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之十九

丙午春正月癸未朔,张士诚以舟师驻君山,又出兵自马驮沙,溯流窥江阴,守将以闻。上亲督水军及马步兵往救之,比至镇江,寇已焚瓜洲,掠西津而遁,乃命康茂才等出大江追之,别命一军伏于江阴之山麓。翌日,茂才追至浮子门,遇寇舟五百余艘,遮海口,乘潮来薄我师。茂才督诸军力战,大败之,获楼船三十余艘,斩虏甚众,有弃舟登岸者,伏兵又掩击之,乘胜逐北,覆其巨舰无算,又获其斗船十八艘,杀溺死者过半,凡虏将校四百人,卒五千余人。

辛卯,上谓中书省臣曰:“为国之道,以足食为本。大乱未平,民多转徙,失其本业,而军国之费,所资不少,皆出于民。若使之不得尽力田亩,则国家资用何所赖焉?今春时和,宜令有司劝民农事,勿夺其时,一岁之中,观其收获多寡,立为劝惩。若年谷丰登,衣食给足,则国富而民安,此为治之先务、立国之根本。卿等其行之。”

是月,改宣城府为宣州府,维扬府为扬州府。

命按察司佥事周浈等定议按察事宜,条其宪纲所当务者以进,谕之曰:“风宪纪纲之司,惟在得人,则法清弊革。人言:‘神明能行威福,鬼魅能为妖祸。’尔等若能兴利除害,辅国裕民,此即神明;若阴私诡诈,蠹国害民,此即鬼魅也。凡事当存大体,有可言者,勿缄默不言;有不可言者,勿沽名卖直。苟察察以为明,苛刻以为能,下必有不堪之患,非吾所望于风宪矣。“命中书省录用诸司劾退官员。省臣傅瓛等曰:“今天下更化,庶事方殷,诸司官吏,非精勤明敏者不足以集事。此辈皆以迂缓不称职,为法司劾退,岂宜复用?”上曰:“人之才能,各有长短,故治效亦有迟速。夫质朴者多迂缓,狡猾者多便给,便给者虽善办事,或伤于急促,不能无损于民,迂缓者虽于是,或有不逮,而于民则无所损也。”

二月癸丑朔,湖广行省参政张彬率指挥胡海洋等讨辰州周文贵,师次大阳江,遣兵攻破其垒,杀贼甚众。文贵党益阳紫良厓寨首刘七复率众来援,彬复击败之,文贵等不支,乃乘暮风雨,相率遁去。

丁卯,容美洞宣抚使田光宝遣弟光受及宣慰同知彭建思等以元所授宣敕印章来上,命以光宝为四川行省参政、行容美洞等处军民宣抚司事,仍为置安抚元帅以治之。

以彭世雄为保靖军民安抚使,田升玉为镇南军民宣慰使,田光俊为太平、台宜、靖安等处安抚使,墨色什用为幸直、荒溪等处宣抚使,田思胜为守镇边境大屯等处军民元帅府元帅,杨妙兴为守镇边境等处元帅府元帅,其余副使、万户、千户等凡数百人,皆以其初来归附故也。

处州青田县山贼夏清四与福建伪参政范昌大攻围庆元县,时官军出戍浦城,庆元城中兵少。浙东按察佥事章溢闻之,召其旧所部义兵,令元帅郭兴、叶德善等率以讨贼,贼败,遂溃去。

己巳,置两淮都转盐使司,设运使、同知、判官、经历、知事、照磨,并置所属富安、何垛、丁溪、草堰、小海、角斜、拼茶、安丰、梁垛、东台、白驹、刘庄、伍祐、新兴、庙湾、西亭、右港、余西、余中、金沙、丰利、马塘、板浦、掘港、吕四、临洪、徐渎、余东、莞渎二十九场。盐课司岁办盐三十五万二千五百九十引,每引重四百斤,官给工本米一石。其法:灶户自置灶房,官给铁角,或一二角,或三四角,搘甃成盘,以青灰、石灰泥饰,贮卤煎烧,纳官有余,听其货卖。

庚午,以刘承直为国子博士,李晔、张济、潘时英为助教,完誓为学正,郑贯、杜环为学录,张以诚为典膳。

癸酉,徐达遣使请以指挥孙兴祖守海安,平章常遇春督水军以为高邮声援,上皆可之。复敕达曰:“尔所请策皆善。前报彼军事势轻重不一,及俞平章请军甚急,盖因其未尝独将,料度未至,是以如此。安丰竹昌粮尽将遁,此不足虑。张士诚兵多有渡江者,宜且收兵驻泰州。彼若来攻海安,则击之。”

湖广潭州卫指挥同知严广率兵至茶陵江口,击故陈友谅万户何寿一等寨,平之。复击破鸦渚等寨,擒其寨首许、吴二万户,枭其首于茶陵江口。

乙亥,遣使谕徐达曰:江阴送至张士诚降将秦德等二十人言:“‘士诚之志,无日不在泰州、高邮,已六遣兵渡江,其骁将单庄亦从徐义趋淮安矣。’高邮、海安宜慎方略,勿堕其计。”

庚辰,上以张士诚将徐义自海道入淮援高邮,又闻王保保欲南攻两淮,复遣使谕徐达曰:“张士诚由高邮啸聚,以有吴越,高邮盖其巢穴也,大军攻之,彼必来救。今闻徐义兵已入海来援,王保保亦将兵南来,吾料王保保马步必假道天长,徐义舟师或由射阳湖、或出瓠子角、或出宝应以趋高邮,二兵苟合,不可不备。通州有士诚从子火眼张,乃疑兵,必不敢出。然军之胜败在主将,言者:王保保虽拥重兵,然千里远来,其势必弊;徐义狠愎自用,军无纪律,以我节制之师当之,可以必胜。尔但秣马厉兵,谨俟其至。已而王保保知有备,竟不至。”

是月,下令禁种糯,其略曰:“余自创业江左,十有二年,德薄才菲,惧弗胜任。但以军国之费,不免科徵于民,而吾民效顺,乐于输赋,固为可喜。然竭力畎亩,所出有限,而取之过重,心甚悯焉。故凡有益于民者,必力行,而又申告之。曩以民间造酒醴糜费米麦,故行禁酒之令。今春米麦价稍平,予以为颇有益于民,然不塞其源,而欲遏其流,不可也。其令农民今岁无得种糯,以塞造酒之源,欲使五谷丰积而价平。吾民得所养,以乐其生,庶几养民之实也。”

明玉珍卒。玉珍,随州农家子,性刚直,目有重瞳。初,徐寿辉兵起蕲水,玉珍与里中父老谋避兵,父老曰:“足下素刚直,能集壮勇,保全乡里,众所望也。”玉珍于是招集乡人,得千余,屯于青山,结栅自固,众推玉珍为屯长。及寿辉攻陷荆湖,州郡遣人招玉珍曰:“早降共富贵,不来举兵屠之。”玉珍惧,遂降寿辉,俾为元帅,遣守沔阳,与元将哈林秃战于湖中,为流矢中右目。丁酉春,寿辉将倪文俊陷峡州,令玉珍率斗船五十艘,掠粮川峡间。时元四川行省右丞完者都、左丞哈林秃募兵重庆,义兵元帅杨汉闻之,率兵五千自西平寨至重庆,屯兵江北,单骑入谒完者都。完者都欲图其兵,置酒饮汉,酒酣欲杀之,汉觉脱身走归营。将士皆怒,遂放船下峡,遇玉珍诉其故,且言重庆城中兵寡弱,哈林秃与完者都二人不相能,若回船出其不意攻之,取重庆如反掌耳。玉珍犹豫未决,万户戴寿曰:“此机不可失。宜以船半载粮还沔阳,半与汉兵攻重庆,事济则济,否则掠财物而归,亦何损哉?”玉珍从之,遂率兵至重庆。是时,重庆承平日久,忽斗船大集,人民骚动。完者都率部下走果州,哈林秃出战被执,玉珍遂入城据之,旁近降者日益众,遣使送哈林秃于寿辉,寿辉授玉珍陇蜀右丞。戊戌春二月,完者都复自果州率兵至嘉定,屯于大佛寺,谋复重庆。玉珍遣其义弟明二领兵御之,又密遣猛士夜眼陈劫乌牛山寨,捣嘉定城,皆破之,惟大佛寨相持久不克。玉珍亲率众攻之,完者都军内溃,玉珍遂擒完者都及参政赵某以归,杀于重庆市,复以礼葬之。自是,蜀中郡县相继下,玉珍尽有川蜀之地。己亥秋,遣使贡于寿辉。庚子夏,陈友谅弑寿辉自立为帝,玉珍曰:“吾与友谅同事徐氏,今友谅弑主自立,当整兵讨之。”遂令莫仁寿领兵守夔关,不与相通,立寿辉庙于城南,春秋奉祀。玉珍遂自称陇蜀王,以刘桢为参谋。桢,泸州人,元进士,为大名路经历,罢官归家。玉珍攻重庆,道经泸州,部将刘泽民荐桢才可大任,玉珍遂往见之,与语当时事,大喜,延至舟中,朝夕图议,擢为参谋预决政事。桢尝说玉珍曰:“今天下大乱,中原无主,西蜀形胜之地,东有瞿塘,北有剑门,沃野千里,所谓“天府之国”。大王抚而有之,除去盗贼,养其伤残之民,用贤治兵,可以立业。于此之时,不称大号,以系人心。部下将士皆四方之人,恐思其乡土,各散而去。大王谁与建国乎?“玉珍善之。壬寅春三月己酉,玉珍遂称帝国,号大夏,纪年天统,立子昇为太子。仿周制,设六卿,以戴寿为冢宰,万胜为司马,张文炳为司空,向大亨、莫仁寿为司寇,吴友仁、邹兴为司徒,刘桢为宗伯。置翰林院,拜牟图南为承旨,史天章为学士。内设国子监,外设提举司,教授所府。置剌史,州曰太守,县曰令尹。设科举,策试进士,去释老教而专奉弥勒法。万胜即玉珍义弟明二也,复姓万氏。是岁夏,始定赋税,十取其一。秋,廷试进士,赐重璧等八人及第出身有差。置雅乐,供郊社之祭。冬,使司马万胜领兵攻刺踏坎,侯普颜达失平章败走,获其人马一万。癸卯冬,复遣司马万胜等率兵攻云南,胜由界首,司徒邹兴由建昌,芝麻李由八番,三道并进,胜兵不满万人。甲辰春三月,胜兵至云南,元梁王孛罗帖木儿及行省廉访司官弃城退保金马山,胜入城据之。夏四月,胜引兵还重庆。胜兵之入云南也,邹兴、芝麻李兵尚未至,梁王孛罗帖木儿不意胜兵奄及,故弃城遁。及梁王之傅大都率兵出侦敌,获胜部将姬安礼,问:“胜兵几何?”曰:“八千。”于是大都会大理段平章兵,击胜,杀伤者过半。胜以孤军深入,约兵未至,而战士多中伤,难以久驻,遂引兵还,所过暴掠,为民患,玉珍不能制,上尝遗书谕之。是岁秋七月,玉珍复遣邹兴攻拔巴州尚仓,置军守之。乙巳春,更六卿为中书省枢密院,以戴寿为左丞相,万胜为右丞相,向大亨、张文炳为知枢密院。邹兴为平章,守成都;吴友仁为平章,守保宁;莫仁寿为平章,仍守夔关;邓元亨为平章,守通州;窦英为参政,守播州;荆玉为宣慰,守永宁;商希孟为宣慰,守黔南。秋,遣参政江俨入贡。冬,元威顺王侯普颜达失平章率兵由云南,间行如陕西,玉珍遣其丞相戴寿追袭之,至秦州,弗及而还。时蜀星陨如雨。丙午春二月,玉珍有疾,召其臣僚谕曰:“西蜀险塞,汝等同心协力以辅嗣子,可以自守。不然,后事非吾所知,汝等勉之。”遂卒,葬于江水之北。自僭号至是五年,寿三十六。子昇嗣,年始十岁,改元开熙,母彭氏同听政。玉珍为人颇尚节俭,好文学。蜀人经李喜喜残暴之余,赖以粗安。然喜自用,昧于远略,而嗣子暗弱,政出多门,国事日去矣。

三月癸未朔。

庚寅,上遣使徐达,令自秦州进兵取高邮、兴化及淮安,且谕之曰:“闻寇兵在高邮者不满五千,淮安兵仅六千,兴化民自为守,宜令常遇春还军海安坝,巡略四境,别遣将以兵三千守海安城,通州盐场诸处亦宜慎守。汝于扬州、泰州二军分取二万,直捣高邮,令别将取淮安、兴化。敌见吾兵攻淮安,深入重地,必来乘我。若不攻海安,与常遇春求战,必将攻掠镇江,此须令遇春知之。凡军马除攻高邮及取淮安、兴化,余悉以付遇春,使得有以备之。吾料其势如此,尔等又当临机处置,毋执一也。”

丙申,命江淮行省平章韩政率指挥顾时、叶珍等取濠州。

命中书严选举之禁。初令府县每岁举贤才及武勇、谋略、通晓天文之士,其有兼通书律、廉吏亦得荐。举得贤者赏,滥举及蔽贤者罚。至是,复命知府、知县有滥举者,俟来朝治其罪;未当朝觐者,岁终逮至京师治之。

徐达拔高邮。先是,达援宜兴,令冯国胜统兵围高邮。张士诚将余同佥诈遣人来降,约推女墙为应,国胜信之,夜遣康泰率兵千人踰城而入,皆为所杀。上闻之怒,责国胜。既而达自宜兴还,益督兵攻之,至是,遂拔其城,戮余同佥等,俘其官将一千三十七人,士卒一千一百七十五人,马三百七十三匹,民一千三百九十七户,粮八千石。上命以所俘将士悉遣戍沔阳、辰州,仍给衣粮,有妻子者赐夏布人五匹,无者半之。时俘至,将士家属多失实。上既命分别发遣,乃遣人谕徐达等曰:“昨令副使冯国胜往军前,命尔等将城中老弱妇女悉发遣,勿令失所。比发到,将校妇女多非夫妇,及询,其妇人之夫多已殁于高邮。见至将校,其妻亦有在我高邮将士之所。尔既失于约束、戒戢士卒,又不分别,一概发遣,何也?已遣冯副使即军中搜问,凡将佐及总兵之从者,有虏人妇女,皆以军法治之。”

戊戌,上与国子博士许存仁等论用人。上曰:“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臣。尝观汉高之兴,首资三杰;光武之兴,寇邓耿贾,以为之佐。历代以来,莫不皆然。天之生才,以为世用,甚不偶也。孟子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古之帝王,君圣臣贤,可以当之。汉唐以下君臣,可以当之否?”起居注詹同对曰:“三代以下称唐宋,其间名世之臣亦可以当之。”上曰:“三代以上,纯乎道德;三代以下,杂乎霸术。其间虽有名世之臣,要之如皋、夔、稷、契、伊尹、太公者,鲜矣。吾方有事海内,凭赖英贤,辅翼成功。天下纷纷,未定于一者,何也?”存仁对曰:“主上圣智神武,天生不世之资,以平祸乱。今群贤毕出,佐隆大业,稽之于历。自宋太祖至今,当五百年之数,定天下于一,斯其时矣。”

甲辰,上语太史令刘基、起居注王祎曰:“天下兵争,民物创残。今土地渐广,战守有备,治道未究,甚切于心。”基对曰:“战守有备,治道必当,有所更革也。”上曰:“丧乱之后,法度纵弛,当在更张,使纪纲正而条目举。其要在明礼义,正人心,厚风俗,以为本也。”祎对曰:“昔汤正桀之乱,而脩人纪;武王正纣之乱,而叙彝伦。主上之言,诚吻合于前古也。”

丁未,上遣使以书谕徐达曰:“近大军下高邮,可乘胜取淮安。兵不在众,当择其精者而用之。宜以步骑一万五千,舟师一万,水陆并进,勿失机也。其余军马,悉令常遇春统领,守泰州、海安,应援江上。”

上谕群臣曰:“尝闻:‘昔者圣人不出户庭,而天下治。’盖由政成而化洽也。治天下能使政成而化洽,故不令而民从,不施而民悦。吾甚慕之。今师旅未休,民未苏息,政化何以能若是也?”起居注王祎对曰:“政化脩否,系乎在上之人。主上此心拳拳,何忧政化之不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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