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生活》的大事记上有这几项记录:

“民国七年十二月三日,新潮杂志成立。”

《每周评论》预定于十二月十四日创刊,我乃写了一篇《人的文学》,于十二月七日脱稿,送了过去,十四日得仲甫回信道:

“大著《人的文学》做得极好,唯此种材料以载月刊为宜,拟登入《新青年》,先生以为如何?周刊已批准,定于本月二十一日出版,印刷所之要求,下星期三即须交稿。文艺时评一栏,望先生有一实物批评之文。”因此我就改作了一篇《平民的文学》,是二十日做成的,此外又写了一篇《论黑幕》,这两篇文章在《每周评论》第四五两期上登载了出来。此后在二月十四日又写了《再论黑幕》,不晓得发表在什么时候,现在这两篇关于黑幕的文章都没有收在集子里,所以说些什么,已经完全忘记了。比较的至今还是记得清楚的,是两篇别的文章,因为这些乃是由衷之言,可以说是近于“言志”的东西,这即是《祖先崇拜》与《思想革命》,在《谈虎集》上卷收在开头的地方。两篇文章的末尾都只记着“八年三月”,查日记里也没有记载,只有二日下午记着“作文”,可能就是这个。《祖先崇拜》是反对中国的尊重国粹,主张废止祖先崇拜而改为子孙崇拜,主要说:

“同月,国故月刊社成立。”这样,《公言报》所夸张的新旧学派对立的情形已经开始,刚到两个月便兴起了那武力干涉的阴谋,但是其实那异军突起的却并不是每月一回的月刊,乃是七年十一月廿七日成立,而于十二月廿一日创刊的《每周评论》。所谓新旧派的论争实在也争不出什么来,新派纯凭文章攻击敌方的据点,不涉及个人,旧派的刘申叔则只顾做他的考据文章,别无主张,另一位黄季刚乃专门泼妇式的骂街,特别是在讲堂上尤其大放厥词,这位国学大师的做法实是不足为训。这手法传给了及门弟子,所以当时说某人是“黄门侍郎”(即是说是黄季刚的得意门生),谁也感到头痛,觉得不敢请教的。《新潮》的主干是傅斯年,罗家伦只是副手,才力也较差,傅在研究所也单认了一种黄侃的文章组的“文”,可以想见在一年之前还是黄派的中坚,但到七年十二月便完全转变了,所以陈独秀虽自己在编《新青年》,却不自信有这样大的法力,在那时候曾经问过我,“他们可不是派来做细作的么?”我虽然教过他们这一班,但实在不知底细,只好成人之美说些好话,说他们既然有意学好,想是可靠的吧。结果仲甫的怀疑到底是不错的,他们并不是做细作,却实在是投机,“五四”以后罗家伦在学生会办事也颇出力,及至得到学校的重视,资送出洋,便得到高飞的机会了。他们这种做法实在要比旧派来得高明,虽然其动机与旧派一流原是一样的。

“八年一月,《新潮》杂志出版。”

“我不信世上有一部经典,可以千百年来当人类的教训的,只有纪载生物的生活现象的学问,才可供我们的参考,定人类行为的标准。在自然律上面的确是祖先为子孙而生存,并非子孙为祖先而生存的。”我这伦理的生物学的解说不管它的好坏得失如何,的确跟了我一辈子,做了我一切意见的根柢,而其实关于生物学的学问,不说是外行,也只有中学的程度。第二篇《思想革命》则是正面的主张,强调思想改革之必要,仿佛和那时正出风头的“文学革命”即是文字改革故意立异,实在乃是补足它所缺少的一方面罢了。这主要所说固然是文学里的思想,但实际包含着一切的封建的因袭道德,若是借了《大公报》的说法,那也就是“划伦常”的一种变相了。我给《每周评论》帮忙,在前三个月中间就只有这一点,因为四月里我告假出京,先往绍兴家中一转,再到日本东京,所以“五四”时候不曾在场,待得我从东京回得北京来,却已是五月十八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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