旧署依门人某以居比国史馆王馆长既就职,以师生之谊,寓书于宋曰:吾为史馆长,子不自给,曷来为我作抄书佣耶?子苟愿之,吾当为子言于总统,仍以史官官子矣。宋得书报王曰:“佣不敢辞命官,则精力销耗殆尽,且习于野不任复作也。”王复书谐笑之曰:“佣吾弟,吾不忍也,吾当敬礼而聘之。为我帮忙耳,可速来,可速来。”宋迫于困滞,门人知交,多以为言,遂至京为国史馆顾问。

协修时代 宋之初至京师也,甫下车,适有史馆协修之命。宋谒王,谢其意,且言:先生果荐我为协修耶?王惊曰:“吾固允聘子,恶得为协修哉?”宋以有总统之新命对,王初不知也,乃呼秘书至,始知秘书某因王招致诸人均已位置,疑宋来必予以协修,遂径呈总统,请以宋为协修,得准。王至是殊自忸怩,因对宋笑曰:“协修太小,不如仍为纂修。”宋因力辞,言本为自给,任先生分以一差,即书佣亦可耳。王曰:“子姑暂屈,吾自当优以位置。”遂以宋为顾问,由馆长聘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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