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之三

乙未夏四月丁巳朔。

丁丑,常遇春来归。遇春,怀远人,性刚毅,有勇力。年二十三,为群盗刘聚所得,爱其骁勇,拔居左右。遇春见聚日事剽掠,无远图,察其必败。闻上居和阳,恩威日著,兵行有律,独率十余人来归。未至,困卧田间,梦神人被金甲拥盾呼之曰:“起。起,主君来,”忽寤。见上骑从至,即与其徒迎拜,乞归附。上喜其壮勇,用以为前锋。

子兴既卒,孙德崖欲统其军。子兴之子闻之,惧不能辩,乃以书邀上代辩之。上方日与元兵战。诸将闻上欲往,不悦,乃止。时汝颍倡乱者杜遵道、刘福通等自砀山夹河迎韩山童之子林儿为帝,居于亳,遣人诣和阳招诸将,欲为己用。诸将诣张天祐曰:“公度自能率众御元兵乎?不然,公当往。”天祐自揆不能,遂往。上时发兵及亲率将士取和阳西南民寨,次第平之。天祐寻自亳归赍杜遵道檄,推子兴之子为都元帅,天祐为右副元帅,上为左副元帅。上曰:“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耶?”遂不受。

未几,和阳乏粮。上与诸将谋渡江,患无舟楫。时双刀赵、李普胜、俞通海父子拥众万余船千艘,据巢湖,结水寨,与庐州左君弼有隙,屡被其窘,惧为所袭。五月丁亥,遣俞通海间道来附,乞发兵为导使,凡三至。上谓徐达等曰:“方谋渡江而巢湖水军来附,吾事济矣。”遂亲往巢湖与李普胜等会,就观水道,以舟出和阳。时铜城闸、马场河等隘口皆为元中丞蛮子海牙水寨所扼,惟一小港可达,然浅涸不可通大舰。已而,大雨兼旬,川谷流溢,素非行舟处皆水深丈余。上喜曰:“天助我也!”遂乘涨发巢湖舟,鱼贯而出。至黄墩,双刀赵以所部叛去,余舟悉至和阳。方降舟之未至,遣人诱蛮子海牙军来互市,遂执之,得十九人,皆善操舟者。令其教诸军习水战,命廖永安、张德胜、俞通海等将之。

壬寅,上帅舟师攻蛮子海牙于峪溪口。敌舟高大,不利进退。永安等操舟如飞,左右奋击,大败其众。遂与诸将定渡江之计,诸将咸欲直趋金陵。上曰:“取金陵必自采石始。采石,南北喉襟。得采石,金陵可图也。”六月乙卯朔,上率徐达、冯国用、邵荣、汤和、李善长、常遇春、邓愈、耿君用、毛广、廖永安各引舟渡江。将出江口,会日暮。忽军后数十里黑云蔽天,雷电风雨大至,舟遂止。丙辰黎明,将渡。云分两道:右由西南,左由东北,俱覆牛渚矶。时西北风顺,舳舻齐发,军士皆讙跃。上与永安举帆前行,永安请所向。上曰:“采石大镇,其备必固。牛渚矶前临大江,彼难为备御。今往攻之,其势必克。”乃引帆向牛渚。风力稍劲,顷刻及岸。守者惊骇,出兵来拒。上麾甲士以进,敌不交,即走。常遇春奋戈先登,诸军鼓勇继之。采石镇兵惊溃,遂拔之。缘江诸垒望风迎附。诸将以和阳饥乏,见粮畜,各欲资取而归。上察诸军无进取意,乃谓徐达等曰:“今举军渡江,幸而克捷,当乘胜径取太平。若听诸军取财物以归,再举必难,江东非我有。大事去矣。”因令悉断舟缆,推置急流中,舟皆顺流东下。诸军大惊,问故。上曰:“成大事者不规小利。此去太平甚近,舍此不取,将奚为?”于是诸军皆听命,乃令军中皆食。食已,即率众自观渡向太平桥,直趋城下。元平章完者不花、万户万钧、达鲁花赤普里罕忽里闭城拒守。上纵兵急攻,遂拔之。完者不花与佥事张旭等弃城走,执其万户纳哈出。太平路总管靳义出东门,赴水死。上闻之曰:“义士也!”具棺歛葬之。耆儒李习、陶安等率父老出城迎上。安见上状貌,谓习等曰:“龙姿凤质,非常人也。我辈今有主矣。”上之发采石也,先令李善长为《戒戢军士榜》,比入城,即张之。及拔,城士卒欲剽掠,见榜揭通衢,皆愕然不敢动。有一卒违令,即斩以徇,城中肃然。富民陈迪献金帛,即以分给诸将士。

丁巳,上召陶安、李习与语时事。安因献言曰:“方今四海鼎沸,豪杰并争,攻城屠邑,互相雄长;然其志皆在子女玉帛,取快一时,非有拨乱救民安天下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武不杀,人心悦服,以此顺天应人而行吊伐,天下不足平也。”上曰:“足下之言甚善。吾欲取金陵,足下以为如何?”安曰:“金陵,古帝王之都,龙蟠虎踞,限以长江之险。若取而有之,据其形胜,出兵以临四方,则何向不克。”其言合上意,由是礼遇安甚厚,事多与议焉。

改太平路为太平府,以李习知府事。置太平兴国翼元帅府,诸将奉上为大元帅。上命李善长为帅府都事,潘庭坚为帅府教授,汪广洋为帅府令史,以陶安参幕府事,命诸将分守各门,脩城浚濠,以固守御。

辛酉,元右丞阿鲁灰、副枢绊住马、中丞蛮子海牙等以巨舟截采石江,闭姑孰口,绝我归路。方山寨民兵元帅陈野先以众数万来攻城,其锋甚锐。上按兵城上,察其无他奇谋。乃遣徐达、邓愈、汤和引兵出姑孰,东迎战;复命别将潜师由间道绕出其后。达等转战至城北,忽有双龙见于阵,上云端,敌众方仰视惊愕。我师因夹击之,野先腹背受敌,大败,遂擒野先。上释不杀,与之语。野先性谲诈,谓上曰:“生我为何?”上曰:“天下大乱,豪杰并起,假号令据城邑者不知其几。然胜则人附,败则附人。尔既以豪杰自负,必能识达事机。岂不知生尔之故?”野先曰:“然则欲吾军降乎?”上曰:“然。”野先曰:“此易尔。军之将校皆吾亲故,喻之即来。”乃为书招之。明日,众皆降。阿鲁灰、蛮子海牙等见野先兵败,不敢复进攻,率其兵还驻峪溪口。

甲子,徐达克溧水州。

秋七月甲申朔。

壬辰,发兵攻集庆路,留陈野先于太平。命元帅张天祐率诸军及野先故部曲以行,兵至集庆,攻之,弗克而还。

八月甲寅朔。

庚申,复议遣兵攻集庆。初,陈野先以书招降其众,意其未必从,阳为招辞,阴实激之,不意其众遽降。野先自念失计,心恒不安,及闻再出师攻集庆,私谓其部曲曰:“汝等攻集庆毋力战。俟我得脱,还当与元合。”有以其谋告者。上曰:“吾久知其不诚。然杀之,恐失豪杰心。”乃召野先,谓曰:“人各有心,识见不同。从元,从我,任汝所适,不相强也。”野先自誓曰:“若背再生之恩,神人共殛之。”乃纵之还。野先既辞去,我师亦止不行。

克溧阳县。

戊辰,陈野先既归,收其余众,屯于板桥,阴与元福寿合而阳为报曰:“十二日,率师至台城八里冈,与元兵遇,杀获不可胜计,生擒五人,获马数十匹。”因言:“集庆城池右环大江,左枕崇冈,三面据水。以山为郭,以江为池,地势险阻,不利步战。昔王浑、王浚造战船谋之累年,而苏峻、王敦皆非陆战以取胜。隋取江东,贺若弼自扬州,韩擒虎自庐州,杨素自安陆,三道战舰同时俱进,然后克之。今环城三面阻水,元师与苗军联络其中,连寨三十余里。攻城则虑其断后,立寨则粮运不继。竭力前进,脱有不虞,反为后患。莫若进兵南据溧阳,东捣镇江,据险阻绝粮道,示以持久可不攻而自下也。”上知其诈,以书报之曰:“历代之克江南者,晋之殄吴、隋之平陈、曹彬之取南唐,皆以长江天堑,限隔南北。故须会集舟师,始克成功。今吾大军既渡江,据其上游。彼之天险,我已越之;彼之喉咽,我已扼之。舟师多寡,不足深虑。舍舟步进,足以克捷。自与晋、隋势殊事异。足下效勤宣力,正宜乘时进取,建勋定业。柰何舍全胜之策而为此迂回之计耶?”

丁丑,遣禆将习伯容攻芜湖县,克之;置永昌翼,以伯容为万户。

九月癸未朔,陈野先得书,知其诈不行,复谋以计致上。密约元将左答纳识里至其营,佯言生得之,绐上临其军受俘。上曰:“此贼多诈,最叵信。”姑许之不往。

丁亥,皇长子生,孝慈皇后出也。

戊戌,命元帅张天祐率所部军攻集庆。己亥,天祐等至方山,攻破左答纳识里营,走之。陈野先遂叛,与元福寿合兵来拒战于秦淮水上。我师失利,天祐、郭元帅皆战死。郭元帅,子兴之子也。

己酉,陈野先追袭我军于溧阳,经葛仙乡。乡寨民兵百户卢德茂恶野先反覆,谋杀之。遣壮士五十人衣青衣,出迎野先。野先不虞其图己,与十余骑先行。青衣兵自后击之,仆地,攒槊剌之,野先死。其下复推野先从子兆先领其众。初,野先自誓而归,即阴与元合。才三日,忽呕血。至是,身被重创而死,人皆以为违誓之谴。

冬十二月壬子朔,释元万户纳哈出北归。纳哈出者,木华黎裔孙也。上初获之,以其为元世臣子孙,待之甚厚。纳哈出居,常郁郁不乐。上遣降将万户黄俦察其去就,俦见纳哈出,言上所以待遇之意。纳哈出曰:“荷主公不杀,诚难为报。然我本北人,终不能忘北。”俦以告上。上曰:“吾固知其心也。”谓徐达等曰:“纳哈出,元之世臣,心在北归。今强留之,非人情也。不如遣之还。”达等以为虏心难测,若舍之去,恐贻后患,不如杀之。上曰:“无故而杀之,非义。吾意已决,姑遣之。”因召纳哈出及降臣张御史,谓之曰:“为人臣者,各为其主,况汝有父母妻子之念?今遣汝归,仍从汝主于北。”因资而遣之,纳哈出等辞谢而去。

元中丞蛮子海牙复率舟师进扼采石江,以阻绝南北,欲伺间攻太平。上知之,乃命治石礟,载以巨舰,选精兵守要害以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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