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资冒斯和约》成立,国人以外交失败归罪于桂太郎内阁,下院各党,因要求其辞职。桂太郎知难恋栈,辞职而去。一九〇六年一月,天皇命政友会总裁西园寺组阁。西园寺召集党员,演说内阁之政绩,惟赖财政,请其合作,通过预算。盖时当战后,国债累累,利息增多,办理善后,需款孔亟。且以时间迫促,内阁径提交桂太郎所拟定之预算于议会,凡六亿余元;卒由议会通过。三月,政府谋收铁路为国有,外相加藤高明谓其强买人民之私产,违背宪法,徒增国家之担负,且以对华困难,自辞职去。报纸复攻击内阁;政府概置之不省。未几,众议院通过铁路收归国有之议案;贵族院又略加修改,复交众议院;内阁因承认其修改,劝党员赞成。议员反对者,争论不已,继起扭斗,伤者数人。及至投票,反对者知为少数,各自离席;下院遂得全体通过。收买铁路之款,计共四亿余万元,约倍商人原有建筑之费;政府发行五分利息之公债;防其跌价致令商人受亏,于五年后,始交与之。又定一九〇一—一九〇三年平均所得之利为公司之盈余,以后凡二十年,每年仍如数与之。其优待商人,奖励实业,亦云至矣。十二月,议会复召集。明年,政府提交预算案,计六亿一千余万元,海陆军费,几占三分之一,仍由议会通过。然人民之担负益重,怨者渐多。会交通大臣要求扩张关于铁路之费,大藏卿初拒其请,后乃双方让步,减额与之。元老井上馨负有理财之名,谓其额过大,大藏卿办理不善,内阁将全体辞职;天皇因诏准财政交通二大臣辞职,其事始已。一九〇八年,议员四年期满,于五月举行选举。政友会议员共得百八十九人,占议席多数。而总裁西园寺忽于七月托疾辞职,举桂太郎以自代。其辞职原因,说者谓因财政困难,及外交备受批评之故。

西园寺公望

桂太郎得西园寺之助,与政友会合作,起而组阁,身任总理大臣,兼大藏卿。因监于前阁之失败,厥为赋税繁重,人民怨望,编成预算,减少一亿元。明年,政府拟加官吏俸金,较上年预算,增加一千七百万元,提交下院。政友会主减田税百分之一,其不敷之数,则减增加俸金之半及其他经费以弥补之;政府不可。桂太郎与党魁相商,互相让步,结果稍减田税增加俸金。报纸代表商人利益者,因攻击政友会,以其但知代表地主农民,为其争利益也;政府财政问题,终未解决。一九一〇年二月,政府召集银行代表,议换战时所发之国内公债为四分利息公债。银行尝赖政府之助,与内阁关系至密,因得其赞同。政府又改订海关税率,借以保护国内未甚发达之工业,且裕收入;其明年实行,原夫各国改约,允许日本于一九一一年关税自主也。其外交则于是年兼并朝鲜;益思巩固其在我满洲之地位。惟时桂太郎在位已久,专横益甚,屡借天皇诏敕,解除一切困难,大为识者所忧。同年八月,忽自请辞职,盖知人民恶其政策,而政党又不易操纵也。天皇许之。

于是西园寺继桂太郎组阁,整理财政,以银行家山本达雄为大藏卿。山本言于议会曰:“财政因循,势将破产。整理之法,在提倡工业,增进人民纳税之能力,借以减少苛税,奖励商业,免令国内专以有限之现金还债,致生产事业,不能发达。”政府为节省费用,特组织委员会;西园寺自为会长,审查各部官吏人数,及其账目;其无职者,悉罢免之。山本又减削海军扩张之费,拒绝陆军增加二师团之议,颇招军阀之忌。十二月政府召集议会,提交预算,节省七千余万元。明年,议会通过预算。俄而期满闭会,重行选举,政友会复得胜利;政府将欲实行其整理财政计划。七月,明治天皇忽遘疾,政府初甚秘之;既而知其不起,始许发表。天皇得疾,一周而崩;在位凡四十有五年(一八六七—一九一二)。明治知人善任;方其践位之初,信任大臣,委以政事,大臣得尽其力,终收维新之效。一九〇〇年之后,元老之党争渐烈,天皇亲予取决,所赞助者尤多。日本向为列强所陵辱之一小国,自维新后四十余年之中,经二次大战争,遂为世界强国之一,其于日本天皇之功诚有不可泯者。明治既死,举国人民皆深悲悼;大将乃木至自杀以殉。政府治理丧事,建筑神社,费用甚巨,武士道崇拜英雄之精神,备见于此。

晚年时期的明治天皇

明治死后,元老山县有朋,亟欲报复内阁拒绝增兵之议,遂于十二月,令其属下之陆军大臣辞职而去。西园寺商于各陆军大将中将,请其入阁;无愿就者。盖元老山县身为陆军参谋总长;其下大将中将,多其同乡之长人,尝隶山县属下,为其所登庸者;前任已承意去位,继者尤不敢贸然就任。于是西园寺内阁全体辞职。当是时,举国舆论,皆非军阀;政友会复与他党相结,合力抵抗;井上山县等,皆不敢组阁;天皇乃命桂太郎为总理大臣。初,桂太郎游历欧洲,考查政党,或谓其将与德俄缔结条约。及抵俄京,明治天皇病笃,召之回国。及归,明治已死,山县等忌之;朝命为宫内大臣。未几,奉诏组阁;掌握海军之萨摩军阀,不肯合作。天皇诏令前海军大臣不得去职,内阁始成。及议会开会,倡言反对内阁。天皇数下诏敕,令其停会;又诏西园寺调停;议员终不改其仇视之心。其党谋与对抗,势终不敌。东京群众,又复示威,几致流血。善于操纵之桂太郎,终于失败以去;民选之下院,声望大增。

内政之趋势方渐向于内阁议会之合作;而外交则自兼并朝鲜,扩张势力于满洲,连结英、法、俄等国,渐招美国之忌。先是朝鲜自结日韩协约,日本在韩之势力大增。一九〇五年,英日同盟之新约、朴资冒斯之和约,皆认日本于韩有特殊权利;负指导监督保护之责。其十一月,驻韩日使林权助更与韩缔结新约,韩许日本设统监府于汉城,管理外交事务等。于是天皇任命伊藤博文为统监,且分设理事厅于要地。明年三月,伊藤就职,首禁浪人入境;亟谋整理腐败之政治,紊乱之财政,苛酷之刑法;又建筑铁路,二年后成六百余英里,日本所费者,七千余万元。韩廷大苦统监之干涉内政,其愤政权旁落者,群起图谋恢复。一九〇七年,有自称韩使者,赴海牙和平会,借求列强援助,不得。日本舆论大哗,其军阀益主扩张统监之权,遂由统监迫令韩王让位于太子。七月,二国另订新约,韩王许以其政治受统监之指导。伊藤谓韩军虚设,徒耗库金,请予解散;韩王许之。军队不服,逃遁抵抗,历二年始定。日本报纸初为甘言表同情于韩者,至是皆变论调。军阀欲即并朝鲜,而伊藤固倡言日韩亲善者也,因于一九〇九年六月,辞职归国;朝命副统监代之。十月,伊藤漫游满洲,抵哈尔滨车站,韩国志士安重根杀之。日本大哗,军阀兼并之谋益亟。

日本之灭韩,韩人有助之张目者,实惟一进会,当是时,日本方碍于屡次宣言扶持韩国独立,其徒乃首倡日韩合并,为之演说于国中,曰:“合并之后,韩民遂为强国之民。”明年,统监托疾辞职,朝命陆军大臣寺内正毅代之。寺内主张亟并朝鲜之军阀也。七月,渡韩,会商朝鲜总理大臣,议订合并条约;韩廷君臣,不敢复持异论。八月二十日,公布约文,韩王让其统治权于日皇,日本保全朝鲜皇室之尊称威严,岁给经费。于是废统监,置总督以统领军队,总理政务;天皇即令寺内任之。并通告各国:(一)废除韩国之一切旧约,适用日本现行之条约。(二)海关税率,将于十年后改订。当时英为日本同盟,俄因满蒙利益,美总统罗斯福素亲日本,德法邦交严重,不欲开罪于日,皆无异言。一般舆论有谓朝鲜一隅之地,其政府腐败,不能有为,酿成中日日俄之战,因失各国之同情,而自取灭亡。吾人今按其合并之程序,日本之窥伺朝鲜,实已久具决心。迨事势已去,韩国君臣,虽固拒之,必不能变其政策。而一进会之徒,必欲自屋其社,以助日人,究不知其何心也。

日俄战后,中国承认俄国让与日本之权利。一九〇五年,日本设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即有限公司),经营南满铁路,又置总督府于关东州。关东州者,即旅顺大连租借地也。其总督以大将或中将任之,总理当地之政务,且保护铁路,监督会社之营业。于是中日逼处,采伐森林,抚顺煤矿,间岛主权,铁路交涉,种种利害问题次第发生。森林在鸭绿江右岸,材植甚富,日本争之,中国许以合资采伐,其事始已。抚顺煤矿,在奉天城东五十余里,日本谓其尝为中东铁路之附产,要求开掘;中国不可,相持未决。间岛在图们江北部,其初居民希少,韩人有私自移居其地者。一八八三年,华官尝令其退去。日俄战后,伊藤始设理事厅于间岛。中国请其退出,日本答谓保护韩民,不可。其尤感困难者,厥为铁路问题。初,日本贸易于满洲者,势力日增。英商嫉之,劝说中国,借债于英,建筑新民法库门间之铁路,以减日本经济势力;而日本抗议,谓满洲善后会议之记录,有南满铁路不得建筑竞争线之语。俄而美商以锦(锦州)齐(齐齐哈尔)铁路借款之策进,未能成功。清廷复请日本撤去南满铁路之营口支线,日本竟覆文拒绝。一九〇七年,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与清缔结铁路借款条约,奉天、新民、吉林、长春间之二铁路,皆借日款建筑。明年,又借款于日,建筑辽河以东之京奉铁路。未几,日本更要求延长吉长铁路,迄于延吉厅南,得与朝鲜之铁路联络;中国不可。日人因谓其政府对华外交失败,二国之邦交日恶。会安奉铁路之交涉起。安奉铁路者,日俄战时日本所筑之军用铁路也,中国曾许其营业及改筑路线。一九〇九年,日本请于清廷,同派委员,会勘路线。勘定,日本将收买田地,清廷因委其事于东三省总督。总督昧于外交,欲变更其路线。日本即提交严重抗议,责其违背条约;卒乃发最后自由行动之通牒于清廷。清廷力不能抗,所有悬案,皆因一纸之通牒而解决,除间岛外,中国多许日本之要求。

满洲悬案解决之后,美国虑日妨碍其商业发达,违反门户开放之旨,其国务卿罗克斯致通牒于中、日、英、俄、法、德,提议共同出资收买日俄在满洲之铁路,由国际委员管理。中国许之;日俄拒绝;英法以同盟国之利益,亦不赞同;德国孤立,不欲独持异言;美国主张,全归失败。初,一九〇五年十月,美国铁路商人赫业门,以其收买南满铁路之策商于总理大臣桂太郎,又欲购买东清铁路于俄。会外相小村归自美国,极力反对,乃拒其请。一九〇九年,赫氏说俄,未成而死;美国务卿之提议,盖本其意也。于是日俄不肯放弃满洲之权利,转而相亲。

自英日同盟,二国皆受其利。《朴资冒斯和约》未成之先,英日复缔结新约,其异于前约者凡四:(一)伸其范围于印度。(二)英认日本于韩有政治、军事、经济上之特殊利益,又有执行指导监理保护之权。(三)同盟国之一,苟因其条约上之利益,受其他一国或数国之攻击,至于战争,其他同盟国,当即加入,协同作战。(四)同盟期限为十年。综观以上条款,其主旨在英承认日本在韩之利益;而日本助英保护印度之安全。万一英俄冲突,日本必将助英作战;其所得者,国际及经济上之援助耳。其后日美之邦交渐恶,战谣甚盛。战端若启,依据约文,英应助日。然英美同种,加以利害关系,助日战美,非英所愿;而日本在满洲之势力,又招英国之忌。一九一一年,英乃与日本改订同盟新约,其异于第二盟约者二:(一)同盟国之一,苟与第三国缔结仲裁条约,在条约期内,不负与第三国交战之义务。(二)约文中未言及朝鲜。约成,日本舆论,谓其政府之外交失败。盖同盟约文所云仲裁条约之第三国,即指美也。英已不负助日战美之义务;而日本对于印度之责任,未尝减少。至其合并朝鲜,列强亦已默认,固无须约文载明也。

在日俄战争以前,美国以条约上之义务,数助日本,解决争论;美人之传教于日者,常设立学校,输入西方知识。日人德之,二国邦交,最为亲善。日俄战争之初,美国舆论犹尚亲日。及议和时,始转而袒俄;和使深受不良之印象而归,日人渐有攻击美国之干涉者。一九〇六年,旧金山地震,损失甚巨。日本捐款,救济灾民,除美国而外,多于其他列国之总数。未几,旧金山之教育会,忽禁日童入其公学。日人方自夸为世界强国之民,而旧金山之美人不以平等之地位待之,自觉其点辱国家之尊严,舆论大哗。政府向美抗议,谓其违背条约。美国舆论,亦自谓教育会处置不当。总统罗斯福乃致公文于国会,谓当遵守条约,依据宪法,力保日人在美之生命财产及权利等。既又与日协定所谓《绅士同意》:日本不发工人入美之护照;其本在美归国者,许其复去;工人之父母妻子,亦得至美;官吏商人学生,不受《同意》之拘束。旧金山之教育会,乃去前禁。盖其禁日童入学,根本原因则种族经济之关系也。初一八八二年,美禁华工入境;当时日人在美者,其数无几,未禁及之。其后日人移居于美者渐多;至一九〇〇年,共有二万四千余人。原以日人容貌肤发,饮食衣服,习惯风俗,皆与美人异趣,渐被歧视;又以种族界限,少结婚同化之机;而日人之居其地者,练习技艺,渐为良工;性又勤慎,愿减工资;其有积蓄者,更置买田地,大启白人嫉忌之心。故工人首先发难,农夫从而和之;报章记载,时以猜嫉之辞,煽惑人心,势力骤盛。及订《绅士同意》,其事始暂已。旋因日本急急谋伸势力于满洲,美以门户开放为辞,时启交涉;而日本亦深疑美国之政策在伸长势力于亚东。美自一八九八年,并夏威夷,据菲列宾群岛,固已展其骥足于太平洋中。其初犹轻视日本;及见其胜俄,始重忌之,日本政策,益为其所注意。二国报纸,又多夸张挑拨之辞;罗斯福又于其时忽令大西洋舰队,周行世界,集中于太平洋上,大起世人之疑。一九〇八年,驻美日本大使,以私人名义,言及日美对华条约;罗斯福许之。大使转告政府;外相小村因会商伊藤于朝鲜。伊藤深非大使未得训令,擅言条约;又谓美国拒绝协商侨民入境问题,议订条约,徒为多事。而小村谓大使亦已言之,训令拒绝,将启美国之疑;乃卒许之。由二国互相照会,申言遵守对华利益平等,维持中国独立;猜忌之心,辄未泯除。

第26任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

日俄战时,法为俄国同盟,对于波罗的海舰队,曾有所供给。战后,日人无仇视法国之心,二国之邦交,渐相接近。然法犹虑日本有所不利于其属地,又为孤立德国外交之计,倡与日本缔约。一九〇七年六月,二国缔结维持现状之条约;已成,外相小村,深受反对者之批评。其重要理由,盖谓法国于华之利益殊小;与之缔约,进其在华之地位,与日本同等,至为不智。七月,日俄二国又缔结遵守条约。初,俄使微德于美国议和之时,即以日俄在满洲之利益关系,主张本于亲善合作之旨,议订和约,电告俄皇。是时政府方谋报复,训令不许。后以相持非计,欧洲之势又急,乃订此约。及至美国提出收买铁路国际共管之议,日俄大惧,益相接近,共谋拒之。一九一〇年二月,二国发表新约,维持其所得之利益;若遇受迫之时,二国当协定办法,随时相商。当斯时也,日本国势澎涨,外交进步,国际上之位置巩固,邻之厚,国之薄也,满洲之供人鱼肉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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