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安庆事件以后,来伏见馆访问的客人似乎要比从前增加了。以前来访的人无非是南京矿路学堂的同学张协和,或是弘文学院的同学许季茀,要不然便是新来的张午楼和吴一斋罢了。这回来的却很有不同,大都是与革命案件有关的人,首先是在东湖里与徐伯荪一同练习路劫,豫备在绍兴城关门造反的陈子英,他是在绍兴闻警逃回日本来的。还有游说两浙绿林豪侠起义,要做到天下人都有饭吃的,后来被蒋介石所刺杀的陶焕卿,他这时不知在什么地方,却也逃到东京,经常带了龚未生来,谈论革命大势。此外还有他的本家陶望潮,本来是在日本留学,专门药学,后来又笃信佛教,但是在当时却很热心于革命事业,也时常跑来谈天。不过那些事情大半乃是我们迁居东竹町以后了,这里须得来说明一下,为什么我们要搬出伏见馆的因缘了。

简单的一句,由于环境不合适,住的很不痛快。老实说,下宿生活不会是住得痛快的,寓居的人既然杂乱,吵闹势所难免,但伏见馆的情形还算好的,因为它房间少,住不到十个人,而且多数是岩仓铁道学校的学生,虽然志趣很低,为鲁迅所看不起,却还是专心用功,整天上学,晚上也很安静,所以一时可以共处得来。可是后来蔡君夫妇搬到别处去了,我也另外找了第七号住下,这边第五六号来了几个江西客人,这情形便大不相同了。不晓得共总有几个人,但是却也同我们一样,平常不上学校去,一天里以在家的时候为多,而且经常高谈阔论,又复放声狂笑,对门第六号里住的一位豪杰,尤其是了不得,醒时大笑大叫,睡了又立即鼾声大作,声如猪嗥,他的同伴叫他做“法豪”,——后来在民国初年在议员当中,发见了江西的一位议员名叫欧阳法孝,才知道他的正式的大名。这位法豪老爷又似乎头脑特殊的坏,日本房子特别是下宿的房间,外观构造都很相似,可是外边标着号数,自己住惯了也很有数,可是他却时常走错,冲进别人的住房里去,又复愕然退出,也不打一个招呼。这些江西客人似乎对于洗澡又特有兴趣,本来下宿里有一个不文律,凡是住得最久的客人对于洗浴有优先权,遇着澡堂烧开了之后,由下女按着次序来请,大约那里是平日一星期两次吧,每逢期日水刚烧好,法豪便不等来通知,径自钻了进去。鲁迅并不怎么热心于剃头沐浴,平常住在没有洗澡设备的下宿的时候,往往两三个月也难得去浴堂一次,可是这回因为憎恶这班人的缘故,又因他们大抵不懂得入浴的规矩之故,时常把浴汤弄得稀脏,尤其令人觉得不快。这仿佛是一件小事情,不值得计较,但是日日听着狗叫似的吵闹,更是四日两头的有那洗澡这一幕,实在叫人不好受,所以在踌躇好久之后,终于决心迁居,离汤岛不过一箭之路,在东竹町的一户人家租借了两间房,住了下来了。这一件小小的“法豪事件”虽然是渺小得很,可是搅乱我们的心绪,影响实在很大,所以这里用了这样的一个题目,或者不算是怎么夸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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