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朝花夕拾》的一篇《琐记》里,说他的想离开绍兴,乃是“衍太太”所逼成的,因为她最初劝导他偷家里的东西,后来又造他的谣言,使他觉得家里不能再蹲下去。但是我却是衍生所间接促成的。本来衍生和衍太太的不正当的结合,虽然由旷达的人看去,原算不得一回什么事,因为本家的房份远了,与路人相差无几,但到底是“有乖伦常”,至少也是可笑的。介甫公对于这事很是不满,不过因为事属暧昧,也只好用他暗喻的方法,加以讽刺,于是有在堂前讲《西游记》的事情,据族叔官五(别号观鱼)所记,所讲的是猪八戒游盘丝洞这一节,这故事如何活用,我因为没有听到过,无从确说,但总之是讽刺他们两个人的。虽然明知他们是怎样的人,而独深信他们的说话,这实在是不可理解的一个矛盾。

但是我想从家里脱逃的原因,这还只是一半,其他一半乃是每天上街买菜,变成了一个不可堪的苦事。每天早起,这在我并不难,就是换取了九十几文大小不一的铜钱,须得掺杂使用,讨价还价的买东西,什么四两虾,一块胖头鱼,一把茭白,两方豆腐,这个我也干得来,虽然不免吃亏,但是买了回来祖父看了,总还说是要比用人买的更是便易,所以在这些上面都没有什么困难。其最为难的是,上街去时一定要穿长衫。早市是在大云桥地方,离东昌坊口虽不很远,也大约有二里左右的路吧,时候又在夏天,这时上市的人都是短衣,只有我个人穿着白色夏布长衫,带着几个装菜的“苗篮”,挤在鱼摊菜担中间,这是什么一种况味,是可想而知了。我想脱去长衫,只穿短衣也觉得凉快点,可是祖父坚决不许,这虽是无形的虐待,却也是忍受不下去的。

过了两个月的光景,南京的消息来了,最初乃是伯升来的信。五月廿六日记项下云:

我想脱逃的意思是四月里发生的,在祖父回家后刚两个月的时候,我就写私信给大哥,“托另图机会,学堂各处乞留意”,这是四月初四日的事情。本来祖父是赞成各种职业,他认为读书不成,倒不如去学做豆腐,还可以自立,见于他所著的《恒训》。他在己亥年十二月十八日给我的信,有过这样的话:

“杭省将有求是书院,兼习中西学,各延教习,在院诸童日一粥两饭,菜亦丰。得考列上等,每月有三四元之奖,且可兼考各书院。明正二十日开考,招儒童六十人,如有志上进,尽可来考。”可见他对于学堂也是赞成的,他的爱子长孙都已在南京,而且认为考求是书院,亦是有志上进的表示呢。尽管如此,不过当时我如提出此种要求,倘或他觉察了我想脱逃的意思,那也可能不许可的,因此我不敢来直接请求,宁可转弯抹角的去想办法,叫南京方面替我说话,那就可以保险了。

“廿六日,小雨。下午升叔来函云,已禀叔祖,使予往充当额外学生,又允代缴饭金,其意颇佳。”伯升已在水师学堂四年,现为二班学生,其三班则称额外生,最初一年须自备伙食,其时有同族叔祖在那里当国文教习兼管轮堂监督,信中所说的便是这人。再过了半个月,得到大哥来信,事情更是具体化了。日记里说:

“十二日,晴。下午接大哥初六日函,云已禀明叔祖,使予往南京充额外生,并属予八月中同封燮臣出去。又附叔祖致封君信,使予持函往直乐施(地名)一会,托其临行关会。”脱逃的计划既已成功,现在只等实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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