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閼逢敦牂(甲午),盡柔兆涒灘(丙申)四月,凡二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天寶十三載(甲午,公元七五四年)

  春,正月,己亥,安祿山入朝。是時楊國忠言祿山必反,且曰:「陛下試召之,必不來。」上使召之,祿山聞命卽至。庚子,見上於華清宮,泣曰:「臣本胡人,陛下寵擢至此,為國忠所疾,臣死無日矣!」上憐之,賞賜巨萬,由是益親信祿山,國忠之言不能入矣。太子亦知祿山必反,言於上,上不聽。

  甲辰,太清宮奏:「學士李琪見玄元皇帝乘紫雲,告以國祚延昌。」

  唐初,詔敕皆中書、門下官有文者為之。乾封以後,始召文士元萬頃、范履冰等草諸文辭,常於北門候進止,時人謂之「北門學士」。中宗之世,上官昭容專其事。上卽位,始置翰林院,密邇禁廷,延文章之士,下至僧、道、書、畫、琴、棋、數術之工皆處之,謂之「待詔」。刑部尚書張均及弟太常卿垍皆翰林院供奉。上欲加安祿山同平章事,已令張垍草制。楊國忠諫曰:「祿山雖有軍功,目不知書,豈可為宰相!制書若下,恐四夷輕唐。」上乃止。乙巳,加祿山左僕射,賜一子三品、一子四品官。

  丙午,上還宮。

  安祿山求兼領閑廐、羣牧;庚申,以祿山為閑廐、隴右羣牧等使。祿山又求兼總監;壬戌,兼知總監事。祿山奏以御史中丞吉溫為武部侍郎,充閑廐逼使,楊國忠由是惡溫。祿山密遣親信選健馬堪戰者數千匹,別飼之。

  二月,壬申,上朝獻太清宮,上聖祖尊號曰大聖祖高上大道金闕玄元大皇太帝。癸酉,享太廟,上高祖諡曰神堯大聖光孝皇帝,太宗諡曰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高宗諡曰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中宗諡曰孝和大聖大昭孝皇帝,睿宗諡曰玄真大聖大興孝皇帝,以漢家諸帝皆諡孝故也。甲戌,羣臣上尊號曰開元天地大寶聖文神武證道孝德皇帝。赦天下。

  丁丑,楊國忠進制司空;甲申,臨軒冊命。

  己丑,安祿山奏:「臣所部將士討奚、契丹、九姓、同羅等,勳效甚多,乞不拘常格,超資加賞,仍好寫告身付臣軍授之。」於是除將軍者五百餘人,中郎將者二千餘人。祿山欲反,故先以此收衆心也。

  三月,丁酉朔,祿山辭歸范陽。上解御衣以賜之,祿山受之驚喜。恐楊國忠奏留之,疾驅出關。乘船沿河而下,令船夫執繩板立於岸側,十五里一更,晝夜兼行,日數百里,過郡縣不下船。自是有言祿山反者,上皆縛送。由是人皆知其將反,無敢言者。

  祿山之發長安也,上令高力士餞之長樂坡,及還,上問:「祿山慰意乎?」對曰:「觀其意怏怏,必知欲命為相而中止故也。」上以告國忠,曰:「此議他人不知,必張垍兄弟告之也。」上怒,貶張均為建安太守,垍為盧溪司馬,垍弟給事中埱為宜春司馬。

  哥舒翰亦為其部將論功,敕以隴右十將、特進、火拔州都督、燕山郡王火拔歸仁為驃騎大將軍,河源軍使王思禮加特進,臨洮太守成如璆、討擊副使范陽魯炅、皋蘭府都督渾惟明並加雲麾將軍,隴右討擊副使郭英乂為左羽林將軍。英乂,知運之子也。翰又奏嚴挺之之子武為節度判官,河東呂諲為度支判官,前封丘尉高適為掌書記,安邑曲環為別將。

  程千里執阿布思,獻於闕下,斬之。甲子,以千里為金吾大將軍,以封常清權北庭都護、伊西節度使。

  夏,四月,癸巳,安祿山奏擊奚破之,虜其王李日越。

  六月,乙丑朔,日有食之,不盡如鉤。

  侍御史、劍南留後李宓將兵七萬擊南詔。閤羅鳳誘之深入,至大和城,閉壁不戰。宓糧盡,士卒罹瘴疫及飢死什七八,乃引還;蠻追擊之,宓被擒,全軍皆沒。楊國忠隱其敗,更以捷聞,益發中國兵討之,前後死者幾二十萬人,無敢言者。上嘗謂高力士曰:「朕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邊事付之諸將,夫復何憂!」力士對曰:「臣聞雲南數喪師,又邊將擁兵太盛,陛下將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禍發,不可復救,何得謂無憂也!」上曰:「卿勿言,朕徐思之。」

  秋,七月,癸丑,哥舒翰奏,於所開九曲之地置洮陽、澆河二郡及神策軍,以臨洮太守成如璆兼洮陽太守,充神策軍使。

  楊國忠忌陳希烈,希烈累表辭位;上欲以武部侍郎吉溫代之,國忠以溫附安祿山,奏言不可;以文部侍郎韋見素和雅易制,薦之。八月,丙戌,以希烈為太子太師,罷政事;以見素為武部尚書、同平章事。

  自去歲水旱相繼,關中大饑。楊國忠惡京兆尹李峴不附己,以災沴歸咎於峴,九月,貶長沙太守。峴,禕之子也。上憂雨傷稼,國忠取禾之善者獻之,曰:「雨雖多,不害稼也。」上以為然。扶風太守房琯言所部水災,國忠使御史推之。是歲,天下無敢言災者。高力士侍側,上曰:「淫雨不已,卿可盡言。」對曰:「自陛下以權假宰相,賞罰無章,陰陽失度,臣何敢言!」上默然。

  冬,十月,乙酉,上幸華清宮。

  十一月,己未,置內侍監二員,正三品。

  河東太守兼本道采訪使韋陟,斌之兄也,文雅有盛名,楊國忠恐其入相,使人告陟贓汚事,下御史按問。陟賂中丞吉溫,使求救於安祿山,復為國忠所發。閏月,壬寅,貶陟桂嶺尉,溫澧陽長史。安祿山為溫訟冤,且言國忠讒疾。上兩無所問。

  戊午,上還宮。

  是歲,戶部奏天下郡三百二十一,縣千五百三十八,鄉萬六千八百二十九,戶九百六萬九千一百五十四,口五千二百八十八萬四百八十八。

  玄宗天寶十四載(乙未,公元七五五年)

  春,正月,蘇毗王子悉諾邏去吐蕃來降。

  二月,辛亥,安祿山使副將何千年入奏,請以蕃將三十二人代漢將,上命立進畫,給告身。韋見素謂楊國忠曰:「祿山久有異志,今又有此請,其反明矣。明日見素當極言;上未允,公其繼之。」國忠許諾。壬子,國忠、見素入見,上迎謂曰:「卿等有疑祿山之意邪?」見素因極言祿山反已有迹,所請不可許,上不悅,國忠逡巡不敢言,上竟從祿山之請。他日,國忠、見素言於上曰:「臣有策可坐消祿山之謀。今若除祿山平章事,召詣闕,以賈循為范陽節度使,呂知誨為平盧節度使,楊光翽為河東節度使,則勢自分矣。」上從之。已草制,上留不發,更遣中使輔璆琳以珍果賜祿山,潛察其變。璆琳受祿山厚賂,還,盛言祿山竭忠奉國,無有二心。上謂國忠等曰:「祿山,朕推心待之,必無異志。東北二虜,藉其鎮遏。朕自保之,卿等勿憂也!」事遂寢。循,華原人也,時為節度副使。

  隴右、河西節度使哥舒翰入朝,道得風疾,遂留京師,家居不出。

  三月,辛巳,命給事中裴士淹宣慰河北。

  夏,四月,安祿山奏破奚、契丹。

  癸巳,以蘇毗王子悉諾邏為懷義王,賜姓名李忠信。

  安祿山歸至范陽,朝廷每遣使者至,皆稱疾不出迎,盛陳武備,然後見之。裴士淹至范陽,二十餘日乃得見,無復人臣禮。楊國忠日夜求祿山反狀,使京兆尹圍其第,捕祿山客李超等,送御史臺獄,潛殺之。祿山子慶宗尚宗女榮義郡主,供奉在京師,密報祿山,祿山愈懼。六月,上以其子成婚,於詔召祿山觀禮,祿山辭疾不至。秋,七月,祿山表獻馬三千匹,每匹執控夫二人,遣蕃將二十二人部送。河南尹達奚珣疑有變,奏請「諭祿山以進車馬宜俟至冬,官自給夫,無煩本軍。」於是上稍寤,始有疑祿山之意。會輔璆琳受賂事亦泄,上託以他事撲殺之。上遣中使馮神威齎手詔諭祿山,如珣策;且曰:「朕新為卿作一湯,十月於華清宮待卿。」神威至范陽宣旨,祿山踞牀微起,亦不拜,曰:「聖人安隱。」又曰:「馬不獻亦可,十月灼然詣京師。」卽令左右引神威置館舍,不復見;數日,遣還,亦無表。神威還,見上泣曰:「臣幾不得見大家!」

  八月,辛卯,免今載百姓租庸。

  冬,十月,庚寅,上幸華清宮。

  安祿山專制三道,陰蓄異志,殆將十年,以上待之厚,欲俟上晏駕然後作亂。會楊國忠與祿山不相悅,屢言祿山且反,上不聽;國忠數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於上。祿山由是決意遽反,獨與孔目官 太僕丞嚴莊、掌書記 屯田員外郎高尚、將軍阿史那承慶密謀,自餘將佐皆莫之知,但怪其自八月以來,屢饗士卒,秣馬厲兵而已。會有奏事官自京師還,祿山詐為敕書,悉召諸將示之曰:「有密旨,令祿山將兵入朝討楊國忠,諸君宜卽從軍。」衆愕然相顧,莫敢異言。十一月,甲子,祿山發所部兵及同羅、奚、契丹、室韋凡十五萬衆,號二十萬,反於范陽。命范陽節度副使賈循守范陽,平盧節度副使呂知誨守平盧,別將高秀巖守大同;諸將皆引兵夜發。

  詰朝,祿山出薊城南,大閱誓衆,以討楊國忠為名,牓軍中曰:「有異議扇動軍人者,斬及三族!」於是引兵而南。祿山乘鐵轝,步騎精銳,煙塵千里,鼓譟震地。時海內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識兵革,猝聞范陽兵起,遠近震駭。河北皆祿山統內,所過州縣,望風瓦解,守令或開門出迎,或棄城竄匿,或為所擒戮,無敢拒之者。祿山先遣將軍何千年、高邈將奚騎二十,聲言獻射生手,乘驛詣太原。乙丑,北京副留守楊光翽出迎,因劫之以去。太原具言其狀。東受降城亦奏祿山反。上猶以為惡祿山者詐為之,未之信也。

  庚午,上聞祿山定反,乃召宰相謀之。楊國忠揚揚有得色,曰:「今反者獨祿山耳,將士皆不欲也。不過旬日,必傳首詣行在。」上以為然,大臣相顧失色。上遣特進畢思琛詣東京,金吾將軍程千里詣河東,各簡募數萬人,隨便團結以拒之。辛未,安西節度使封常清入朝,上問以討賊方略,常清大言曰:「今太平積久,故人望風憚賊。然事有逆順,勢有奇變,臣請走馬詣東京,開府庫,募驍勇,挑馬箠渡河,計日取逆胡之首獻闕下!」上悅。壬申,以常清為范陽、平盧節度使。常清卽日乘驛詣東京募兵,旬日,得六萬人;乃斷河陽橋,為守禦之備。

  甲戌,祿山至博陵南,何千年等執楊光翽見祿山,責光翽以附楊國忠,斬之以徇。祿山使其將安忠志將精兵軍土門,忠志,奚人,祿山養為假子;又以張獻誠攝博陵太守,獻誠,守珪之子也。

  祿山至藁城,常山太守顏杲卿力不能拒,與長史袁履謙往迎之。祿山輒賜杲卿金紫,質其子弟,使仍守常山;又使其將李欽湊將兵數千人守井陘口,以備西來諸軍。杲卿歸,途中指其衣謂履謙曰:「何為著此?」履謙悟其意,乃陰與杲卿謀起兵討祿山。杲卿,思魯之玄孫也。

  丙子,上還宮。斬太僕卿安慶宗,賜榮義郡主自盡。以朔方節度使安思順為戶部尚書,思順弟元貞為太僕卿。以朔方右廂兵馬使、九原太守郭子儀為朔方節度使,右羽林大將軍王承業為太原尹。置河南節度使,領陳留等十三郡,以衞尉卿猗氏張介然為之。以程千里為潞州長史。諸郡當賊衝者,始置防禦使。

  丁丑,以榮王琬為元帥,右金吾大將軍高仙芝副之,統諸軍東征。出內府錢帛,於京師募兵十一萬,號曰天武軍,旬日而集,皆市井子弟也。

  十二月,丙戌,高仙芝將飛騎、彍騎及新募兵、邊兵在京師者合五萬人,發長安。上遣宦者監門將軍邊令誠監其軍,屯於陝。

  丁亥,安祿山自靈昌渡河,以絙約敗船及草木橫絕河流,一夕,冰合如浮梁,遂陷靈昌郡。祿山步騎散漫,人莫知其數,所過殘滅。張介然至陳留纔數日,祿山至,授兵登城,衆忷懼,不能守。庚寅,太守郭納以城降。祿山入北郭,聞安慶宗死,慟哭曰:「我何罪,而殺我子!」時陳留將士降者夾道近萬人,祿山皆殺之以快其忿;斬張介然於軍門。以其將李庭望為節度使,守陳留。

  壬辰,上下制欲親征,其朔方、河西、隴右兵留守城堡之外,皆赴行營,令節度使自將之,期二十日畢集。

  初,平原太守顏真卿知祿山且反,因霖雨,完城浚壕,料丁壯,實倉廩;祿山以其書生,易之。及祿山反,牒真卿以平原、博平兵七千人防河津,真卿遣平原司兵李平間道奏之。上始聞祿山反,河北郡縣皆風靡,歎曰:「二十四郡,曾無一人義士邪!」及平至,大喜曰:「朕不識顏真卿作何狀,乃能如是!」真卿遣親客密懷購賊牒詣諸郡,由是諸郡多應者。真卿,杲卿之從弟也。

  安祿山引兵向滎陽,太守崔無詖拒之;士卒乘城者,聞鼓角聲,自墜如雨。癸巳,祿山陷滎陽,殺無詖,以其將武令珣守之。祿山聲勢益張,以其將田承嗣、安忠志、 張孝忠為前鋒。封常清所募兵皆白徒,未更訓練,屯武牢以拒賊;賊以鐵騎蹂之,官軍大敗。常清收餘衆,戰於葵園,又敗;戰上東門內,又敗。丁酉,祿山陷東京,賊鼓譟自四門入,縱兵殺掠。常清戰於都亭驛,又敗;退守宣仁門,又敗;乃自苑西壞牆西走。

  河南尹達奚珣降於祿山。留守李憕謂御史中丞盧奕曰:「吾曹荷國重任,雖知力不敵,必死之!」奕許諾。憕收殘兵數百,欲戰,皆棄憕潰去;憕獨坐府中。奕先遣妻子懷印間道走長安,朝服坐臺中,左右皆散。祿山屯於閑廐,使人執憕、奕及采訪判官蔣清,皆殺之。奕罵祿山,數其罪,顧賊黨曰:「凡為人當知逆順。我死不失節,夫復何恨!」憕,文水人;奕,懷慎之子;清,欽緒之子也。祿山以其黨張萬頃為河南尹。

  封常清帥餘衆至陝,陝郡太守竇廷芝已奔河東,吏民皆散。常清謂高仙芝曰:「常清連日血戰,賊鋒不可當。且潼關無兵,若賊豕突入關,則長安危矣。陝不可守,不如引兵先據潼關以拒之。」仙芝乃帥見兵西趣潼關。賊尋至,官軍狼狽走,無復部伍,士馬相騰踐,死者甚衆。至潼關,脩完守備,賊至,不得入而去。祿山使其將崔乾祐屯陝,臨汝、弘農、濟陰、濮陽、雲中郡皆降於祿山。是時,朝廷徵兵諸道,皆未至,關中忷懼。會祿山方謀稱帝,留東京不進,故朝廷得為之備,兵亦稍集。

  祿山以張通儒之弟通晤為睢陽太守,與陳留長史楊朝宗將胡騎千餘東略地,郡縣官多望風降走,惟東平太守嗣吳王祗、濟南太守李隨起兵拒之。祗,禕之弟也。郡縣之不從賊者,皆倚吳王為名。單父尉賈賁帥吏民南擊睢陽,斬張通晤。李庭望引兵欲東徇地,聞之,不敢進而還。

  庚子,以永王璘為山南節度使,江陵長史源洧為之副;潁王璬為劍南節度使,蜀郡長史崔圓為之副。二王皆不出閤。洧,裕光之子也。

  上議親征,辛丑,制太子監國,謂宰相曰:「朕在位垂五十載,倦于憂勸,去秋已欲傳位太子;值水旱相仍,不欲以餘災遺子孫,淹留俟稍豐。不意逆胡橫發,朕當親征,且使之監國。事平之日,朕將高枕無為矣。」楊國忠大懼,退謂韓、虢、秦三夫人曰:「太子素惡吾家專橫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與姊妹併命在旦暮矣!」相與聚哭。使三夫人說貴妃,銜土請命於上;事遂寢。

  顏真卿召募勇士,旬日至萬餘人,諭以舉兵討安祿山,繼以涕泣,士皆感憤。祿山使其黨段子齎李憕、盧奕、蔣清首徇河北諸郡,至平原,壬寅,真卿執子光,腰斬以徇;取三人首,續以蒲身,棺斂葬之,祭哭受弔。祿山以海運使劉道玄攝景城太守,清池尉賈載、鹽山尉河內穆寧共斬道玄,得其甲仗五十餘船;攜道玄首謁長史李暐,暐收嚴莊宗族,悉誅之。是日,送道玄首至平原。真卿召載、寧及清河尉張澹詣平原計事。饒陽太守盧全誠據城不受代;河間司法李奐殺祿山所署長史王懷忠;李隨遣遊弈將訾嗣賢濟河,殺祿山所署博平太守馬冀;各有衆數千或萬人,共推真卿為盟主,軍事皆稟焉。祿山使張獻誠將上谷、博陵、常山、趙郡、文安五郡團結兵萬人圍饒陽。

  高仙芝之東征也,監軍邊令誠數以事干之,仙芝多不從。令誠入奏事,具言仙芝、常清橈敗之狀,且云:「常清以賊搖衆,而仙芝棄陝地數百里,又盜減軍士糧賜。」上大怒,癸卯,遣令誠齎敕卽軍中斬仙芝及常清。初,常清旣敗,三遣使奉表陳賊形勢,上皆不之見。常清乃自馳詣闕,至渭南,敕削其官爵,令還仙芝軍,白衣自效。常清草遺表曰:「臣死之後,望陛下不輕此賊,無忘臣言!」時朝議皆以為祿山狂悖,不日授首,故常清云然。令誠至潼關,先引常清,宣敕示之;常清以表附令誠上之。常清旣死,陳尸蘧蒢。仙芝還,至聽事,令誠索陌刀手百餘人自隨,乃謂仙芝曰:「大夫亦有恩命。」仙芝遽下,令誠宣敕。仙芝曰:「我遇敵而退,死則宜矣。今上戴天,下履地,謂我盜減糧賜則誣也。」時士卒在前,皆大呼稱枉,其聲振地,遂斬之。以將軍李承光攝領其衆。

  河西、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病廢在家,上藉其威名,且素與祿山不協,召見,拜兵馬副元帥,將兵八萬以討祿山;仍敕天下四面進兵,會攻洛陽。翰以病固辭,上不許,以田良丘為御史中丞,充行軍司馬,起居郎蕭昕為判官,蕃將火拔歸仁等各將部落以從,幷仙芝舊卒,號二十萬,軍于潼關。翰病,不能治事,悉以軍政委田良丘;良丘復不敢專決,使王思禮主騎,李承光主步,二人爭長,無所統壹。翰用法嚴而不恤,士卒皆懈弛,無鬬志。

  安祿山大同軍使高秀巖寇振武軍,朔方節度使郭子儀擊敗之,子儀乘勝拔靜邊軍。大同兵馬使薛忠義寇靜邊軍,子儀使左兵馬使李光弼、右兵馬使高濬、左武鋒使僕固懷恩、右武鋒使渾釋之等逆擊,大破之,坑其騎七千。進圍雲中,使別將公孫瓊巖將二千騎擊馬邑,拔之,開東陘關。甲辰,加子儀御史大夫。懷恩,哥濫拔延之曾孫也,世為金微都督。釋之,渾部酋長,世為皋蘭都督。

  顏杲卿將起兵,參軍馮虔、前真定令賈深、藁城尉崔安石、郡人翟萬德、內丘丞張通幽皆預其謀;又遣人語太原尹王承業,密與相應。會顏真卿自平原遣杲卿甥盧逖潛告杲卿,欲連兵斷祿山歸路,以緩其西入之謀。時祿山遣其金吾將軍高邈詣幽州徵兵,未還,杲卿以祿山命召李欽湊,使帥衆詣郡受犒賚;丙午,薄暮,欽湊至,杲卿使袁屢謙、馮虔等攜酒食妓樂往勞之,幷其黨皆大醉,乃斷欽湊首,收其甲兵,盡縛其黨,明日,斬之,悉散井陘之衆。有頃,高邈自幽州還,且至藁城,杲卿使馮虔往擒之。南境又白何千年自東京來,崔安石與翟萬德馳詣醴泉驛迎千年,又擒之,同日致於郡下。千年謂杲卿曰:「今太守欲輸力王室,旣善其始,當慎其終。此郡應募烏合,難以臨敵,宜深溝高壘,勿與爭鋒。俟朔方軍至,併力齊進,傳檄趙、魏,斷燕、薊要膂。今且宜聲云,『李光弼引步騎一萬出井陘;』因使人說張獻誠云;『足下所將多團練之人,無堅甲利兵,難以當山西勁兵,』獻誠必解圍遁去。此亦一奇也。」杲卿悅,用其策,獻誠果遁去,其團練兵皆潰。杲卿乃使人入饒陽城,慰勞將士。命崔安石等徇諸郡云:「大軍已下井陘,朝夕當至,先平河北詣郡。先下者賞,後至者誅!」於是河北諸郡響應,凡十七郡皆歸朝廷,兵合二十餘萬;其附祿山者,唯范陽、盧龍、密雲、漁陽、汲、鄴六郡而已。

  杲卿又密使人入范陽招賈循,郟城人馬燧說循曰:「祿山負恩悖逆,雖得洛陽,終歸夷滅。公若誅諸將之不從命者,以范陽歸國,傾其根柢,此不世之功也。」循然之,猶豫不時發。別將牛潤容知之,以告祿山,祿山使其黨韓朝陽召循。朝陽至范陽,引循屏語,使壯士縊殺之,滅其族;以別將牛廷玠知范陽軍事。史思明、李立節將蕃、漢步騎萬人擊博陵、常山。馬燧亡入西山;隱者徐遇匿之,得免。

  初,祿山欲自將攻潼關,至新安,聞河北有變而還。蔡希德將兵萬人自河內北擊常山。

  戊申,榮王琬薨,贈諡靖恭太子。

  是歲,吐蕃贊普乞梨蘇籠獵贊卒,子娑悉籠獵贊立。

  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至德元載(丙申,公元七五六年)

  春,正月,乙卯朔,祿山自稱大燕皇帝,改元聖武,以達奚珣為侍中,張通儒為中書令。高尚、嚴莊為中書侍郎。

  李隨至睢陽,有衆數萬。丙辰,以隨為河南節度使,以前高要尉許遠為睢陽太守兼防禦使。濮陽客尚衡起兵討祿山,以郡人王栖曜為衙前總管,攻拔濟陰,殺祿山將邢超然。

  顏杲卿使其子泉明、賈深、翟萬德獻李欽湊首及何千年、高邈于京師。張通幽泣請曰:「通幽兄陷賊,乞與泉明偕行,以救宗族。」杲卿哀而許之。至太原,通幽欲自託於王承業,乃敎之留泉明等,更其表,多自為功,毀短杲卿,別遣使獻之。杲卿起兵纔八日,守備未完,史思明、蔡希德引兵皆至城下。杲卿告急於承業,承業旣竊其功,利於城陷,遂擁兵不救。杲卿晝夜拒戰,糧盡矢竭;壬戌,城陷。賊縱兵殺萬餘人,執杲卿及袁履謙等送洛陽。王承業使者至京師,玄宗大喜,拜承業羽林大將軍,麾下受官爵者以百數。徵顏杲卿為衞尉卿。朝命未至,常山已陷。

  杲卿至洛陽,祿山數之曰:「汝自范陽戶曹,我奏汝為判官,不數年超至太守,何負於汝而反邪?」杲卿瞋目罵曰:「汝本營州牧羊羯奴,天子擢汝為三道節度使,恩幸無比,何負於汝而反?我世為唐臣,祿位皆唐有,雖為汝所奏,豈從汝反邪!我為國討賊,恨不斬汝,何謂反也?臊羯狗,何不速殺我!」祿山大怒,幷袁履謙等縛於中橋之柱而冎之。杲卿、履謙比死,罵不虛口。顏氏一門死於刀鋸者三十餘人。

  史思明、李立節、蔡希德旣克常山,引兵擊諸郡之不從者,所過殘滅,於是鄴、廣平、鉅鹿、趙、上谷、博陵、文安、魏、信都等郡復為賊守。饒陽太守盧全誠獨不從,思明等圍之。河間司法李奐將七千人、景城長史李暐遣其子祀將八千人救之,皆為思明所敗。

  上命郭子儀罷圍雲中,還朔方,益發兵進取東京;選良將一人分兵先出井陘,定河北。子儀薦李光弼,癸亥,以光弼為河東節度使,分朔方兵萬人與之。

  甲子,加哥舒翰左僕射、同平章事,餘如故。

  置南陽節度使,以南陽太守魯炅為之,將嶺南、黔中、襄陽子弟五萬人屯葉北,以備安祿山。炅表薛愿為潁川太守兼防禦使,龐堅為副使。愿,故太子瑛之妃兄;堅,玉之曾孫也。

  乙丑,安祿山遣其子慶緒寇潼關,哥舒翰擊卻之。

  己巳,加顏真卿戶部侍郎兼本郡防禦使;真卿以李暐為副。

  二月,丙戌,加李光弼魏郡太守、河北道采訪史。

  史思明等圍饒陽二十九日,不下,李光弼將蕃、漢步騎萬餘人、太原弩手三千人出井陘。己亥,至常山,常山團練兵三千人殺胡兵,執安思義出降。光弼謂思義曰:「汝自知當死否?」思義不應。光弼曰:「汝久更陳行,視吾此衆,可敵思明否?今為我計當如何?汝策可取,當不殺汝。」思義曰:「大夫士馬遠來疲弊,猝遇大敵,恐未易當;不如移軍入城,早為備禦,先料勝負,然後出兵。胡騎雖銳,不能持重,苟不獲利,氣沮心離,於時乃可圖矣。思明今在饒陽,去此不二百里。昨暮羽書已去,計其先鋒來晨必至,而大軍繼之,不可不留意也。」光弼悅,釋其縛,卽移軍入城。史思明聞常山不守,立解饒陽之圍;明日未旦,先鋒已至,思明等繼之,合二萬餘騎,直抵城下。光弼遣步卒五千自東門出戰,賊守門不退。光弼命五百弩於城上齊發射之,賊稍卻;乃出弩手千人分為四隊,使其矢發發相繼,賊不能當,斂軍道北。光弼出兵五千為槍城於道南,夾呼沱水而陳;賊數以騎兵搏戰,光弼之兵射之,人馬中矢者太半,乃退,小憩以俟步兵。有村民告賊步兵五千自饒陽來,晝夜行百七十里,至九門南逢壁,度憩息。光弼遣步騎各二千,匿旗鼓,並水潛行,至逢壁,賊方飯,縱兵掩擊,殺之無遺。思明聞之,失勢,退入九門。時常山九縣,七附官軍,惟九門、藁城為賊所據。光弼遣裨將張奉璋以兵五百戍石邑;餘皆三百人戍之。

  上以吳王祗為靈昌太守、河南都知兵馬使。賈賁前至雍丘,有衆二千。先是譙郡太守楊萬石以郡降安祿山,逼真源令河東張巡使為長史,西迎賊。巡至真源,帥吏民哭於玄元皇帝廟,起兵討賊,吏民樂從者數千人;巡選精兵千人西至雍丘,與賈賁合。

  初,雍丘令令狐潮以縣降賊,賊以為將,使東擊淮陽救兵于襄邑,破之,俘百餘人,拘於雍丘,將殺之,往見李庭望;淮陽兵遂殺守者,潮棄妻子走,故賈賁得以其間入雍丘。庚子,潮引賊精兵攻雍丘;賁出戰,敗死。張巡力戰卻賊,因兼領賁衆,自稱吳王先鋒使。

  三月,乙卯,潮復與賊將李懷仙、楊朝宗、謝元同等四萬餘衆奄至城下;衆懼,莫有固志。巡曰:「賊兵精銳,有輕我心。今出其不意擊之,彼必驚潰。賊勢小折,然後城可守也。」乃使千人乘城;自帥千人,分數隊,開門突出。巡身先士卒,直衝賊陳,人馬辟易,賊遂退。明日,復進攻城,設百礮環城,樓堞皆盡;巡於城上立木柵以拒之。賊蟻附而登,巡束蒿灌脂,焚而投之,賊不得上。時伺賊隙,出兵擊之,或夜縋斫營,積六十餘日,大小三百餘戰,帶甲而食,裹瘡復戰,賊遂敗走。巡乘勝追之,獲胡兵二千人而還,軍聲大振。

  初,戶部尚書安思順知祿山反謀,因入朝奏之。及祿山反,上以思順先奏,不之罪也。哥舒翰素與之有隙,使人詐為祿山遺思順書,於關門擒之以獻,且數思順七罪,請誅之。丙辰,思順及弟太僕卿元貞皆坐死,家屬徙嶺外。楊國忠不能救,由是始畏翰。

  郭子儀至朔方,益選精兵,戊午,進軍于代。

  戊辰,吳王祗擊謝元同,走之,拜陳留太守、河南節度使。

  壬午,以河東節度使李光弼為范陽長史、河北節度使。加顏真卿河北采訪使。真卿以張澹為支使。

  先是清河客李萼,年二十餘,為郡人乞師於真卿曰:「公首唱大義,河北諸郡恃公以為長城。今清河,公之西鄰,國家平日聚江、淮、河南錢帛於彼以贍北軍,謂之『天下北庫』;今有布三百餘萬匹,帛八十餘萬匹,錢三十餘萬緡,糧三十餘萬斛。昔討默啜,甲兵皆貯清河庫,今有五十餘萬事。戶七萬,口十餘萬。竊計財足以三平原之富,兵足倍平原之強。公誠資以士卒,撫而有之,以二郡為腹心,則餘郡如四支,無不隨所使矣。」真卿曰:「平原兵新集,尚未訓練,自保恐不足,何暇及鄰!雖然,借若諾子之請,則將何為乎?」萼曰:「清河遣僕銜命於公者,非力不足而借公之師以嘗寇也,亦欲觀大賢之明義耳。今仰瞻高意,未有決辭定色,僕何敢遽言所為哉!」真卿奇之,欲與之兵。衆以為萼年少輕虜,徒分兵力,必無所成,真卿不得已辭之。萼就館,復為書說真卿,以為:「清河去逆効順,奉粟帛器械以資軍,公乃不納而疑之。僕回轅之後,清河不能孤立,必有所繫託,將為公西面之強敵,公能無悔乎?」真卿大驚,遽詣其館,以兵六千借之;送至境,執手別。真卿問曰:「兵已行矣,可以言子之所為乎?」萼曰:「聞朝廷遣程千里將精兵十萬出崞口討賊,賊據險拒之,不得前。今當引兵先擊魏郡,執祿山所署太守袁知泰,納舊太守司馬垂,使為西南主人;分兵開崞口,出千里之師,因討汲、鄴以北至于幽陵郡縣之未下者;平原、清河帥諸同盟,合兵十萬,南臨孟津,分兵循河,據守要害,制其北走之路。計官軍東討者不下二十萬,河南義兵西向者亦不減十萬。公但當表朝廷堅壁勿戰,不過月餘,賊必有內潰相圖之變矣。」真卿曰:「善!」命錄事參軍李擇交及平原令范冬馥將其兵,會清河兵四千及博平兵千人軍於堂邑西南。袁知泰遣其將白嗣恭等將二萬餘人來逆戰,三郡兵力戰盡日,魏兵大敗,斬首萬餘級,捕虜千餘人,得馬千匹,軍資甚衆。知泰奔汲郡,遂克魏郡,軍聲大振。

  時北海太守賀蘭進明亦起兵,真卿以書召之幷力,進明將步騎五千渡河,真卿陳兵逆之,相揖,哭於馬上,哀動行伍。進明屯平原城南,休養士馬,真卿每事咨之,由是軍權稍移於進明矣,真卿不以為嫌。真卿以堂邑之功讓進明,進明奏其狀,取捨任意。敕加進明河北招討使,擇交、冬馥微進資級,清河、博平有功者皆不錄。進明攻信都郡,久之,不克;錄事參軍長安第五琦勸進明厚以金帛募勇士,遂克之。

  李光弼與史思明相守四十餘日,思明絕常山糧道。城中乏草,馬食薦藉。光弼以車五百乘之石邑取草,將車者皆衣甲,弩手千人衞之,為方陳而行,賊不能奪。蔡希德引兵攻石邑,張奉璋拒卻之。光弼遺使告急於郭子儀,子儀引兵自井陘出,夏,四月,壬辰,至常山,與光弼合,番、漢步騎共十餘萬。甲午,子儀、光弼與史思明等戰於九門城南,思明大敗。中郎將渾瑊射李立節,殺之。瑊,釋之之子也。思明收餘衆奔趙郡,蔡希德奔鉅鹿。思明自趙郡如博陵,時博陵已降官軍,思明盡殺郡官。河朔之民苦賊殘暴,所至屯結,多至二萬人,少者萬人,各為營以拒賊;及郭、李軍至,爭出自效。庚子,攻趙郡;一日,城降。士卒多虜掠,光弼坐城門,收所獲,悉歸之,民大悅。子儀生擒四千人,皆捨之,斬祿山太守郭獻璆。光弼進圍博陵,十日,不拔,引兵還恆陽就食。

  楊國忠問士之可為將者於左拾遺博平張鎬及蕭昕,鎬、昕薦左贊善大夫永壽來瑱,丙午, 以瑱為潁川太守。賊屢攻之,瑱前後破賊甚衆,加本郡防禦使,人謂之「來嚼鐵」。

  安祿山使平盧節度使呂知誨誘安東副大都護馬靈詧,殺之。平盧遊弈使武陟劉客奴、先鋒使董秦及安東將王玄志同謀討誅知誨,遣使踰海與顏真卿相聞,請取范陽以自效。真卿遣判官賈載齎糧及戰士衣助之。真卿時惟一子頗,纔十餘歲,使詣客奴為質。朝廷聞之,以客奴為平盧節度使,賜名正臣;玄志為安東副大都護,董秦為平盧兵馬使。

  南陽節度使魯炅立柵於滍水之南,安祿山將武令珣、畢思琛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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