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滅晉 劉知遠復汴京附

後晉高祖天福四年。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出於行伍,性粗率,恃勇驕暴,每謂人曰:「今世天子,兵強馬壯則為之耳。」府廨有幡竿,高數十尺。嘗挾弓矢謂左右曰:「我能中竿上龍首者,必有天命。」一發中之,以是益自負。帝之遣重榮代祕瓊也,戒之曰:「瓊不受代,當別除汝一鎮,勿以力取,恐為患滋深。」重榮由是以帝為怯,謂人曰:「祕瓊匹夫耳,天子尚畏之,況我以將相之重,士馬之眾乎。」每所奏請多逾分,為執政所可否,意憤憤不快,乃聚亡命,市戰馬,有飛揚之志。帝知之,義武節度使皇甫遇與重榮姻家,七月,徙遇為昭義節度使。

五年。初,帝割雁門之北以賂契丹,由是吐谷渾皆屬契丹,苦其貪虐,思歸中國。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復誘之,於是吐谷渾帥部落千餘帳自五臺來奔。契丹大怒,遣使讓帝以招納叛人。

六年春正月丙寅,帝遣供奉官張澄將兵二千索吐谷渾在並、鎮、忻、代四州山谷者,逐之,使還故土。

成德節度使安重榮恥臣契丹,見契丹使者,必箕踞慢罵,使過其境,或潛遣人殺之。契丹以讓帝,帝為之遜謝。六月戊午,重榮執契丹使拽剌,遣輕騎掠幽州南境,軍於博野。上表稱「吐谷渾、兩突厥、渾、契苾、沙陁各帥部眾歸附,党項等亦遣使納契丹告身職牒,言為虜所陵暴,又言自二月以來,令各具精甲壯馬,將以上秋南寇,恐天命不佑,與之俱滅,願自備十萬眾與晉共擊契丹。又朔州節度副使趙崇已逐契丹節度使劉山,求歸命朝廷。臣相繼以聞,陛下屢敕臣承奉契丹,勿自起釁端。其如天道人心,難以違拒,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諸節度使沒於北庭者,皆延頸企踵以待王師,良可哀憫。願早決計。」表數千言,大抵斥帝父事契丹,竭中國以媚無厭之虜。又以此意為書遺朝貴及移藩鎮,雲已勒兵,必與契丹決戰。帝以重榮方握強兵,不能制,甚患之。

時鄴都留守、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劉知遠在大梁。泰寧節度使桑維翰知重榮已蓄奸謀,又慮朝廷重違其意,密上疏曰:「陛下免於晉陽之難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也,不可負之。今重榮恃勇輕敵,吐谷渾假手報仇,皆非國家之利,不可聽也。臣竊觀契丹數年以來,士馬精強,吞噬四鄰,戰必勝,攻必取,割中國之土地,收中國之器械,其君智勇過人,其臣上下輯睦,牛馬蕃息,國無天災,此未可與為敵也。且中國新敗,士氣雕沮,以當契丹乘勝之威,其勢相去甚遠。又和親既絕,則當發兵守塞兵,少則不足以待寇,兵多則饋運無以繼之。我出則彼歸,我歸則彼至,臣恐禁衛之士疲於奔命,鎮、定之地無復遺民。今天下粗安,瘡痍未復,府庫虛竭,蒸民困弊,靜而守之,猶懼不濟,其可妄動乎。契丹與國家思義非輕,信誓甚着,彼無間隙而自啓釁端,就使克之,後患愈重,萬一不克,大事去矣。議者以歲輸繒帛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殊不知兵連而不休,禍結而不解,財力將匱,耗蠹孰甚焉。用兵則武吏功臣過求姑息,邊藩遠郡得以驕矜,下陵上替,屈辱孰大焉。臣願陛下訓農習戰,養兵息民,俟國無內憂,民有餘力,然後觀釁而動,則動必有成矣。又鄴都富盛,國家藩屏,今主帥赴闕,軍府無人,臣竊思慢藏誨盜之言,勇夫重閉之義,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謀。」帝謂使者曰:「朕比日以來,煩懣不快,今見卿奏,如醉醒矣,卿勿以為憂。」

秋七月,帝憂安重榮跋扈,己巳,以劉知遠為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

八月,帝以詔諭安重榮曰:「爾身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難,棄君與親。吾因契丹得天下,爾因吾致富貴,吾不敢忘德,爾乃忘之,何邪。今吾以天下臣之,爾欲以一鎮抗之,不亦難乎。宜審思之,無取後悔。」重榮得詔愈驕,聞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有異志,陰遣使與之通謀。

九月,帝以安重榮殺契丹使者,恐其犯塞,乙亥,遣安國節度使楊彥珣使於契丹。彥珣至其帳,契丹主責以使者死狀,彥珣曰:「譬如人家有惡子,父母所不能制,將如之何。」契丹主意乃解。

劉知遠遣親將郭威以詔旨說吐谷渾酋長白承福,令去安重榮歸朝廷,許以節鉞。威還,謂知遠曰:「彼惟利是嗜,安鐵胡止以袍袴賂之。今欲其來,莫若重賂乃可致耳。」知遠從之,且使謂承福曰:「朝廷已割爾曹隸契丹,爾曹當自安部落。今乃南來助安重榮為逆,重榮已為天下所棄,朝夕敗亡,爾曹宜早從化,勿俟臨之以兵,南北無歸,悔無及矣。」承福懼,冬十月,帥其眾歸於知遠。知遠處之太原東山及嵐、石之間,表承福領大同節度使,收其精騎以隸麾下。始,安重榮移檄諸道,雲與吐谷渾、韃靼、契苾同起兵,既而承福降知遠,韃靼、契苾亦莫之赴,重榮勢大沮。

冬十二月,安重榮聞安從進舉兵反,謀遂決,大集境內饑民,眾至數萬,南向鄴都,聲言入朝。初,重榮與深州人趙彥之俱為散指揮使,相得歡甚。重榮鎮成德,彥之自關西歸之,重榮待遇甚厚,使彥之招募黨眾,然心實忌之,及舉兵,止用為排陣使,彥之恨之。

帝聞重榮反,壬辰,遣護聖等馬步三十九指揮擊之。以天平節度使杜重威為招討使,安國節度使馬全節副之,前永清節度使王周為馬步都虞候。

戊戌,杜重威與安重榮遇於宗城西南,重榮為偃月陣,官軍再擊之,不動。重威懼,欲退。指揮使宛丘王重胤曰:「兵家忌退。鎮之精兵盡在中軍,請公分銳士擊其左右翼,重胤為公以契丹直衝其中軍,彼必狼狽。」重威從之。鎮人陣稍卻,趙彥之卷旗策馬來降。彥之以銀飾鎧冑及鞍勒,官軍殺而分之。重榮聞彥之叛,大懼,退匿於輜重中。官軍從而乘之,鎮人大潰,斬首萬五千級。重榮收餘眾走保宗城,官軍進攻,夜分,拔之。重榮以十餘騎走還鎮州,嬰城自守。會天寒,鎮人戰及凍死者二萬餘人。

契丹聞重榮反,乃聽楊彥珣還。

七年春正月丁巳,鎮州牙將自西郭水碾門導官軍入城,殺守陴民二萬人,執安重榮,斬之。杜重威殺導者,自以為功。庚申,重榮首至鄴都,帝命漆之,函送契丹。

夏四月,契丹以晉招納吐谷渾,遣使來讓。帝憂悒,不知為計,五月己亥,始有疾。帝寢疾,一旦,馮道獨對。帝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重睿置道懷中,其意蓋欲道輔立之。

六月乙丑,帝殂。道與天平節度使、侍衛馬步都虞候景延廣議,以國家多難,宜立長君,乃奏廣晉尹齊王重貴為嗣。是日,齊王即皇帝位。延廣以為已功,始用事,禁都下人毋得偶語。

初,高祖疾亟,有詔召河東節度使劉知遠入輔政,齊王寢之,知遠由是怨齊王。秋七月癸卯,加景延廣同平章事,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冬十一月庚寅,葬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於顯陵,廟號高祖。

帝之初即位也,大臣議奉表稱臣告哀於契丹,景延廣請致書稱孫而不稱臣。李崧曰:「屈身以為社稷,何恥之有。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與契丹戰,於時悔無益矣。」延廣固爭,馮道依違其間,帝卒從延廣議。契丹大怒,遣使來責議,且言:「何得不先承稟,遽即帝位。」延廣復以不遜語答之。

契丹盧龍節度使趙延壽欲代晉帝中國,屢說契丹擊晉,契丹主頗然之。

齊王天福八年。帝聞契丹將入寇,二月己未,發鄴都。乙丑,至東京。然猶與契丹問遺相往來,無虛月。

初,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契丹,契丹以為回圖使,往來販易於晉,置邸大梁。及契丹與晉有隙,景延廣說帝囚榮於獄,悉取邸中之貨。凡契丹之人販易在晉境者,皆殺之,奪其貨。大臣皆言契丹有大功於晉,不可負。戊子,釋榮,慰賜而歸之。榮辭延廣,延廣大言曰:「歸語而主,先帝為北朝所立,故稱臣奉表。今上乃中國所立,所以降志於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為鄰稱孫,足矣,無稱臣之理。北朝皇帝勿信趙延壽誑誘,輕侮中國。中國士馬,爾所目睹。翁怒則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足以相待。他日為孫所敗,取笑天下,毋悔也。」榮自以亡失貨財,恐歸獲罪,且欲為異時據驗,乃曰:「公所言頗多,懼有遺忘,願記之紙墨。」延廣命吏書其語以授之,榮具以白契丹主。契丹主大怒,入寇之志始決。晉使如契丹者,皆縶之幽州,不得見。

桑維翰屢請遜辭以謝契丹,每為延廣所沮。帝以延廣有定策功,故寵冠羣臣,又總宿衛兵,故大臣莫能與之爭。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知延廣必致寇,而畏其方用事,不敢言,但益募兵,奏置興捷、武節等十餘軍以備契丹。

楊光遠之叛也,密告契丹以晉主負德違盟,境內大饑,公私困竭,乘此際攻之,一舉可取。趙延壽亦勸之。契丹主乃集山後及盧龍兵合五萬人,使延壽將之,委延壽經略中國,曰:「若得之,當立汝為帝。」又常指延壽謂晉人曰:「此汝主也。」延壽信之,由是為契丹盡力畫取中國之策。朝廷頗聞其謀,丙辰,遣使城南樂及德清軍,徵近道兵以備之。

開運元年春正月乙亥,邊藩馳告契丹前鋒將趙延壽、趙延照將兵五萬入寇,逼貝州。延照,思溫之子也。先是,朝廷以貝州水陸要衝,多聚芻粟,為大軍數年之儲,以備契丹。軍校邵珂性凶悖,永清節度使王令溫黜之,珂怨望,密遣人亡入契丹,言:「貝州粟多而兵弱,易取也」。會令溫入朝,執政以前復州防禦使吳巒權知州事。巒既至,推誠撫士。會契丹入寇,巒書生,無爪牙,珂自請願效死,巒使將兵守南門,巒自守東門。契丹主自攻貝州,巒悉力拒之,燒其攻具殆盡。己卯,契丹復攻城,珂引契丹自南門入,巒赴井死,契丹遂陷貝州,所殺且萬人。

庚辰,以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為北面行營都部署,以河陽節度使符彥卿為馬軍左廂排陣使,以右神武統軍皇甫遇為馬軍右廂排陳使,以陝府節度使王周為步軍左廂排陳使,以左羽林將軍潘環為步軍右廂排陳使。

太原奏契丹入雁門關,恆、邢、滄皆奏契丹入寇。

成德節度使杜威遣幕僚曹光裔往說楊光遠,光遠遣光裔入奏,朝廷遣使與光裔復往慰諭之。事見《范陽之叛》。

帝遣使持書遺契丹,契丹已屯鄴都,不得通而返。壬午,以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景延廣為御營使,前靜難節度使李周為東京留守。是日,高行周以前軍先發。時用兵方略號令皆出延廣,宰相以下皆無所預。延廣乘勢使氣,陵侮諸將,雖天子亦不能制。

乙酉,帝發東京。丁亥,滑州奏契丹至黎陽。戊子,帝至澶州。契丹主屯元城,趙延壽屯南樂,以延壽為魏博節度使,封魏王。

契丹侵太原,劉知遠與白承福合兵二萬擊之。甲午,以知遠為幽州道行營招討使,杜威為副使,馬全節為都虞候。丙申,遣右武衛上將軍張彥澤等將兵拒契丹於黎陽。

帝復遣譯者孟守忠致書於契丹,求修舊好。契丹主復書曰:「已成之勢,不可改也。」

辛丑,太原奏破契丹偉王於秀容,斬首三千級。契丹自鴉鳴谷遁去。

天平節度副使、知鄆州顏衎遣觀察判官竇儀奏:「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契丹,又與楊光遠通使往還,引契丹自馬家口濟河,擒左武衛將軍蔡行遇。」儀謂景延廣曰:「敵若濟河與光遠合,則河南危矣。」延廣然之。儀,薊州人也。

二月甲辰朔,命前保義節度使石贇守麻家口,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守楊劉鎮,護聖都指揮使白再榮守馬家口,西京留守安彥威守河陽。未幾,周儒引契丹將麻荅自馬家口濟河,營於東岸,攻鄆州北津以應楊光遠。麻荅,契丹主之從弟也。

乙巳,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李守貞、神武統軍皇甫遇、陳州防禦使梁漢璋、懷州刺史薛懷讓將兵萬人,緣河水陸俱進。守貞,河陽。漢璋,應州。懷讓,太原人也。

丙午,契丹圍高行周、符彥卿及先鋒指揮使石公霸於戚城。先是,景延廣令諸將分地而守,無得相救。行周等告急,延廣徐白帝,帝自將救之,契丹解去,三將泣訴救兵之緩,幾不免。

戊申,李守貞等至馬家口。契丹遣步卒萬人築壘,散騎兵於其外,餘兵數萬屯河西,船數千艘渡兵,未已,晉兵薄之,契丹騎兵退走,晉兵進攻其壘,拔之。契丹大敗,乘馬赴河溺死者數千人,俘斬亦數千人,河西之兵慟哭而去,由是不敢復東。

辛亥,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奏將兵四萬自麟州濟河,侵契丹之境。壬子,以彝殷為契丹西南面招討使。

初,契丹主得貝州、博州,皆撫慰其人,或拜官賜服章。及敗於戚城及馬家口,忿恚,所得民皆殺之,得軍士燔炙之。由是晉人憤怒,戮力爭奮。楊光遠將青州兵欲西會契丹,戊午,詔石贇分兵屯鄆州以備之。

詔劉知遠將部兵自土門出恆州擊契丹,又詔會杜威、馬全節於邢州。知遠引兵屯樂平不進。

契丹僞棄元城去,伏精騎於古頓丘城,以俟晉軍與恆、定之兵合而擊之。鄴都留守張從恩屢奏虜已遁去,大軍欲進追之,會霖雨而止。契丹設伏旬日,人馬饑疲。趙延壽曰:「晉軍悉在河上,畏我鋒銳,必不敢前。不如即其城下,四合攻之,奪其浮梁,則天下定矣。」契丹主從之,三月癸酉朔,自將兵十餘萬陳於澶州城北,東西橫掩城之兩隅,登城望之,不見其際。高行周前軍在戚城之南,與契丹戰,自午及晡,互有勝負。契丹主以精兵當中軍而來,帝亦出陳以待之。契丹主望見晉軍之盛,謂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兵半已餒死,今何多也。」以精騎左右略陳,晉軍不動,萬弩齊發,飛矢蔽地,契丹稍卻。又攻晉陳之東偏,不克。苦戰至暮,兩軍死者不可勝數。昏後,契丹引去,營於三十里之外。

乙亥,契丹主帳中小校竊其馬亡來,雲契丹主已傳木書,收軍北去。景延廣疑其詐,閉壁不敢追。

契丹主自澶州北分為兩軍,一出滄、德,一出深、冀而歸。所過焚掠,方廣千里,民物殆盡。留趙延照為貝州留後。麻荅陷德州,擒刺史尹居璠。丁亥,詔太原、恆、定兵各還本鎮。

辛卯,馬全節攻契丹泰州,拔之。敕天下籍鄉兵,每七戶共出兵械資一卒。

夏四月丁未,緣河巡檢使梁進以鄉社兵復取德州。己酉,命歸德節度使高行周、保義節度使王周留鎮澶州。庚戌,帝發澶州,甲寅,至大梁。

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同平章事景延廣既為上下所惡,帝亦憚其不遜難制。桑維翰引其不救戚城之罪,辛酉,加延廣兼侍中,出為西京留守。以歸德節度使兼侍中高行周為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延廣鬱鬱不得志,見契丹強盛,始憂國破身危,遂日夜縱酒。

朝廷因契丹入寇,國用愈竭,復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財,各封劍以授之。使者多從吏卒,攜鎖械、刀杖入民家,小大驚懼,求死無地。州縣吏復因緣為奸。

河南府出緡錢二十萬,景延廣率三十七萬。留守判官河南盧億言於延廣曰:「公位兼將相,富貴極矣。今國家不幸,府庫空竭,不得已取於民,公何忍復因而求利,為子孫之累乎。」延廣慚而止。

先是,詔以楊光遠叛,命兗州修守備。泰寧節度使安審信以治樓堞為名,率民財以實私藏。大理卿張仁願為括率使,至兗州,賦緡錢十萬。值審信不在,拘其守藏吏,指取錢一囷,已滿其數。

丙戌,詔諸州所籍鄉兵號武定軍,凡得七萬餘人。時兵荒之餘,復有此擾,民不聊生。

丁亥,鄴都留守張從恩上言:「趙延照雖據貝州,麾下兵皆久客思歸,宜速進軍攻之。」詔以從恩為貝州行營都部署,督諸將擊之。辛卯,從恩奏趙延照縱火大掠,棄城而遁,屯於瀛、莫,阻水自固。

六月,或謂帝曰:「陛下欲御北狄,安天下,非桑維翰不可。」丙午,復置樞密院,以維翰為中書令兼樞密使,事無大小,悉以委之。數月之間,朝廷差治。

初,高祖割北邊之地以賂契丹,由是府州刺史折從遠亦北屬。契丹欲盡徙河西之民以實遼東,州人大恐,從遠因保險拒之。及帝與契丹絕,遣使諭從遠,使攻契丹。從遠引兵深入,拔十餘寨。戊午,以從遠為府州團練使。從遠,雲州人也。

秋八月辛丑朔,以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為北面行營都統,順國節度使杜威為都招討使,督十三節度以備契丹。桑維翰兩秉朝政,出楊光遠、景延廣於外,至是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無敢違者,時人服其膽略。契丹之入寇也,帝再命劉知遠會兵山東,皆後期不至。帝疑之,謂所親曰:「太原殊不助朕,必有異圖。果有分,何不速為之。」至是,雖為都統,而實無臨制之權,密謀大計,皆不得預。知遠亦知見疏,但慎事自守而已。郭威見知遠有憂色,謂知遠曰:「河東山河險固,風俗尚武,土多戰馬,靜則勤稼穡,動則習軍旅,此霸王之資也,何憂乎。」

十二月,契丹復大舉入寇,盧龍節度使趙延壽引兵先進。契丹前鋒至邢州,順國節度使杜威遣使間道告急。帝欲自將拒之,會有疾,命天平節度使張從恩、鄴都留守馬全節、護國節度使安審琦會諸道兵屯邢州,武寧節度使趙在禮屯鄴都。

契丹主以大兵繼至,建牙於元氏。朝廷憚契丹之威,詔從恩等引兵稍卻,於是諸軍忷懼,無復部伍,委棄器甲,所過焚掠,比至相州,不復能整。

二年春正月,詔趙在禮還屯澶州,馬全節還鄴都。又遣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屯黎陽,西京留守景延廣自滑州引兵守胡梁渡。庚子,張從恩奏契丹逼邢州,詔滑州、鄴都復進軍拒之。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將兵趣邢州。契丹寇邢、洺、磁三州,殺掠殆盡,入鄴都境。

壬子,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悉以行營兵數萬陳於相州安陽水之南。皇甫遇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將數千騎前覘契丹,至鄴縣,將渡漳水,遇契丹數萬,遇等且戰且卻。至榆林店,契丹大至,二將謀曰:「吾屬今走,死無遺矣。」乃止,布陳,自午至未,力戰百餘合,相殺傷甚眾。遇馬斃,因步戰。其僕杜知敏以所乘馬授之,遇乘馬復戰。久之,稍解,顧知敏已為契丹所擒。遇曰:「知敏義士,不可棄也。」與彥超躍馬入契丹陳,取知敏而還。俄而契丹繼出新兵來戰,二將曰:「吾屬勢不可走,以死報國耳。」

日且暮,安陽諸將怪覘兵不還,安審琦曰:「皇甫太師寂無聲問,必為虜所困。」語未卒,有一騎白遇等為虜數萬所圍。審琦即引騎兵出,將救之,張從恩曰:「此言未足信。必若虜眾猥至,盡吾軍,恐未足以當之,公往何益。」審琦曰:「成敗,天也,萬一不濟,當共受之。借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吾屬何顏以見天子。」遂逾水而進。契丹望見塵起,即解去。遇等乃得還,與諸將俱歸相州,軍中皆服二將之勇。彥超本吐谷渾也,與劉知遠同母。契丹亦引軍退,其眾自相驚曰:「晉軍悉至矣。」時契丹主在邯鄲,聞之,實時北遁,不再宿,至鼓城。

是夕,張從恩等議曰:「契丹傾國而來,吾兵不多,城中糧不支一旬,萬一有奸人往告吾虛實,虜悉眾圍我,死無日矣。不若引軍就黎陽倉,南倚大河以拒之,可以萬全。」議未決,從恩引兵先發,諸軍繼之,擾亂失亡,復如發邢州城時。

從恩等留步兵五百守安陽橋,夜四鼓,知相州事符彥倫謂將佐曰:「此夕紛紜,人無固志,五百弊卒,安能守橋。」即召入,棄城為備。至曙,望之,契丹數萬騎已陳於安陽水北,彥倫命城上揚旌鼓譟約束,契丹不測。日加辰,趙延壽與契丹惕隱帥眾逾水,環相州而南。詔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將兵趨相州。延壽等至湯陰,聞之,甲寅,引還。馬全節等擁大軍在黎陽,不敢追。延壽悉陳甲騎於相州城下,若將攻城狀,符彥倫曰:「此虜將走耳。」出甲卒五百,陳於城北以待之,契丹果引去。

以天平節度使張從恩權東京留守。庚申,振武節度使折從遠擊契丹,圍勝州,遂攻朔州。

帝疾小愈,河北相繼告急。帝曰:「此非安寢之時。」乃部分諸將為行計。

北面副招討使馬全節等奏:「據降者言,敵眾不多,宜乘其散歸種落,大舉徑襲幽州。」帝以為然,徵兵諸道。壬戌,下詔親征。乙丑,帝發大梁。

二月戊辰朔,帝至滑州。壬申,命安審琦屯鄴都。甲戌,帝發滑州,乙亥,至潼州。己卯,馬全節等諸軍以次北上。劉知遠聞之曰:「中國疲弊,自守恐不足。乃橫挑強胡,勝之猶有後患,況不勝乎。」

契丹自恆州還,以羸兵驅牛羊過祁州城下,刺史下邳沈斌出兵擊之,契丹以精騎奪其門,州兵不得還。趙延壽知城中無餘兵,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壽語之曰:「沈使君,吾之故人。擇禍莫若輕,何不早降。」斌曰:「侍中父子失計陷身虜庭,忍帥犬羊以殘父母之邦。不自愧恥,更有驕色,何哉。沈斌弓折矢盡,寧為國家死耳,終不效公所為。」明日,城陷,斌自殺。

丙戌,詔北面行營都招討使杜威以本道兵會馬全節等進軍。

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馮玉,宣徽北院使、權侍衛馬步都虞候太原李彥韜皆挾恩用事,惡中書令桑維翰,數毀之。帝欲罷維翰政事,李崧、劉昫固諫而止。維翰請以玉為樞密副使,玉殊不平。丙申,中旨以玉為戶部尚書、樞密使,以分維翰之權。彥韜少事閻寶為僕伕,後隸高祖帳下。高祖自太原南下,留彥韜侍帝,為腹心,由是有寵。性纖巧,與嬖倖相結,以蔽帝耳目,帝委信之,至於升黜將相,亦得預議。常謂人曰:「吾不知朝廷設文官何所用,且欲澄汰,徐當盡去之。」

初,高祖置德清軍於故澶州城,及契丹入寇,澶州、鄴都之間城戍俱陷。議者以澶州、鄴都相去百五十里,宜於中塗築城以應接南北,從之。三月戊戌,更築德清軍城,合德清、南樂之民以實之。

乙巳,杜威等諸軍會於定州,以供奉官蕭處鈞權知祁州事。庚戌,諸軍攻契丹,泰州刺史晉廷謙舉州降。甲寅,取蒲城,獲契丹酋長沒刺及其兵二千人。乙卯,取遂城。趙延壽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還至虎北口,聞晉取泰州,復擁眾南向,約八萬餘騎,計來夕當至,宜速為備。杜威等懼,丙辰,退保泰州。

戊午,契丹至泰州。己未,晉軍南行,契丹踵之。晉軍至陽城,庚申,契丹大至。晉軍與戰,逐北十餘里,契丹逾白溝而去。壬戌,晉軍結陳而南,胡騎四合如山,諸軍力戰拒之。是日才行十餘里,人馬饑乏。癸亥,晉軍至白團衛村,埋鹿角為行寨。契丹圍之數重,奇兵出寨後斷糧道。是日,東北風大起,破屋折樹。營中掘井,方及水輒崩,士卒取其泥,帛絞而飲之,人馬俱渴。至曙,風尤甚。契丹主坐奚車中,令其眾曰:「晉軍止此耳,當盡擒之,然後南取大梁。」命鐵鷂四面下馬,拔鹿角而入,奮短兵以擊晉軍,又順風縱火揚塵以助其勢。

軍士皆憤怒,大呼曰:「都招討使何不用兵。令士卒徒死。」諸將請出戰,杜威曰:「俟風稍緩,徐觀可否。」馬步都監李守貞曰:「彼眾我寡,風沙之內,莫測多少,惟力鬥者勝,此風乃助我也。若俟風止,吾屬無類矣。」即呼曰:「諸軍齊擊賊。」又謂威曰:「令公善守禦,守貞以中軍決死矣。」馬軍左廂都排陳使張彥澤召諸將問計,皆曰:「虜得風勢,宜俟風回與戰。」彥澤亦以為然。諸將退,馬軍右廂副排陳使太原藥元福獨留,謂彥澤曰:「今軍中饑渴已甚,若俟風回,吾屬已為虜矣。敵謂我不能逆風以戰,宜若出其不意爭擊之,此兵之詭道也。」馬步左右廂都排陳使符彥卿曰:「與其束手就擒,曷若以身徇國。「乃與彥澤、元福及左廂都排陳使皇甫遇引精騎出西門擊之,諸將繼至,契丹卻數百步。彥卿等謂守貞曰:「且曳隊往來乎。直前奮擊,以勝為度乎。」守貞曰:「事勢如此,安可回鞚,宜長驅取勝耳。」彥卿等躍馬而去,風勢愈甚,昏晦如夜。彥卿等擁萬餘騎橫擊契丹,呼聲動天地,契丹大敗而走,勢如崩山。李守貞亦令步兵盡拔鹿角出鬥,步騎俱進,逐北二十餘里。鐵鷂既下馬,蒼黃不能覆上,皆委棄馬及鎧仗蔽地。

契丹散卒至陽城東南水上,稍復佈列。杜威曰:「賊已破膽,不宜更令成列。」遣精騎擊之,皆渡水去。契丹主乘奚車走十餘里,追兵急,獲一橐駝,乘之而走。諸將請急追之,杜威揚言曰:「逢賊幸不死,更索衣囊邪。」李守貞曰:「兩日人馬渴甚,今得水飲皆足重,難以追寇,不若全軍而還。」乃退保定州。

契丹主至幽州,散兵稍集。以軍失利,杖其酋長各數百,唯趙延壽得免。乙丑,諸軍自定州引歸。詔以泰州隸定州。夏四月辛巳,帝發澶州。甲申,還大梁。

順國節度使杜威久鎮恆州,性貪殘,自恃貴戚,多不法。每以備邊為名,斂吏民錢帛以充私藏。富室有珍貨或名姝駿馬,皆奪取之。或誣以罪殺之,籍沒其家。又畏懦過甚,每契丹數十騎入境,威已閉門登陴,或數騎驅所掠華人千百過城下,威但瞋目延頸望之,無意邀取。由是虜無所忌憚,屬城多為所屠,威竟不出一卒救之。千里之間,暴骨如莽,村落殆盡。威見所部殘弊,為眾所怨,又畏契丹之強,累表請入朝,帝不許。威不俟報,遽委鎮入朝,朝廷聞之,驚駭。桑維翰言於帝曰:「威固違朝命,擅離邊鎮。居常憑恃勳親,邀求姑息,及疆場多事,曾無守禦之意。宜因此時廢之,庶無後患。」帝不悅。維翰曰:「陛下不忍廢之,宜授以近京小鎮,勿復委以雄藩。」帝曰:「威朕之密親,必無異志。但宋國長公主切欲相見耳,公勿以為疑。」維翰自是不敢復言國事,以足疾辭位。五月丙辰,威至大梁。

己未,杜威獻部曲步騎合四千人,並鎧仗。庚申,又獻粟十萬斛,芻二十萬束,雲皆在本道。帝以其所獻騎兵隸扈聖,步兵隸護國。威復請以為牙隊,而稟賜皆仰縣官。威又令公主白帝,求天雄節鉞,帝許之。六月癸酉,以杜威為天雄節度使。

契丹連歲入寇,中國疲於奔命,邊民塗地。契丹人畜亦多死,國人厭苦之。述律太后謂契丹主曰:「使漢人主胡主,可乎。」曰:「不可。」太后曰:「然則汝何故欲為漢主。」曰:「石氏負恩,不可容。」太后曰:「汝今雖得漢地,不能居也。萬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謂其羣下曰:「漢兒何得一向眠。自古但聞漢和蕃,不聞蕃和漢。漢兒果能回意,我亦何惜與和。」

桑維翰屢勸帝復請和於契丹,以紓國患。帝假開封軍將張暉供奉官,使奉表稱臣詣契丹,卑辭謝過。契丹主曰:「使景延廣、桑維翰自來,仍割鎮、定兩道隸我則可和。」朝廷以契丹語忿,謂其無和意,乃止。及契丹主入大梁,謂李崧等曰:「向使晉使再來,則南北不戰矣。」

秋八月丙寅,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和凝罷守本官,加樞密使、戶部尚書馮玉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事無大小,悉以委之。帝自陽城之捷,謂天下無虞,驕侈益甚。四方貢獻珍奇,皆歸內府。多造器玩,廣宮室,崇飾後庭,近朝莫之及。作織錦樓以織地衣,用織工數百,期年乃成。又賞賜優伶無度。桑維翰諫曰:「曏者陛下親御胡寇,戰士重傷者,賞不過帛數端。今優人一談一笑稱旨,往往賜束帛、萬錢、錦袍、銀帶,彼戰士見之,能不觖望,曰:我曹冒白刃,絕筋折骨,曾不如一談一笑之功乎。如此,則士卒解體,陛下誰與衛社稷乎。」帝不聽。馮玉每善承迎帝意,由是益有寵。嘗有疾在家,帝謂諸宰相曰:「自刺史以上,俟馮玉出乃得除。」其倚任如此。玉乘勢弄權,四方賂遺輻輳其門,由是朝政益壞。

九月戊申,置威信軍於曹州。遣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貞戍澶州。乙卯,遣彰德節度使張彥澤戍恆州。

初,帝疾未平,會正旦,樞密使、中書令桑維翰遣女僕入宮起居太后,因問:「皇弟睿近讀書否。」帝聞之,以告馮玉。玉因譖維翰有廢立之志,帝疑之。李守貞素惡維翰。馮玉、李彥韜與守貞合謀排之,以中書令、行開封尹趙瑩柔而易制,共薦以代維翰。十二月,罷維翰政事,為開封尹,以瑩為中書令,李崧為樞密使、守侍中。維翰遂稱足疾,希復朝謁,杜絕賓客。或謂馮玉曰:「桑公元老,今既解其樞務,縱不留之相位,猶當優以大藩,奈何使之尹京,親猥細之務乎。」玉曰:「恐其反耳。」曰:「儒生安能反。」玉曰:「縱不自反,恐其教人耳。」

三年。定州西北二百里有狼山,土人築堡于山上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孫深意居之,以妖術惑眾,言事頗驗,遠近信奉之。中山人孫方簡及弟行友,自言深意之侄,不飲酒食肉,事深意甚謹。深意卒,方簡嗣行其術,稱深意坐化,嚴飾,事之如生,其徒日滋。會晉與契丹絕好,北邊賦役繁重,寇盜充斥,民不安其業。方簡、行友因帥鄉里豪健者,據寺為寨以自保。契丹入寇,方簡帥眾邀擊,頗獲其甲兵、牛馬、軍資,人挈家往依之者益眾。久之,至千餘家,遂為羣盜。懼為吏所討,乃歸款朝廷。朝廷亦資其禦寇,署東北招收指揮使。方簡時入契丹境抄掠,多所殺獲。既而邀求不已,朝廷小不副其意,則舉寨降於契丹,請為鄉道以入寇。時河北大饑,民餓死者所在以萬數,兗、鄆、滄、貝之間盜賊蜂起,吏不能禁。天雄節度使杜威遣元隨軍將劉延翰市馬於邊,方簡執之,獻於契丹。延翰逃歸,六月壬戌,至大梁,言:「方簡欲乘中國凶饑,引契丹入寇,宜為之備。」

乙丑,定州言契丹勒兵壓境。詔以天平節度使、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貞為北面行營都部署,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副之。彰德節度使張彥澤充馬軍都指揮使兼都虞候,義武節度使薊人李殷充步軍都指揮使兼都排陳使。遣護聖指揮使臨清王彥超、太原白延遇以部兵十營詣邢州。時馬軍都指揮使、鎮安節度使李彥韜方用事,視守貞蔑如也。守貞在外所為,事無大小,彥韜必知之,守貞外雖敬奉而內恨之。

秋七月,有自幽州來者,言趙延壽有意歸國。樞密使李崧、馮玉信之,命天雄節度使杜威致書於延壽,具述朝旨,啖以厚利。洺州軍將趙行實嘗事延壽,遣齎書潛往遺之。延壽復書,言久處異域,思歸中國。乞發大軍應接,拔身南去,辭旨懇密。朝廷欣然,復遣行實詣延壽,與為期約。

八月,李守貞言:「與契丹千餘騎遇於長城北,轉鬥四十里,斬其酋帥解裏,擁餘眾入水溺死者甚眾。」丁卯,詔李守貞還屯澶州。

帝既與契丹絕好,數召吐谷渾酋長白承福入朝,宴賜甚厚。承福從帝與契丹戰澶州,又與張從恩戍滑州。屬歲大熱,遣其部落還太原,畜牧於嵐、石之境。部落多犯法,劉知遠無所縱舍。部落知朝廷微弱,且畏知遠之嚴,謀相與遁歸故地。有白可久者,位亞承福,帥所部先亡歸契丹,契丹用為雲州觀察使以誘承福。知遠與郭威謀曰:「今天下多事,置此屬於太原,乃腹心之疾也,不如去之。」承福家甚富,飼馬用銀槽。威勸知遠誅之,收其貨以贍軍。知遠密表「吐谷渾反覆難保,請遷於內地」。帝遣使發其部落千九百人,分置河陽及諸州。知遠遣威誘承福等入居太原城中,因誣承福等五族謀叛,以兵圍而殺之,合四百口,籍沒其家貲。詔褒賞之,吐谷渾由是遂微。

九月,契丹三萬寇河東,壬辰,劉知遠敗之於楊武谷,斬首七千級。張彥澤奏敗契丹於定州北,又敗之於泰州,斬首二千級。

契丹使瀛州刺史劉延祚遺樂壽監軍王巒書,請舉城內附。且云:「城中契丹兵不滿千人,乞朝廷發輕兵襲之,已為內應。又今秋多雨,自瓦橋以北積水無際,契丹主已歸牙帳,雖聞關南有變,地遠阻水,不能救也。」巒與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威屢奏瀛、莫乘此可取,深州刺史慕容遷獻《瀛莫圖》。馮玉、李崧信以為然,欲發大兵迎趙延壽及延祚。

先是,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李守貞數將兵過廣晉,杜威厚待之,贈金帛、甲兵動以萬計,守貞由是與威親善。守貞入朝,帝勞之曰:「聞卿為將,常費私財以賞戰士。」對曰:「此皆杜威盡忠於國,以金帛資臣,臣安敢掠有其美。」因言:「陛下若他日用兵,臣願與威戮力以清沙漠。」帝由是亦賢之。及將北征,帝與馮玉、李崧議以威為元帥,守貞副之。趙瑩私謂馮、李曰:「杜令國戚,貴為將相,而所欲未厭,心常慊慊,豈可復假以兵權。必若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貞為愈也。」不從。冬十月辛未,以威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守貞為兵馬都監,以泰寧節度使安審琦為左右廂都指揮使,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為馬軍左廂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皇甫遇為馬軍右廂都指揮使,永清節度使梁漢璋為馬軍都排陳使,前威勝節度使宋彥筠為步軍左廂都指揮使,奉國左廂都指揮使王饒為步軍右廂都指揮使,洺州團練使薛懷讓為先鋒都指揮使。仍下敕榜曰:「專發大軍,往平黠虜。先收瀛、莫,安定關南,次復幽、燕,蕩平塞北。」又曰:「有能擒獲虜主者,除上鎮節度使,賞錢萬緡,絹萬匹,銀萬兩。」時自六月積雨,至是未止,軍行及饋運者甚艱苦。

杜威、李守貞會兵於廣晉而北行。威屢使公主入奏,請益兵,曰:「今深入虜境,必資眾力。」由是禁軍皆在其麾下,而宿衛空虛。十一月丁酉,以李守貞權知幽州行府事。己亥,杜威等至瀛州,城門洞啓,寂若無人,威等不敢進。聞契丹將高謨翰先已引兵潛出,威遣梁漢璋將二千騎追之,漢璋遇契丹於南陽務,敗死。威等聞之,引兵而南。時束城等數縣請降,威等焚其廬舍,掠其婦女而還。

契丹主大舉入寇,自易、定趣恆州。杜威等至武強,聞之,將自冀、貝而南。彰德節度使張彥澤時在恆州,引兵會之,言契丹可破之狀。威等乃復趣恆州,以彥澤為前鋒。甲寅,威等至中度橋,契丹已據橋。彥澤帥騎爭之契,丹焚橋而退,晉兵與契丹夾滹沱而軍。始,契丹見晉軍大至,又爭橋不勝,恐晉軍急渡滹沱,與恆州合勢擊之,議引兵還。及聞晉軍築壘為持久之計,遂不去。

杜威雖以貴戚為上將,性懦怯。偏裨皆節度使,但日相承迎,置酒作樂,罕議軍事。磁州刺史兼北面轉運使李鷇說威及李守貞曰:「今大軍去恆州咫尺,煙火相望,若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積薪布土其上,橋可立成。密約城中舉火相應,夜募壯士斫敵營而入,表裏合勢,虜必遁逃。」諸將皆以為然,獨杜威不可,遣谷南至懷、孟督軍糧。

契丹以大兵當晉軍之前,潛遣其將蕭翰、通事劉重進將百騎及羸卒,並西山出晉軍之後,斷晉糧道及歸路。樵採者遇之,盡為所掠,有逸歸者,皆稱虜眾之盛,軍中忷懼。翰等至欒城,城中戍兵千餘人,不覺其至,狼狽降之。契丹獲晉民,黥其面曰:「奉敕不殺」,縱之南走。運夫在道遇之,皆棄車驚潰。翰,契丹之舅也。

十二月丁巳朔,李谷自書密奏,具言大軍危急之勢,請車駕幸滑州,遣高行周、符彥卿扈從,及發兵守澶州、河陽以備虜之奔衝,遣軍將關勳走馬上之。己未,帝始聞大軍屯中度。是夕,關勳至。庚申,杜威奏請益兵,詔悉發守宮禁者得數百人赴之,又詔發河北及滑、孟、澤、潞芻糧五十萬詣軍前。督迫嚴急,所在鼎沸。辛酉,威又遣從者張祚等來告急。祚等還,為契丹所獲。自是朝廷與軍前聲問兩不相通。

時宿衛兵皆在行營,人心懍懍,莫知為計。開封尹桑維翰以國家危在旦夕,求見帝言事。帝方在苑中調鷹,辭不見。又詣執政言之,執政不以為然。退謂所親曰:「晉氏不血食矣。」

帝欲自將北征,李彥韜諫而止。時符彥卿雖任行營職事,帝留之,使戌荊州口。壬戌,詔以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為北面都部署,以彥卿副之,共戍澶州。以西京留守景延廣戍河陽,且張形勢。奉國都指揮使王清言於杜威曰:「今大軍去恆州五里,守此何為。營孤食盡,勢將自潰。請以步卒二千為前鋒,奪橋開道,公帥諸軍繼之,得入恆州,則無憂矣。」威許諾,遣清與宋彥筠俱進。清戰甚銳,契丹不能支,勢小卻。諸將請以大軍繼之,威不許。彥筠為契丹所敗,浮水抵岸。得免,因退走。清獨帥麾下陳於水北力戰,互有殺傷,屢請救於威,威竟不遣一騎助之。清謂其眾曰:「上將握兵,坐觀吾輩困急而不救,此有異志。吾輩當以死報國耳。」眾感其言,莫有退者,至暮,戰不息。契丹以新兵繼之,清及士眾盡死。由是諸軍皆奪氣。清,洺州人也。

甲子,契丹遙以兵環晉營,內外斷絕,軍中食且盡。杜威與李守貞、宋彥筠謀降契丹,威潛遣腹心詣契丹牙帳,邀求重賞。契丹主紿之曰:「趙延壽威望素淺,恐不能帝中國。汝果降者,當以汝為之。」威喜,遂定降計。丙寅,伏甲召諸將,出降表示之,使署名。諸將駭愕,莫敢言者,但唯唯聽命。威遣合門使高勳齎詣契丹,契丹主賜詔慰納之。是日,威悉命軍士出陳於外,軍士皆踊躍,以為且戰。威親諭之曰:「今食盡塗窮,當與汝曹共求生計。」因命釋甲,軍士皆慟哭,聲振原野。威、守貞仍於眾中揚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於已。」聞者無不切齒。契丹主遣趙延壽衣赭袍至晉營慰撫士卒,曰:「彼皆汝物也。」杜威已下皆迎謁於馬前,亦以赭袍衣威以示晉軍,其實皆戲之耳。以威為太傅,李守貞為司徒。

威引契丹主至恆州城下,諭順國節度使王周以已降之狀,周亦出降。戊辰,契丹主入恆州。遣兵襲代州,刺史王暉以城降之。先是,契丹屢攻易州,刺史郭璘固守拒之。契丹主每過城下,指而嘆曰:「吾能吞併天下,而為此人所扼。」及杜威既降,契丹主遣通事耿崇美至易州誘諭其眾,眾皆降。璘不能制,遂為崇美所殺。璘,邢州人也。

義武節度使李殷、安國留後方太皆降於契丹,契丹主以孫方簡為義武節度使,麻荅為安國節度使,以客省副使馬崇祚權知恆州事。

契丹翰林承旨、吏部尚書張礪言於契丹主曰:「今大遼已得天下,中國將相宜用中國人為之,不宜用北人及左右近習。苟政令乖失,則人心不服,雖得之猶將失之。」契丹主不從。引兵自邢、相而南,杜威將降兵以從。遣張彥澤將二千騎先取大梁,且撫安吏民,以通事傅傅住爾為都監。

杜威之降也,皇甫遇初不預謀。契丹主欲遣遇先將兵入大梁,遇辭,退謂所親曰:「吾位為將相,敗不能死,忍復圖其主乎。」至平棘,謂從者曰:「吾不食累日矣,何面目復南行。」遂扼吭而死。

張彥澤倍道疾驅,夜渡白馬津。壬申,帝始聞杜威等降。是夕,又聞彥澤至滑州,召李崧、馮玉、李彥韜入禁中計事,欲詔劉知遠發兵入援。癸酉,未明,彥澤自封邱門斬關而入,李彥韜帥禁兵五百赴之,不能遏。彥澤頓兵明德門外,城中大擾。帝於宮中起火,自攜劍驅後宮十餘人將赴火,為親軍將薛超所持。俄而彥澤自寬仁門傳契丹主與太后書慰撫之,且召桑維翰、景延廣,帝乃命滅火,悉開宮城門。帝坐苑中,與后妃相聚而泣,召翰林學士範質草降表,自稱孫男臣重貴,禍至神惑,運盡天亡,今與太后及妻馮氏,舉族於郊野面縛待罪。次遣男鎮寧節度使延煦、威信節度使延寶奉國寶一、金印三出迎。太后亦上表稱新婦李氏妾。

傅住爾入宣契丹主命,帝脫黃袍,服素衫,再拜受宣,左右皆掩泣。帝使召張彥澤欲與計事,彥澤曰:「臣無面目見陛下。」帝復召之,彥澤微笑不應。

或勸桑維翰逃去,維翰曰:「吾大臣,逃將安之。」坐而俟命。彥澤以帝命召維翰,維翰至天街,遇李崧,駐馬語未畢,有軍吏於馬前揖維翰赴侍衛司。維翰知不免,顧謂菘曰:「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維翰死之,何也。」崧有愧色。彥澤倨坐見維翰,維翰責之曰:「去年拔公於罪人之中,復領大鎮,授以兵權,何乃負恩至此。」彥澤無以應,遣兵守之。

宣徽使孟承誨素以佞巧有寵於帝,至是,帝召承誨欲與之謀,承誨伏匿不至,張彥澤捕而殺之。

彥澤縱兵大掠,貧民乘之,亦爭入富室,殺人取其貨,二日方止,都城為之一空。彥澤所居,寶貨山積,自謂有功於契丹,晝夜以酒樂自娛,出入騎從常數百人,其旗幟皆題「赤心為主」,見者笑之。軍士擒罪人至前,彥澤不問所犯,但瞋目豎三指,即驅出斷其腰領。彥澤素與合門使高勳不協,乘醉至其家,殺其叔父及弟,屍諸門首,士民不寒而慄。

中書舍人李濤謂人曰:「吾與其逃於溝瀆而不免,不若往見之。」乃投刺謁彥澤曰:「上疏請殺太尉人李濤,謹來請死。」彥澤欣然接之,謂濤曰:「舍人今日懼乎。」濤曰:「濤今日之懼,亦猶足下昔日之懼也。向使高祖用濤言,事安至此。」彥澤大笑,命酒飲之。濤引滿而去,旁若無人。天福七年,張彥澤獲亡將楊洪,斷其手足斬之,朝義節度使王周奏之,帝釋而不問,李濤伏合極論其罪。

甲戌,張彥澤遷帝於開封府,頃刻不得留,宮中慟哭。帝與太后、皇后乘肩輿,宮人宦者十餘人步從,見者流涕。帝悉以內庫金珠自隨,彥澤使人諷之曰:「契丹主至,此物不可匿也。」帝悉歸之,亦分以遺彥澤,彥澤擇取其奇貨,而封其餘以待契丹。彥澤遣控鶴指揮使李筠以兵守帝,內外不通。帝姑烏氏公主賂守門者,入與帝訣,相持而泣,歸第自經死。帝與太后所上契丹主表章,皆先示彥澤,然後敢發。

帝使取內庫帛數段,主者不與,曰:「此非帝物也。」又求酒於李菘,崧亦辭以他故不進。又欲見李彥韜,彥韜亦辭不往。帝惆悵久之。馮玉佞張彥澤,求自送傳國寶,冀契丹復任用。

楚國夫人丁氏,延煦之母也,有美色。彥澤使人取之,太后遲迴未與。彥澤詬詈,立載之去。

是夕,彥澤殺桑維翰。以帶加頸,白契丹主,雲其自經。契丹主曰:「吾無意殺維翰,何為如是。」命厚撫其家。

高行周、符彥卿皆詣契丹牙帳降,契丹主以陽城之戰為彥卿所敗,詰之。彥卿曰:「臣當時惟知為晉主竭力,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釋之。

己卯,延煦、延寶自牙帳還,契丹主賜帝手詔,且遣解裏謂帝曰:「孫勿憂,必使汝有啖飯之所。帝心稍安,上表謝恩。

契丹以所獻傳國寶追琢非工,又不與前史相應,疑其非真,以詔書詰帝,使獻真者。帝奏:「頃王從珂自焚,舊傳國寶不知所在,必與之俱燼。此寶先帝所為,羣臣備知。臣今日焉敢匿寶。」乃止。

帝聞契丹主將渡河,欲與太后於前塗奉迎。張彥澤先奏之,契丹主不許。有司又欲使帝銜璧、牽羊,大臣輿櫬,迎於郊外,先具儀注白契丹主。契丹主曰:「吾遣奇兵直取大梁,非受降也。」亦不許。又詔晉文武羣官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並用漢禮。有司欲備法駕迎契丹主,報曰:「吾方擐甲總戎,太常儀衛,未暇施也。」皆卻之。

先是,契丹主至相州,即遣兵趣河陽捕景延廣。延廣倉猝無所逃伏,往見契丹主於封丘。契丹主詰之曰:「致兩主失歡,皆汝所為也。十萬橫磨劍安在。」召喬榮使相辨證事凡十條。延廣初不服,榮以紙所記語示之,乃服。每服一事,輒授一籌。至八籌,延廣但以面伏地請死,乃鎖之。

丙戌晦,百官宿於封禪寺。

後漢高祖天福十二年春正月丁亥朔,百官遙辭晉主於城北,乃易素服紗帽,迎契丹主,伏路側請罪。契丹主貂帽、貂裘,衷甲,駐馬高阜,命起改服,撫慰之。左衛上將軍安叔千獨出班胡語,契丹主曰:「汝安沒字邪。汝昔鎮邢州,已累表輸誠,我不忘也。」叔千拜謝呼躍而退。晉主與太后已下迎於封丘門外,契丹主辭不見。

契丹主入門,民皆驚呼而走。契丹主登城樓,遣通事諭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懼。會當使汝曹蘇息。我無心南來,漢兵引我至此耳。」至明德門,下馬拜而後入宮。以其樞密副使劉密權開封尹事。日暮,契丹主復出屯於赤岡。

高勳訴張彥澤殺其家人於契丹主,契丹主亦怒彥澤剽掠京城,並傅住爾鎖之。以彥澤之罪宣示百官,問:「應死否。」皆言:「應死」。百姓亦投牒爭疏彥澤罪。己丑,斬彥澤、住爾於北市,仍命高勳監刑。彥澤前所殺士大夫子孫,皆絰杖號哭,隨而詬詈,以杖撲之。勳命斷腕出鎖,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爭破其腦取髓,臠其肉而食之。

契丹送景延廣歸其國。庚寅,宿陳橋,夜,伺守者稍怠,扼吭而死。

辛卯,契丹以晉主為負義侯,置於黃龍府。黃龍府,即慕容氏和龍城也。契丹主使謂李太后曰:「聞重貴不用母命,以至於此,可求自便,勿與俱行。」太后曰:「重貴事妾甚謹。所失者,違先君之志,絕兩國之歡耳。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隨子,欲何所歸。」

癸巳,契丹遷晉主及其家人於封禪寺,遣大同節度使兼侍中河內崔廷勳以兵守之。契丹主數遣使存問,晉主每聞使至,舉家憂恐。時雨雪連旬,外無供億,上下凍餒。太后使人謂寺僧曰:「吾嘗於此飯僧數萬,今日獨無一人相念邪。」僧辭以虜意難測,不敢獻食。晉主陰祈守者,乃稍得食。

是日,契丹主自赤岡引兵入宮,都城諸門及宮禁門皆以契丹守衛,晝夜不釋兵仗。磔犬於門,以竿懸羊皮於庭為厭勝。契丹主謂晉羣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戰馬,輕賦省役,天下太平矣。」廢東京,降開封府為汴州,尹為防禦使。乙未,契丹主改服中國衣冠,百官起居皆如舊制。

趙延壽、張礪共薦李崧之才,會威勝節度使馮道自鄧州入朝,契丹主素聞二人名,皆禮重之。未幾,以崧為太子太師,充樞密使。道守太傅,於樞密院祇候,以備顧問。

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詔書賜晉之藩鎮。晉之藩鎮爭上表稱臣,被召者無不奔馳而至。惟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涇州不受命。匡威,建瑭之子也。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斬契丹使者,以秦、成、階三州降蜀。

初,杜重威既以晉軍降契丹,契丹主悉收其鎧仗數百萬貯恆州,驅馬數萬歸其國,遣重威將其眾從已而南。及河,契丹主以晉兵之眾,恐其為變,欲悉以胡騎擁而納之河流。或諫曰:「晉兵在他所者尚多,彼聞降者盡死,必皆拒命為患,不若且撫之,徐思其策。」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眾屯陳橋。會久雪,官無所給,士卒凍餒,咸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罵之。

契丹主猶欲誅晉兵。趙延壽言於契丹主曰:「皇帝親冒矢石以取晉國,欲自有之乎。將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變色曰:「朕舉國南征,五年不解甲,僅能得之,豈為他人乎。」延壽曰:「晉國南有唐,西有蜀,常為仇敵,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延壽曰:「晉國東自沂、密,西及秦、鳳,延袤數千里,邊於吳、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溼,上國之人不能居也。他日車駕北歸,以晉國如此之大,無兵守之,吳、蜀必相與乘虛入寇,如此,豈非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曰:「我不知也。然則奈何。」延壽曰:「陳橋降卒,可分以戍南邊,則吳、蜀不能為患矣。」契丹主曰:「吾昔在上黨,失於斷割,悉以唐兵授晉。既而返為仇讎,北向與吾戰,辛勤累年,僅能勝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時悉除之,豈可復留以為後患乎。」延壽曰:「向留晉兵於河南,不質其妻子,故有此憂。今若悉徙其家於恆、定、雲、朔之間,每歲分番使戍南邊,何憂其為變哉。此上策也。」契丹主悅,曰:「善,惟大王所以處之。」由是陳橋兵始得免,分遣還營。

癸卯,晉主與李太后、安太妃、馮後及弟睿、子延煦、延寶俱北遷,後宮左右從者百餘人。契丹遣三百騎援送之,又遣晉中書令趙瑩、樞密使馮玉、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與之俱。晉主在塗,供饋不繼,或時與太后俱絕食,舊臣無敢進謁者。獨磁州刺史李谷迎謁於路,相對泣下。谷曰:「臣無狀,負陛下。」因傾貲以獻。

晉主至中度橋,見杜重威寨,嘆曰:「天乎,我家何負,為此賊所破。」慟哭而去。

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劉晞為西京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留珪為義成節度使,族人郎伍特為鎮寧節度使,兀欲姊婿潘聿撚為橫海節度使,趙延壽之子匡贊為護國節度使,漢將張彥超為雄武節度使,史佺為彰義節度使,客省副使劉晏僧為忠武節度使,前護國節度使侯益為鳳翔節度使,權知鳳翔府事焦繼勳為保大節度使。晞,涿州人也。既而何重建附蜀,史匡威不受代,契丹勢稍沮。

晉主之絕契丹也,匡國節度使劉繼勳為宣徽北院使,頗預其謀。契丹主入汴,繼勳入朝,契丹主責之。時馮道在殿上,繼勳急指道曰:「馮道為首相,與景延廣實為此謀。臣位卑,安敢發言。」契丹主曰:「此叟非多事者,勿妄引之。」命鎖繼勳,將送黃龍府。趙在禮至洛陽,謂人曰:「契丹主嘗言莊宗之亂由我所致,我此行良可憂。」契丹遣契丹將述軋、奚王拽剌、勃海將高謨翰戍洛陽,在禮入謁,拜於庭下,拽剌等皆踞坐受之。乙卯,在禮至鄭州,聞繼勳被鎖,大驚,夜自經於馬櫪間。契丹主聞在禮死,乃釋繼勳,繼勳憂憤而卒。劉晞在契丹嘗為樞密使、同平章事,至洛陽,詬奚王曰:「趙在禮漢家大臣,爾北方一酋長耳,安得慢之如此。」立於庭下以挫之,由是洛人稍安。

契丹主廣受四方貢獻,大縱酒作樂。每謂晉臣曰:「中國事,我皆知之,吾國事,汝曹弗知也。」

趙延壽請給上國兵廩食,契丹主曰:「吾國無此法。」乃縱胡騎四出,以收馬為名,分番剽掠,謂之「打草谷」。丁壯斃於鋒刃,老弱委以溝壑,自東西兩畿及鄭、滑、曹、濮數百里間,財畜殆盡。契丹主謂判三司劉昫曰:「契丹兵三十萬,既平晉國,應有優賜,速宜營辦。」時府庫空竭,昫不知所出,請括借都城士民錢帛,自將相以下皆不免。又分遣使者數十人詣諸州括借,皆迫以嚴誅,人不聊生。其實無所頒給,皆蓄之內庫,欲輦歸其國。於是內外咸怨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

初,晉主與河東節度使、中書令北平王劉知遠相猜忌,雖以為北面行營都統,徒尊以虛名,而諸軍進止,實不得預聞。知遠因之廣募士卒,陽城之戰諸軍散卒歸之者數千人,又得吐谷渾財畜,由是河東富強冠諸鎮,步騎至五萬人。晉主與契丹結怨,知遠知其必危,而未嘗論諫。契丹屢深入,知遠初無邀遮、入援之志。及聞契丹入汴,知遠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軼。遣客將安陽王峻奉三表詣契丹主:一,賀入汴。二,以太原夷夏雜居,戍兵所聚,未敢離鎮。三,以應有貢物,值契丹將劉九一軍自土門西入屯於南川,城中憂懼,俟召還此軍,道路始通,可以入貢。契丹主賜詔褒美,及進畫,親加「兒。」字於知遠姓名之上,仍賜以木拐。胡法,優禮大臣則賜之,如漢賜几杖之比,惟偉王以叔父之尊得之。知遠又遣北都副留守太原白文珂入獻奇繒、名馬。契丹主知知遠觀望不至,及文珂還,使謂知遠曰:「汝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意欲何所俟邪。」蕃漢孔目官郭威言於知遠曰:「虜恨我深矣。王峻言契丹貪殘失人心,必不能久有中國。」或勸知遠舉兵進取。知遠曰:「用兵有緩有急,當隨時制宜。今契丹新降晉軍十萬,虎據京邑,未有他變,豈可輕動哉。且觀其所利止於貨財,貨財既足,必將北去。況冰雪已消,勢難久留,宜待其去,然後取之,可以萬全。」

昭義節度使張從恩,以地迫懷、洛,欲入朝於契丹,遣使謀於知遠。知遠曰:「我以一隅之地,安敢抗天下之大。君宜先行,我當繼往。」從恩以為然。判官高防諫曰:「公晉室懿親,不可輕變臣節。」從恩不從。左驍衛大將軍王守恩,與從恩姻家,時在上黨,從恩以副使趙行遷知留後,牒守恩權巡檢使,與高防佐之,遂行。守恩,建立之子也。

契丹主召晉百官悉集於庭,問曰:「吾國廣大,方數萬里,有君長二十七人。今中國之俗異於吾國,吾欲擇一人君之,如何。」皆曰:「天無二日,夷、夏之心皆願推戴皇帝。」如是者再。契丹主乃曰:「汝曹既欲君我,今茲所行,何事為先。」對曰:「王者初有天下,應大赦。」二月丁巳朔,契丹主服通天冠、絳紗袍,登正殿,設樂懸、儀衛於庭。百官朝賀,華人皆法服,北人仍胡服,立於文武班中間。下制稱大遼會同十年,大赦。仍云:「自今節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戰馬。」

趙延壽以契丹主負約,心怏怏,令李崧言於契丹主曰:「漢天子所不敢望,乞為皇太子。」崧不得已為言之。契丹主曰:「我於燕王,雖割吾肉,有用於燕王,吾無所愛。然吾聞皇太子當以天子兒為之,豈燕王所可為也。」因令為燕王遷官。時契丹以恆州為中京,翰林承旨張礪奏擬燕王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樞密使如故。契丹主取筆塗去「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而行之。

劉知遠聞何重建降蜀,嘆曰:「戎狄憑陵,中原無主,令藩鎮外附,吾為方伯,良可愧也。」於是將佐勸知遠稱尊號,以號令四方,觀諸侯去就。知遠不許。聞晉主北遷,聲言欲出兵井陘,迎歸晉陽。丁卯,命武節都指揮使榮澤史弘弘肇集諸軍於球場,告以出師之期。軍士皆曰:「今契丹陷京城,執天子,天下無主。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誰。宜先正位號,然後出師。」爭呼萬歲不已。知遠曰:「虜勢尚強,吾軍威未振,當且建功業。士卒何知。」命左右遏止之。

己巳,行軍司馬潞城張彥威等三上箋勸進,知遠疑未決。郭威與都押牙冠氏楊邠入說知遠曰:「今遠近之心不謀而同,此天意也。王不乘此際取之,謙讓不居,恐人心且移,移則反受其咎。」知遠從之。

契丹以其將劉願為保義節度副使,陝人苦其暴虐。奉國都頭王晏與指揮使趙暉、都頭侯章謀曰:「今契丹亂華,乃吾屬奮發之秋。河東劉公,威德遠着,吾輩若殺願舉陝城歸之,為天下唱,取富貴如反掌耳。」暉等然之。晏與壯士數人夜逾牙城入府,出庫兵以給眾。庚午旦,斬願首,懸諸府門,又殺契丹監軍,奉暉為留後。晏,徐州。暉,澶州。章,太原人也。

辛未,劉知遠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晉國,又惡開運之名,乃更稱天福十二年。壬申,詔「諸道為契丹括率錢帛者皆罷之。其晉臣被迫脅為使者勿問,令詣行在。其餘契丹,所在誅之。」

甲戌,帝自將東迎晉主及太后。至壽陽,聞已過恆州數日,乃留兵戍承天軍而還。

晉主既出塞,契丹無復供給,從官、宮女,皆自採木實、草葉而食之。至錦州,契丹令晉主及后妃拜契丹主阿保機墓。晉主不勝屈辱,泣曰:「薛超誤我。」馮後陰令左右求毒藥,欲與晉主俱自殺,不果。

契丹主聞帝即位,以通事耿崇美為昭義節度使,高唐英為彰德節度使,崔廷勳為河陽節度使,以控扼要害。

初,晉置鄉兵,號「天威軍」。教習歲餘,村民不閒軍旅,竟不可用,悉罷之。但令七戶輸錢十千,其鎧仗悉輸官。而無賴子弟不復肯復農業,山林之盜自是而系。及契丹入汴,縱胡騎打草谷,又多以其子弟及親信左右為節度使、刺史,不通政事,華人之狡獪者,多往依其麾下,教之妄作威福,掊斂貨財,民不堪命。於是所在相聚為盜,多者數萬人,少者不減千百,攻陷州縣,殺掠吏民。滏陽賊帥梁暉有眾數百,送款晉陽求效用,帝許之。磁州刺史李谷密通表於帝,令暉襲相州。暉偵知高唐英未至,相州積兵器,無守備,丁丑夜,遣壯士逾城入,啓關納其眾,殺契丹數百,其守將突圍走。暉據州自稱留後,表言其狀。

戊寅,帝還至晉陽,議率民財以賞將士。夫人李氏諫曰:「陛下因河東創大業,未有以惠澤其民而先奪其生生之資,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今宮中所有,請悉出之以勞軍,雖復不厚,人無怨言。」帝曰:「善。」即罷率民,傾內府蓄積以賜將士,中外聞之,大悅。李氏,晉陽人也。

建雄留後劉在明朝於契丹,以節度副使駱從朗知州事。帝遣使者張晏洪等如晉州,諭以已即帝位,從朗皆囚之。大將藥可儔殺從朗,推晏洪權留後,庚辰,遣使以聞。契丹主遣右諫議大夫趙熙使晉州,括率錢帛,徵督甚急。從朗既死,民相帥兵殺熙。

契丹主賜趙暉詔,即以為保義留後。暉斬契丹使者,焚其詔,遣支使河間趙矩奉表詣晉陽。契丹遣其將高謨翰攻暉,不克。帝見矩,甚喜,曰:「子挈咽喉之地以歸我,天下不足定也。」矩因勸帝早引兵南向,以副天下之望,帝善之。辛巳,以暉為保義節度使,侯章為鎮國節度使,保義軍馬步都指揮使王晏為絳州防禦使、保義軍馬步副都指揮使。

鎮寧節度使邪律郎伍性殘虐,澶州人苦之。賊帥王瓊帥其徒千餘人,夜襲據南城,北度浮航,縱兵大掠,圍郎伍於牙城。契丹主聞之,甚懼,始遣天平節度使李守貞、天雄節度使杜重威還鎮,由是無久留河南之意。遣兵救澶州,瓊退屯近郊,遣其弟超奉表來求救。癸未,帝厚賜超,遣還。瓊兵敗,為契丹所殺。

契丹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國中酒饌、脯果賜契丹主賀平晉國,契丹主與羣臣宴於永福殿。

東方羣盜大起,陷宋、亳、密三州。契丹主謂左右曰:「我不知中國之人難制如此。」亟遣泰寧節度使安審琦、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等歸鎮,仍以契丹兵送之。彥卿至埇橋,賊帥李仁恕帥眾數萬急攻徐州。彥卿與數十騎至城下,揚鞭欲招諭之,仁恕控彥卿馬,請從相公入城。彥卿子昭序自城中遣軍校陳守習縋而出,呼於賊中曰:「相公已陷虎口,聽相公助賊攻城,城不可得也。」賊知不可劫,乃相帥羅拜於彥卿馬前,乞赦其罪。彥卿與之誓,乃解去。

三月丙戌朔,契丹主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合禮。戊子,帝遣使以詔書安集農民,保聚山谷避契丹之患者。

契丹主復召晉百官諭之曰:「天時向暑,吾難久留,欲暫至上國省太后。當留親信一人於此為節度使。」百官請迎太后,契丹主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契丹主欲盡以晉之百官自隨,或曰:「舉國北遷,恐搖人心,不如稍稍遷之。」乃詔有職事者從行,餘留大梁。復以汴州為宣武軍,以蕭翰為節度使。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復為契丹主後。翰始以蕭為姓,自是契丹後族皆稱蕭氏。

壬寅,契丹主發大梁,晉文武諸司從者數千人,諸軍吏卒又數千人,宮女宦官數百人,盡載府庫之寶以行,所留樂器、儀仗而已。夕宿赤岡,契丹主見村落皆空,命有司發榜數百通,所在招撫百姓,然竟不禁胡騎剽掠。丙午,契丹自白馬渡河,謂宣徽使高勳曰:「吾在上國,以射獵為樂,至此令人悒悒。今得歸,死無恨矣。」

庚戌,以皇弟北京馬步都指揮使崇行太原尹。

辛亥,契丹主將攻相州,梁暉請降,契丹主赦之,許以為防禦使。暉疑其詐,復乘城拒守。夏四月己未,未明,契丹主命蕃漢諸軍急攻相州,食時克之。悉殺城中男子,驅其婦女而北。敵人擲嬰孩於空中,舉刃接之以為樂。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閱城中,遺民男女得七百餘人。其後節度使王繼斂城中髑髏瘞之,凡得十餘萬。

或告磁州刺史李谷謀舉州應漢,契丹主執而詰之,谷不服。契丹主引手於車中,若取所獲文書者。谷知其詐,因請曰:「必有其驗,乞顯示之。」凡六詰,谷辭氣不屈,乃釋之。

帝以從弟北京馬軍都指揮使信領義成節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武節都指揮使史弘弘肇領忠武節度使,充步軍都指揮使。右都押牙楊邠權樞密使。蕃漢兵馬都孔目官郭威權副樞密使。兩使都孔目官南樂王章權三司使。

契丹主見所過城邑丘墟,謂蕃漢羣臣曰:「致中國如此,皆燕王之罪也。」顧張礪曰:「爾亦有力焉。」

契丹昭義節度使耿崇美屯澤州,將攻潞州,乙丑,詔史弘肇將步騎萬人救之。

帝聞契丹北歸,欲經略河南,故以弘肇為前驅,又遣謙萬進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勢。萬進,幷州人也。

契丹主以船數十艘載晉鎧仗,將自汴溯河歸其國,命寧國都虞候榆次武行德將士卒千餘人部送之。至河陰,行德與將士謀曰:「今為敵所制,將遠去鄉里。人生會有死,安能為異域之鬼乎。虜勢不能久留中國,不若共逐其黨,堅守河陽,以俟天命之所歸者而臣之,豈非長策乎。」眾以為然。行德即以鎧仗授之,相與殺契丹監軍使。會契丹河陽節度使崔廷勳以兵送耿崇美之潞州,行德遂乘虛入據河陽,眾推行德為河陽都部署。行德遣弟行友奉蠟表間道詣晉陽。

契丹遣武定節度使方太詣洛陽巡檢,至鄭州,州有戍兵,共迫太為鄭王。梁嗣密王朱乙逃禍為僧,嵩山賊帥張遇得之,立以為天子,取嵩嶽神袞冕以衣之,帥眾萬餘襲鄭州,太擊走之。太以契丹尚強,恐事不濟,說諭戍兵,欲與之俱西。眾不從,太自西門逃奔洛陽。戍兵既失太,反譖太於契丹,云:「脅我為亂」。太遣子師朗自訴於契丹,契丹將麻荅殺之,太無以自明。會羣盜攻洛陽,契丹留守劉晞棄城奔許州,太乃入府行留守事,與巡檢使潘環擊羣盜卻之,張遇殺朱乙請降。伊闕賊帥自稱天子,誓眾於南郊壇,將入洛陽,太逆擊走之。太欲自歸於晉陽,武行德使人誘太曰:「我裨校也,公舊鎮此地,今虛位相待。」太信之,至河陽,為行德所殺。

蕭翰遣高謨翰援送劉晞自許還洛陽,晞疑潘環構其眾逐已,使謨翰殺之。戊辰,武行友至晉陽。

庚午,史弘肇奏遣先鋒將馬誨擊契丹,斬首千餘級。時耿崇美、崔廷勳至澤州,聞弘肇兵已入潞州,不敢進,引兵而南。弘肇遣誨追擊,破之,崇美、廷勳與奚王拽剌退保懷州。

辛未,以武行德為河陽節度使。

契丹主聞河陽亂,嘆曰:「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諸道括錢,一失也。令上國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諸節度使還鎮,三失也。」

契丹主至臨城,得疾,及欒城,病甚,苦熱,聚冰於胸腹手足,且啖之。丙子,至殺胡林而卒。國人剖其腹,實鹽數斗,載之北去,晉人謂之「帝羓」。

趙延壽恨契丹主負約,謂人曰:「我不復入龍沙矣。」即日,先引兵入恆州,契丹永康王兀欲及南北二王各以所部兵相繼而入。延壽欲拒之,恐失大援,乃納之。時契丹諸將已密議奉兀欲為主,兀欲登鼓角樓受叔兄拜,而延壽不之知,自稱受契丹皇帝遺詔,權知南朝軍國事。仍下教佈告諸道,所以供給兀欲與諸將同,兀欲銜之。恆州諸門管鑰及倉庫出納,兀欲皆自主之。延壽使人請之,不與。

契丹主喪至國,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諸部寧壹如故,則葬汝矣。」

帝之自壽陽還也,留兵千人戍承天軍。戍兵聞契丹北還,不為備,契丹襲擊之,戍兵驚潰。契丹焚其市邑,一日狼煙百餘舉。帝曰:「此虜將遁,張虛勢也。」遣親將葉仁魯將步騎三千赴之。會契丹出剽掠,仁魯乘虛大破之,丁丑,復取承天軍。

或說趙延壽曰:「契丹諸大人數日聚謀,此必有變。今漢兵不減萬人,不若先事圖之。」延壽猶豫不決。壬午,延壽下令,以來月朔日於待賢館上事,受文武官賀。其儀宰相、樞密使拜於階上,節度使以下拜於階下。李崧以虜意不同,事理難測,固請趙延壽未行此禮,乃止。

五月乙酉朔,永康王兀欲召延壽及張礪、和凝、李崧、馮道於所館飲酒。兀欲妻素以兄事延壽,兀欲從容謂延壽曰:「妹自上國來,寧欲見之乎。」延壽欣然與之俱入。良久,兀欲出,謂礪等曰:「燕王謀反,適已鎖之矣。」又曰:「先帝在汴時,遺我一籌,許我知南朝軍國。近者臨崩,別無遺詔,而燕王擅自知南朝軍國,豈理邪。」下令延壽親黨皆釋不問。間一日,兀欲至待賢館,受蕃漢官謁賀,笑謂張礪等曰:「燕王果於此禮上,吾以鐵騎圍之,諸公亦不免矣。」後數日,集蕃漢之臣於府署,宣契丹主遺制。其略曰:「永康王,大聖皇帝之嫡孫,人皇王之長子,太后鍾愛,羣情允歸,可於中京即皇帝位。」於是始舉哀成服。

帝集羣臣庭議進取,諸將咸請出師井陘,次取鎮、魏,先定河北,則河南拱手自服。帝欲自石會趨上黨,郭威曰:「虜主雖死,黨眾猶盛,各據堅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迂,傍無應援,若羣虜合勢,共擊我軍,進則遮前,退則邀後,糧餉路絕,此危道也。上黨山路險澀,粟少民殘,無以供億,亦不可由。近者陝、晉二鎮,相繼款附,引兵從之,萬無一失,不出兩旬,洛、汴定矣。」帝曰:「卿言是也。」蘇逢吉等曰:「史弘肇大軍已屯上黨,羣敵繼遁,不若出天井抵孟津為便。」司天奏:「太歲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晉、絳抵陝。」帝從之。辛卯,詔以十二日發北京,告諭諸道。

甲午,以太原尹崇為北京留守,以趙州刺史李存環為副留守,河東幕僚真定李驤為少尹,牙將太原蔚進為馬步指揮使以佐之。存環,唐莊宗之從弟也。

丙申,帝發太原,自陰地關出晉、絳。丁酉,史弘肇奏克澤州。始,弘肇攻澤州,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帝以弘肇兵少,欲召還。蘇逢吉、楊邠曰:「今陝、晉、河陽皆已向化,崔廷勳、耿崇美朝夕遁去,若召弘肇還,則河南人心動搖,虜勢復壯矣。」帝未決,使人諭指於弘肇。弘肇曰:「兵已及此,勢若破竹,可進不可退。」與逢吉等議合,帝乃從之。弘肇遣部將李萬超說令奇,令奇乃降。弘肇以萬超權知澤州。

崔廷勳、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逼河陽,張遇帥眾數千救之,戰於南阪,敗死。武行德出戰,亦敗,閉城自守。拽剌欲攻之,廷勳曰:「今北軍已去,得此何用。且殺一夫猶可惜,況一城乎。」聞弘肇已得澤州,乃釋河陽,還保懷州。弘肇將至,廷勳等擁眾北遁,過衛州,大掠而去。契丹在河南者相繼北去,弘肇引兵與武行德合。

弘肇為人沈毅寡言,御眾嚴整,將校小不從命,立撾殺之。士卒所過,犯民田及繫馬於樹者,皆斬之。軍中惕息,莫敢犯令,故所向必克。帝自晉陽安行入洛及汴,兵不血刃,皆弘肇之力也。帝由是倚愛之。辛丑,帝至霍邑。甲辰,帝至晉州。

帝之即位也,絳州刺史李從朗與契丹將成霸卿等拒命,帝遣西南面招討使、護國節度使白文珂攻之,未下。帝至城下,命諸軍四布而勿攻,以利害諭之。戊申,從朗舉城降,帝命親將分護諸門,士卒一人毋得入,以偏將薛瓊為防禦使。

辛亥,帝至陝州,趙暉自御帝馬而入。壬子,至石濠。汴人有來迎者。六月乙卯,帝至新安,西京留司官悉來迎。丙辰,帝至洛陽,入居宮中。汴州百官奉表來迎。詔諭以受契丹補署者皆勿自疑,聚其告牒而焚之。趙遠更名上交。命鄭州防禦使郭從義先入大梁清宮,密令殺李從益及王淑妃。淑妃且死,曰:「吾兒為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歲寒食,以一盂麥飯灑明宗陵乎。」聞者泣下。

戊午,帝發洛陽。辛酉,汴州百官竇貞固等迎於滎陽。甲子,帝至大梁,晉之藩鎮相繼來降。戊辰,帝下詔大赦。凡契丹所除節度使,下至將吏,各安職任,不復變更。復以汴州為東京。改國號曰漢,仍稱天福年,曰:「餘未忍忘晉也。」復青、襄、汝三節度。秋閏七月庚辰,制建宗廟。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遷。又立四親廟,追尊諡號,凡六廟。

三叛連兵

後漢高祖天福十二年夏五月乙酉朔,契丹永康王兀欲囚趙延壽於恆州,辛丑,帝遣使諭河中節度使趙匡贊,仍以契丹囚其父延壽告之。

秋七月,或傳趙延壽已死,郭威言於帝曰:「趙匡贊契丹所署,今猶在河中,宜遣使弔祭,因起復移鎮。彼既家國無歸,必感恩承命。」從之。會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重威、天平節度使兼侍中李守貞皆奉表歸命,重威仍請移他鎮。歸德節度使兼中書令高行周入朝,丙申,徙重威為歸德節度使,以行周代之。守貞為護國節度使,加兼中書令。徙護國節度使趙匡贊為晉昌節度使。後二年,延壽始卒於契丹。

杜重威自以附契丹,負中國,內常疑懼。及移鎮制下,復拒而不受,遣其子弘璲質於麻荅以求援。趙延壽有幽州親兵二千在恆州,指揮使張璉將之,重威請以守魏。麻荅遣其將楊袞將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閏月庚午,詔削奪重威官爵,以高行周為招討使,鎮寧節度使慕容彥超副之,以討重威。

慕容彥超欲急攻城,行周欲緩之,由是二將不協。帝恐生他變,欲自將擊重威,九月戊寅,詔幸澶、魏勞軍。庚辰,帝發大梁。

晉昌節度使趙匡贊恐終不為朝廷所容,冬十月,遣使降蜀,請自終南山路出兵應援。

帝至鄴都,遣給事中陳觀往諭指,重威復閉門拒之。城中食浸竭,將士多出降者。慕容彥超固請攻城,帝從之。丙午,親督諸將攻城,自寅至辰,士卒傷者萬餘人,死者千餘人,不克而止。彥超乃不敢復言。

初,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人戍大梁。帝入大梁,或告幽州兵將為變,帝盡殺之於繁臺之下。及圍鄴都,張璉將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帝屢遣人招諭,許以不死。璉曰:「繁臺之卒,何罪而戮。今守此,以死為期耳。」由是城久不下。十一月丙辰,內殿直韓訓獻攻城之具。帝曰:「城之所恃者眾心耳。眾心苟離,城無所保,用此何為。」

杜重威之叛也,觀察判官金鄉王敏屢泣諫,不聽。及食竭力盡,甲戌,遣敏奉表出降。乙亥,重威子弘璉來見。丙子,妻石氏來見。石氏,即晉之宋國長公主也,帝復遣入城。丁丑,重威開門出降,城中餒死者什七八,其存者皆尫瘠無人狀。張璉先邀朝廷信誓,詔許以歸鄉里,及出降,殺璉等將校數十人。縱其士卒北歸,將出境,大掠而去。

郭威請殺重威牙將百餘人,並重威家貲籍之以賞戰士,從之。以重威為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重威每出入,路人往往擲瓦礫詬之。

臣光曰:漢高祖殺幽州無辜千五百人,非仁也。誘張璉而誅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仁以合眾,信以行令,刑以懲奸,失此三者,何以守國。其祚運之不延也,宜哉。

冬十二月丙戌,帝發鄴都。

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吳崇惲以樞密使王處回書招鳳翔節度使侯益。庚寅,以山南西道節度使兼中書令張虔釗為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副之,宣徽使韓保貞為都虞候,共將兵五萬,虔釗出散關,重建出隴州,以擊鳳翔。奉鑾肅衛都虞候李廷珪將兵二萬出子午谷,以援長安。諸軍發成都,旌旗數十里。癸巳,帝至大梁。侯益請降於蜀,使吳崇惲持兵籍、糧帳西還,與趙匡贊同上表請出兵平定關中。

乾祐元年春正月,帝以趙匡贊、侯益與蜀兵共為寇,患之。會回鶻入貢,訴稱為党項所阻,乞兵應接。詔右衛大將軍王景崇、將軍齊藏珍將禁軍數千赴之,因使之經略關西。

晉昌節度判官李恕,久在趙延壽幕下,延壽使之佐匡贊。匡贊將入蜀,恕諫曰:「燕王入胡,豈所願哉。今漢家新得天下,方務招懷,若謝罪歸朝,必保富貴。入蜀非全計也,蹄涔不容尺鯉,公必悔之。」匡贊乃遣恕奉表請入朝。景崇等未行而恕至,帝問恕「匡贊何為附蜀。」對曰:「匡贊自以身受虜官,父在虜廷,恐陛下未之察,故附蜀求苟免耳。臣以為國家必應存撫,故遣臣來祈哀。」帝曰:「匡贊父子,本吾人也,不幸陷虜。今延壽方墜檻穽,吾何忍更害匡贊乎。」即聽其入朝。侯益亦請赴二月四日聖壽節上壽。景崇等將行,帝召入臥內,敕之曰:「匡贊、益之心皆未可知,汝至彼,彼已入朝則勿問,若尚遷延顧望,當以便宜從事。」

趙匡贊不俟李恕返命,已離長安,丙子,入見。王景崇等至長安,聞蜀兵已入秦川,以兵少,發本道及趙匡贊牙兵千餘人同拒之。景崇恐匡贊牙兵亡逸,欲文其面。微露風旨,軍校趙思綰首請自文其面以帥下,景崇悅。齊藏珍竊言曰:「思綰凶暴難制,不如殺之。」景崇不聽。思綰,魏州人也。

蜀李廷珪將至長安,聞趙匡贊已入朝,欲引歸。王景崇邀之,敗廷珪於子午谷。張虔釗至寶雞,諸將議不協,按兵未進。侯益聞廷珪西還,因閉壁拒蜀兵。虔釗勢孤,引兵夜遁。景崇帥鳳翔、隴、邠、涇、鄜、坊之兵追敗蜀兵於散關,俘將卒四百人。

丁丑,帝殂,祕不發喪。庚辰,下詔,稱「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謗議搖眾,並其子弘璋、弘璉、弘璨皆斬之。」二月辛巳,發喪,宣遺制,皇子承祐即皇帝位。

詔以王景崇兼鳳翔巡檢使。景崇引兵至鳳翔,侯益尚未行,景崇以禁兵分守諸門。或勸景崇殺益,景崇以受先朝密旨,嗣主未之知,或疑於專殺,猶豫未決。益聞之,不告景崇而去。景崇悔,自詬。戊戌,益入朝,隱帝問:「何故召蜀軍。」對曰:「臣欲誘致而殺之。」帝哂之。

三月,侯益家富於財,厚賂執政,由是大臣爭譽之。丙寅,以益兼中書令,行開封尹。

侯益盛毀王景崇於朝,言其恣橫。景崇聞益尹開封,知事已變,內不自安,且怨朝廷。會詔遣供奉官王益如鳳翔,徵趙匡贊牙兵詣闕。趙思綰等甚懼,景崇因以言激之。思綰途中謂其黨常彥卿曰:「小太尉已落其手,吾屬至京師並死矣,奈何。」彥卿曰:「臨機制變,子勿復言。」癸酉,至長安,永興節度副使安友規、巡檢喬守溼出迎王益,置酒於客亭。思綰前白曰:「壕寨使已定舍館於城東,今將士家屬皆在城中,欲各入城挈家詣城東宿。」友規等然之。時思綰等皆無鎧仗,既入西門,有州校坐門側,思綰遽奪其劍斬之。其徒因大噪,持白梃,殺守門者十餘人,分遣其黨守諸門。思綰入府,開庫取鎧仗給之。友規等皆逃去。思綰遂據城,集城中少年,得四千餘人,繕城隍,葺樓堞,旬日間,戰守之具皆備。

王景崇諷鳳翔吏民表景崇知軍府事,朝廷患之。甲戌,徙靜難節度使王守恩為永興節度使,徙保義節度使趙暉為鳳翔節度使,並同平章事。以景崇為邠州留後,令便道之官。

虢州伶人靖邊庭殺團練使田令方,驅掠州民,奔趙思綰。至潼關,潼關守將出擊之,其眾皆潰。

丁丑,邠、涇、同、華四鎮俱上言護國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守貞與永興、鳳翔同反。始,守貞聞杜重威死而懼,陰有異志。自以晉世嘗為上將,有戰功,素好施,得士卒心。漢室新造,天子年少初立,執政皆後進,有輕朝廷之志。乃招納亡命,養死士,治城塹,繕甲兵,晝夜不息。遣人間道齎蠟丸結契丹,屢為邊吏所獲。

浚儀人趙修已素善術數,自守貞鎮滑州,署司戶參軍,累從移鎮,為守貞言:「時命不可,勿妄動」。前後切諫非一,守貞不聽,乃稱疾歸鄉里。僧總倫以術媚守貞,言其必為天子,守貞信之。又嘗會將佐置酒,引弓指《舐掌虎圖》曰:「吾有非常之福,當中其舌。」一發中之,左右皆賀。守貞益自負。

會趙思綰據長安,奉表獻御衣於守貞,守貞自謂天人協契,乃自稱秦王。遣其驍將平陸王繼勳將兵據潼關,以思綰為晉昌節度使。同州距河中最近,匡國節度使張彥威常詗守貞所為,奏請先為之備,詔滑州馬軍都指揮使羅金山將部兵戍同州。故守貞起兵,同州不為所並。金山,雲州人也。

夏四月,以鎮寧節度使郭從義充永興行營都部署,將侍衛兵討趙思綰。戊子,以保義節度使白文珂為河中行營都部署,內客省使王峻為都監。辛卯,削奪李守貞官爵,命文珂等會兵討之。乙未,以寧江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尚洪遷為西面行營都虞候。

王景崇遷延不之邠州,閱集鳳翔丁壯,詐言討趙思綰,仍牒邠州會兵。

王景崇遺蜀鳳州刺史徐彥書,求通互市,壬戌,蜀主使彥復書招之。六月乙酉,王景崇遣使請降於蜀,亦受李守貞官爵。西面行營都虞候尚洪遷攻長安,傷重而卒。

秋七月,鳳翔節度使趙暉至長安。乙亥,錶王景崇反狀益明,請進兵擊之。

自河中、永興、鳳翔三鎮拒命以來,朝廷繼遣諸將討之。昭義節度使常思屯潼關,白文珂屯同州,趙暉屯咸陽,惟郭從義、王峻置柵近長安,而二人相惡如水火,自春徂秋皆相仗莫肯攻戰。帝患之,欲遣重臣臨督。八月壬午,以郭威為西面軍前招諭安撫使,諸軍皆受威節度。威將行,問策於太師馮道。道曰:「守貞自謂舊將,為士卒所附,願公勿愛官物,以賜士卒,則奪其所恃矣。」威從之,由是眾心始附於威。詔白文珂趣河中,趙暉趣鳳翔。

戊子,蜀改鳳翔曰岐陽軍,己丑,以王景崇為岐陽節度使、同平章事。

郭威與諸將議攻討,諸將欲先取長安、鳳翔。鎮國節度使扈彥珂曰:「今三叛連衡,推守貞為主,守貞亡,則兩鎮自破矣。若舍近而攻遠,萬一王、趙拒吾前,守貞掎吾後,此危道也。」威善之。於是威自陝州,白文珂及寧江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劉詞自同州,常思自潼關,三道攻河中。威撫養士卒,與同苦樂,小有功輒厚賞之,微有傷常親視之。士無賢不肖,有所陳啓,皆溫辭色而受之。違忤不怒,小過不責。由是將卒咸歸心於威。

始,李守貞以禁軍皆嘗在麾下,受其恩施,又士卒素驕,苦漢法之嚴,謂其至則叩城奉迎,可坐而待之。既而士卒新受賜於郭威,皆忘守貞舊恩,己亥,至城下,揚旗伐鼓,踊躍詬噪,守貞視之失色。

白文珂克西關城,柵於河西,常思柵於城南,威柵於城西。未幾,威以常思無將領才,先遣歸鎮。諸將欲急攻城,威曰:「守貞前朝宿將,健鬥好施,屢立戰功。況城臨大河,樓堞完固,未易輕也。且彼馮城而鬥,吾仰而攻之,何異帥士卒投湯火乎。夫勇有盛衰,攻有緩急,時有可否,事有後先,不若且設長圍而守之,使飛走路絕。吾洗兵牧馬,坐食轉輸,溫飽有餘,俟城中無食,公帑家財皆竭,然後進梯衝以逼之,飛書檄以招之。彼之將士,脫身逃死,父子且不相保,況烏合之眾乎。思綰、景崇,但分兵縻之,不足慮也。」乃發諸州民夫二萬餘人,使白文珂等帥之,刳長壕,築連城,列隊伍而圍之。威又謂諸將曰:「守貞鄉畏高祖,不敢鴟張。以我輩崛起太原,事功未着,有輕我心,故敢反耳。正宜靜以制之。」乃偃旗臥鼓,但循河設火鋪,連延數十里,番步卒以守之。遣水軍艤舟於岸,寇有潛往來者,無不擒之。於是守貞如坐網中矣。

九月,蜀兵援王景崇軍於散關,趙暉遣都監李彥從襲擊,破之,蜀兵遁去。

王景崇盡殺侯益家屬七十餘人,益子前天平行軍司馬仁矩先在外,得免。庚申,以仁矩為隰州刺史。仁矩子延廣,尚在襁褓,乳母劉氏以己子易之,抱延廣而逃,乞食至於大梁,歸於益家。

李守貞屢出兵欲突長圍,皆敗而返。遣人齎蠟丸求救於唐、蜀、契丹,皆為邏者所獲。城中食且盡,殍死者日眾。守貞憂形於色,召總倫詰之,總倫曰:「大王當為天子,人不能奪。但此分野有災,待磨滅將盡,只餘一人一騎,乃大王鵲起之時也。」守貞猶以為然。

冬十月,王景崇遣其子德讓,趙思綰遣其子懷乂,見蜀主於成都。

戊寅,景崇遣兵出西門,趙暉擊破之,遂取西關城。景崇退守大城。暉塹而圍之,數挑戰,不出。暉潛遣千餘人擐甲執兵,效蜀旗幟,循南山而下,令諸軍聲言:「蜀兵至矣。」景崇果遣兵數千出迎之,暉設伏掩擊,盡殪之。自是景崇不復敢出。

蜀主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安思謙將兵救鳳翔,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毋昭裔上疏諫曰:「臣竊見莊宗皇帝志貪西顧,前蜀主意欲北行,凡在庭臣,皆貢諫疏,殊無聽納,有何所成。只此兩朝,可為鑑誡。」不聽。又遣雄武節度使韓保貞引兵出汧陽,以分漢兵之勢。

王景崇遣前義成節度使酸棗李彥舜等逆蜀兵。丙申,安思謙屯右界,漢兵屯寶雞。思謙遣眉州刺史申貴將兵二千趣模壁,設伏於竹林。丁酉旦,貴以兵數百壓寶雞而陳,漢兵逐之,遇伏而敗,蜀兵遂北,破寶雞寨。蜀兵去,漢兵復入寶雞。己亥,思謙進屯渭水,漢益兵五千戍寶雞。思謙畏之,謂眾曰:「糧少敵強,宜更為後圖。」辛丑,退屯鳳州,尋歸興元。貴,潞州人也。

彰武節度使高允權與定難節度使李彝殷有隙,李守貞密求援於彝殷,發兵屯延、丹境上,聞官軍圍河中,乃退。甲辰,允權以其狀聞,彝殷亦自訴,朝廷和解之。

初,沈丘人舒元,嵩山道士楊訥,俱以遊客幹李守貞。守貞為漢所攻,遣元更姓朱,訥更姓李名平,間道奉表求救於唐,唐諫議大夫查文徽、兵部侍郎魏岑請出兵應之。唐主命北面行營招討使李金全將兵救河中,以清淮節度使劉彥貞副之,文徽為監軍使,岑為沿淮巡檢使,軍於沂州之境。金全與諸將方會食,候騎白有漢軍數百在澗北,皆羸弱,請掩之。金全令曰:「敢言過澗者斬。」及暮,伏兵四起,金鼓聞十餘里。金全曰:「卿可與之戰乎。」時唐士卒厭兵,莫有鬥志,又河中道遠,勢不相及,十一月丙寅,唐兵退保海州。唐主遺帝書謝,請復通商旅,且請赦守貞,朝廷不報。

王景崇累表告急於蜀,蜀主命安思謙再出兵救之。十二月壬午,思謙自興元引兵屯鳳州,請先運糧四十萬斛,乃可出境。蜀主曰:「觀思謙之意,安肯為朕進取。」然亦發興州、興元米數萬斛以饋之。戊子,思謙進屯散關,遣馬步使高彥儔、眉州刺史申貴擊漢箭筈安都寨,破之。庚寅,思謙敗漢兵於玉女潭,漢兵退屯寶雞,思謙進屯模壁。韓保貞出新關,壬辰,軍於隴州神前,漢兵不出,保貞亦不敢進。

趙暉告急於郭威,威自往赴之。時李守貞遣副使周光遜、裨將王繼勳、聶知遇守城西,威戒白文珂、劉詞曰:「賊苟不能突圍,終為我擒。萬一得出,則吾不得復留於此。成敗之機,於是乎在。賊之驍銳盡在城西,我去必來突圍,爾曹謹備之。」威至華州,聞蜀兵食盡引去,威乃還。韓保貞聞安思謙去,亦退保弓川寨。

隱帝乾祐二年春正月,郭威將至河中,白文珂出迎之。

戊申夜,李守貞遣王繼勳等引精兵千餘人循河而南,襲漢柵,坎岸而登,遂入之,縱火大噪,軍中狼狽不知所為。劉詞神色自若,下令曰:「小盜不足驚也。」帥眾擊之。客省使閻晉卿曰:「賊甲皆黃紙,為火所照,易辨耳,奈眾無鬥志何。」裨將李韜曰:「安有無事食君祿,有急不死鬥者邪。」援槊先進,眾從之。河中兵退走,死者七百人,繼勳重傷,僅以身免。己酉,郭威至,劉詞迎馬首請罪。威厚賞之,曰:「吾所憂正在於此。微兄健鬥,幾為虜嗤。然虜技殫於此矣。」晉卿,忻州人也。

守貞之慾攻河西柵也,先遣人出酤酒於村墅,或貰與,不責其直,邏騎多醉,由是河中兵得潛行入寨,幾至不守。郭威乃下令「將士非犒宴,毋得私飲。」愛將李審晨飲少酒,威怒曰:「汝為吾帳下,首違軍令,何以齊眾。」立斬以徇。

詔以靜州隸定難軍,二月辛未,李彝殷上表謝。彝殷以中原多故,有輕傲之志,每藩鎮有叛者常陰助之,邀其重賂。朝廷知其事,亦以恩澤羈縻之。

夏四月,河中城中食且盡,民餓死者付五六。癸卯,李守貞出兵五千餘人,齎梯橋,分五道以攻長圍之西北隅。郭威遣都監吳虔裕引兵橫擊之,河中兵敗走,殺傷大半,奪其攻具。五月丙午,守貞復出兵,又敗之,擒其將魏延朗、鄭賓。壬子,周光遜、王繼勳、聶知遇帥其眾千餘人來降。守貞將士降者相繼,威乘其離散,庚申,督諸軍百道攻之。

趙思綰好食人肝,嘗面剖而膾之,膾盡,人猶未死。又好以酒吞人膽,謂人曰:「吞此千枚,則膽無敵矣。」及長安城中食盡,取婦女、幼稚為軍糧,日計數而給之,每犒軍,輒屠數百人如羊豕法。思綰計窮,不知所出。郭從義使人誘之。

初,思綰少時求為左驍衛上將軍致仕李肅僕,肅不納,曰:「是人目亂而語誕,他日必為叛臣。」肅妻張氏,全義之女也,曰:「君今拒之,後且為患。」乃厚以金帛遺之。及思綰據長安,肅閒居在城中,思綰數就見之,拜伏如故禮。肅曰:「是子亟來,且污我。」欲自殺。妻曰:「曷若勸之歸國。」會思綰問自全之計,肅乃與判官程讓能說思綰曰:「公本與國家無嫌,但懼罪耳。今國家三道用兵,俱未有功,若以此時翻然改圖,朝廷必喜,自可不失富貴,孰與坐而待斃乎。」思綰從之,遣使詣闕請降。乙丑,以思綰為華州留後,都指揮使常彥卿為虢州刺史,令便道之官。

秋七月甲辰,趙思綰釋甲出城受詔,郭從義以兵守其南門,復遣還城。思綰求其牙兵及鎧仗,從義亦給之。思綰遷延,收斂財賄,三改行期。從義等疑之,密白郭威,請圖之,威許之。壬子,從義與都監南院宣徽使王峻按轡入城,處於府舍,召思綰酌別,因執之,並常彥卿及其父兄、部曲三百人,皆斬於市。

甲寅,郭威攻河中,克其外郭。李守貞收餘眾退保子城。諸將請急攻之,威曰:「夫鳥窮則啄,況一軍乎。涸水取魚,安用急為。」

壬戌,李守貞與妻及子崇勳等自焚。威入城,獲其子崇玉等及所署宰相靖蜍、孫願、樞密使劉芮、國師總倫等,送大梁,磔於市。徵趙修已為翰林天文。

威閱守貞文書,得朝廷權臣及藩鎮與守貞交通書,詞意悖逆,欲奏之。祕書郎榆次王溥諫曰:「魑魅乘夜爭出,見日自消。願一切焚之,以安反側。」威從之。

戊辰,加永興節度使郭從義同平章事,徙鎮國節度使扈彥珂為護國節度使,以河中行營馬步都虞候劉詞為鎮國節度使。

八月戊戌,郭威至大梁,入見,帝勞之。賜金帛、衣服、玉帶、鞍馬,辭曰:「臣受命期年,僅克一城,何功之有。且臣將兵在外,凡鎮安京師,供億所須,使兵食不乏,皆諸大臣居中者之力也,臣安敢獨膺此賜,請遍賞之。」又議加領方鎮,辭曰:「楊邠位在臣上,未有茅土。且帷幄之臣,不可以弘肇為比。」九月壬寅,遍賜宰相、樞密、宣徽、三司、侍衛使九人,與威如一。帝欲特賞威,辭曰:「運籌建畫,出於廟堂,發兵饋糧,資於藩鎮,暴露戰鬥,在於將士,而功獨歸臣,臣何以堪之。」乙巳,加威兼侍中,史弘肇兼中書令。辛亥,加竇貞固司徒,蘇逢吉司空,蘇禹珪左僕射,楊邠右僕射。諸大臣議,以朝廷執政溥加恩,恐藩鎮觖望。乙卯,加天雄節度使高行周守太師,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守太傅,泰寧節度使符彥卿守太保,河東節度使劉崇兼中書令。己未,加忠武節度使劉信、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平盧節度使劉銖併兼侍中。辛酉,加朔方節度使馮暉、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兼中書。令冬十月壬申,加義武節度使孫方簡、武寧節度使劉贇同平章事。壬午,加吳越王弘俶尚書令,楚王希廣太尉。丙戌,加荊南節度使高保融兼侍中。議者以「郭威不專有其功,推以分人,信為美矣。而國家爵位,以一人立功而覃及天下,不亦濫乎。」

初,邢州人周璨為諸衛將軍,罷秩無依,從王景崇西征,景崇叛,遂為謀主。趙暉急攻鳳翔,周璨謂王景崇曰:「公向與蒲、雍相表裏。今二鎮已平,蜀兒不足恃,不如降也。」景崇曰:「善,吾更思之。」後數日,外攻轉急,景崇謂其黨曰:「事窮矣,吾欲為急計。」乃謂其將公孫輦、張思練曰:「趙暉精兵多在城北,來日五鼓前,爾二人燒城東門詐降,勿令寇入,吾與周璨以牙兵出北門突暉軍,縱無成而死,猶勝束手。」皆曰:「善。」癸巳,未明,輦、思練燒東門請降,府牙火亦發。二將遣人詗之,景崇已與家人自焚矣。璨亦降。

郭威篡漢〈(劉旻據河東附)〉

後漢高祖乾祐元年。帝自魏王承訓卒,悲痛過甚,春正月甲子,始不豫。丁丑,帝大漸召蘇逢吉、楊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顧命,曰:「承祐幼弱,後事託在卿輩。」是日,帝殂。

二月辛巳朔,立皇子左衛大將軍、大內都點檢承祐為周王、同平章事。宣遺制,令周王即皇帝位。丁亥,尊皇后曰皇太后。

蘇逢吉等為相,多遷補官吏,楊邠以為虛費國用,所奏多抑之,逢吉等不悅。三月,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同平章事李濤上疏言:「今關西紛擾,外御為急。二樞密皆佐命功臣,官雖貴而家未富,宜授以要害大鎮。樞機之務在陛下目前,易以裁決,逢吉、禹珪自先帝時任事,皆可委也。」楊邠、郭威聞之,見太后泣訴,稱「臣等從先帝起艱難中,今天子取人言,欲棄之於外。況關西方有事,臣等何忍自取安逸,不顧社稷。若臣等必不任職,乞留過山陵。」太后怒,以讓帝,曰:「國家勳舊之臣,奈何聽人言而逐之。」帝曰:「此宰相所言也。」因詰責宰相。濤曰:「此疏臣獨為之,他人無預。」丁丑,罷濤政事,勒歸私第。

夏四月,帝與左右謀,以太后怒李濤離間,欲更進用二樞密,以明非帝意。左右亦疾二蘇之專,欲奪其權,共勸之。壬午,制以樞密使楊邠為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樞密使如故。以副樞密使郭威為樞密使。又加三司使王章同平章事。凡中書除官,諸司奏事,帝皆委邠斟酌。自是三相拱手,政事盡決於邠。事有未經邠所可否者,莫敢施行,遂成凝滯。三相每進擬用人,苟不出邠意,雖簿、尉亦不之與。邠素不喜書生,常言:「國家府廩實,甲兵強,乃為急務。至於文章禮樂,何足介意。」既恨二蘇排己,又以其除官太濫,為眾所非,欲矯其弊,由是艱於除拜,士大夫往往有自漢興至亡,不沾一命者。凡門蔭及百司入仕悉罷之。雖由邠之愚蔽,時人亦咎二蘇之不公所致云。

秋七月庚申,加樞密使郭威同平章事。

隱帝乾祐二年。三叛既平,帝浸驕縱,與左右狎暱。飛龍使瑕丘後匡贊、茶酒使太原郭允明,以諂媚得幸,帝好與之為氵霝辭、醜語,太后屢戒之,帝不以為意。七月,太常卿張昭上言:「宜親近儒臣,講習經訓。」不聽。昭即昭遠,避高祖諱改之。

三年夏四月,楊邠求解樞密使,帝遣中使諭止之。宣徽北院使吳虔裕在旁曰:「樞密重地,難以久居,當使後來者迭為之,相公辭之是也。」帝聞之,不悅,辛巳,以虔裕為鄭州防禦使。

朝廷以契丹近入寇,橫行河北,諸藩鎮各自守,無扞禦之者,議以郭威鎮鄴都,使督諸將以備契丹。史弘肇欲威仍領樞密使,蘇逢吉以為故事無之。弘肇曰:「領樞密使則可以便宜從事,諸軍畏服,號令行矣。」帝卒從弘肇議。弘肇怨逢吉異議,逢吉曰:「以內製外,順也。今反以外製內,其可乎。」壬午,制以威為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樞密使如故。仍詔河北兵甲、錢穀但見郭威文書,立皆稟應。明日,朝貴會飲於竇貞固之第,弘肇舉大觴屬威,厲聲曰:「昨日廷議,一何同異。今日為弟飲之。」逢吉與楊邠亦舉觴曰:「是國家之事,何足介意。」弘肇又厲聲曰:「安定國家,在長槍大劍,安用毛錐。」王章曰:「無毛錐,則財賦何從可出。」自是將、相始有隙。

壬辰,以左監門衛將軍郭榮為貴州刺史、天雄牙內都指揮使。榮本姓柴,父守禮,郭威之妻兄也,威未有子,時養以為子。

五月庚子,郭威辭行,言於帝曰:「太后從先帝久,多歷天下事,陛下富於春秋,有事宜稟其教而行之。親近忠直,放遠讒邪,善惡之間,所宜明審。蘇逢吉、楊邠、史弘肇皆先帝舊臣,盡忠徇國,願陛下推心任之,必無敗失。至於疆之事,臣願竭其愚駑,庶不負驅策。」帝斂容謝之。

癸丑,王章置酒會諸朝貴,酒酣,為手勢令,史弘肇不閒其事,客省使閻晉卿坐次弘肇,屢教之。蘇逢吉戲之曰:「旁有姓閻人,何憂罰爵。」弘肇妻閻氏本酒家倡也,意逢吉譏之,大怒,以醜語詬逢吉,逢吉不應。弘肇欲毆之,逢吉起去。弘肇索劍欲追之,楊邠泣止之,曰:「蘇公宰相,公若殺之,置天子何地。願熟思之。」弘肇即上馬去,邠與之聯鑣,送至其第而還。於是將、相如水火矣。帝使宣徽使王峻置酒和解之,不能得。逢吉欲求出鎮以避之,既而中止,曰:「吾去朝廷,止煩史公一處分,吾齏粉矣。」王章亦忽忽不樂,欲求外官,楊、史固止之。

帝自即位以來,樞密使、右僕射、同平章事楊邠總機政,樞密使兼侍中郭威主征伐,歸德節度使、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兼中書令史弘肇典宿衛,三司使、同平章事王章掌財賦。邠頗公忠,退朝,門無私謁,雖不卻四方饋遺,有餘輒獻之。弘肇督察京城,道不拾遺。是時承契丹蕩覆之餘,公私困竭,章招摭遺利,吝於出納,以實府庫。屬三叛連衡,宿兵累年而供饋不乏。及事平,賜予之外,尚有餘積,以是國家粗安。

章聚斂刻急。舊制,田稅每斛更輸二升,謂之「雀鼠耗」,章始令更輸二升,謂之「省耗」。舊錢出入皆以八十為陌,章始令入者八十,出者七十七,謂之「省陌」。有犯鹽、礬、酒麴之禁者,錙銖涓滴罪皆死。由是百姓愁怨。章尤不喜文臣,嘗曰:「此輩授之握算,不知縱橫,何益於用。」俸祿皆以不堪資軍者給之,吏已高其估,章更增之。

帝左右嬖倖浸用事,太后親戚亦干預朝政,邠等屢裁抑之。太后有故人子求補軍職,弘肇怒而斬之。武德使李業,太后之弟也,高祖使掌內帑,帝即位,尤蒙寵任。會宣徽使闕,業意欲之,帝及太后亦諷執政。邠、弘肇以為內使遷補有次,不可以外戚超居,乃止。內客省使閻晉卿次當為宣徽使,久而不補。樞密承旨聶文進、飛龍使後匡贊、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皆有寵於帝,久不遷官,共怨執政。文進,幷州人也。平盧節度使劉銖罷青州歸,久奉朝請,未除官,常戟手於執政。

帝初除三年喪,聽樂,賜伶人錦袍、玉帶。伶人詣弘肇謝。弘肇怒曰:「士卒守邊苦戰,猶未有以賜之,汝曹何功而得此。」皆奪以還官。帝欲立所幸耿夫人為後,邠以為太速。夫人卒,帝欲以後禮葬之,邠復以為不可。帝年益壯,厭為大臣所制。邠、弘肇嘗議事於帝前,帝曰:「審圖之,勿令人有言。」邠曰:「陛下但禁聲,有臣等在。」帝積不能平,左右因乘間譖之於帝,云:「邠等專恣,終當為亂」。帝信之。嘗夜聞作坊鍛聲,疑有急兵,達旦不寐。

司空、同平章事蘇逢吉既與弘肇有隙,知李業等怨弘肇,屢以言激之。帝遂與業、文進、匡贊、允明謀誅邠等,議既定,入白太后。太后曰:「茲事何可輕發。更宜與宰相議之。」業時在旁,曰:「先帝嘗言,朝廷大事不可謀及書生,懦怯誤人。」太后復以為言,帝忿曰:「國家之事,非閨合所知。」拂衣而出。十一月乙亥,業等以其謀告閻晉卿,晉卿恐事不成,詣弘肇第欲告之,弘肇以他故辭不見。

丙子旦,邠等入朝,有甲士數十自廣政殿出,殺邠、弘肇、章於東廡下。文進亟召宰相朝臣班於崇元殿,宣云:「邠等謀反,已伏誅,與卿等同慶。」又召諸軍將校至萬歲殿庭,帝親諭之,且曰:「邠等以穉子視朕,朕今始得為汝主,汝等免橫憂矣。」皆拜謝而退。又召前節度使刺史、等升殿諭之,分遣使者帥騎收捕邠等親戚、黨與、傔從,盡殺之。

弘肇待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尤厚,邠等死,帝遣供奉官孟業齎密詔詣澶州及鄴都,令鎮寧節度使李洪義殺殷,又令鄴都行營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步軍都指揮使真定曹威殺郭威及監軍、宣徽使王峻。洪義,太后之弟也。又急詔徵天平軍節度使高行周、平盧節度使符彥卿、永興節度使郭崇義、泰寧節度使慕容彥超、匡國節度使薛懷讓、鄭州防禦使吳虔裕、陳州刺史李谷入朝。以蘇逢吉權知樞密院事,前平盧節度使劉銖權知開封府,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洪建權判侍衛司事,內侍省使閻晉卿權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洪建,業之兄也。

時中外人情憂駭,蘇逢吉雖惡弘肇,而不預李業等謀,聞變驚愕。私謂人曰:「事太怱怱,主上儻以一言見問,不至於此。」業等命劉銖誅郭威、王峻之家,銖極其慘毒,嬰孺無免者。命李洪建誅王殷之家,洪建但使人守視,仍飲食之。

丁丑,使者至澶州,李洪義畏懦,慮王殷已知其事,不敢發,乃引孟業見殷。殷囚業,遣副使陳光穗以密詔示郭威。威召樞密吏魏仁浦,示以詔書,曰:「奈何。」仁浦曰:「公,國之大臣,功名素着,加之握強兵,據重鎮,一旦為羣小所構,禍出非意,此非辭說所能解。時事如此,不可坐而待死。」威乃召郭崇威、曹威及諸將,告以楊邠等冤死及有密詔之狀。且曰:「吾與諸公,披荊棘,從先帝取天下,受託孤之任,竭力以衛國家。今諸公已死,吾何心獨生。君輩當奉行詔書,取吾首以報天子,庶不相累。」郭崇威等皆泣曰:「天子幼衝,此必左右羣小所為,若使此輩得志,國家其得安乎。崇威願從公入朝自訴,盪滌鼠輩,以清朝廷,不可為單使所殺,受千載惡名。」翰林天文趙修已謂郭威曰:「公徒死何益。不若順眾心,擁兵而南,此天啓也。」郭威乃留其養子榮鎮鄴都,命郭崇威將騎兵前驅。戊寅,自將大兵繼之。

慕容彥超方食,得詔,舍匕箸入朝,帝悉以軍事委之。己卯,吳虔裕入朝。

帝聞郭威舉兵南向,議發兵拒之。前開封尹侯益曰:「鄴都戍兵家屬皆在京師,官軍不可輕出,不若閉城以挫其鋒,使其母妻登城招之,可不戰而下也。」慕容彥超曰:「侯益衰老,為懦夫計耳。」帝乃遣益及閻晉卿、吳虔裕、前保大節度使張彥超將禁軍趣澶州。

是日,郭威已至澶州,李洪義納之。王殷迎謁,慟哭,以所部兵從郭威涉河。帝遣內養鸗脫覘郭威,威獲之,以表置鸗脫衣領中,使歸白帝曰:「臣昨得詔書,延頸俟死。郭崇威等不忍殺臣,雲此皆陛下左右貪權無厭者譖臣耳,逼臣南行,詣闕請罪。臣求死不獲,力不能。制臣數日當至闕廷,陛下若以臣為有罪,安敢逃刑。若實有譖臣者,願執付軍前,以快眾心。臣敢不撫諭諸軍,退歸鄴都。

庚辰,郭威趣滑州。辛巳,義成節度使宋延渥迎降。延渥,洛陽人,其妻高祖女永寧公主也。郭威取滑州庫物以勞將士,且諭之曰:「聞侯令公已督諸軍自南來,今遇之,交戰則非入朝之義,不戰則為其所屠。吾欲全汝曹功名,不若奉行前詔,吾死不恨。」皆曰:「國家負公,公不負國。所以萬人爭奮,如報私讎,侯益輩何能為乎。」王峻徇於眾曰:「我得公處分,俟克京城,聽旬日剽掠。」眾皆踊躍。

辛巳,鸗脫至大梁。前此,帝議自往澶州,聞郭威已至河上而止。帝甚有悔懼之色,私謂竇貞固曰:「屬者亦太草草。」李業等請傾府庫以賜諸軍,蘇禹珪以為未可,業拜禹珪於帝前曰:「相公且為天子勿惜府庫。」乃賜禁軍人二十緡,下軍半之,將士在北者給其家,仍使通家信以誘之。

壬午,郭威軍至封丘,人情忷懼。太后泣曰:「不用李濤之言,宜其亡也。」慕容彥超恃其驍勇,言於帝曰:「臣視北軍猶蠛蠓耳,當為陛下生致其魁。」退,見聶文進,問北來兵數及將校姓名,頗懼,曰:「是亦劇賊,未易輕也。」帝復遣左神武統軍袁嶬、前威勝節度使劉重進等帥禁軍與侯益等會屯赤岡。嶬,象先之子也。彥超以大軍屯七里店。

癸未,南、北軍遇於劉子陂。帝欲自出勞軍,太后曰:「郭威吾家故舊,非死亡切身,何至此。但按兵守城,飛詔諭之,觀其志趣,必有辭理,則君臣之禮尚全,慎勿輕出。」帝不從。時扈從軍甚盛,太后遣使戒聶文進曰:「大須在意。」對曰:「有臣在,雖郭威百人可擒也。」至暮,兩軍不戰,帝還宮。慕容彥超大言曰:「陛下來日宮中無事,幸再出觀臣破賊。臣不必與之戰,但叱散使歸營耳。」

甲申,帝欲再出,太后力止之,不可。既陳,郭威戒其眾曰:「吾來誅羣小,非敢敵天子也,慎勿先動。」久之,慕容彥超引輕騎直前奮擊,郭崇威與前博州刺史李榮帥騎兵拒之。彥超馬倒,幾獲之。彥超引兵退,麾下死者百餘人,於是諸軍奪氣,稍稍降於北軍。侯益、吳虔裕、張彥超、袁嶬、劉重進皆潛往見郭威,威各遣還營。又謂宋延渥曰:「天子方危,公近親,宜以牙兵往衛乘輿,且附奏陛下,願乘間早倖臣營。」延渥未至御營,亂兵雲擾,不敢進而還。比暮,南軍多歸於北。慕容彥超與麾下十餘騎奔還兗州。

是夕,帝獨與三相及從官數十人宿於七里寨,餘皆逃潰。乙酉旦,郭威望見天子旌旗在高阪上,下馬免冑往從之,至則帝已去矣。帝策馬將還宮,至玄化門,劉銖在門上,問帝左右「兵馬何在。」因射左右。帝回轡,西北至趙村,追兵已至。帝下馬入民家,為亂兵所弒。蘇逢吉、閻晉卿、郭允明皆自殺。聶文進挺身走,軍士追斬之。李業奔陝州,後匡贊奔兗州。郭威聞帝遇弒,號慟曰:「老夫之罪也。」

威至玄化門,劉銖雨射城外。威自迎春門入,歸私第,遣前曹州防禦使何福進將兵守明德門。諸軍大掠,通夕煙火四發。

軍士入前義成節度使白再榮之第,執再榮,盡掠其財,既而進曰:「某等昔嘗趨走麾下,一旦無禮至此,何面目復見公。」遂刎其首而去。吏部侍郎張允家貲以萬計,而性吝,雖妻亦不之委,常自系眾鑰於衣下,行如環佩。是夕,匿於佛殿藻井之上,登者浸多,板壞而墜,軍士掠其衣,遂以凍卒。

初,作坊使賈延徽有寵於帝,與魏仁浦為鄰,欲並仁浦所居以自廣,屢譖仁浦於帝,幾至不測。至是,有擒延徽以授仁浦者,仁浦謝曰:「因亂而報怨,吾所不為也。」郭威聞之,待仁浦益厚。

右千牛衛大將軍棗強趙鳳曰:「郭侍中舉兵,欲誅君側之惡以安國家耳。而鼠輩敢爾,乃賊也,豈侍中意邪。」執弓矢,踞胡牀,坐於巷首,掠者至,輒射殺之,里中皆賴以全。

丙戌,獲劉銖、李洪建,囚之。銖謂其妻曰:「我死,汝且為人婢乎。」妻曰:「以公所為,雅當然耳。」

王殷、郭崇威言於郭威曰:「不止剽掠,今夕止有空城耳。」威乃命諸將分部禁止掠者,不從則斬之,至晡,乃定。

竇貞固、蘇禹珪自七里寨逃歸,郭威使人訪求得之,尋復其位。貞固為相,值楊、史弄權,李業等作亂,但以凝重處其間,自全而已。

郭威命有司遷隱帝梓宮於西宮。或請如魏高貴鄉公故事,葬以公禮,威不許,曰:「倉猝之際,吾不能保衛乘輿,罪已大矣,況敢貶君乎。」

太師馮道帥百官謁見郭威,威見,猶拜之。道受拜如平時,徐曰:「侍中此行不易。」

丁亥,郭威帥百官詣明德門起居太后,且奏稱「軍國事殷,請早立嗣君。」太后誥稱「郭允明弒逆,神器不可無主。河東節度使崇、忠武節度使信皆高祖之弟,武寧節度使贇、開封尹勳高祖之子,其令百官議擇所宜。」贇,崇之子也,高祖愛之,養視如子。郭威、王峻入見太后於萬歲宮,請以勳為嗣。太后曰:「勳久羸疾,不能起。」威出諭諸將,諸將請見之,太后令左右以臥榻舉之示諸將,諸將乃信之。於是郭威與峻議立贇。己丑,郭威帥百官表請以贇承大統。太后誥所司,擇日,備法駕,迎贇即皇帝位。郭威奏遣太師馮道及樞密直學士王度、祕書監趙上交詣徐州奉迎。

郭威之討三叛也,每見朝廷詔書,處分軍事皆合機宜,問使者「誰為此詔。」使者以翰林學士範質對。威曰:「宰相器也。」入城,訪求得之,甚喜。時大雪,威解所服紫袍衣之,令草太后誥令迎新君儀注,蒼黃之中,討論撰定,皆得其宜。

初,隱帝遣供奉官押班陽曲張永德賜昭義節度使常思生辰物。永德,郭威之壻也。會楊邠等誅,密詔思殺永德。思素聞郭威多奇異,囚永德以觀變。及威克大梁,思乃釋永德而謝之。

庚寅,郭威帥羣臣上言:「比皇帝到闕,動涉浹旬,請太后臨朝聽政。」

壬辰,太后始臨朝,以王峻為樞密使,袁嶬為宣徽南院使,王殷為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郭崇威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曹威為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陳州刺史李谷權判三司。

劉銖、李洪建及其黨皆梟首於市,而赦其家。郭威謂公卿曰:「劉銖屠吾家,吾復屠其家,怨讎反覆,庸有極乎。」由是數家獲免。王殷屢為洪建請免死,郭威不許。後匡贊至兗州,慕容彥超執而獻之。李業至陝州,其兄保義節度使洪信不敢匿於家。業懷金將奔晉陽,至絳州,盜殺之而取其金。

鎮州、邢州奏:「契丹主將數萬騎入寇,攻內丘,五日不克,死傷甚眾。有戍兵五百叛應契丹,引契丹入城,屠之,又陷饒陽。」太后敕郭威將大軍擊之,國事權委竇貞固、蘇禹珪、王峻,軍事委王殷。十二月甲午朔,郭威發大梁。

丁酉,以翰林學士、戶部侍郎範質為樞密副使。

武寧節度使贇留右都押牙鞏廷美、元從都教練使楊溫守徐州,與馮道等西來,在道仗衛皆如王者,左右呼萬歲。郭威至滑州,留數日,贇遣使慰勞,諸將受命之際,相顧不拜,私相謂曰:「我輩屠陷京師,其罪大矣,若劉氏復立,我輩尚有種乎。」己酉,威聞之,即引兵趣澶州。

辛亥,遣蘇禹珪如宋州迎嗣君。

壬子,郭威渡河,館於澶州。癸丑旦,將發,將士數千人忽大噪。威令閉門,將士逾垣登屋而入曰:「天子須侍中自為之,將士已與劉氏為仇,不可立也。」或裂黃旗以被威體,共扶抱之,呼萬歲震地,因擁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箋,請奉漢宗廟,事太后為母。丙辰,至韋城,下書撫諭大梁士民,以昨離河上,在道秋毫不犯,勿有憂疑。戊午,威至七里店,竇貞固帥百官出迎拜謁,因勸進。威營於皋門村。

武寧節度使贇已至宋州,王峻、王殷聞澶州軍變,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將七百騎往拒之,又遣前申州刺史馬鐸將兵詣許州巡檢。崇威忽至宋州,陳於府門外。贇大驚,闔門,登樓詰之。對曰:「澶州軍變,郭公慮陛下未察,故遣崇威來宿衛,無他也。」贇召崇威,崇威不敢進。馮道出與崇威語,崇威乃登樓。贇執崇威手而泣,崇威以郭威意安諭之。少頃,崇威出。時護聖指揮使張令超帥部兵為贇宿衛。徐州判官董裔說贇曰:「觀崇威視瞻舉措,必有異謀。道路皆言郭威已為帝,而陛下深入不止,禍其至哉。請急召張令超,諭以禍福,使夜以兵劫崇威,奪其兵。明日,掠睢陽金帛,募士卒,北走晉陽。彼新定京邑,未暇追我,此策之上也。」贇猶豫未決。是夕,崇威密誘令超,令超帥眾歸之。贇大懼。

郭威遺贇書,云為諸軍所迫,召馮道先歸,留趙上交、王度奉侍。道辭行,贇曰:「寡人此來所恃者,以公三十年舊相,故無疑耳。今崇威奪吾衛兵,事危矣,公何以為計。」道默然。客將賈貞數目道,欲殺之。贇曰:「汝輩勿草草,此無預馮公事。」崇威遷贇於外館,殺其腹心董裔、賈貞等數人。己未,太后誥,廢贇為湘陰公。馬鐸引兵入許州,劉信惶惑自殺。庚申,太后誥,以侍中監國。百官、藩鎮相繼上表勸進。壬戌夜,監國營有步軍將校醉,揚言:「曏者澶州騎兵扶立,今步兵亦欲扶立」,監國斬之。

後周太祖廣順元年春正月丁卯,漢太后下誥,授監國符寶,即皇帝位。監國自皋門入宮,即位於崇元殿。制曰:「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後,國號宜曰周。」改元,大赦。楊邠、史弘肇、王章等皆贈官,官為斂葬,仍訪其子孫敘用之。凡倉場、庫務掌納官吏,無得收鬥餘、稱耗。舊所進羨餘物,悉罷之。犯竊盜及奸者,並依晉天福元年以前刑名,罪人非反逆,無得誅及親族,籍沒家。貲唐莊宗、明宗、晉高祖各置守陵十戶,漢高祖陵職員、宮人,時月薦享及守陵戶並如故。初,唐衰,多盜,不用律文,更定峻法,竊盜贓三匹者死。晉天福中加至五匹。奸有夫婦人,無問強、和,男女並死。漢法,竊盜一錢以上皆死,又罪非反逆,往往族誅、籍沒。故帝即位,首革其弊。

初,楊邠以功臣、國戚為方鎮者多不閒吏事,乃以三司軍將補都押牙、孔目官、內知客,其人自恃敕補,多專橫,節度使不能制。至是,悉罷之。

戊辰,以前復州防禦使王彥超權武寧節度使。漢李太后遷居西宮,己巳,上尊號曰昭聖皇太后。癸酉,加王峻同平章事。以衛尉卿劉皞主漢隱帝之喪。

初,河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劉崇聞隱帝遇害,欲起兵南向,聞迎立湘陰公,乃止,曰:「吾兒為帝,吾又何求。」太原少尹李驤陰說崇曰:「觀郭公之心,終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據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後還鎮,則郭公不敢動矣。不然,且為所賣。」崇怒曰:「腐儒,欲離間吾父子。」命左右曳出斬之。驤呼曰:「吾負經濟之才,而為愚人謀事,死固甘心。家有老妻,願與之同死。」崇並其妻殺之,且奏於朝廷,示無二心。及贇廢,崇乃遣使請贇歸晉陽。詔報以「湘陰公比在宋州,今方取歸京師,必令得所,公勿為憂。公能同力相輔,當加王爵,永鎮河東」。

鞏廷美、楊溫聞湘陰公贇失位,奉贇妃董氏據徐州拒守,以俟河東援兵。帝使贇以書諭之,廷美、溫欲降而懼死。帝復遺贇書曰:「爰念斯人盡心於主,足以賞其忠義,何由責以悔尤。俟新節度使入城,當各除刺史,公可更以委曲示之。」

丙子,帝帥百官詣西宮,為漢隱帝舉哀成服,皆如天子禮。慕容彥超遣使入貢,帝慮其疑懼,賜詔慰安之曰:「令兄事已至此,言不欲繁,望弟扶持,同安億兆。」

戊寅,殺湘陰公於宋州。是日,劉崇即皇帝位於晉陽,仍用乾祐年號,所有者並、汾、忻、代、嵐、憲、隆、蔚、沁、遼、麟、石十二州之地。以節度判官鄭珙為中書侍郎,觀察判官滎陽趙華為戶部侍郎並同平章事。以次子承鈞為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太原尹,以節度副使李存環為代州防禦使,裨將武安張元徽為馬步軍都指揮使,陳光裕為宣徽使。

北漢主謂李存環、張元徽曰:「朕以高祖之業一朝墜地,今日位號,不得已而稱之。顧我是何天子,汝曹是何節度使邪。」由是不建宗廟,祭祀如家人,宰相俸錢月止百緡,節度使止三十緡,自餘薄有資給而已,故其國中少廉吏。客省使河南李光美嘗為直省,官頗諳故事,北漢朝廷制度皆出於光美。

北漢主聞湘陰公死,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於此。」為李驤立祠,歲時祭之。己卯,以太師馮道為中書令,加竇貞固侍中,蘇禹珪司空。

初,北漢主立,契丹主使聿撚遺劉承鈞書。北漢主使承鈞覆書稱「本朝淪亡,紹襲帝位,欲循晉室故事,求援北朝。」契丹主大喜。北漢主發兵屯陰地、黃澤、團柏。丁亥,以承鈞為招討使,與副招討使白從暉、都監李存環將步騎萬人寇晉州。從暉,吐谷渾人也。

郭崇威更名崇,曹威更名英。

二月丁酉,以皇子天雄牙內都指揮使榮為鎮寧節度使,選朝士為之僚佐,以侍御史王敏為節度判官,右補闕崔頌為觀察判官,校書郎王樸為掌書記。頌,協之子。樸,東平人也。

戊戌,北漢兵五道攻晉州,節度使王晏閉城不出。劉承鈞以為怯,蟻附登城。晏伏兵奮擊,北漢兵死傷者千餘人。承鈞遣副兵馬使安元寶焚晉州西城,元寶來降。承鈞乃移軍攻隰州。癸卯,隰州刺史許遷遣步軍都指揮使孫繼業迎擊北漢兵於長壽村,執其將程筠等,殺之。未幾,北漢兵攻州城,數日不克,死傷甚眾,乃引兵去。遷,鄆州人也。

丁未,契丹主遣其臣嫋骨支與朱憲偕來,賀即位。丁巳,遣尚書右丞田敏使契丹。北漢主遣通事舍人李𧦬使於契丹,乞兵為援。

詔加泰寧節度使慕容彥超中書令,遣翰林學士魚崇諒詣兗州諭指。崇諒,即崇遠也。彥超上表謝。三月壬戌,詔報之曰:「向以前朝失德,少主用讒,倉猝之間,召卿赴闕。卿即奔馳應命,信宿至京,救國難而不顧身,聞君召而不俟駕。以至天亡漢祚,兵散梁郊,降將敗軍,相繼而至,卿即便回馬首,徑返龜陰,為主為時,有始有終。所謂危亂見忠臣之節,疾風知勁草之心,若使為臣者皆能如茲,則有國者誰不欲用。所言朕潛龍河朔之際,平難浚郊之時,緣不奉示諭之言,亦不得差人至行闕。且事主之道,何必如斯。若或二三於漢朝,又安肯忠信於周室,以此為懼,不亦過乎。卿但悉力推心,安民體國,事朕之節,如事故君,不惟黎庶獲安,抑亦社稷是賴。但堅表率,未議替移。由衷之誠,言盡於此。」

王彥超奏克徐州殺鞏廷美。

北漢李𧦬至契丹,契丹主使拽剌梅里報之。夏四月,契丹主遣使如北漢,告以周使田敏來,約歲輸錢十萬緡。北漢主使鄭珙以厚賂謝契丹,自稱「侄皇帝致書於叔天授皇帝」,請行冊禮。五月己巳,遣左金吾將軍姚漢英等使於契丹,契丹留之。辛未,北漢禮部侍郎、同平章事鄭珙卒於契丹。

六月辛亥,以樞密使、同平章事王峻為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樞密副使、兵部侍郎範質、戶部侍郎判三司李谷為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谷仍判三司。司徒兼侍中竇貞固,司空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蘇禹珪,並罷守本官。癸丑,範質參知樞密院事。丁巳,以宣徽北院使翟光鄴兼樞密副使。

初,帝討河中,已為人望所屬。李谷時為轉運使,帝數以微言諷之,谷但以人臣盡節為對,帝以是賢之,即位,首用為相。時國家新造,四方多故,王峻夙夜盡心,知無不為,軍旅之謀,多所裨益。範質明敏強記,謹守法度。李谷沈毅有器略,在帝前議論,辭氣忼慨,善譬諭以開主意。

契丹遣燕王述軋等冊命北漢主為大漢神武皇帝,妃為皇后。北漢主更名旻。秋七月,北漢主遣翰林學士博興衛融等詣契丹謝冊禮,且請兵。八月壬戌,葬漢隱帝於穎陵。

九月,北漢主遣招討使李存環將兵自團柏入寇。契丹欲引兵會之,與酋長議於九十九泉。諸部皆不欲南寇,契丹主強之,癸亥,行至新州之西火神澱,燕王述軋及偉王之子太寧王漚僧作亂,弒契丹主而立述軋。契丹主德光之子齊王述律逃入南山,諸部奉述律以攻述律、漚僧殺之,並其族黨。立述律為帝,改元應歷。自火神澱入幽州,遣使告於北漢。北漢主遣樞密直學士上黨王得中如契丹,賀即位,復以叔父事之,請兵以擊晉州。契丹主年少,好遊戲,不親國事。每夜酣飲,達旦乃寐,日中方起,國人謂之「睡王「。後更名明。

冬十月辛卯,潞州巡檢陳思讓敗北漢兵於歋。

契丹遣彰國節度使蕭伊濟將奚、契丹五萬會北漢兵入寇。北漢主自將兵二萬自陰地關寇晉州,丁未,軍於城北,三面置寨,晝夜攻之,遊兵至絳州。時王晏已離鎮,王彥超未至,巡檢使王萬敢權知晉州,與龍捷都指揮使史彥超、虎捷指揮使何徽共拒之。史彥超,雲州人也。

十一月,帝以北漢、契丹之兵猶在晉州,甲子,以王峻為行營都部署,將兵救之,詔諸軍皆受峻節度,聽以便宜從事,得自選擇將吏。乙丑,峻行,帝自至城西餞之。

王峻留陝州旬日,帝以北漢攻晉州急,憂其不守,議自將由澤州路與峻會兵救之,且遣使諭峻。十二月戊子朔,下詔以三日西征。使者至陝,峻因使者言於帝曰:「晉州城堅,未易可拔,劉崇兵鋒方銳,不可力爭。所以駐兵,待其氣衰耳,非臣怯也。陛下新即位,不宜輕動。若車駕出汜水,則慕容彥超引兵入汴,大事去矣。」帝聞之,自以手提耳曰:「幾敗吾事。」庚寅,敕罷親征。

初,泰寧節度使兼中書令慕容彥超聞徐州平,疑懼愈甚,乃招納亡命,畜聚薪糧,潛以書結北漢,吏獲其書以聞。又遣人詐為商人,求援於唐。帝遣通事舍人鄭好謙就申慰諭,與之為誓。彥超益不自安,屢遣都押牙鄭麟詣闕,僞輸情款,實覘機事。又獻天平節度使高行周書,其言皆謗毀朝廷與彥超相結之意。帝笑曰:「此彥超之詐也。」以書示行周,行周上表謝恩。既而彥超反跡益露,丙申,遣合門使張凝將兵赴鄆州巡檢以備之。

庚子,王峻至絳州。乙巳,引兵趣晉州。晉州南有蒙坑,最為險要,峻憂北漢兵據之,是日,聞前鋒已度蒙坑,喜曰:「吾事濟矣。」

慕容彥超奏請入朝,帝知其詐,即許之。既而復稱境內多盜,未敢離鎮。

北漢主攻晉州,久不克。會大雪,民相聚保山寨,野無所掠,軍乏食。契丹思歸,聞王峻至蒙坑,燒營夜遁。峻入晉州,諸將請亟追之,峻猶豫未決。明日,乃遣行營馬軍都指揮使仇弘超、都排陳使藥元福、左廂排陳使陳思讓、康延沼將騎兵追之,及於霍邑,縱兵奮擊,北漢兵墜崖谷死者甚眾。霍邑道隘,延沼畏懦不急追,由是北漢兵得度。藥元福曰:「劉崇悉發其眾挾胡騎而來,志吞晉、絳,今氣衰力憊,狼狽而遁,不乘此翦撲,必為後患。」諸將不欲進,王峻復遣使止之,遂還。契丹比至晉陽,士馬什喪三四,蕭禹厥恥無功,釘大酋長一人於市,旬日而斬之。北漢主始息意於進取。北漢土瘠民貧,內供軍國,外奉契丹,賦繁役重,民不聊生,逃入周境者甚眾。

二年春正月,慕容彥超發鄉兵入城,引泗水注壕中,為戰守之備。又多以旗幟授諸鎮將,令募羣盜,剽掠鄰境,所在奏其反狀。甲子,敕沂、密二州不復隸泰寧軍。以侍衛步軍都指揮使、昭武節度使曹英為都部署,討彥超,齊州防禦使史延超為副部署,皇城使河內向訓為都監,陳州防禦使藥元福為行營馬步都虞候。帝以元福宿將,命英、訓無得以軍禮見之,二人皆父事之。

唐主發兵五千,軍於下邳,以援彥超,聞周兵將至,退屯沭陽。徐州巡檢使張令彬擊之,大破唐兵,殺溺死者千餘人,獲其將燕敬權。

初,彥超以周室新造,謂其易搖,故北召北漢及契丹,南誘唐人,使侵邊鄙,冀朝廷奔命不暇,然後乘間而動。及北漢、契丹自晉州北走,唐兵敗於沭陽,彥超之勢遂沮。

壬申,王峻自晉州還,入見。

曹英等至兗州,設長圍。慕容彥超屢出戰,藥元福皆擊敗之,彥超不敢出。十餘日,長圍合,遂進攻之。

初,彥超將反,判官崔周度諫曰:「魯,詩書之國,自伯禽以來不能霸諸侯,然以禮義守之,可以長世。公於國家非有私憾,胡為自疑。況主上開諭勤至,苟撤備歸誠,則坐享泰山之安矣。獨不見杜中令、安襄陽、李河中,竟何所成乎。」彥超怒,以周度阿庇司馬閻弘魯等,斬於市。

夏四月,帝以曹英等攻兗州久未克,乙卯,下詔親征,以李谷權東京留守兼判開封府,鄭仁誨權大內都點檢,又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充在京都巡檢。

五月庚申,帝發大梁。戊辰,至兗州。己巳,帝使人招諭慕容彥超,城上人語不遜。庚午,命諸軍進攻。先是,術者紿彥超,云:「鎮星行至角、亢,角、亢兗州之分,其下有福」。彥超乃立祠而禱之,令民家皆立黃幡。彥超性貪吝,官軍攻城急,猶瘞藏珍寶,由是人無鬥志,將卒相繼有出降者。乙亥,官軍克城,彥超方禱鎮星祠,帥眾力戰,不勝,乃焚鎮星祠,與妻赴井死。子繼勳出走,追獲,殺之。官軍大掠,城中死者近萬人。

丁丑,以端明殿學士顏衎權知兗州事。癸未,降泰寧軍為防禦州。顯德元年春正月壬辰,帝殂,丙申,晉王榮即帝位。

北漢主聞太祖晏駕,甚喜,謀大舉入寇,遣使請兵於契丹。二月,契丹遣其武定節度使、政事令楊袞將萬餘騎如晉陽。北漢主自將兵三萬,以義成節度使白從暉為行軍都部署,武寧節度使張元徽為前鋒都指揮使,與契丹自團柏南趣潞州。

北漢兵屯梁侯驛,昭義節度使李筠遣其將穆令均將步騎二千逆戰,筠自將大軍壁於太平驛。張元徽與令均戰,陽不勝而北,令均逐之,伏發,殺令均,俘斬士卒千餘人。筠遁歸上黨,嬰城自守。筠即李榮也,避上名改焉。

世宗聞北漢主入寇,欲自將兵御之。羣臣皆曰:「劉崇自平陽遁走以來,勢蹙氣沮,必不敢自來。陛下新即位,山陵有日,人心易搖,不宜輕動,宜命將御之。」帝曰:「崇幸我大喪,輕朕年少新立,有吞天下之心,此必自來,朕不可不往。」馮道固爭之,帝曰:「昔唐太宗定天下,未嘗不自行,朕何敢偷安。」道曰:「未審陛下能為唐太宗否。」帝曰:「以吾兵力之強,破劉崇如山壓卵耳。」道曰:「未審陛下能為山否。」帝不悅。惟王溥勸行,帝從之。

三月,北漢乘勝進逼潞州。丁丑,詔天雄節度使符彥卿引兵自磁州固鎮出北漢軍後,以鎮寧節度使郭崇副之。又詔河中節度使王彥超引兵自晉州東出邀北漢軍,以保義節度使韓通副之。又命馬軍都指揮使寧江節度使樊愛能、步軍都指揮使清淮節度使何徽、義成節度使白重贊、鄭州防禦使史彥超、前耀州團練使符彥能將兵先趣澤州,宣徽使向訓監之。重贊,憲州人也。

癸未,帝命馮道奉梓宮赴山陵,以鄭仁誨為東京留守。乙酉,帝發大梁,庚寅,至懷州。帝欲兼行速,進控鶴都指揮使真定趙晁私謂通事舍人鄭好謙曰:「賊勢方盛,宜持重以挫之。」好謙言於帝,帝怒曰:「汝安得此言,必為人所使。言其人則生,不然必死。」好謙以實對,帝命並晁械於州獄。壬辰,帝過澤州,宿於州東北。

北漢主不知帝至,過潞州不攻,引兵而南,是夕,軍於高平之南。癸巳,前鋒與北漢兵遇,擊之,北漢兵卻。帝慮其遁去,趣諸軍亟進。北漢主以中軍陳於巴公原,張元徽軍其東,楊袞軍其西,眾頗嚴整。時河陽節度使劉詞將後軍未至,眾心危懼,而帝志氣益銳,命白重贊與侍衛馬步都虞候李重進將左軍居西,樊愛能、何徽將右軍居東,向訓、史彥超將精騎居中央,殿前都指揮使張永德將禁兵衛帝。帝介馬,自臨陣督戰。

北漢主見周軍少,悔召契丹,謂諸將曰:「吾自用漢軍可破也,何必契丹。今日不帷克周,亦可使契丹心服。」諸將皆以為然。楊袞策馬前望周軍,退謂北漢主曰:「勍敵也,未可輕進。」北漢主奮髯曰:「時不可失,請公勿言,試觀我戰。」袞默然不悅。時東北風方盛。俄而忽轉南風,北漢副樞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監李義白北漢主,云:「時可戰矣」,北漢主從之。樞密直學士王得中扣馬諫曰:「義可斬也。風勢如此,豈助我者邪。」北漢主曰:「吾計已決,老書生勿妄言,且斬汝。」麾東軍先進,張元徽將千騎擊周右軍。

合戰未幾,樊愛能、何徽引騎兵先遁,右軍潰,步兵千餘人解甲呼萬歲,降於北漢。帝見軍勢危,自引親兵犯矢石督戰,太祖皇帝時為宿衛將,謂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屬何得不致死。」又謂張永德曰:「賊氣驕,力戰可破也。公麾下多能左射者,請引兵乘高西出為左翼,我引兵為右翼以擊之。國家安危,在此一舉。」永德從之,各將二千人進戰。太祖皇帝身先士卒,馳犯其鋒,士卒死戰,無不一當百,北漢兵披靡。內殿直夏津馬仁瑀謂眾曰:「使乘輿受敵,安用我輩。」躍馬引弓大呼,連斃數十人,士氣益振。殿前右番行首馬全乂言於帝曰:「賊勢極矣,將為我擒。願陛下按轡勿動,徐觀諸將破之。」即引數百騎進陷陳。

北漢主知帝自臨陳,褒賞張元徽,趣使乘勝進兵。元徽前略陳,馬倒,為周兵所殺。元徽,北漢之驍將也,北軍由是奪氣。時南風益盛,周兵爭奮,北漢兵大敗。北漢主自舉赤幟收兵,不能止。楊袞畏周兵之強,不敢救,且恨北漢主之語,全軍而退。

樊愛能、何徽自引數千騎南走,控弦露刃,剽掠輜重,役徒驚走,失亡甚多。帝遣近臣及親軍校追諭止之,莫肯奉詔,使者或為軍士所殺,揚言:「契丹大至,官軍敗績,餘眾已降虜矣。」劉詞遇愛能等於塗,愛能等止之,詞不從,引兵而北。時北漢主尚有餘眾萬餘人,阻澗而陳,薄暮,詞至,復與諸軍擊之,北漢兵又敗,殺王延嗣,追至高平,殭屍滿山谷,委棄御物及輜重、器械、雜畜不可勝紀。

是夕,帝宿於野次,得步兵之降敵者皆殺之。樊愛能等聞周兵大捷,與士卒稍稍復還,有達曙不至者。甲午,休兵於高平,選北漢降卒數千人為效順指揮,命前武勝行軍司馬唐景思將之,使戍淮上,餘二千餘人賞貲裝縱遣之。李谷為亂兵所迫,潛竄山谷,數日乃出。丁酉,帝至潞州。

北漢主自高平被褐戴笠,乘契丹所贈黃騮,帥百餘騎由雕窠嶺遁歸。宵迷,倩村民為導,誤之晉州,行百餘里乃覺之,殺導者。晝夜北走,所至,得食未舉筋,或傳周兵至,輒蒼黃而去。北漢主衰老力憊,伏於馬上,晝夜馳驟,殆不能支,僅得入晉陽。

帝欲誅樊愛能等以肅軍政,猶豫未決。己亥,晝臥行宮帳中,張永德侍側,帝以其事訪之。對曰:「愛能等素無大功,忝冒節鉞,望敵先逃,死未塞責。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軍法不立,雖有熊羆之士,百萬之眾,安得而用之。」帝擲枕於地,大呼稱善。即收愛能、徽及所部軍使以上七十餘人,責之曰:「汝輩皆累朝宿將,非不能戰。今望風奔遁者,無他,正欲以朕為奇貨,賣與劉崇耳。」悉斬之。帝以何徽先守晉州有功,欲免之,既而以法不可廢,遂並誅之,而給槥車歸葬。自是驕將惰卒,始知所懼,不行姑息之政矣。庚子,賞高平之功,以李重進兼忠武節度使,向訓兼義成節度使,張永德兼武信節度使,史彥超為鎮國節度使。張永德盛稱太祖皇帝之智勇,帝擢太祖皇帝為殿前都虞候,領嚴州刺史。以馬仁瑀為控鶴弓箭直指揮使,馬全乂為散員指揮使。自餘將校遷拜者凡數十人,士卒有自行間擢主軍廂者。釋趙晁之囚。

北漢主收散卒,繕甲兵,完城塹以備周。楊袞將其眾北屯代州,北漢主遣王得中送袞,因求救於契丹。契丹主遣得中還報,許發兵救晉陽。

壬寅,以符彥卿為河東行營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以郭崇副之,向訓為都監,李重進為馬步都虞候,史彥超為先鋒都指揮使,將步騎二萬發潞州。仍詔王彥超、韓通自陰地關入,與彥卿合軍而進。又以劉詞為隨駕部署,保大節度使白重贊副之。

夏四月,北漢盂縣降。符彥卿軍晉陽城下。王彥超攻汾州,北漢防禦使董希顏降。帝遣萊州防禦使康延沼攻遼州,密州防禦使田瓊攻沁州,皆不下。供備庫副使太原李謙溥單騎說遼州刺史張漢超,漢超即降。

乙卯,葬聖神恭肅文武孝皇帝於嵩陵,廟號太祖。

初,帝遣符彥卿等北征,但欲耀兵於晉陽城下,未議攻取。既入北漢境,其民爭以食物迎周師,泣訴劉氏賦役之重,願供軍須,助攻晉陽,北漢州縣繼有降者。帝聞之,始有兼併之意,遣使往與諸將議之。諸將皆言:「芻糧不足,請且班師,以俟再舉」,帝不聽。既而諸軍數十萬聚於太原城下,軍士不免剽掠,北漢民失望,稍稍保山谷自固。帝聞之,馳詔禁止剽掠,安撫農民,止徵今歲租稅,及募民入粟拜官有差,仍發澤、潞、晉、絳、慈、隰及山東近便諸州民運糧以饋軍。己未,遣李谷詣太原計度芻糧。

庚申,太師、中書令瀛文懿王馮道卒。道少以孝謹知名,唐莊宗世始貴顯,自是累朝不離將相、三公三師之位。為人清儉寬弘,人莫測其喜慍,滑稽多智,浮沈取容,嘗著《長樂老敘》,自述累朝榮遇之狀,時人往往以德量推之。

歐陽修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況為大臣而無廉恥,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讀馮道《長樂老敘》,見其自述以為榮,其可謂無廉恥者矣,則天下國家可從而知也。

予於五代得全節之士三,死事之臣十有五,皆武夫戰卒,豈於儒者果無其人哉。得非高節之士,惡時之亂,薄其世而不肯出歟。抑君天下者不足顧,而莫能致之歟。

予嘗聞五代時有王凝者,家青、齊之間,為虢州司戶參軍,以疾卒於官。凝家素貧,一子尚幼,妻李氏,攜其子,負其遺骸以歸,東過開封府止於旅舍,主人不納。李氏顧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牽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慟哭曰:「我為婦人,不能守節,而此手為人所執邪。」即引斧自斷其臂,見者為之嗟泣。開封尹聞之,白其事於朝,厚恤李氏而笞其主人。嗚呼,士不自愛其身而忍恥以偷生者,聞李氏之風,宜少知愧哉。

臣光曰:天地設位,聖人則之,以制禮立法,內有夫婦,外有君臣。婦之從夫,終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無貳,此人道之大倫也。苟或廢之,亂莫大焉。範質稱馮道厚德稽古,宏才偉量,雖朝代遷貿,人無間言,屹若巨山,不可轉也。臣愚以為貞女不從二夫,忠臣不事二君。為女不正,雖復華色之美,織紝之巧,不足賢矣。為臣不忠,雖復材智之多,治行之優,不足貴矣。何則。大節已虧故也。道之為相,歷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視過客,朝為仇敵,暮為君臣,易面變辭,曾無愧怍,大節如此,雖有小善,庸足稱乎。

或以為自唐室之亡,羣雄力爭,帝王興廢,遠者十餘年,近者三四年,雖有忠智,將若之何。當是之時,失臣節者非道一人,豈得獨罪道哉。臣愚以為忠臣憂公如家,見危致命,君有過則強諫力爭,國敗亡則竭節致死。智士邦有道則見,邦無道則隱,或滅跡山林,或優遊下僚。今道尊寵則冠三師,權任則首諸相,國存則依違拱嘿,竊位素餐,國亡則圖全苟免,迎謁勸進。君則興亡接踵,道則富貴自如,茲乃奸臣之尤,安得與他人為比哉。或謂道能全身遠害於亂世,斯亦賢己。臣謂君子有殺身成仁,無求生害仁,豈專以全身遠害為賢哉。然則盜跖病終而子路醢,果誰賢乎。

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時君亦有責焉。何則。不正之女,中士羞以為家,不忠之人,中君羞以為臣。彼相前朝,語其忠則反君事讎,語其智則社稷為墟。後來之君,不誅不棄,乃復用以為相,彼又安肯忠於我而能獲其用乎。故曰非特道之愆,亦時君之責也。

辛酉,符彥卿奏北漢憲州刺史太原韓光願、嵐州刺史郭言皆舉城降。王彥超、韓通攻石州,克之,執刺史安彥進。癸亥,沁州刺史李廷誨降。庚午,帝發潞州,趣晉陽。癸酉,北漢忻州監軍李勍殺刺史趙皋及契丹通事楊耨姑舉城降,以勍為忻州刺史。

五月丙子,帝至晉州城下,旗幟環城四十里。楊袞疑北漢代州防禦使鄭處謙二於周,召與計事,欲圖之。處謙知之,不往。袞使胡騎數十守其城門,處謙殺之,因閉門拒袞。袞奔歸契丹,契丹主怒其無功,囚之。處謙舉城來降,丁丑,置靜塞軍於代州,以鄭處謙為節度使。契丹數千騎屯忻、代之間,為北漢之援。庚辰,遣符彥卿等將步騎萬餘擊之。彥卿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丁亥,置寧化軍於汾州,以石、沁二州隸之。代州將桑珪、解文遇殺鄭處謙,誣奏云:「潛通契丹」。

符彥卿南請益兵,癸巳,遣李筠、張永德將兵三千赴之。契丹遊騎時至忻州城下,丙申,彥卿與諸將陳以待之。史彥超將二十騎為前鋒,遇契丹,與戰,李筠引兵繼之,殺契丹二千人。彥超恃勇輕進,去大軍浸遠,眾寡不敵,為契丹所殺,筠僅以身免,周兵死傷甚眾。彥卿退保忻州,尋引兵還晉陽。府州防禦使折德扆將州兵來朝。辛丑,復置永安軍於府州,以德扆為節度使。時大發兵夫,東自懷、孟,西及蒲、陝,以攻晉陽,不克。會久雨,士卒疲病,及史彥超死,乃議引還。

初,王得中返自契丹,值周兵圍晉陽,留止代州。及桑珪殺鄭處謙,囚得中,送於周軍。帝釋之,賜以帶、馬,問:「虜兵何時當至。」得中曰:「臣受命送楊袞,他無所求。」或謂得中曰:「契丹許公發兵,公不以實告,契丹兵即至,公得無危乎。」得中太息曰:「吾食劉氏祿,有老母在圍中,若以實告,周人必發兵據險而拒之,如此家國兩亡,吾獨生何益。不若殺身以全家國,所得多矣。」甲辰,帝以得中欺罔,縊殺之。

乙巳,帝發晉陽。匡國節度使藥元福言於帝曰:「進軍易,退軍難。」帝曰:「朕一以委卿。」元福乃勒兵成列而殿。北漢果出兵追躡,元福擊走之。然軍還怱遽,芻糧數十萬在城下者悉焚棄之。軍中訛言相驚,或相剽掠,軍須失亡不可勝計。所得北漢州縣,周所置刺史等皆棄城走,惟代州桑珪既叛北漢,又不敢歸周,嬰城自守,北漢遣兵攻拔之。乙酉,帝至潞州。甲子,至鄭州。丙寅,謁嵩陵。庚午,至大梁。

帝違眾議破北漢,自是政事無大小皆親決,百官受成於上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錫上書諫,以為「四海之廣,萬機之眾,雖堯、舜不能獨治,必擇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親之,天下不言陛下聰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舉不信羣臣也。不若選能知人公正者以為宰相,能愛民聽訟者以為守令,能豐財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守法者使掌刑獄,陛下但垂拱明堂,視其功過而賞罰之,天下何憂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職,屈貴位而親賤事,無乃失為政之本乎。」帝不從。錫,河中人也。

北漢主憂憤成疾,悉以國事委其子侍衛都指揮使承鈞。

初,帝與北漢主相拒於高平,命前澤州刺史李彥崇將兵守江豬嶺,遏北漢主歸路。彥崇聞樊愛能等南遁,引兵退,北漢主果自其路遁去。八月己酉,貶彥崇率府副率。

冬十一月,北漢主疾病,命其子承鈞監國,尋殂。遣使告哀於契丹,契丹遣驃騎大將軍、知內侍省事劉承訓冊命承鈞為帝,更名鈞。北漢孝和帝性孝謹,既嗣位,勤於為政,愛民禮士,境內粗安。每上表於契丹主稱「男」,契丹主賜之詔,謂之「兒皇帝」。

三年夏四月,北漢葬神武帝於交城北山,廟號世祖。

世宗征淮南

後周世宗顯德二年夏三月,上謂宰相曰:「朕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寢食不忘。又自唐、晉以來,吳、蜀、幽、并皆阻聲教,未能混一。宜命近臣著《為君難為臣不易論》及《開邊策》一篇,朕將覽焉。」

比部郎中王樸獻策,以為「中國之失吳、蜀、幽、并,皆由失道。今必先觀所以失之之原,然後知所以取之之術。其始失之也,莫不以君暗臣邪,兵驕民困,奸黨內熾,武夫外橫,因小致大,積微成著。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為而已。夫進賢退不肖,所以收其才也。恩隱誠信,所以結其心也。賞功罰罪,所以盡其力也。去奢節用,所以豐其財也。時使薄斂,所以阜其民也。俟羣才既集,政事既治,財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後舉而用之,功無不成矣。彼之人觀我有必取之勢,則知其情狀者願為間諜,知其山川者願為鄉導,民心既歸,天意必從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與吾接境幾二千里,其勢易擾也。擾之當以無備之處為始,備東則擾西,備西則擾東,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間,可以知其虛實強弱,然後避實擊虛,避強擊弱。未須大舉,且以輕兵擾之。南人懦怯,聞小有警,必悉師以救之。師數動則民疲而財竭,不悉師則我可以乘虛取之。如此,江北諸州將悉為我有。既得江北,則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則嶺南、巴蜀可傳檄而定。南方既定,則燕地必望風內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庶幾可平矣。惟河東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誘,必當以強兵制之。然彼自高平之敗,力竭氣沮,必未能為邊患,宜且以為後圖,俟天下既平,然後伺間,一舉可擒也。今士卒精練,甲兵有備,羣下畏法,諸將效力,期年之後,可以出師,宜自夏秋蓄積實邊矣。」上欣然納之。時羣臣多守常偷安,所對少有可取者。惟樸神峻氣勁,有謀能斷,凡所規畫,皆稱上意,上由是重其器識。未幾遷左諫議大夫,知開封府事。

唐主性和柔,好文華,而喜人順已,由是諂諛之臣多進用,政事日亂。既克建州,破湖南,益驕,有吞天下之志。李守貞、慕容彥超之叛,皆為之出師,遙為聲援。又遣使自海道通契丹及北漢,約共圖中國。值中國多事,未暇與之校。先是,每冬淮水淺涸,唐人常發兵戍守,謂之「把淺」。壽州監軍吳廷紹以為疆場無事,坐費資糧,悉罷之。清淮節度使劉仁贍上表固爭,不能得。十一月乙未朔,帝以李谷為淮南道前軍行營都部署兼知廬、壽等行府事,以忠武節度使王彥超副之,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韓令坤等十二將以伐唐。令坤,磁州武安人也。

汴水自唐末潰決,自埇橋東南悉為污澤。上謀擊唐,先命武寧節度使武行德發民夫,因故堤疏導之,東至泗上。議者皆以為難成,上曰:「數年之後,必獲其利。」

唐人聞周兵將至而懼。劉仁贍神氣自若,部分守禦,無異平日,眾情稍安。唐主以神武統軍劉彥貞為北面行營都部署,將兵二萬趣壽州,舉化節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暉為應援使,常州團練使姚鳳為應援都監,將兵三萬屯定遠。召鎮南節度使宋齊丘還金陵,謀國難。以翰林承旨、戶部尚書殷崇義為吏部尚書、知樞密院事。

李谷等為浮梁,自正陽濟淮。十二月甲戌,谷奏王彥超敗唐兵二千餘人於壽州城下,己卯,又奏先鋒都指揮使白延遇敗唐兵千餘人于山口鎮。帝詔吳越王弘俶使出兵擊唐。

三年春正月丁酉,李谷奏敗唐兵千餘人於上窯。戊戌,發開封府、曹、滑、鄭州之民十餘萬築大梁外城。庚子,帝下詔親征淮南,以宣徽南院使、鎮安節度使向訓權東京留守,端明殿學士王樸副之,彰信節度使韓通權點檢侍衛司及在京內外都巡檢。命侍衛都指揮使、歸德節度使李重進將兵先赴正陽,河陽節度使白重贊將親兵三千屯潁上。壬寅,帝發大梁。

李谷攻壽州,久不克。唐劉彥貞引兵救之,至來遠鎮,拒壽州二百里,又以戰艦數百艘趣正陽,為攻浮梁之勢。李谷畏之,召將佐謀曰:「我軍不能水戰,若賊斷浮梁,則腹背受敵,皆不歸矣。不如退守浮梁,以待車駕。」上至圉鎮,聞其謀,亟遣中使乘驛止之。比至,已焚芻糧,退保正陽。丁未,帝至陳州,亟遣李重進引兵趣淮上。

辛亥,李谷奏:「賊艦中流而進,弩炮所不能及,若浮梁不守,則眾心動搖,須至退軍。今賊艦日進,淮水日漲,若車駕親臨,萬一糧道阻絕,其危不測。願陛下且駐驛陳、潁,俟李重進至,臣與之共度,賊艦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聞。但若厲兵秣馬,春去冬來,足使賊中疲弊,取之未晚。」帝覽奏,不悅。

劉彥貞素驕貴,無才略,不習兵,所歷藩鎮,專為貪暴,積財巨億,以賂權要,由是魏岑等爭譽之,以為治民如龔、黃,用兵如韓、彭,故周師至,唐主首用之。其裨將咸師朗等皆勇而無謀,聞李谷退,喜,引兵直抵正陽,旌旗輜重數百里,劉仁贍及池州刺史張全約固止之。仁贍曰:「公軍未至而敵人先遁,是畏公之威聲也,安用速戰。萬一失利,則大事去矣。」彥貞不從。既行,仁贍曰:「果遇,必敗。」乃益兵乘城為備。李重進度淮,逆戰於正陽東,大破之,斬彥貞,生擒咸師朗等,斬首萬餘級,伏屍三十里,收軍資器械三十餘萬。是時江、淮久安,民不習戰,彥貞既敗,唐人大恐。張全約收餘眾奔壽州,劉仁贍表全約為馬步左廂都指揮使。皇甫暉、姚鳳退保清流關,滁州刺史王紹顏委城走。

壬子,帝至永寧鎮,謂侍臣曰:「聞壽州圍解,農民多歸村落,今聞大軍至,必復入城。憐其聚為餓殍,宜先遣使存撫,各令安業。」甲寅,帝至正陽,以李重進代李谷為淮南道行營都招討使,以谷判壽州行府事。丙辰,帝至壽州城下,營於淝水之陽,命諸軍圍壽州,徙正陽浮梁於下蔡鎮。丁巳,徵宋、亳、陳、潁、徐、宿、許、蔡等州丁夫數十萬以攻城,晝夜不息。唐兵萬餘人,維舟於淮,營於塗山之下。庚申,帝命太祖皇帝擊之,太祖皇帝遣百餘騎薄其營而僞遁,伏兵邀之,大敗唐兵於渦口,斬其都監何延錫等,奪戰艦五十餘艘。

詔以武平節度使兼中書令王逵為南面行營都統,使攻唐之鄂州。

唐主聞湖南兵將至,命武昌節度使何敬洙徙民入城,為固守之計。敬洙不從,使除地為戰場,曰:「敵至,則與兵民俱死於此耳。」唐主善之。

二月丙寅,下蔡浮梁成,上自往視之。戊辰,廬、壽、光、黃巡檢使元城司超奏敗唐兵三千餘人於盛唐,擒都監高弼等,獲戰艦四十餘艘。

上命太祖皇帝倍道襲清流關。皇甫暉等陳于山下,方與前鋒戰,太祖皇帝引兵出山後。暉等大驚,走入滁州,欲斷橋自守,太祖皇帝躍馬麾兵涉水,直抵城下。暉曰:「人各為其主,願容成列而戰。」太祖皇帝笑而許之。暉整眾而出,太祖皇帝擁馬頸突陳而入,大呼曰:「吾止取皇甫暉,他人非吾敵也。」手劍擊暉,中腦,生擒之,並擒姚鳳,遂克滁州。後數日,宣祖皇帝為馬軍副都指揮使,引兵夜半至滁州城下,傳呼開門。太祖皇帝曰:「父子雖至親,城門王事也,不敢奉命。」明旦乃得入。上遣翰林學士竇儀籍滁州帑藏,太祖皇帝遣親吏取藏中絹。儀曰:「公初克城時,雖傾藏取之,無傷也。今既籍為官物,非有詔書,不可得也。」太祖皇帝由是重儀。

詔左金吾衛將軍馬崇祚知滁州。初,永興節度使劉詞遺表薦其幕僚薊人趙普有才可用。會滁州平,範質薦普為滁州軍事判官。太祖皇帝與語,悅之。時獲盜百餘人,皆應死,普請先訊鞫然後決,所活什七八。太祖皇帝益奇之。

太祖皇帝威名日盛,每臨陳,必以繁纓飾馬,鎧仗鮮明。或曰:「如此,為敵所識。」太祖皇帝曰:「吾固欲其識之耳。」

唐主遣泗州牙將王知朗齎書抵徐州,稱「唐皇帝奉書大周皇帝,請息兵修好,願以兄事帝,歲輸貨財以助軍費。」甲戌,徐州以聞。帝不答。戊寅,命前武勝節度使侯章等攻壽州水寨,決其壕之西北隅,導壕水入於淝。

太祖皇帝遣使獻皇甫暉等,暉傷甚,見上,臥而言曰:「臣非不忠於所事,但士卒勇怯不同耳。臣向日屢與契丹戰,未嘗見兵精如此。」因盛稱太祖皇帝之勇。上釋之,後數日卒。

帝詗知揚州無備,己卯,命韓令坤等將兵襲之,戒以「毋得殘民。其李氏陵寢,遣人與李氏人共守護之」。

唐主兵屢敗,懼亡,乃遣翰林學士戶部侍郎鍾謨、工部侍郎文理院學士李德明奉表稱臣,來請平,獻御服、茶藥及金器千兩、銀器五千兩、繒錦二千匹,犒軍牛五百頭、酒二千斛。壬午,至壽州城下。謨、德明素辯口,上知其欲遊說,盛陳甲兵而見之,曰:「爾主自謂唐室苗裔,宜知禮義,異於他國。與朕止隔一水,未嘗遣一介修好,惟泛海通契丹,舍華事夷,禮義安在。且汝欲說我令罷兵邪。我非六國愚主,豈汝口舌所能移邪。可歸語汝主,亟來見朕,再拜謝過,則無事矣。不然,朕欲往觀金陵城,借府庫以勞軍,汝君臣得無悔乎。」謨、德明戰慄不敢言。

吳越王弘俶遣兵屯境上,以俟周命。

乙酉,韓令坤奄至揚州,平旦,先遣白延遇以數百騎馳入城,城中不之覺。令坤繼至,唐東都營屯使賈崇焚官府、民舍,棄城南走。副留守工部侍郎馮延魯髡髮被僧服,匿於佛寺,軍士執之。令坤慰撫其民,使皆安堵。

庚寅,王逵奏拔鄂州長山寨,執其將陳澤等,獻之。辛卯,太祖皇帝奏唐天長制置使耿謙降,獲芻糧二十餘萬。韓令坤攻唐泰州,拔之,刺史方訥奔金陵。

唐主遣人以蠟丸求救於契丹。壬辰,靜安軍使何繼筠獲而獻之。以給事中高防權知泰州。

三月甲午朔,上行視水寨,至淝橋,自取一石,馬上持之,至寨以供礟,從官過橋者人齎一石。太祖皇帝乘皮船入壽春壕中,城上發連努射之,矢大如屋椽。牙將館陶張瓊遽以身蔽之,矢中瓊髀,死而復甦。鏃着骨,不可出,瓊飲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數升,神色自若。

唐主復以右僕射孫晟為司空,遣與禮部尚書王崇質奉表入見,稱「自天祐以來,海內分崩,或跨據一方,或遷革異代。臣紹襲先業,奄有江表,顧以瞻烏未定,附鳳何從。今天命有歸,聲教遠被,願比兩浙、湖南,仰奉正朔,謹守土疆。乞收薄伐之威,赦其後服之罪,首於下國,俾作外臣,則柔遠之德,雲誰不服。」又獻金千兩、銀十萬兩、羅綺二千匹。晟謂馮延已曰:「此行當在左相,晟若辭之,則負先帝。」既行,知不免,中夜,嘆息謂崇質曰:「君家百口,宜自為謀。吾思之熟矣,終不負永陵一培土,餘無所知。」

光舒黃招安巡檢使、行光州刺史何超以安、隨、申、蔡四州兵數萬攻光州。丙申,超奏唐光州刺史張紹棄城走,都監張承翰以城降。丁酉,行舒州刺史郭令圖拔舒州。

唐蘄州將李福殺其知州王承俊舉州來降。遣六宅使齊藏珍攻黃州。

秦、鳳之平也,上赦所俘蜀兵以隸軍籍,從征淮南,復亡降於唐。癸卯,唐主表獻百五十人,上悉命斬之。

丙午,孫晟等至上所。庚戌,上遣中使以孫晟詣壽春城下示劉仁贍,且招諭之。仁贍見晟,戎服拜於城上。晟謂仁贍曰:「君受國厚恩,不可開門納寇。」上聞之,甚怒。晟曰:「臣為唐宰相,豈可教節度使外叛邪。」上乃釋之。

唐主使李德明、孫晟言於上,請去帝號,割壽、濠、泗、楚、光、海六州之地,仍歲輸金帛百萬,以求罷兵。上以淮南之地已半為周有,諸將捷奏日至,欲盡得江北之地,不許。德明見周兵日進,奏稱「唐主不知陛下兵力如此之盛,願寬臣五日之誅,得歸白唐主,盡獻江北之地。」上乃許之。晟因奏遣王崇質與德明俱歸。上遣供奉官安弘道送德明等歸金陵,賜唐主詔書。其略曰:「但存帝號,何爽歲寒。儻堅事大之心,終不迫人於險。」又曰:「俟諸郡之悉來,即大軍之立罷。言盡於此,更不煩云。苟曰未然,請從茲絕。」又賜其將相書,使熟議而來。唐主覆上表謝。

李德明盛稱上威德及甲兵之強,勸唐主割江北之地,唐主不悅。宋齊丘以割地為無益。德明輕佻,言多過實,國人亦不之信。樞密使陳覺、副使李徵古素惡德明及孫晟,使王崇質異其言,因譖德明於唐主曰:「德明賣國求利。」唐主大怒,斬德明於市。

唐主命諸道兵馬元帥齊王景達將兵拒周,以陳覺為監軍使,前武安節度使邊鎬為應援都軍使。中書舍人韓熙載上書曰:「信莫信於親王,重莫重於元帥,安用監軍使為。」唐主不從。

遣鴻臚卿潘承祐詣泉、建召募驍勇,承祐薦前永安節度使許文稹、靜江指揮使陳德誠、建州人鄭彥華、林仁肇。唐主以文稹為西面行營應援使,彥華、仁肇皆為將。仁肇,仁翰之弟也。

夏四月甲子,以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歸德節度使李重進為廬壽等州招討使,以武德節度使武行德為濠州城下都部署。

唐右衛將軍陸孟俊自常州將兵萬餘人趣泰州,周兵遁去,孟俊復取之,遣陳德誠戍泰州。孟俊進攻揚州,屯於蜀岡,韓令坤棄揚州走。帝遣張永德將兵救之,令坤復入揚州。帝又遣太祖皇帝將兵屯六合。太祖皇帝令曰:「揚州兵有過六合者,折其足。」令坤始有固守之志。

帝自至壽春以來,命諸軍晝夜攻城,久不克。會大雨,營中水深數尺,攻具及士卒失亡頗多,糧運不繼,李德明失期不至,乃議旋師。或勸帝東幸濠州,聲言壽州已破,從之。己巳,帝自壽春循淮而東,乙亥,至濠州。韓令坤敗唐兵於城東,擒陸孟俊。

唐齊王景達將兵二萬自瓜步濟江,距六合二十餘里,設柵不進。諸將欲擊之,太祖皇帝曰:「彼設柵自固,懼我也。今吾眾不滿二千,若往擊之,則彼見吾眾寡矣。不如俟其來而擊之,破之必矣。」居數日,唐出兵趣六合,太祖皇帝奮擊,大破之,殺獲近五千人,餘眾尚萬餘,走渡江,爭舟溺死者甚眾。於是唐之精卒盡矣。是戰也,士卒有不致力者,太祖皇帝陽為督戰,以劍斫其皮笠。明日,遍閱其笠,有劍跡者數十人,皆斬之,由是部兵莫敢不盡死。

先是,唐主聞揚州失守,命四旁發兵取之。己卯,韓令坤奏敗楚州兵萬餘人於灣頭堰,獲漣州刺史秦進崇。張永德奏敗泗州兵萬餘人於曲溪堰。

丙戌,以宣徽南院使向訓為淮南節度使兼沿江招討使。渦口奏新作浮梁成。丁亥,帝自濠州如渦口。

帝銳於進取,欲自至揚州,範質等以兵疲食少,泣諫而止。帝嘗怒翰林學士竇儀,欲殺之。範質入救之,帝望見,知其意,即起避之。質趨前伏地叩頭,諫曰:「儀罪不至死。臣為宰相,致陛下枉殺近臣,罪皆在臣。」繼之以泣,帝意解,乃釋之。

五月壬辰朔,以渦口為鎮淮軍。

戊戌,帝留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李重進等圍壽州,自渦口北歸。乙卯,至大梁。

六月壬申,赦淮南諸州繫囚,除李氏非理賦役,事有不便於民者,委長吏以聞。

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彰信節度使李繼勳營於壽州城南,唐劉仁贍伺繼勳無備,出兵擊之,殺士卒數百人,焚其攻具。

唐駕部員外郎朱元因奏事論用兵方略,唐主以為能,命將兵復江北諸州。

秋七月,唐將朱元取舒州,刺史郭令圖棄城走。李平取蘄州。唐主以元為舒州團練使,平為蘄州刺史。元又取和州。初,唐人以茶鹽強民而徵其粟帛,謂之「博徵」,又興營田於淮南,民甚苦之。及周師至,爭奉牛酒迎勞。而將帥不之恤,專事俘掠,視民如土芥。民皆失望,相聚山澤,立堡壁自固,操農器為兵,積紙為甲,時人謂之「白甲軍」。周兵討之,屢為所敗,先所得唐諸州,多復為唐有。

唐之援兵營於紫金山,與壽州城中烽火相應。淮南節度使向訓奏請以廣陵之兵併力攻壽春,俟克城,更圖進取,詔許之。訓封府庫以授揚州主者,命揚州牙將分部按行城中,秋毫不犯,揚州民感悅,軍還,或負糗糒以送之。滁州守將亦乘城去,皆引兵趣壽春。

唐諸將請據險以邀周師,宋齊丘曰:「如此,則怨益深,不如縱之以德於敵,則兵易解也。」乃命諸將各自守,毋得擅出擊周兵。於是壽春之圍益急。齊王景達軍於濠州,遙為壽州聲援,軍政皆出於陳覺,景達署紙尾而已,擁兵五萬,無決戰意,將吏畏覺,無敢言者。

八月,殿前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張永德屯下蔡,唐將林仁肇等以水陸軍援壽春。永德與之戰,仁肇以船實薪芻,因風縱火,欲焚下蔡浮梁,俄而風回,唐兵敗退。永德為鐵綆千餘尺,距浮梁十餘步,橫絕淮流,系以巨木,由是唐兵不能近。

冬十月癸酉,李重進奏唐人寇盛唐,鐵騎都指揮使王彥升等擊之,斬首三千餘級。彥升,蜀人也。

壬午,張永德奏敗唐兵於下蔡。是時唐復以水軍攻永德,永德夜令善遊者沒其船下,縻以鐵鎖,縱兵擊之,船不得進退,溺死者甚眾。永德解金帶以賞善遊者。

甲申,以太祖皇帝為定國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

張永德與李重進不相悅,永德密表重進有二心,帝不之信。時二將各擁重兵,眾心憂恐。重進一日單騎詣永德營,從容宴飲,謂永德曰:「吾與公幸以肺腑俱為將帥,奚相疑若此之深邪。」永德意乃解,眾心亦安。唐主聞之,以蠟書遺重進,誘以厚利,其書皆謗毀及反間之語,重進奏之。

初,唐使者孫晟、鍾謨從帝至大梁,帝待之甚厚,每朝會,班之於中書省官之後,時召見,飲以醇酒,問以唐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陛下無二心」。及得唐蠟書,帝大怒,召晟,責以所對不實。晟正色抗辭,請死而已。問以唐虛實,默然不對。十一月乙巳,帝命都承旨曹翰送晟於右軍巡院,更以帝意問之。翰與之飲酒數行,從容問之,晟終不言。翰乃謂曰:「有敕賜相公死。」晟神色怡然,索靴笏,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謹以死報國。」乃就刑。並從者百餘人皆殺之。貶鍾謨耀州司馬。既而帝憐晟忠節,悔殺之,召謨拜衛尉少卿。

十二月壬申,以張永德為殿前都點檢。

分命中使發陳、蔡、宋、亳、潁、兗、曹、單等州丁夫數萬城下蔡。

是歲,唐主詔淮南營田害民尤甚者罷之,遣兵部郎中陳處堯持重幣浮海如契丹乞兵。契丹不能為之出兵,而留處堯不遣。處堯剛直,有口辯,久之,忿懟,數面責契丹主,契丹主亦不之罪也。

四年春正月,周兵圍壽春,連年未下,城中食盡。齊王景達自濠州遣應援使永安節度使許文稹、都軍使邊鎬、北面招討使朱元將兵數萬,溯淮救之,軍於紫金山,列十餘寨如連珠,與城中烽火晨夕相應。又築甬道抵壽春,欲運糧以饋之,綿亙數十里。將及壽春,李重進邀擊,大破之,死者五千人,奪其二寨。丁未,重進以聞。戊申,詔以來月幸淮上。

劉仁贍請以過鎬守城,自帥眾決戰,齊王景達不許,仁贍憤悒成疾。其幼子崇諫夜泛舟渡淮北,為小校所執,仁贍命腰斬之,左右莫敢救。監軍使周廷構哭於中門以救之。仁贍不許。廷構復使求救於夫人,夫人曰:「妾於崇諫非不愛也,然軍法不可私,名節不可虧,若貸之,則劉氏為不忠之門,妾與公何面目見將士乎。」趣命斬之,然後成喪。將士皆感泣。

議者以唐援兵尚強,多請罷兵,帝疑之。李谷寢疾在第,二月丙寅,帝使範質、王溥就與之謀,谷上疏,以為「壽春危困,破在旦夕,若鑾駕親征,則將士爭奮,援兵震恐,城中知亡,必可下矣。」上悅。

甲戌,以王樸權東京留守兼判開封府事,以三司使張美為大內都巡檢,以侍衛都虞候韓通為京城內外都巡檢。乙亥,帝發大梁。

先是,周與唐戰,唐水軍銳敏,周人無以敵之,帝每以為恨。返自壽春,於大梁城西汴水側造戰艦數百艘,命唐降卒教北人水戰,數月之後,縱橫出沒,殆勝唐兵。至是,命右驍衛大將軍王環將水軍數千自閔河沿潁入淮,周人見之大驚。

乙酉,帝至下蔡。三月己丑夜,帝渡淮,抵壽春城下。庚寅旦,躬擐甲冑,軍於紫金山南。命太祖皇帝擊唐先鋒寨及山北一寨,皆破之,斬獲三千餘級,斷其甬道,由是唐兵首尾不能相救。至暮,帝分兵守諸寨,還下蔡。

唐朱元恃功頗違元帥節度。陳覺與元有隙,屢表元反覆,不可將兵,唐主以武昌節度使楊守忠代之。守忠至濠州,覺以齊王景達之命,召元詣濠州計事,將奪其兵。元聞之,憤怒,欲自殺。門下客宋垍說元曰:「大丈夫何往不富貴,何必為妻子死乎。」辛卯夜,元與先鋒壕寨使朱仁裕等舉寨萬餘人降。裨將時厚卿不從,元殺之。帝慮其餘眾沿流東潰,遽命虎捷左廂都指揮使趙晁將水軍數千沿淮而下。壬辰旦,帝軍於趙步,諸將擊唐紫金山寨,大破之,殺獲萬餘人,擒許文稹、邊鎬、楊守忠。餘眾果沿淮東走,帝自趙步將騎數百循北岸追之,諸將以步騎循南岸追之,水軍自中流而下,唐兵戰、溺死及降者殆四萬人,獲船艦、糧仗以十萬數。晡時,帝馳至荊山洪,距趙步二百餘里。是夜,宿鎮淮軍,癸酉,從官始至。劉仁贍聞援兵敗,扼吭嘆息。

甲午,發近縣丁夫數千城鎮淮軍為二城,夾淮水,徙下蔡浮梁於其間,扼濠、壽應援之路。會淮水漲,唐濠州都監彭城郭廷謂以水軍沂淮,欲掩不備,焚浮梁。右龍武統軍趙匡贊覘知之,伏兵邀擊,破之。

唐齊王景達及陳覺皆自濠州奔歸金陵,惟靜江指揮使陳德誠全軍而還。

戊戌,以淮南節度使向訓為武寧節度使、淮南道行營都監,將兵戍鎮淮軍。己亥,上自鎮淮軍復如下蔡。庚子,賜劉仁贍詔,使自擇禍福。

唐主議自督諸將拒周,中書舍人喬匡舜上疏切諫,唐主以為沮眾,流撫州。唐主問神衛統軍朱匡業、劉存忠以守禦方略,匡業誦羅隱詩曰:「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存忠以匡業言為然。唐主怒,貶匡業撫州副使,流存忠於饒州,既而竟不敢自出。

甲辰,帝耀兵於壽春城北。唐清淮節度使兼侍中劉仁贍病甚,不知人,丙午,監軍使周廷構、營田副使孫羽等作仁贍表,遣使奉之來降。丁未,帝賜仁贍詔,遣合門使萬年張保續入城宣諭,仁贍子崇讓復出謝罪。戊申,帝大陳甲兵,受降於壽春城北,廷構等舁仁贍出城,仁贍臥不能起,帝慰勞賜賚,復令入城養疾。

庚戌,徙壽州治下蔡,赦州境死罪以下。州民受唐文書聚山林者,並召令復業,勿問罪。有嘗為其殺傷者,毋得讎訟。向日政令有不便於民者,令本州條奏。辛亥,以劉仁贍為天平節度兼中書令,制辭略曰:「盡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堪比。朕之伐叛,得爾為多。」是日卒,追賜爵彭城郡王。唐主聞之,亦贈太師。帝復以清淮軍為忠正軍,以旌仁贍之節,以右羽林統軍楊信為忠正節度使、同平章事。詔開壽州倉賑饑民。丙辰,帝北還。夏四月己巳,至大梁。甲申,分江南降卒為六軍、三十指揮,號「懷德軍」。五月丁酉,以太祖皇帝領義成節度使。

唐郭廷謂將水軍斷渦口浮梁,又襲敗武寧節度使武行德於定遠,行德僅以身免。唐主以廷謂為滁州團練使,充上淮水陸應援使。

秋七月丁亥,上治定遠及壽春城南之敗,以武寧節度使兼中書令武行德為左衛上將軍,河陽節度使李繼勳為右衛大將軍。

冬十月壬申,帝發大梁。十一月丙戌,至鎮淮軍。是夜五鼓,濟淮。丁亥,至濠州城西。濠州東北十八里有灘,唐人柵其上,環水自固,謂周兵必不能涉。戊子,帝自攻之,命內殿直康保裔帥甲士數百,乘橐駝涉水,太祖皇帝帥騎兵繼之,遂拔之。李重進破濠州南關城。癸巳,帝自攻濠州,王審琦拔其水寨。唐人屯戰船數百於城北,植巨木於淮水以限周兵。帝命水軍攻之,拔其木,焚戰船七十餘艘,斬首二千餘級。又攻拔其羊馬城,城中震恐。丙申夜,唐濠州團練使郭廷謂上表言:「臣家在江南,今若遽降,恐為唐所種族,請先遣使詣金陵稟命,然後出降。」帝許之。辛丑,帝聞唐有戰船數百艘在渙水東,欲救濠州,自將兵夜發水陸擊之。癸卯,大破唐兵於洞口,斬首五千餘級,降卒二千餘人,因鼓行而東,所至皆下。乙巳,至泗州城下,太祖皇帝先攻其南,因焚城門,破水寨及月城。帝居於月城樓,督將士攻城。

十二月乙卯,唐泗州守將範再遇舉城降,以再遇為宿州團練使。上自至泗州城下,禁軍中芻蕘者毋得犯民田,民皆感悅,爭獻芻粟。既克泗州,無一卒敢擅入城者。帝聞唐戰船數百艘泊洞口,遣騎詗之,唐兵退保清口。戊午旦,上自將親軍自淮北進,命太祖皇帝將步騎自淮南進,諸將以水軍自中流進,共追唐兵。時淮濱久無行人,葭葦如織,多泥淖溝塹,士卒乘勝氣茇涉爭進,皆忘其勞。庚申,追及唐兵,且戰且行,金鼓聲聞數十里。辛酉,至楚州西北,大破之。唐兵有沿淮東下者,帝自追之,太祖皇帝為前鋒,行六十里,擒其保義節度使、濠泗楚海都應援使陳承昭以歸。所獲戰船燒沈之餘得三百餘艘,士卒殺、溺之餘得七千餘人。唐之戰船在淮上者,於是盡矣。

郭廷謂使者自金陵還,知唐不能救,命錄事參軍鄱陽李延鄒草降表。延鄒責以忠義,廷謂以兵臨之,延鄒擲筆曰:「大丈夫終不負國,為叛臣作降表。」廷謂斬之,舉濠州降,得兵萬人,糧數萬斛。唐主賞李延鄒之子以官。

壬戌,帝濟淮,至楚州,營於城西北。乙丑,唐雄武軍使、知漣水縣事崔萬迪降。丙寅,以郭廷謂為亳州防禦使。戊辰,帝攻楚州,克其月城。庚午,郭廷謂見於行宮,帝曰:「朕南征以來,江南諸將敗亡相繼,獨卿能斷渦口浮梁,破定遠寨,所以報國足矣。濠州小城,使李璟自守,能守之乎。」使將濠州兵攻天長。帝遣鐵騎左廂都指揮使武守琦將騎數百趣揚州,至高郵。唐人悉焚揚州官府、民居,驅其人南渡江,後數日,周兵至,城中餘癃病十餘人而已。癸酉,守琦以聞。帝聞泰州無備,遣兵襲之,丁丑,拔泰州。

五年春正月丁亥,右龍武將軍王漢璋奏克海州。己丑,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韓令坤權揚州軍府事。

上欲引戰艦自淮入江,阻北神堰,不得渡。欲鑿楚州西北鸛水以通其道,遣使行視,還言地形不便,計功甚多。上自往視之,授以規畫,發楚州民夫浚之,旬日而成,用功甚省,鉅艦數百艘皆達於江,唐人大驚,以為神。壬辰,拔靜海軍,始通吳越之路。先是,帝遣左諫議大夫長安尹日就等使吳越,語之曰:「卿今去雖泛海,比還,淮南已平,當陸歸耳。」已而果然。

周兵攻楚州,逾四旬,唐楚州防禦使張彥卿固守不下。乙巳,帝自督諸將攻之,宿於城下,丁未,克之。彥卿與都監鄭昭業猶帥眾拒戰,矢刃皆盡,彥卿舉繩牀以鬥而死,所部千餘人,至死無一人降者。

荊南節度使高保融遣指揮使魏璘將戰船百艘東下,會伐唐,至於鄂州。

唐以天長為雄州,以建武軍使易文贇為刺史。二月甲寅,文贇舉城降。

戊午,帝發楚州,丁卯,至揚州。命韓令坤發丁夫萬餘,築故城之東南隅為小城以治之。乙亥,黃州刺史司超奏與控鶴右廂都指揮使王審琦攻唐舒州,擒其刺史施仁望。三月壬午朔,帝如泰州。

唐太弟景遂前後凡十表辭位,且言:「今國危不能扶,請出就藩鎮。燕王弘冀嫡長,有軍功,宜為嗣,謹奉上太弟寶冊。」齊王景達亦以敗軍辭元帥。唐主立景遂為晉王,加天策上將軍、江南西道兵馬元帥、洪州大都督、太尉、尚書令,以景達為浙西道元帥、潤州大都督。景達以浙西方用兵,固辭,改撫州大都督。立弘冀為皇太子,參決庶政。

辛卯,上如迎鑾鎮,屢至江口,遣水軍擊唐兵,破之。上聞唐戰艦數百艘泊東氵布州,將趨海口,扼蘇、杭路,遣殿前都虞候慕容廷釗將步騎,右神武統軍宋延渥將水軍,循江而下。甲午,延釗奏大破唐兵於東氵布州。上遣李重進將兵趣廬州。

唐主聞上在江上,恐遂南渡,又恥降號稱藩,乃遣兵部侍郎陳覺奉表,請傳位於太子弘冀,使聽命於中國。時淮南惟廬、舒、蘄、黃未下,丙申,覺至迎鑾,見周兵之盛,白上,請遣人渡江取表,獻四州之地,畫江為境,以求息兵,辭指甚哀。上曰:「朕本興師止取江北,今爾主能舉國內附,朕復何求。」覺拜謝而退。丁酉,覺請遣其屬合門承旨劉承遇如金陵,上賜唐主書,稱「皇帝恭問江南國主」,慰納之。

戊戌,吳越奏遣上直都指揮使處州刺史卲可遷、秀州刺史路彥銖以戰艦四百艘、士卒萬七千人屯通州南岸。唐主復遣劉承遇奉表,稱「唐國主」,請獻江北四州,歲輸貢物數十萬。於是江北悉平,得州十四,縣六十。

庚子,上賜唐主書,諭以「緣江諸軍及兩浙、湖南、荊南兵並當罷歸,其廬、蘄、黃三道亦令斂兵近外。俟彼將士及家屬皆就道,可遣人召將校以城邑付之。江中舟艦有須往來者,並令就北岸引之。」辛丑,陳覺辭行,又賜唐主書,諭以不必傳位於子。壬寅,上自迎鑾復如揚州。癸卯,詔吳越、荊南軍各歸本道。賜錢弘俶犒軍帛三萬匹,高保融一萬匹。甲辰,置保信軍於廬州,以右龍武統軍趙匡贊為節度使。丙午,唐主遣馮延已獻銀、錢、絹、茶、谷共百萬以犒軍。己酉,命宋延渥將水軍三千溯江巡警。

庚戌,敕故淮南節度使楊行密、故升府節度使徐溫等墓並量給守戶。其江南羣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長吏以時檢校。辛亥,唐主遣其臨汝公徐遼代己來上壽。五月,詔賞勞南征士卒及淮南新附之民。辛卯,以太祖皇帝領忠武節度使。

唐主避周諱,更名景。下令去帝號,稱國主,凡天子儀制皆有降損,去年號,用周正朔,仍告於太廟。左僕射、同平章事馮延已罷為太子太傅,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嚴續罷為少傅,樞密使兵部侍郎陳覺罷守本官。初,馮延已以取中原之策說唐主,由是有寵。延已常笑烈祖戢兵為齷齪,曰:「安陸所喪才數千兵,為之輟食諮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識量耳,安足與成大事。豈如今上暴師數萬於外,而擊球宴樂無異平日,真英主也。」延已與其黨談論,常以天下為己任,更相唱和。翰林學士常夢錫屢言延已等浮誕不可信,唐主不聽。夢錫曰:「奸言似忠,陛下不悟,國必亡矣。」及臣服於周,延已之黨相與言,有謂周為大朝者,夢錫大笑曰:「諸分常欲致君堯、舜,何意今日自為小朝邪。」眾默然。

自唐主內附,帝止因使者賜書,未嘗遣使至其國。己酉,始命太府卿馮延魯、衛尉少卿鍾謨使於唐,賜以御衣、玉帶等及犒軍帛十萬,並今年《欽天曆》。

劉承遇之還金陵也,唐主使陳覺白帝,以江南無滷田,願得海陵鹽監南屬以贍軍。帝曰:「海陵在江北,難以交居,當別有處分。」至是,詔歲支鹽三十萬斛以給江南,所俘獲江南士卒稍稍歸之。

秋八月辛丑,馮延魯、鍾謨來自唐,唐主手錶謝恩。其略曰:「天地之恩厚矣,父母之恩深矣,子不謝父,人何報天,惟有赤心,可酧大造。」又乞比藩方,賜詔書。又稱「有情事令鍾謨上奏,乞令早還。」唐主復令謨白帝,欲傳位太子。九月丁巳,以延魯為刑部侍郎,謨為給事中。己未,先遣謨還,賜書諭以未可傳位之意。唐主復遣吏部尚書、知樞密院殷崇義來賀天清節。冬十一月乙丑,唐主復遣禮部侍郎鍾謨入見。

初,唐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宋齊丘多樹朋黨,欲以專固朝權,躁進之士爭附之,推獎以為國之元老。樞密使陳覺、副使李徵古恃齊丘之勢,尤驕慢。及許文稹等敗於紫金山,覺與齊丘、景達自濠州遁歸,國人忷懼。唐主嘗嘆曰:「吾國家一朝至此。」因泣下。徵古曰:「陛下當治兵以扞敵,涕泣何為。豈飲酒過量邪。將乳母不至邪。」唐主色變,而徵古舉止自若。會司天奏天文有變,人主宜避位禳災。唐主乃曰:「禍難方殷,吾欲釋去萬機,棲心衝寂,誰可以託國者。」徵古曰:「宋公造國手也,陛下如厭萬機,何不舉國授之。」覺曰:「陛下深居禁中,國事皆委宋公,先行後聞,臣等時入侍,談釋、老而已。」唐主心慍,即命中書舍人豫章陳喬草詔行之。喬惶恐請見,曰:「陛下一署此詔,臣不復得見矣。」因極言其不可。唐主笑曰:「爾亦知其非邪。」乃止。由是,因晉王出鎮,以徵古為之副。覺自周還,亦罷近職。

鍾謨素與李德明善,以德明之死,怨齊丘。及奉使歸唐,言於唐主曰:「齊丘乘國之危,遽謀篡竊,陳覺、李徵古為之羽翼,理不可容。」陳覺之自周還,矯以帝命謂唐主曰:「聞江南連歲拒命,皆宰相嚴續之謀,當為我斬之。」唐主知覺素與續有隙,固未之信。鍾謨請覆之於周,唐主乃因謨覆命,上言:「久拒王師,皆臣愚迷,非續之罪。」帝聞之,大驚曰:「審如此,則續乃忠臣。朕為天下主,豈教人殺忠臣乎。」謨還,以白唐主。

唐主欲誅齊丘等,復遣謨入稟於帝。帝以異國之臣,無所可否。十二月己亥,唐主命知樞密院殷崇義草詔暴齊丘、覺、徵古罪惡,聽齊丘歸九華山舊隱,官爵悉如故。覺責授國子博士,宣州安置。徵古削奪官爵,賜自盡。黨與皆不問。遣使告於周。

六年春正月,唐宋齊丘至九華山,唐主命鎖其第,穴牆給飲食。齊丘嘆曰:「吾昔獻謀幽讓皇帝族於泰州,宜其及此。」乃縊而死,諡曰醜繆。

夏六月,唐清源節度使留從效遣使入貢,請置進奏院於京師,直隸中朝。戊寅,詔報以「江南近服,方務綏懷,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圖。若置抵上都,與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於朕。卿遠修職貢,足表忠勤,勉事舊君,且宜如故。如此,則於卿篤始終之義,於朕盡柔遠之宜,惟乃通方,諒達予意。」唐主遣其子紀公從善與鍾謨俱入貢,上問謨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備乎。」對曰:「既臣事大國,不敢復爾。」上曰:「不然。向時則為仇敵,今日則為一家。吾與汝國大義已定,保無他虞。然人生難期,至於後世,則事不可知。歸語汝主,可及吾時完城郭,繕甲兵,據守要害,為子孫計。」謨歸,以告唐主。唐主乃城金陵,凡諸州城之不完者葺之,戍兵少者益之。

臣光曰:或問臣:五代帝王唐莊宗、周世宗皆稱英武,二主孰賢。臣應之曰:夫天子所以統治萬國,討其不服,撫其微弱,行其號令,一其法度,敦明信義,以兼愛兆民者也。莊宗既滅梁,海內震動,湖南馬氏遣子希範入貢,莊宗曰:「比聞馬氏之業,終為高鬱所奪。今有兒如此,鬱豈能得之哉。」鬱,馬氏之良佐也。希範兄希聲聞莊宗言,卒矯其父命而殺之。此乃市道商賈之所為,豈帝王之體哉。蓋莊宗善戰者也,故能以弱晉勝強梁,既得之,曾不數年,外內離叛,置身無所。誠由知用兵之術,不知為天下之道故也。世宗以信令御羣臣,以正義責諸國,王環以不降受賞,劉仁贍以堅守蒙褒,嚴續以盡忠獲存,蜀兵以反覆就誅,馮道以失節被棄,張美以私恩見疏。江南未服,則親犯矢石,期於必克。既服,則愛之如子,推誠盡言,為之遠慮。其宏規大度,豈得與莊宗同日語哉。《書》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又曰:「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惠。」世宗近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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