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之一百十六

洪武十年十一月乙亥朔,上以大内宫殿新成,制度不侈,甚喜,因谓侍臣曰:“人主嗜好,所系甚重,躬行节俭,足以餋性,崇尚侈靡,必至丧德。朕常念昔居淮右,频年饥馑,艰于衣食,鲜能如意,今富有四海,何求不遂,何欲不得?然检制其心,惟恐骄盈,不可复制,夙夜兢惕,弗遑底宁,故凡有兴作,必量度再三,不获已而后为之为之,未常过度,宫壸之间,皇后亦能俭以率下,躬服浣濯之衣,皆非故为矫饰,实恐暴殄天物,剥伤民财,不敢不谨。”侍臣对曰:“奢侈者常情同欲,节俭者富贵所难。陛下安行节俭,无所勉强,诚宜为万世子孙之法。”上曰:“节俭二字,非徒治天下者当,守治家者亦宜守之。尔等岁禄有限而日用无穷,费或过度,何从办集?侵牟剥削,皆原于此,须体朕怀,共崇节俭,庶几无悔。”

丁丑宥天下罪人犯杖一百以下者

己卯,皇第三孙允炆生,皇太子次子也。

壬午,罢四川茶盐运司。

癸未,爪哇国王八达那巴那务遣其臣八智巫沙等上金叶表,贡马及白鹿、孔雀、犀角之属。赐其王金织文绮、纱罗等物,八智巫沙等罗绮、袭衣、鞾袜有差。

卫国公邓愈卒。愈初名友德,后赐今名,泗州虹县人,姿貌魁伟,有大志,勇力过人。元季之乱,愈父顺兴亦起兵于乡,戍临濠,与元兵战死,愈兄友隆代领其众。未几,友隆亦病卒,众遂推愈领兵事,时年始十六。每出战,挺身破敌,军中咸服其勇。岁乙未,上驻师滁阳,愈自盱眙率众来附,命为管军总管,从上渡江,克采石,取太平。继而元将蛮子海牙以舟师扼采石,与陈野先合兵数万逼城下,上亲督兵御之,命愈与徐达以奇兵出其后,大破其众,野先被擒。丙申,定金陵,拔溧水、溧阳,破镇江,皆有功,升元帅,戍守广德。长枪谢元帅率众来寇,愈出兵奋击,俘其总管武世荣及士卒千余人。岁丁酉,转枢密院判官,移戍宣州,领兵取休宁、绩溪,乘胜克徽州,元将八元帅败去。江浙苗帅杨完者率众十余万来攻徽城,时徽州新附,城郭未完,守御之具皆未备,愈厉将士,与胡大海等御之,大破其众,生擒其将胡辛等一百五十八人,苗众奔溃,婺源元帅汪同遂率众来降。戊戌,攻婺源,破元守将铁木儿不花元帅寨,斩首五百余级,追至婺源东门,杀其帅,获士卒三千余人,遂克婺源。又取严州,攻淳安县,贼帅金子琛败走,获马百余疋,降其校卒三千余人,迁同佥枢密院事。苗帅杨完者复率众屯严州乌龙岭,愈拒却之,转佥行枢密院事。己亥,领兵略浙西临安,大破张士诚之众于闲林寨。庚子,守饶州,饶城滨鄱阳湖而伪汉主陈友谅据江州,数遣舟师来攻城,愈督兵拒之,屡败其众。辛丑,拜江浙行省参政,仍兼佥行枢密院事,总制各翼军马。是时,饶之境内倔强者尚怀疑阻,愈示以恩信,于是众皆请降。寻以兵击浮梁,伪参政侯邦佐弃城遁,遂取乐平,击败萧总管五千余众,禽万户彭寿等六十八人,饶境悉定。进取江西,驻兵临川之平塘,时邓克明据抚州,遣使通款而实无献城之志,愈知其情,卷甲夜趋,比旦入城,克明单骑遁,翌日,遣人以分省印来献。愈号令严肃,城中肃然,无敢犯时。上亲讨江州,友谅败走,及取江西,命愈以步兵来会。壬寅,授愈江西行省参知政事,留镇之。降将祝宗康泰反,愈奔金陵,命徐达讨平之,愈复守洪都。癸卯,友谅悉兵围洪都,值江水暴涨,寇以舟师抵城下,愈暨诸将协谋固守,屡出兵挫其锋,寇势沮,相持凡三月。会上亲率援兵至湖口,友谅惧而退,因大战于康郎山,友谅竟败死。甲辰,新淦邓克明弟志清叛据乡寨,愈遣兵破之,禽首贼胡理问、刘右丞等五十一人,遂与常遇春尽平沙坑、麻岭、石洞诸山寨,进兵至赣州,围之。乙巳,赣州降,由是南安、南雄、韶州皆送款,进江西右丞,寻加湖广行省平章,镇守襄阳。襄阳西抵巴蜀,北控河洛,烽火相望,新附之民未有定志,愈以恩惠抚循之,民遂以安。吴元年,拜御史大夫。明年,上即皇帝位,建元洪武,命大将军徐达经略中原,而以愈为征戍将军,使收江淮未附州郡,进攻唐州,克之,遂取南阳,生禽元蔡国公史克新等,复克随州,进攻洪山寨,率兵讨蜀河莽张,获之。自是,金、商、均、房之境悉定。三年,为征虏左副副将军,从大将军达平陇右,大破扩廓帖木儿之兵于定西,招谕河州吐番诸酋何琐南普、朵儿只、汪家奴等皆降,而河州以西朵甘、乌思藏等部来归者甚众。是岁,定功行赏,赐号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阶特进荣禄大夫,勋右柱国,爵卫国公,食禄三千石,赐以铁券。四年,命往湖广练兵,运粮给征蜀军士。五年,为征南将军,讨澧州等处溪洞蛮夷,平之。十年,吐番所部川藏邀杀乌思藏使者,诏愈为征南将军,往讨之。愈与副将军沐英分兵为三,捣其巢穴,败川藏之众,追至昆仑山,斩首不可胜计,获马牛羊十余万。上嘉其功,遣使召还,至寿春,以疾卒,年四十一。讣闻,上哭之恸,诏辍朝三日,追封宁河王,谥武顺。柩至三山门,车驾自临奠,亲为视葬地,而旧茔之在凤台乡者狭隘弗称,乃改择城南西山之原,敕有司营建墓兆,仍命迁愈母张夫人及弟冔之丧同葬焉。凡丧事所须,皆官给之。愈兄弟三人,兄即友隆,弟即冔,冔仕至羽林卫指挥佥事。愈长子镇袭爵,改封申国公,次子铭西安卫指挥佥事。愈沉毅简重,谦恭慎密,事母夫人以孝,抚弟之幼孤能致其爱,尤能敬礼儒士,盖不独有将帅之略,而兼有士君子之行云。

丁亥冬至,始合祀天地于奉天殿。祝文曰:“礼以义起,贵乎情文两尽。曩者,建国之初,遵依古制,分祀天地于南北郊,周旋九年,于心未安,诚以人君者,父母天地,仰覆载生成之恩一也。及其严奉禋祀,则有南北之异,揆以人事,人子事亲,曷敢异处?窃惟典礼,其分祀者,礼之文也,其合祀者,礼之情也,徒泥其文而情不安,不可谓礼。方改建祀殿,功未就绪,今朝堂适成,时当冬至,讲合祀于殿廷,自今以春首合祀于南郊,永为定礼。谨奉皇考仁祖淳皇帝配,惟上帝、皇地祇鉴之。”

己丑夜,月食。

甲午,敕礼部:“外命妇一品至七品未受封者,不得戴山松特髻。”

甲辰夜,岁星犯房宿。

是月,免河南、陕西、广东、湖广等处今年田租。

江夏侯周德兴有罪,当下狱。上特赦之,召诸将相大臣谕之曰:“曩者,豪杰并起,岂无智谋壮勇之人?然粗暴无礼,自取败亡,朕当此时,饬身自守,推诚任人,故能成大功。天下已定,朕与卿等共享富贵,各尽其道,而往往有犯法者,何也?昔廖永忠数犯罪,屡宥不悛,又复僣侈,失人臣礼甚矣。夫智人君子既自守法,又能训子孙为善,不至犯法,是以爵禄传之无穷,愚者反是。夫法度者,朝廷所以治天下也,为功臣者不能守法自保,使朝廷屈法保汝,乃不得已,苟至再三,朝廷亦难处矣。朕于祭祀之时,一心斋肃,思欲格神,及遣汝辈奉祭,则多私利慢神,甚非礼也。且国家除宫室外,未尝作一台榭以为游观燕乐之所,而汝等乃私取材木,广营室宇,此岂守法教子孙之道乎?念汝等相从,俱尝有功,致有爵位,故丁宁告汝,汝等毋忽朕言,善自保持。”

四川威茂等处土酋董贴里叛,劫杀人民,命御史大夫丁玉为平羌将军,率师讨之。

新除有司官,上谕之曰:“近者,天下有司奏缺官,朝廷以时选补,比除未久,有司又复奏缺,是何?犯罪罢黜者之众也。若移其作奸之心以为善,亦何不可,国家俸禄如井泉汲而不竭,彼皆不思守法以保之,欺人欺天,竞为赃利,虽积钱充屋,一旦事觉,皆非已有。夫丈夫立志为善,功业不难矣,苟念虑一失,沦于不善,迷而不悟,遂不可救。夫不知为善者,愚人也;能为善者,贤人也;至于为恶者,乃下愚无顾忌之人也。然为善为恶,特在人之存心何如耳,圣贤之教,率性修道而已,人能推行之终身,用之不尽。夫人幼不识事,长则知孝友,此乃天赋善性,若以此道日日行之,即是率性之道,我为善事而他人有志者效之,是修道之教,推广此意,则何善不立,何事不成?今汝等之官,宜鉴前非,勉于为善,则永安禄位矣。”

十二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丙午,上谕太师韩国公李善长等曰:“人君聪明虽得于天性,然于物理必察识而后知,人情必谙练而后熟,设若临事不熟,骤然断决,恐未尽善,既行之后,自觉其非,急欲改之,妨事亦已多矣。前者,令皇太子躬听朝臣启事,欲其练习国政,恐听览之际,处置或有未当。自今诸司政事启于东宫者,卿等二三大臣更为参决可否,然后奏闻。”

丁未,上谓都督府臣曰:“元末天下纷扰,朕荷天命,赖将帅之力,削平祸乱,四方以宁,追思往昔,知谋英武之士,或没于王事,或考终天年,功在国家,不可以泯,其有子孙者宜录用之,庶以慰死者之灵。”于是都督府录丁忠等五百十一人以闻,授指挥、千、百户有差。上又恐其年少未更事,令于在京直隶卫所署事以试之。

戊申,置神宫内使监,掌太庙洒扫、陈设之事,设监令,正五品,丞,从五品,司香奉御,正七品,典簿,从九品。天地坛祠祭署、神坛署各设署令,正七品,丞,从七品,司香奉御,正八品。甲、乙、丙、丁、戊五库,库设大使,正七品,副使,从七品。及置皇城门官,端门、承天门、东长安门、西长安门、东安门、东上门、东上南门、东上北门、西安门、西上门、西上南门、西上北门、北安门、北上门、北上东门、北上西门,门设正,正七品,副,从七品。

庚戌,以内使金吉为圜丘署令,洪文、杜庆为司香奉御。

辛亥,真腊国王参答甘武者持达志遣使奈妹等奉表,贡方物,贺明年正旦,赐其王织金文绮、纱罗,使者衣帛有差。

癸丑,以山东按察司佥事李渼为凤阳府知府。渼,滑县人,始以儒士徵为监察御史,历山东按察司佥事,丁外艰服阕,授今职。

丙辰,太原府阳曲县地震。

戊午,命监察御史孙化、鲁干署通政使司左、右参议。

庚申,置兵马指挥司于聚宝门外。

命晋王府所牧官羊,悉令护卫牧养。先是,晋府官羊累年散于州县牧畜,羊之孳生息耗不一,有司律以常数勾稽,督责吏缘为奸,民病之。至是,上闻之,故有是命。

甲子夜,白虹贯月。

戊辰,平羌将军御史大夫丁玉兵至威州,土酋董贴里率众来降,诏置威州千户所守之。

己巳,改广东万全驿为温泉驿,儋州感恩县白沙驿为甘泉驿,琼州府驿为琼台驿,仓为广丰仓。

癸酉,享太庙。

是月,各道按察司官来朝。上谕之曰:“朕以天下之大,民之奸宄者多,牧民之官不能悉知其贤否,故设风宪之官为朕耳目,察其善恶,激浊扬清,绳愆紏缪,此其职也。凡任风宪者,宜体朕此意,以公正为心,廉洁自守,国家法律必务精详,用法有失,鬼神鉴焉。至于奸民犯法,吾所甚恶,必务除之,不可贷也。有司以抚治吾民为职,享民之奉而不思恤民,惟以贪饕掊克为务,此民之蠹也,宜紏治其罪,毋以姑息,纵其为害。汝等安坐高堂,其视民相去远矣,不思问民疾苦,公其听断,将安用汝乎?今官以九年为考,非一日积也,汝当谨守法度,思称其职,苟或不然,鬼神鉴之。”

高丽国遣使来贺明年正旦。上以王颛既被弑而其国数遣使入贡,敕中书宰臣曰:“高丽国王王颛自入朝贡,奉表称臣,云世世子孙愿为臣妾,数年之后,被奸臣所弑。及奉表来贡,皆云嗣王所遣,莫明其实,故拘其使询之,终不得其详。拘之既久,朕不忍其有父母妻子之情,特敕归之。未几,复遣使至,却而弗纳,不逾数月,又遣使以朝正为名,奉表贡马,皆称嗣王,如此者五。朕观高丽之于中国,自汉至今,其君臣多不怀恩,惟挟诈以构祸,在汉时高氏失爵,光武复其王号,旋即寇边,大为汉兵所败;唐尝锡封,随复背叛,以至父子就俘,族姓遂绝;迨宋兴王氏当国,而逼于契丹、女真,甘为奴虏;元世祖入中原,尝救其国于垂亡,而乃妄生疑贰,盗杀信使,屡降屡叛,数遭兵祸。今王颛被弑,奸臣窃命,春秋之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又何言哉?而其前后使者五至,皆云嗣王遣之。中书宜遣人往问嗣王如何,政令安在,若政令如前,嗣王不为羁囚,则当依前王所言,岁贡马千匹,差其执政以半来朝,明年贡金一百斤、银一万两、良马百匹、细布一万,仍以所拘辽东之民悉送来还,方见王位真而政令行,朕无惑也,否则,弑君之贼之所为将来奸诈,并生肆侮于我边陲,将构大祸于高丽之民也。朕观彼奸臣之计,不过恃沧海重山之险,固故敢逞凶跳梁,以为我朝用兵如汉、唐,不知汉、唐之将长骑射,短舟楫,不利涉海。朕自平华夏,攘胡虏,水陆征伐,所向无前,岂比汉、唐之为?中书其如朕命,遣人往观其所为,且问王之安否。”

永平卫指挥刘广巡边,兵次中兴州,胡兵三百余骑奄至,广率兵奋击之,斩其骑士百余人,擒其平章安童以归,余众溃去。

是岁,户部奏垦田一千五百一十三顷七十九亩。

太仆寺奏孳生马二万一千八百一十六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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