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昭陽大淵獻(癸亥),盡閼逢困敦(甲子),凡二年。

  孝惠皇帝大安二年(癸亥、三O三年)

  春,正月,李特潛渡江擊羅尚,水上軍皆散走。蜀郡太守徐儉以少城降,特入據之,惟取馬以供軍,餘無侵掠;赦其境內,改元建初。羅尚保太城,遣使求和於特。蜀民相聚為塢者,皆送款於特,特遣使就撫之;以軍中糧少,乃分六郡流民於諸塢就食。李流言於特曰:「諸塢新附,人心未固,宜質其大姓子弟,聚兵自守,以備不虞。」又與特司馬上官惇書曰:「納降如受敵,不可易也。」前將軍雄亦以為言。特怒曰:「大事已定,但當安民,何為更逆加疑忌,使之離叛乎!」

  朝廷遣荊州刺史宗岱、建平太守孫阜帥水軍三萬以救羅尚。岱以阜為前鋒,進逼德陽;特遣李蕩及蜀郡太守李璜就德陽太守任臧共拒之。岱、阜軍勢甚盛,諸塢皆有貳志。益州兵曹從事蜀郡任叡言於尚曰:「李特散衆就食,驕怠無備,此天亡之時也。宜密約諸塢,刻期同發,內外擊之,破之必矣!」尚使叡夜縋出城,宣旨於諸塢,期以二月十日同擊特。叡因詣特詐降,特問城中虛實,叡曰:「糧儲將盡,但餘貨帛耳。」叡求出省家,特許之,遂還報尚。二月,尚遣兵掩襲特營,諸塢皆應之,特兵大敗,斬特及李輔、李遠,皆焚尸,傳首洛陽,流民大懼。李蕩、李雄收餘衆還保赤祖。流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益州牧,保東營,蕩、雄保北營。孫阜破德陽,獲寋碩,任臧退屯涪陵。

  三月,羅尚遣督護何沖、常深攻李流,涪陵民藥紳等亦起兵攻流。流與李驤拒紳,何沖乘虛攻北營,氐苻成、隗伯在營中,叛應之。蕩母羅氏擐甲拒戰,伯手刃傷其目,羅氏氣益壯;會流等破深、紳,引兵還,與沖戰,大破之。成、伯率其黨突出詣尚。流等乘勝進抵成都,尚復閉城自守。蕩馳馬逐北,中矛而死。

  朝廷遣侍中劉沈假節統羅尚、許雄等軍,討李流。行至長安,河間王顒留沈為軍師,遣席薳代之。

  李流以李特、李蕩繼死,宗岱、孫阜將至,甚懼。李含勸流降,流從之;李驤、李雄迭諫,不納。夏,五月,流遣其子世及含子胡為質於阜軍;胡兄離為梓潼太守,聞之,自郡馳還,欲諫不及。退,與雄謀襲阜軍,雄曰:「為今計,當如是;而二翁不從,柰何?」離曰:「當劫之耳!」雄大喜,乃共說流民曰:「吾屬前已殘暴蜀民,今一旦束手,便為魚肉,惟有同心襲阜以取富貴耳!」衆皆從之。雄遂與離襲擊阜軍,大破之。會宗岱卒於墊江,荊州軍遂退。流甚慙,由是奇雄才,軍事悉以任之。

  新野莊王歆,為政嚴急,失蠻夷心,義陽蠻張昌聚黨數千人,欲為亂。荊州以壬午詔書發武勇赴益州討李流,號「壬午兵」。民憚遠征,皆不欲行。詔書督遣嚴急,所經之界停留五日者,二千石免官。由是郡縣官長皆親出驅逐;展轉不遠,輒復屯聚為羣盜。時江夏大稔,民就食者數千口。張昌因之誑惑百姓,更姓名曰李辰,募衆於安陸石巖山,諸流民及避戍役者多往從之。太守弓欽遣兵討之,不勝。昌遂攻郡,欽兵敗,與部將朱伺奔武昌。歆遣騎督靳滿討之,滿復敗走。

  昌遂據江夏,造妖言云:「當有聖人出為民主。」得山都縣吏丘沈,更其姓名曰劉尼,詐云漢後,奉以為天子,曰:「此聖人也。」昌自為相國,詐作鳳皇、玉璽之瑞,建元神鳳;郊祀、服色,悉依漢故事。有不應募者,族誅之,士民莫敢不從。又流言:「江、淮已南皆反,官軍大起,當悉誅之。」互相扇動,人情惶懼,江、沔間所在起兵以應昌,旬月間衆至三萬,皆著絳帽,以馬尾作髥。詔遣監軍華宏討之,敗于障山。

  歆上言:「妖賊犬羊萬計,絳頭毛面,挑刀走戟,其鋒不可當。請臺敕諸軍三道救助。」朝廷以屯騎校尉劉喬為豫州刺史,寧朔將軍沛國劉弘為荊州刺史。又詔河間王顒遣雍州刺史劉沈將州兵萬人幷征西府五千人出藍田關以討昌。顒不奉詔;沈自領州兵至藍田,顒又逼奪其衆。於是劉喬屯汝南,劉弘及前將軍趙驤、平南將軍羊伊屯宛。昌遣其將黃林帥二萬人向豫州,劉喬擊卻之。

  初,歆與齊王冏善,冏敗,歆懼,自結於大將軍穎。及張昌作亂,歆表請討之。時長沙王乂已與穎有隙,疑歆與穎連謀,不聽歆出兵,昌衆日盛。從事中郎孫洵謂歆曰:「公為岳牧,受閫外之託,拜表輒行,有何不可!而使姦凶滋蔓,禍釁不測,豈藩翰王室、鎮靜方夏之義乎!」歆將出兵,王綏曰:「昌等小賊,偏裨自足制之,何必違詔命,親矢石也!」昌至樊城,歆乃出拒之,衆潰,為昌所殺。詔以劉弘代歆為鎮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六月,弘以南蠻長史廬江陶侃為大都護,參軍蒯恆為義軍督護,牙門將皮初為都戰帥,進據襄陽。張昌幷軍圍宛,敗趙驤軍,殺羊伊。劉弘退屯梁。昌進攻襄陽,不克。

  李雄攻殺汶山太守陳圖,遂取郫城。

  秋,七月,李流徒屯郫。蜀民皆保險結塢,或南入寧州,或東下荊州,城邑皆空,野無煙火,流虜掠無所得,士衆飢乏。唯涪陵千餘家,依青城山處士范長生;平西參軍涪陵徐轝說羅尚,求為汶山太守,邀結長生,與共討流。尚不許,轝怒,出降於流,流以轝為安西將軍。轝說長生,使資給流軍糧,長生從之;流軍由是復振。

  初,李含以長沙王乂微弱,必為齊王冏所殺,因欲以為冏罪而討之,遂廢帝,立大將軍穎,以河間王顒為宰相,己得用事。旣而冏為乂所殺,穎、顒猶守藩,不如所謀。穎恃功驕奢,百度弛廢,甚於冏時;猶嫌乂在內,不得逞其欲,欲去之。時皇甫商復為乂參軍,商兄重為秦州刺史。含說顒曰:「商為乂所任,重終不為人用,宜早除之。可表遷重為內職,因其過長安執之。」重知之,露檄上尚書,發隴上兵以討含。乂以兵方少息,遣使詔重罷兵,徵含為河南尹。含就徵而重不奉詔,顒遣金城太守游楷、隴西太守韓稚等合四郡兵攻之。顒密使含與侍中馮蓀、中書令卞粹謀殺乂;皇甫商以告乂,收含、蓀、粹,殺之。驃騎從事琅邪諸葛玫、前司徒長史武邑牽秀皆出奔鄴。

  張昌黨石冰寇揚州,敗刺史陳徽,諸郡盡沒;又攻破江州,別將陳貞攻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長沙,皆陷之,臨淮人封雲起兵寇徐州以應冰。於是荊、江、徐、揚、豫五州之境,多為昌所據。昌更置牧守,皆桀盜小人,專以劫掠為務。

  劉弘遣陶侃等攻昌於竟陵,劉喬遣其將李楊等向江夏。侃等屢與昌戰,大破之,前後斬首數萬級,昌逃于下儁山,其衆悉降。

  初,陶侃少孤貧,為郡督郵,長沙太守萬嗣過廬江,見而異之,命其子結友而去。後察孝廉,至洛陽,豫章國郎中令楊晫薦之於顧榮,侃由是知名。旣克張昌,劉弘謂侃曰:「吾昔為羊公參軍,謂吾後當居身處。今觀卿,必繼老夫矣。」

  弘之退屯於梁也,征南將軍范陽王虓遣前長水校尉張奕領荊州。弘至,奕不受代,舉兵拒弘;弘討奕,斬之。時荊部守宰多缺,弘請補選,詔許之。弘敍功銓德,隨才授任,人皆服其公當。弘表皮初補襄陽太守,朝廷以初雖有功而望淺,更以弘壻前東平太守夏侯陟為襄陽太守。弘下敎曰:「夫治一國者,宜以一國為心,必若親姻然後可用,則荊州十郡,安得十女壻然後為政哉!」乃表:「陟姻親,舊制不得相監;皮初之勳,宜見酬報。」詔聽之。弘於是勸課農桑,寬刑省賦,公私給足,百姓愛悅。

  河間王顒聞李含等死,卽起兵討長沙王乂。大將軍穎上表請討張昌,許之;聞昌已平,因欲與顒共攻乂。盧志諫曰:「公前有大功而委權辭寵,時望美矣。今若頓軍關外,文服入朝,此霸主之事也。」參軍魏郡邵續曰:「人之有兄弟,如左右手。明公欲當天下之敵而先去其一手,可乎!」穎皆不從。八月,顒、穎共表:「乂論功不平,與右僕射羊玄之、左將軍皇甫商專擅朝政,殺害忠良,請誅玄之、商,遣乂還國。」詔曰:「顒敢舉大兵,內向京輦,吾當親率六軍以誅姦逆。其以乂為太尉,都督中外諸軍事以禦之。」

  顒以張方為都督,將精兵七萬,自函谷東趨洛陽。穎引兵屯朝歌,以平原內史陸機為前將軍、前鋒都督,督北中郎將王粹、冠軍將軍牽秀、中護軍石超等軍二十餘萬,南向洛陽。機以羈旅事穎,一旦頓居諸將之右,王粹等心皆不服。白沙督孫惠與機親厚,勸機讓都督於粹。機曰:「彼將謂吾首鼠兩端,適所以速禍也。」遂行。穎列軍自朝歌至河橋,鼓聲聞數百里。

  乙丑,帝如十三里橋。太尉乂使皇甫商將萬餘人拒張方於宜陽。己巳,帝還軍宣武場。庚午,舍于石樓。九月,丁丑,屯于河橋。壬子,張方襲皇甫商,敗之。甲申,帝軍于芒山。丁亥,帝幸偃師;辛卯,舍于豆田。大將軍穎進屯河南,阻清水為壘。癸巳,羊玄之憂懼而卒,帝旋軍城東;丙申,幸緱氏,擊牽秀,走之。大赦。張方入京城,大掠,死者萬計。

  李流疾篤,謂諸將曰:「驍騎仁明,固足以濟大事;然前軍英武,殆天所相,可共受事於前軍。」流卒,衆推李雄為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治郫城。雄使武都朴泰紿羅尚,使襲郫城,云己為內應。尚使隗伯將兵攻郫,泰約舉火為應,李驤伏兵於道,泰出長梯於外。隗伯兵見火起,爭緣梯上,驤縱兵擊,大破之。追奔夜至城下,詐稱萬歲,曰:「已得郫城矣!」入少城,尚乃覺之,退保太城。隗伯創甚,雄生獲之,赦不殺。李驤攻犍為,斷尚運道。獲太守龔恢,殺之。

  石超進逼緱氏。冬,十月,壬寅,帝還宮。丁未,敗牽秀於東陽門外。大將軍穎遣將軍馬咸助陸機。戊申,太尉乂奉帝與機戰于建春門。乂司馬王瑚使數千騎繫戟於馬,以突咸陳,咸軍亂,執而斬之。機軍大敗,赴七里澗,死者如積,水為之不流。斬其大將賈崇等十六人,石超遁去。

  初,宦人孟玖有寵於大將軍穎,玖欲用其父為邯鄲令,左長史盧志等皆不敢違,右司馬陸雲固執不許,曰:「此縣,公府掾資,豈有黃門父居之邪!」玖深怨之。玖弟超,領萬人為小督,未戰,縱兵大掠,陸機錄其主者;超將鐵騎百餘人直入機麾下,奪之,顧謂機曰:「貉奴,能作督不!」機司馬吳郡孫拯勸機殺之,機不能用。超宣言於衆曰:「陸機將反。」又還書與玖,言機持兩端,故軍不速決。及戰,超不受機節度,輕兵獨進,敗沒。玖疑機殺之,譖之於穎曰:「機有二心於長沙。」牽秀素諂事玖,將軍王闡、郝昌、帳下督陽平公師藩皆玖所引用,相與共證之。穎大怒,使秀將兵收機。參軍事王彰諫曰:「今日之舉,強弱異勢。庸人猶知必克,況機之明達乎!但機吳人,殿下用之太過,北土舊將皆疾之耳。」穎不從。機聞秀至,釋戎服,著白帢,與秀相見,為牋辭穎,旣而歎曰:「華亭鶴唳,可復聞呼!」秀遂殺之。穎又收機弟清河內史雲、平東祭酒耽及孫拯,皆下獄。

  記室江統、陳留蔡克、潁川棗嵩等上疏,以為:「陸機淺謀致敗,殺之可也。至於反逆,則衆共知其不然。宜先檢校機反狀,若有徵驗,誅雲等未晚也。」統等懇請不已,穎遲迴者三日。蔡克入,至穎前,叩頭流血曰:「雲為孟玖所怨,遠近莫不聞;今果見殺,竊為明公惜之!」僚屬隨克入者數十人,流涕固請,穎惻然,有宥雲之色。孟玖扶穎入,催令殺雲、耽,夷機三族。獄吏考掠孫拯數百,兩踝骨見,終言機冤。吏知拯義烈,謂拯曰:「二陸之枉,誰不知之!君可不愛身乎!」拯仰天歎曰:「陸君兄弟,世之奇士,吾蒙知愛。今旣不能救其死,忍復從而誣之乎!」玖等知拯不可屈,乃令獄吏詐為拯辭。穎旣殺機,意常悔之,及見拯辭,大喜,謂玖等曰:「非卿之忠,不能窮此姦。」遂夷拯三族。拯門人費慈、宰意二人詣獄明拯冤,拯譬遣之曰:「吾義不負二陸,死自吾分;卿何為爾邪!」曰:「君旣不負二陸,僕又安可負君!」固言拯冤,玖又殺之。

  太尉乂奉帝攻張方,方兵望見乘輿,皆退走,方遂大敗,死者五千餘人。方退屯十三里橋,衆懼,欲夜遁,方曰:「勝負兵家之常,善用兵者能因敗為成。今我更前作壘,出其不意,此奇策也。」乃夜潛逼洛城七里,築壘數重,外引廩穀以足軍食。乂旣戰勝,以為方不足憂。聞方壘成,十一月,引兵攻之,不利。朝議以為乂、穎兄弟,可辭說而釋,乃使中書令王衍等往說穎,令與乂分陝而居,穎不從。乂因致書於穎,為陳利害,欲與之和解。穎復書:「請斬皇甫商等首,則引兵還鄴。」乂不可。

  穎進兵逼京師,張方決千金堨,水碓皆涸。乃發王公奴婢手舂給兵,一品已下不從征者,男子十三以上皆從役,又發奴助兵;公私窮踧,米石萬錢。詔命所行,一城而已。驃騎主簿范陽祖逖言於乂曰:「劉沈忠義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間,宜啟上為詔與沈,使發兵襲顒。顒窘急,必召張方以自救,此良策也。」乂從之。沈奉詔馳檄四境,諸郡多起兵應之。沈合七郡之衆凡萬餘人,趣長安。

  乂又使皇甫商間行,齎帝手詔,命游楷等罷兵,敕皇甫重進軍討顒。商間行至新平,遇其從甥;從甥素憎商,以告顒,捕商,殺之。

  十二月,議郎周玘、前南平內史長沙王矩起兵江東以討石冰,推前吳興太守吳郡顧祕都督揚州九郡諸軍事,傳檄州郡,殺冰所署將吏。於是前侍御史賀循起兵於會稽,廬江內史廣陵華譚及丹陽葛洪、甘卓皆起兵以應祕。玘,處之子;循,卲之子;卓,寧之曾孫也。

  冰遣其將羌毒帥兵數萬拒玘,玘擊斬之。冰自臨淮退趨壽春。征東將軍劉準聞冰至,惶懼不知所為。廣陵度支廬江陳敏統衆在壽春,謂準曰:「此等本不樂遠戍,逼迫成賊,烏合之衆,其勢易離,敏請督運兵為公破之。」準乃益敏兵,使擊之。

  閏月,李雄急攻羅尚。尚軍無食,留牙門張羅守城,夜,由牛鞞水東走,羅開門降。雄入成都,軍士飢甚,乃帥衆就穀於郪,掘野芋而食之。許雄坐討賊不進,徵卽罪。

  安北將軍、都督幽州諸軍事王浚,以天下方亂,欲結援夷狄,乃以一女妻鮮卑段務勿塵,一女妻素怒延,又表以遼西郡封務勿塵為遼西公。浚,沈之子也。

  毛詵之死也,李叡奔五苓夷帥于陵丞,于陵丞詣李毅為叡請命,毅許之。叡至,毅殺之。于陵丞怒,帥諸夷反攻毅。

  尚書令樂廣女為成都王妃,或譖諸太尉乂;乂問廣,廣神色不動,徐曰:「廣豈以五男易一女哉!」乂猶疑之。

  惠帝永興元年(甲子、三O四年)

  春,正月,丙午,樂廣以憂卒。

  長沙厲王乂屢與大將軍穎戰,破之,前後斬獲六、七萬人。而乂未嘗虧奉上之禮;城中糧食日窘,而士卒無離心。張方以為洛陽未可克,欲還長安。而東海王越慮事不濟,癸亥,潛與殿中諸將夜收乂送別省。甲子,越啟帝,下詔免乂官,置金墉城。大赦,改元。城旣開,殿中將士見外兵不盛,悔之,更謀劫出乂以拒穎。越懼,欲殺乂以絕衆心。黃門侍郎潘滔曰:「不可,將自有靜之者。」乃遣人密告張方。丙寅,方取乂於金墉城,至營,炙而殺之,方軍士亦為之流涕。

  公卿皆詣鄴謝罪;大將軍穎入京師,復還鎮于鄴。詔以穎為丞相;加東海王越守尚書令。穎遣奮武將軍石超等率兵五萬屯十二城門,殿中宿所忌者,穎皆殺之;悉代去宿衞兵。表盧志為中書監,留鄴,參署丞相府事。

  河間王顒頓軍於鄭,為東軍聲援,聞劉沈兵起,還鎮渭城,遣督護虞夔逆戰於好畤。夔兵敗,顒懼,退入長安,急召張方。方掠洛中官私奴婢萬餘人而西。軍中乏食,殺人雜牛馬肉食之。

  劉沈渡渭而軍,與顒戰,顒屢敗。沈使安定太守衙博、功曹皇甫澹以精甲五千襲長安,入其門,力戰至顒帳下。沈兵來遲,馮翊太守張輔見其無繼,引兵橫擊之,殺博及澹,兵遂敗,收餘卒而退。張方遣其將敦偉夜擊之,沈軍驚潰,沈與麾下南走,追獲之。沈謂顒曰:「知己之惠輕,君臣之義重,沈不可以違天子之詔,量強弱以苟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葅醢之戮,其甘如薺。」顒怒,鞭之而後腰斬。新平太守江夏張光數為沈畫計,顒執而詰之,光曰:「劉雍州不用鄙計,故令大王得有今日!」顒壯之,引與歡宴,表為右衞司馬。

  羅尚逃至江陽,遣使表狀;詔尚權統巴東、巴郡、涪陵以供軍賦。尚遣別駕李興詣鎮南將軍劉弘求糧,弘綱紀以運道阻遠,且荊州自空乏,欲以零陵米五千斛與尚。弘曰:「天下一家,彼此無異,吾今給之,則無西顧之憂矣。」遂以三萬斛結之,尚賴以自存。李興願留為弘參軍,弘奪其手版而遣之。又遣治中何松領兵屯巴東為尚後繼。于時流民在荊州者十餘萬戶,羈旅貧乏,多為盜賊,弘大給其田及種糧,擢其賢才,隨資敍用,流民遂安。

  三月,乙酉,丞相穎表廢皇后羊氏,幽于金墉城,廢皇太子覃為清河王。

  陳敏與石冰戰數十合,冰衆十倍於敏,敏擊之,所向皆捷,遂與周玘合攻冰於建康。三月,冰北走,投封雲,雲司馬張統斬冰及雲以降,揚、徐二州平。周玘、賀循皆散衆還家,不言功賞。朝廷以陳敏為廣陵相。

  河間王顒表請立丞相穎為太弟。戊申,詔以穎為皇太弟,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如故。大赦。乘輿服御皆遷于鄴,制度一如魏武帝故事。以顒為太宰、大都督、雍州牧;前太傅劉寔為太尉。寔以老,固讓不拜。

  太弟穎僭侈日甚,嬖倖用事,大失衆望。司空東海王越,與右衞將軍陳眕,及長沙故將上官巳等謀討之。秋,七月,丙申朔,陳眕勒兵入雲龍門,以詔召三公百僚及殿中,戒嚴討穎。石超奔鄴。戊戌,大赦,復皇后羊氏及太子覃。己亥,越奉帝北征。以越為大都督。徵前侍中嵇紹詣行在。侍中秦準謂紹曰:「今往,安危難測,卿有佳馬乎?」紹正色曰:「臣子扈衞乘輿,死生以之,佳馬何為!」

  越檄召四方兵,赴者雲集,比至安陽,衆十餘萬,鄴中震恐。穎會羣僚問計,東安王繇曰:「天子親征,宜釋甲縞素出迎請罪。」穎不從,遣石超帥衆五萬拒戰。折衝將軍喬智明勸穎奉迎乘輿,穎怒曰:「卿名曉事,投身事孤;今主上為羣小所逼,卿柰何欲使孤束手就刑邪!」

  陳眕二弟匡、規自鄴赴行在,云鄴中皆已離散,由是不甚設備。己未,石超軍奄至,乘輿敗績於蕩陰,帝傷頰,中三矢,百官侍御皆散。嵇紹朝服,下馬登輦,以身衞帝,兵人引紹於轅中斫之。帝曰:「忠臣也,勿殺!」對曰:「奉太弟令,惟不犯陛下一人耳。」遂殺紹,血濺帝衣。帝墮於草中,亡六璽。石超奉帝幸其營,帝餒甚,超進水,左右奉秋桃。穎遣盧志迎帝;庚申,入鄴。大赦,改元曰建武。左右欲浣帝衣。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

  陳眕、上官巳等奉太子覃守洛陽。司空越奔下邳,徐州都督東平王楙不納,越徑還東海。太弟穎以越兄北弟宗室之望,下令招之,越不應命。前奮威將軍孫惠上書勸越要結藩方,同獎王室,越以惠為記室參軍,與參謀議。北軍中候苟晞奔范陽王虓,虓承制以晞行兗州刺史。

  初,三王之起兵討趙王倫也,王浚擁衆挾兩端,禁所部士民不得赴三王召募。太弟穎欲討之而未能,浚心亦欲圖穎。穎以右司馬和演為幽州刺史,密使殺浚。演與烏桓單于審登謀與浚游薊城南清泉,因而圖之。會天暴雨,兵器霑濕,不果而還。審登以為浚得天助,乃以演謀告浚。浚與審登密嚴兵,約幷州刺史東嬴公騰共圍演,殺之,自領幽州營兵。騰,越之弟也。太弟穎稱詔徵浚,浚與鮮卑段務勿塵、烏桓羯朱及東嬴公騰同起兵討穎,穎遣北中郎將王斌及石超擊之。

  太弟穎怨東安王繇前議,八月,戊辰,收繇,殺之。初,繇兄琅邪恭王覲薨,子睿嗣。睿沈敏有度量,為左將軍,與東海參軍王導善。導,敦之從父弟也;識量清遠,以朝廷多故,每勸睿之國。及繇死,睿從帝在鄴,恐及禍,將逃歸。穎先敕關津,無得出貴人,睿至河陽,為津吏所止。從者宋典自後來,以鞭拂睿而笑曰:「舍長,官禁貴人,汝亦被拘邪?」吏乃聽過。至洛陽,迎太妃夏侯氏俱歸國。

  丞相從事中郎王澄發孟玖姦利事,勸太弟穎誅之,穎從之。

  上官巳在洛陽,殘暴縱橫。守河南尹周馥,浚之從父弟也,與司隸滿奮等謀誅之,事泄,奮等死,馥走,得免。司空越之討太弟穎也,太宰顒遣右將軍、馮翊太守張方將兵二萬救之,聞帝已入鄴,因命方鎮洛陽。巳與別將苗願拒之,大敗而還。太子覃夜襲巳、願,巳、願出走;方入洛陽。覃於廣陽門迎方而拜,方下車扶止之,復廢覃及羊后。

  初,太弟穎表匈奴左賢王劉淵為冠軍將軍,監五部軍事,使將兵在鄴。淵子聰,驍勇絕人,博涉經史,善屬文,彎弓三百斤;弱冠游京師,名士莫不與交。穎以聰為積弩將軍。

  淵從祖右賢王宣謂其族人曰:「自漢亡以來,我單于徒有虛號,無復尺土;自餘王侯,降同編戶。今吾衆雖衰,猶不減二萬,柰何斂首就役,奄過百年!左賢王英武超世,天苟不欲興匈奴,必不虛生此人也。今司馬氏骨肉相殘,四海鼎沸,復呼韓邪之業,此其時矣!」乃相與謀,推淵為大單于,使其黨呼延攸詣鄴告之。

  淵白穎,請歸會葬,穎弗許。淵令攸先歸,告宣等使招集五部及雜胡,聲言助穎,實欲叛之。及王浚、東嬴公騰起兵,淵說穎曰:「今二鎮跋扈,衆十餘萬,恐非宿衞及近郡士衆所能禦也,請為殿下還說五部以赴國難。」穎曰:「五部之衆,果可發否?就能發之,鮮卑、烏桓,未易當也。吾欲奉乘輿還洛陽以避其鋒,徐傳檄天下,以逆順制之,君意何如?」淵曰:「殿下武皇帝之子,有大勳於王室,威恩遠著,四海之內,孰不願為殿下盡死力者!何難發之有!王浚豎子,東嬴疏屬,豈能與殿下爭衡邪!殿下一發鄴宮,示弱於人,洛陽不可得而至;雖至洛陽,威權不復在殿下也。願殿下撫勉士衆,靖以鎮之,淵請為殿下以二部摧東嬴,三部梟王浚,二豎之首,可指日而懸也。」穎悅,拜淵為北單于、參丞相軍事。

  淵至左國城,劉宣等上大單于之號,二旬之間,有衆五萬,都於離石,以聰為鹿蠡王。遣左於陸王宏帥精騎五千,會穎將王粹拒東嬴公騰。粹已為騰所敗,宏無及而歸。

  王浚、東嬴公騰合兵擊王斌,大破之。浚以主簿祁弘為前鋒,敗石超于平棘,乘勝進軍。候騎至鄴,鄴中大震,百僚奔走,土卒分散。盧志勸穎奉帝還洛陽。時甲士尚有萬五千人,志夜部分,至曉將發,而程太妃戀鄴不欲去,穎狐疑未決。俄而衆潰,穎遂將帳下數十騎與志奉帝御犢車南奔洛陽。倉猝上下無齎,中黃門被囊中齎私錢三千,詔貸之,於道中買飯,夜則御中黃門布被,食以瓦盆。至溫,將謁陵,帝喪履,納從者之履,下拜流涕。及濟河,張方自洛陽遣其子羆帥騎三千,以所乘車奉迎帝。至芒山下,方自帥萬餘騎迎帝。方將拜謁,帝下車自止之。帝還宮,奔散者稍還,百官粗備。辛巳,大赦。

  王浚入鄴,士衆暴掠,死者甚衆。使烏桓羯朱追太弟穎,至朝歌,不及。浚還薊,以鮮卑多掠人婦女,命:「有敢挾藏者斬!」於是沈於易水者八千人。

  東嬴公騰乞師於拓跋猗〈拖,去扌〉以擊劉淵,猗〈拖,去扌〉與弟猗盧合兵擊淵於西河,破之,與騰盟于汾東而還。

  劉淵聞太弟穎去鄴,歎曰:「不用吾言,逆自奔潰,真奴才也!然吾與之有言矣,不可以不救。」將發兵擊鮮卑、烏桓,劉宣等諫曰:「晉人奴隸御我,今其骨肉相殘,是天棄彼而使我復呼韓邪之業也。鮮卑、烏桓,我之氣類,可以為援,柰何擊之!」淵曰:「善!大丈夫當為漢高、魏武,呼韓邪何足效哉!」宣等稽首曰:「非所及也!」

  荊州兵擒斬張昌,同黨皆夷三族。

  李雄以范長生有名德,為蜀人所重,欲迎以為君而臣之,長生不可。諸將固請雄卽尊位,冬,十月,雄卽成都王位,大赦,改元建興。除晉法,約法七章。以其叔父驤為太傅,兄始為太保,李離為太尉,李雲為司徒,李璜為司空,李國為太宰,閻式為尚書令,楊褒為僕射。尊母羅氏為王太后,追尊父特為成都景王。雄以李國、李離有智謀,凡事必咨而後行,然國、離事雄彌謹。

  劉淵遷都左國城。胡、晉歸之者愈衆。淵謂羣臣曰:「昔漢有天下久長,恩結於民。吾,漢氏之甥,約為兄弟;兄亡弟紹,不亦可乎!」乃建國號曰漢。劉宣等請上尊號,淵曰:「今四方未定,且可依高祖稱漢王。」於是卽漢王位,大赦,改元曰元熙。追尊安樂公禪為孝懷皇帝,作漢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為王后。以右賢王宣為丞相,崔游為御史大夫,左於陸王宏為太尉,范隆為大鴻臚,朱紀為太常,上黨崔懿之、後部人陳元達皆為黃門郎,族子曜為建武將軍;游固辭不就。

  元達少有志操,淵嘗招之,元達不答。及淵為漢王,或謂元達曰:「君其懼乎?」元達笑曰:「吾知其人久矣,彼亦亮吾之心;但恐不過三、二日,驛書必至。」其暮,淵果徵元達。元達事淵,屢進忠言,退而削草,雖子弟莫得知也。

  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聰慧,有膽量,早孤,養於淵。及長,儀觀魁偉,性拓落高亮,與衆不羣。好讀書,善屬文,鐵厚一寸,射而洞之。常自比樂毅及蕭、曹,時人莫之許也;惟劉聰重之,曰:「永明,漢世祖、魏武之流,數公何足道哉!」

  帝旣還洛陽,張方擁兵專制朝政,太弟穎不得復豫事。豫州都督范陽王虓、徐州都督東平王楙等上言:「穎弗克負荷,宜降封一邑,特全其命。太宰宜委以關右之任,自州郡以下,選舉授任,一皆仰成;朝之大事,廢興損益,每輒疇咨。張方為國效節,而不達變通,未卽西還,宜遣還郡,所加方官,請悉如舊。司徒戎、司空越,並忠國小心,宜幹機事,委以朝政。王浚有定社稷之勳,宜特崇重,遂撫幽朔,長為北藩。臣等竭力扞城,藩屏皇家,則陛下垂拱,四海自正矣。」

  張方在洛旣久,兵士剽掠殆竭,衆情喧喧,無復留意,議欲奉帝遷都長安;恐帝及公卿不從,欲須帝出而劫之。乃請帝謁廟,帝不許。十一月,乙未,方引兵入殿,以所乘車迎帝,帝馳避後園竹中。軍人引帝出,逼使上車,帝垂泣從之。方於馬上稽首曰:「今寇賊縱橫,宿衞單少,願陛下幸臣壘,臣盡死力以備不虞。」時羣臣皆逃匿,唯中書監盧志侍側,曰:「陛下今日之事,當一從右將軍。」帝遂幸方壘,令方具車載宮人、寶物。軍人因妻略後宮,分爭府藏,割流蘇、武帳為馬帴,魏、晉以來蓄積,掃地無遺。方將焚宗廟、宮室以絕人返顧之心,盧志曰:「昔董卓無道,焚燒洛陽,怨毒之聲,百年猶存,何為襲之!」乃止。

  帝停方壘三日,方擁帝及太弟穎、豫章王熾等趨長安,王戎出奔郟。太宰顒帥官屬步騎三萬迎于霸上,顒前拜謁,帝下車止之。帝入長安,以征西府為宮。唯尚書僕射荀藩、司隸劉暾、河南尹周馥等在洛陽為留臺,承制行事,號東、西臺。藩,勗之子也。丙午,留臺大赦,改元復為永安。辛丑,復皇后羊氏。

  羅尚移屯巴郡,遣兵掠蜀中,獲李驤妻昝氏及子壽。

  十二月,丁亥,詔太弟穎以成都王還第;更立豫章王熾為皇太弟。帝兄弟二十五人,時存者惟穎、熾及吳王晏。晏材資庸下,熾沖素好學,故太宰顒立之。詔以司空越為太傅,與顒夾輔帝室,王戎參錄朝政。又以光祿大夫王衍為尚書左僕射。高密王略為鎮南將軍,領司隸校尉,權鎮洛陽。東中郎將模為寧北將軍,都督冀州諸軍事,鎮鄴。百官各還本職。令州郡蠲除苛政,愛民務本,清通之後,當還東京。大赦,改元。略、模,皆越之弟也。王浚旣去鄴,越使模鎮之。顒以四方乖離,禍難不已,故下此詔和解之,冀獲少安。越辭太傅不受。又詔以太宰顒都督中外諸軍事。張方為中領軍、錄尚書事,領京兆太守。

  東嬴公騰遣將軍聶玄擊漢王淵,戰於大陵,玄兵大敗。

  淵遣劉曜寇太原,取泫氏、屯留、長子、中都。又遣冠軍將軍喬晞寇西河,取介休。介休令賈渾不降,晞殺之;將納其妻宗氏,宗氏罵晞而哭,晞又殺之。淵聞之,大怒曰:「使天道有知,喬晞望有種乎!」追還,降秩四等,收渾屍,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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