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香港的新闻检查,却有它的饶有趣味的别致的情形,虽则在我们主张言论自由的人们,对于新闻检查总觉得是一件无法欢迎的东西。

香港原来没有什么新闻检查处,自从受过海员大罢工的重大打击之后,惊于舆论作用的伟大,害怕得很,才实行新闻检查,虽明知和英国人所自诩的“法治”精神不合,也顾不得许多了。据我们的经验,香港新闻检查处有几种最通不过的文字,其一便是关于劳工问题,尤其是关于提倡劳工运动的文字。香港的新闻检查原在吃了工潮苦头之后才有的,他们最怕的当然是直接或间接和劳工有关系的文字。例如陶行知先生的《一个地方的印刷工人生活》那首诗,说什么“一家肚子饿;没有棉衣过冬;破屋呼呼西北风,妈妈病得要死,不能送终!”这些话是他们所最怕听的!至于那首诗的末段:“骂他他不痛,怨天也无用,也不可做梦。拳头联起来,碰!碰!碰!”那更是他们听了要掩耳逃避的话语!所以这首诗在香港完全被新闻检查处抽去,后来我把它带到上海来,才得和诸君见面(见《生活星期刊》第十二号)。

他们不许用“帝国主义”,所以各报遇着这个名词,总写作“××主义”,读者看得惯了,也就心领意会,知道这“××”是什么。我们知道在上海各种日报上还可以把这四个字连在一起用,这样看来,香港新闻检查似乎更严厉些;其实也不尽然,例如在上海有许多地方为着“敦睦邦交”,只写“抗×救国”,在那里,这“抗”字下的那个字是可以随处明目张胆写出来的。中国人在那里发表抗敌救国的言论倒比上海自由得多。这在我们做中国人的说来虽觉汗颜无地,但却是事实。《生活日报》开张的第一天,香港的日本领事馆就派人到我们的报馆里定报一份,好像公然来放个炸弹!但是我们后来对于抗敌救国的主张还是很大胆地发表出来。

他们不但检查新闻,言论同样地要受检查。有些报纸上的社论被他们完全抽去,因为夜里迟了,主笔先生走了,没有第二篇赶去检查,第二天社论的地位便是一大片雪白,完全开着天窗,这是在别处所未见的。有一天看见某报社论的内容根据四个原则,里面列举这四原则,但是在(一)下面全是接连着的几行××,在(二)(三)(四)各项下面也都同样地全是接连着的几行××!这篇东西虽然登了出来,任何人看了都是莫名其妙的。《生活日报》的社论还算未有过这样的奇观。我每晚写好社论之后,总是要等到检查稿送回之后才离开报馆。有一夜因检查搁置太迟,我想内容没有什么“毛病”,先行回家,不料一到家踏进门口,就得到报馆电话说社论被删去了一半!我赶紧猛转身奔出门,叫部汽车赶回报馆,飞快地写过半篇送去再试一下,幸得通过,第二天才得免开一大块天窗。其实我所要说的意思还是被我说了出来,不过写的技术更巧妙些罢了。无论他们删除得怎样没有道理,你都无法和他们争辩,都无法挽回。有一次我做了一篇《民众歌咏会前途无量》,结语是“我们希望民众歌咏会普遍到全中国,我们愿听到十万百万的同胞集体的‘反抗的呼声’”!这末了五个字是我引着香港青年会发起这歌咏会的小册子中语,但是他们硬把“反抗的呼声”这几个字删去,成为“×××××”,我看了非常的气,尤其是因为检查处的人也都是中国人,但气有什么用?

有时因为检查员没有看懂,有的话语也可以溜过去。据说某报有一次用了“布尔乔亚”这个名词,检查员看不懂,立刻打电话给那个报馆的主笔,查问这究竟是个什么家伙,答语说是“有钱的人”!有钱的人应该是大家敬重的,于是便被通过了!

广告虽不必受检查,但报馆要依检查处的禁例,自己注意。例如登载白浊广告,“浊”字要用□的符号来代替,和生殖器或性交等等有关系的字样都要用□的符号来代替。据说他们的理由是:凡是你不可以和自己的姊妹说的,就不可以登出来。这理由可说是很别致的!说来失敬,帝国主义和白浊竟被等量齐观,因为在各报的广告上(大都是属于书籍的广告),也只可以用□□来代替“帝国”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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