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屠維作噩(己酉),盡昭陽赤奮若(癸丑),凡五年。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太和三年(己酉、八二九年)

  春,正月,亓志紹與成德合兵掠貝州。

  義成行營兵三千人先屯齊州,使之禹城,中道潰叛;橫海節度使李祐討誅之。

  李聽、史唐合兵擊亓志紹,破之;志紹將其衆五千奔鎮州。

  李載義奏攻滄州長蘆,拔之。

  甲辰,昭義奏亓志紹餘衆萬五千人詣本道降,置之洛州。

  二月,橫海節度使李祐帥諸道行營兵擊李同捷,破之,進攻德州。

  武寧捉生兵馬使石雄,勇敢,愛士卒;王智興殘虐,軍中欲逐智興而立雄。智興知之,因雄立功,奏請除刺史。丙辰,以雄為壁州剌史。

  史憲誠聞滄景將平而懼,其子唐勸之入朝。丙寅,憲誠使唐奉表請入朝,且請以所管聽命。

  石雄旣去武寧,王智興悉殺軍中與雄善者百餘人。夏,四月,戊午,智興奏雄搖動軍情,請誅之。上知雄無罪,免死,長流白州。

  戊辰,李載義奏攻滄州,破其羅城。李祐拔德州,城中將卒三千餘人奔鎮州。李同捷與祐書請降,祐幷奏其書,諫議大夫柏耆受詔宣慰行營,好張大聲勢以威制諸將,諸將已惡之矣;及李同捷請降於祐,祐遣大將萬洪代守滄州;耆疑同捷之詐,自將數百騎馳入滄州,以事誅洪,取同捷及其家屬詣京師。乙亥,至將陵,或言王庭湊欲以奇兵篡同捷,乃斬同捷,傳首,滄景悉平。

  五月,庚寅,加李載義同平章事。諸道兵攻李同捷,三年,僅能下之。而柏耆徑入城,取為己功。諸將疾之,爭上表論列。辛卯,貶耆為循州司戶。李祐尋薨。

  壬寅,攝魏博副使史唐奏改名孝章。

  六月,丙辰,詔:「鎮州四面行營各歸本道休息,但務保境,勿相往來;惟庭湊效順,為達章表,餘皆勿受。」

  辛酉,以史憲誠為兼侍中、河中節度使;以李聽兼魏博節度使。分相、衞、澶三州,以史孝章為節度使。

  初,李祐聞柏耆殺萬洪,大驚,疾遂劇。上曰:「祐若死,是耆殺之也!」癸酉,賜耆自盡。

  河東節度使李程奏得王庭湊書,請納景州;又奏亓志紹自縊。

  上遣中使賜史憲誠旌節,癸酉,至魏州。時李聽自貝州還軍館陶,遷延未進,憲誠竭府庫以治行,甲戌,軍亂,殺憲誠,奉牙內都知兵馬使靈武何進滔知留後。李聽進至魏州,進滔拒之,不得入。秋,七月,進滔出兵擊李聽;聽不為備,大敗,潰走,晝夜兼行,趣淺口,失亡過半,輜重兵械盡棄之。昭義兵救之,聽僅而得免,歸于滑臺。

  河北久用兵,饋運不給,朝廷厭苦之。八月,壬子,以進滔為魏博節度使,復以相、衞、澶三州歸之。

  滄州承喪亂之餘,骸骨蔽地,城空野曠,戶口存者什無三四,癸丑,以衞尉卿殷侑為齊、德、滄、景節度使。侑至鎮,與士卒同甘苦,招撫百姓,勸之耕桑,流散者稍稍復業。先是,本軍三萬人皆仰給度支,侑至一年,租稅自能贍其半;二年,請悉罷度支給賜;三年之後,戶口滋殖,倉廩充盈。

  王庭湊因鄰道微露請服之意;壬申,赦庭湊及將士,復其官爵。

  徵浙西觀察使李德裕為兵部侍郎,裴度薦以為相。會吏部侍郎李宗閔有宦官之助,甲戌,以宗閔同平章事。

  上性儉素,九月,辛巳,命中尉以下毋得衣紗縠綾羅;聽朝之暇,惟以書史自娛,聲樂遊畋未嘗留意。駙馬韋處仁嘗著夾羅巾,上謂曰:「朕慕卿門地清素,故有選尚。如此巾服,聽其他貴戚為之,卿不須爾。」

  壬辰,以李德裕為義成節度使。李宗閔惡其逼己,故出之。

  冬,十月,丙辰,以李聽為太子少師。

  路隋言於上曰:「宰相任重,不宜兼金穀瑣碎之務,如楊國忠、元載、皇甫鎛皆奸臣,所為不足法也。」上以為然。於是裴度辭度支;上許之。

  十一月,甲午,上祀圜丘;赦天下。四方毋得獻奇巧之物,其纖麗布帛皆禁之,焚其機杼。

  丙申,西川節度使杜元穎奏南詔入寇。元穎以舊相,文雅自高,不曉軍事,專務蓄積,減削士卒衣糧。西南戍邊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蠻境鈔盜以自給,蠻人反以衣食資之;由是蜀中虛實動靜,蠻皆知之。南詔自嵯顛謀大舉入寇,邊州屢以告,元穎不之信;嵯顛兵至,邊城一無備禦。蠻以蜀卒為鄉導,襲陷巂、戎二州。甲辰,元穎遣兵與戰於邛州南,蜀兵大敗;蠻遂陷邛州。

  武寧節度使王智興入朝。

  詔發東川、興元、荊南兵以救西川;十二月,丁未朔,又發鄂岳、襄鄧、陳許等兵繼之。

  以王智興為忠武節度使。

  己酉,以東川節度使郭釗為西川節度使,兼權東川節度事。

  嵯顛自邛州引兵徑抵成都。庚戌,陷其外郭。杜元穎帥衆保牙城以拒之,欲遁者數四。壬子,貶元穎為邵州刺史。

  己未,以右領軍大將軍董重質為神策、諸道西川行營節度使,又發太原、鳳翔兵赴西川。南詔寇東川,入梓州西川。釗兵寡弱不能戰,以書責嵯顛。嵯顛復書曰:「杜元穎侵擾我,故興兵報之耳。」與釗脩好而退。

  蠻留成都西郭十日,其始慰撫蜀人,市肆安堵;將行,乃大掠子女、百工數萬人及珍貨而去。蜀人恐懼,往往赴江,流尸塞江而下。嵯顛自為軍殿,及大度水,嵯顛謂蜀人曰:「此南吾境也,聽汝哭別鄉國。」衆皆慟哭,赴水死者以千計。自是南詔工巧埒於蜀中。

  嵯顛遣使上表,稱:「蠻比脩職貢,豈敢犯邊,正以杜元穎不恤軍士,怨苦元穎,競為鄉導,祈我此行以誅虐帥。誅之不遂,無以慰蜀士之心,願陛下誅之。」丁卯,再貶元穎循州司馬。詔董重質及諸道兵皆引還。郭釗至成都,與南詔立約,不相侵擾。詔遣中使以國信賜嵯顛。

  文宗太和四年(庚戌、八三0年)

  春,正月,辛巳,武昌節度使牛僧孺入朝。

  戊子,立子永為魯王。

  李宗閔引薦牛僧孺;辛卯,以僧孺為兵部尚書、同平章事。於是二人相與排擯李德裕之黨,稍稍逐之。

  南詔之寇成都也,詔山南西道發兵救之,興元兵少,節度使李絳募兵千人赴之,未至,蠻退而還。

  興元兵有常額,詔新募兵悉罷之。二月,乙卯,絳悉召新軍,諭以詔旨而遣之,仍賜以廩麥,皆怏怏而退。往辭監軍,監軍楊叔元素惡絳不奉己,以賜物薄激之。衆怒,大譟,掠庫兵,趨使牙。絳方與僚佐宴,不為備,走登北城。或勸縋而出,絳曰:「吾為元帥,豈可逃去!」麾推官趙存約令去。存約曰:「存約受明公知,何可苟免!」牙將王景延與賊力戰死,絳、存約及觀察判官薛齊皆為亂兵所害,賊遂屠絳家。

  戊午,叔元奏絳收新軍募直以致亂。庚申,以尚書右丞溫造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是時,三省官上疏共論李絳之冤;諫議大夫孔敏行具呈叔元激怒亂兵,上始悟。

  三月,乙亥朔,以刑部尚書柳公綽為河東節度使。先是,回鶻入貢及互市,所過恐其為變,常嚴兵迎送防衞之。公綽至鎮,回鶻遣梅錄李暢以馬萬匹互市,公綽但遣牙將單騎迎勞於境,至則大闢牙門,受其禮謁。暢感泣,戒其下,在路不敢馳獵,無所侵擾。

  陘北沙陀素驍勇,為九姓、六州胡所畏伏。公綽奏以其酋長朱邪執宜為陰山都督、代北行營招撫使,使居雲、朔塞下,捍禦北邊。執宜與諸酋長入謁,公綽與之宴。執宜神彩嚴整,進退有禮,公綽謂僚佐曰:「執宜外嚴而內寬,言徐而理當,福祿人也。」執宜母妻入見,公綽使夫人與之飲酒,饋遺之。執宜感恩,為之盡力。塞下舊有廢府十一,執宜脩之,使其部落三千人分守之,自是雜虜不敢犯塞。

  溫造行至褒城,遇興元都將衞志忠征蠻歸,造密與之謀誅亂者,以其兵八百人為牙隊,五百人為前軍,入府,分守諸門。己卯,造視事,饗將士於牙門,造曰:「吾欲問新軍去留之意,宜悉使來前。」旣勞問,命坐,行酒。志忠密以牙兵圍之,旣合,唱「殺!」新軍八百餘人皆死。楊叔元起,擁造靴求生,造命囚之。其手殺絳者,斬之百段,餘皆斬首,投尸漢水,以百首祭李絳,三十首祭死事者,具事以聞。己丑,流楊叔元於康州。

  癸卯,加淮南節度使段文昌同平章事、為荊南節度使。

  奚寇幽州,夏,四月,丁未,盧龍節度使李載義擊破之;辛酉,擒其王茹羯以獻。

  裴度以高年多疾,懇辭機政。六月,丁未,以度為司徒、平章軍國重事,俟疾損,三五日一入中書。

  上患宦者強盛,憲宗、敬宗弒逆之黨猶有在左右者;中尉王守澄尤為專橫,招權納賄,上不能制。嘗密與翰林學士宋申錫言之,申錫請漸除其偪。上以申錫沈厚忠謹,可倚以事,擢為尚書右丞;秋七月,癸未,以申錫同平章事。

  初,裴度征淮西,奏李宗閔為觀察判官,由是漸獲進用。至是,怨度薦李德裕,因其謝病,九月,壬午,以度兼侍中,充山南東道節度使。

  西川節度使郭釗以疾求代,冬,十月,戊申,以義成節度使李德裕為西川節度使。

  蜀自南詔入寇,一方殘弊,郭釗多病,未暇完補。德裕至鎮,作籌邊樓,圖蜀地形,南入南詔,西達吐蕃。日召老於軍旅、習邊事者,雖走卒蠻夷無所間,訪以山川、城邑、道路險易廣狹遠近,未踰月,皆若身嘗涉歷。

  上命德裕脩塞清溪關以斷南詔入寇之路,或無土,則以石壘之。德裕上言:「通蠻細路至多,不可塞,惟重兵鎮守,可保無虞;但黎、雅以來得萬人,成都得二萬人,精加訓練,則蠻不敢動矣。邊兵又不宜多,須力可臨制。崔旰之殺郭英乂,張朏之逐張延賞,皆鎮兵也。」時北兵皆歸本道,惟河中、陳許三千人在成都,有詔來年三月亦歸,蜀人忷懼。德裕奏乞鄭滑五百人、陳許千人以鎮蜀;且言:「蜀兵脆弱,新為蠻寇所困,皆破膽,不堪征戌。若北兵盡歸,則與杜元穎時無異,蜀不可保。恐議者云蜀經蠻寇以來,已自增兵,曏者蠻寇已逼,元穎始捕市人為兵,得三千餘人,徒有其數,實不可用。郭釗募北兵僅得百餘人,臣復召募得二百餘人,此外皆元穎舊兵也。恐議者又聞一夫當關之說,以為清溪可塞。臣訪之蜀中老將,清溪之旁,大路有三,自餘小徑無數,皆東蠻臨時為之開通,若言可塞,則是欺罔朝廷。要須大度水北更築一城,迤邐接黎州,以大兵守之方可。況聞南詔以所掠蜀人二千及金帛賂遺吐蕃,若使二虜知蜀虛實,連兵入寇,誠可深憂。其朝臣建言者,蓋由禍不在身,望人責一狀,留入堂案,他日敗事,不可令臣獨當國憲。」朝廷皆從其請。德裕乃練士卒,葺堡鄣,積糧儲以備邊,蜀人粗安。

  是歲,勃海宣王仁秀卒,子新德早死,孫彝震立,改元咸和。

  文宗太和五年(辛亥、八三一年)

  春,正月,丁巳,賜滄、齊、德節度名義昌軍。

  庚申,盧龍監軍奏李載義與敕使宴於毬場後院,副兵馬使楊志誠與其徒呼噪作亂,載義與子正元奔易州;志誠又殺莫州刺史張慶初。上召宰相謀之,牛僧孺曰:「范陽自安、史以來,非國所有,劉總蹔獻其地,朝廷費錢八十萬緡而無絲毫所獲。今日志誠得之,猶前日載義得之也;因而撫之,使捍北狄,不必計其逆順。」上從之。載義自易州赴京師,上以載義有平滄景之功,且事朝廷恭順;二月,壬辰,以載義為太保,同平章事如故。以楊志誠為盧龍留後。

  臣光曰:昔者聖人順天理,察人情,知齊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師長以正之;知羣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諸侯以制之;知列國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統之。天子之於萬國,能褒善而黜惡,抑強而扶弱,撫服而懲違,禁暴而誅亂,然後發號施令,而四海之內莫不率從也。詩曰:「勉勉我王,綱紀四方。」載義藩屏大臣,有功於國,無罪而志誠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若一無所問,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則是將帥之廢置殺生皆出於士卒之手,天子雖在上,何為哉!國家之有方鎮,豈專利其財賦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術耳,豈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道哉!

  新羅王彥昇卒,子景徽立。

  上與宋申錫謀誅宦官,申錫引吏部侍郎王璠為京兆尹,以密旨諭之。璠泄其謀,鄭注、王守澄知之,陰為之備。

  上弟漳王湊賢,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候豆盧著誣告申錫謀立漳王。戊戌,守澄奏之,上以為信然,甚怒。守澄欲卽遣二百騎屠申錫家,飛龍使馬存亮固爭曰:「如此,則京城自亂矣!宜召他相與議其事。」守澄乃止。

  是日,旬休,遣中使悉召宰相至中書東門。中使曰:「所召無宋公名。」申錫知獲罪,望延英,以笏叩頭而退。宰相至延英,上示以守澄所奏,相顧愕眙。上命守澄捕豆盧著所告十六宅宮市品官晏敬則及申錫親事王師文等,於禁中鞫之;師文亡命。三月,庚子,申錫罷為右庶子。自宰相大臣無敢顯言其冤者,獨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連上疏請出內獄付外廷覈實,由是獄稍緩。正雅,翃之子也。晏敬則等自誣服,稱申錫遣王師文達意於王,結異日之知。

  獄成,壬寅,上悉召師保以下及臺省府寺大臣面詢之。午際,左常侍崔玄亮、給事中李固言、諫議大夫王質、補闕盧鈞、舒元褒、蔣係、裴休、韋溫等復請對於延英,乞以獄事付外覆按。上曰:「吾已與大臣議之矣。」屢遣之出,不退。玄亮叩頭流涕曰:「殺一匹夫猶不可不重慎,況宰相乎!」上意稍解,曰:「當更與宰相議之。」乃復召宰相入,牛僧孺曰:「人臣不過宰相,今申錫已為宰相,假使如所謀,復與何求!申錫殆不至此!」鄭注恐覆案詐覺,乃勸守澄請止行貶黜。癸卯,貶漳王湊為巢縣公,宋申錫為開州司馬。存亮卽日請致仕。玄亮,磁州人;質,通五世孫;係,乂之子;元褒,江州人也。晏敬則等坐死及流竄者數十百人,申錫竟卒於貶所。

  夏,四月,己丑,以李載義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志誠為幽州節度使。

  五月,辛丑,上以太廟兩室破漏,踰月不葺,罰將作監、度支判官、宗正卿俸;亟命中使帥工徒,輟禁中營繕之材以葺之。左補闕韋溫諫,以為:「國家置百官,各有所司,苟為墮曠,宜黜其人,更擇能者代之。今曠官者止於罰俸,而憂軫所切卽委內臣,是以宗廟為陛下所私而百官皆為虛設也。」上善其言,卽追止中使,命有司葺之。

  丙辰,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遣使詣南詔索所掠百姓,得四千人而還。

  秋,八月,戊寅,以陝虢觀察使崔郾為鄂岳觀察使。鄂岳地囊山帶江,處百越、巴、蜀、荊、漢之會,土多羣盜,剽行舟,無老幼必盡殺乃已。郾至,訓卒治兵,作蒙衝追討,歲中,悉誅之。郾在陝,以寬仁為治,或經月不笞一人,乃至鄂,嚴峻刑罰;或問其故,郾曰:「陝土瘠民貧,吾撫之不暇,尚恐其驚;鄂地險民雜,夷俗慓狡為姦,非用威刑,不能致治。政貴知變,蓋謂此也。」

  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蜀兵羸疾老弱者,從來終身不簡,臣命立五尺五寸之度,簡去四千四百餘人,復簡募少壯者千人以慰其心。所募北兵已得千五百人,與土兵參居,轉相訓習,日益精練。又,蜀工所作兵器,徒務華飾不堪用;臣今取工於別道以治之,無不堅利。」

  九月,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請降,盡帥其衆奔成都;德裕遣行維州刺史虞藏儉將兵入據其城。庚申,具奏其狀,且言「欲遣生羌三千,燒十三橋,擣西戎腹心,可洗久恥,是韋皋沒身恨不能致者也!」事下尚書省,集百官議,皆請如德裕策。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萬里,失一維州,未能損其勢。比來脩好,約罷戍兵,中國禦戎,守信為上。彼若來責曰:『何事失信?』養馬蔚茹川,上平涼阪,萬騎綴回中,怒氣直辭,不三日至咸陽橋。此時西南數千里外,得百維州何所用之!徒棄誠信,有害無利。此匹夫所不為,況天子乎!」上以為然,詔德裕以其城歸吐蕃,執悉怛謀及所與偕來者悉歸之。吐蕃盡誅之於境上,極其慘酷。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

  冬,十月,戊寅,李德裕奏南詔寇巂州,陷三縣。

  文宗太和六年(壬子、八三二年)

  春,正月,壬子,詔以水旱降繫囚。羣臣上尊號曰太和文武至德皇帝;右補闕韋溫上疏,以為:「今水旱為災,恐非崇飾徽稱之時。」上善之,辭不受。

  三月,辛丑,以武寧節度使王智興兼侍中,充忠武節度使;以邠寧節度使李聽為武寧節度使。

  回鶻昭禮可汗為其下所殺,從子胡特勒立。

  李聽之前鎮武寧也,有蒼頭為牙將;至是,聽先遣親吏至徐州慰勞將士,蒼頭不欲聽復來,說軍士殺其親吏,臠食之。聽懼,以疾固辭。辛酉,以前忠武節度使高瑀為武寧節度使。

  夏,五月,甲辰,李德裕奏脩邛崍關及移巂州理臺登城。

  秋,七月,原王逵薨。

  冬,十月,甲子,立魯王永為太子。初,上以晉王普,敬宗長子,性謹愿,欲以為嗣;會薨,上痛惜之,故久不議建儲,至是始行之。

  十一月,乙卯,以荊南節度使段文昌為西川節度使。西川監軍王踐言入知樞密,數為上言:「縛送悉怛謀以快虜心,絕後來降者,非計也。」上亦悔之,尤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失策。附李德裕者因言「僧孺與德裕有隙,害其功。」上益疏之。僧孺內不自安,會上御延英,謂宰相曰:「天下何時當太平,卿等亦有意於此乎!」僧孺對曰:「太平無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雖非至理,亦謂小康。陛下若別求太平,非臣等所及。」退,謂同列曰:「主上責望如此,吾曹豈得久居此地乎!」因累表請罷。十二月,乙丑,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淮南節度使。

  臣光曰:君明臣忠,上令下從,俊良在位,佞邪黜遠,禮修樂舉,刑清政平,姦宄消伏,兵革偃戢,諸侯順附,四夷懷服,家給人足,此太平之象也。于斯之時,閽寺專權,脅君於內,弗能遠也;藩鎮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士卒殺逐主帥,拒命自立,弗能詰也;軍旅歲興,賦斂日急,骨血縱橫於原野,杼軸空竭於里閭,而僧孺謂之太平,不亦誣乎!當文宗求治之時,僧孺任居承弼,進則偷安取容以竊位,退則欺君誣世以盜名,罪孰大焉!

  珍王誠薨。

  乙亥,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入朝。

  丁未,以前西川節度使李德裕為兵部尚書。

  初,李宗閔與德裕有隙,及德裕還自西川,上注意甚厚,朝夕且為相,宗閔百方沮之不能。京兆尹杜悰,宗閔黨也,嘗詣宗閔,見其有憂色,曰:「得非以大戎乎?」宗閔曰:「然。何以相救?」悰曰:「悰有一策,可平宿憾,恐公不能用。」宗閔曰:「何如?」悰曰:「德裕有文學而不由科第,常用此為慊慊,若使之知舉,必喜矣。」宗閔默然有間,曰:「更思其次。」悰曰:「不則用為御史大夫。」宗閔曰:「此則可矣。」悰再三與約,乃詣德裕。德裕迎揖曰:「公何為訪此寂寥?」悰曰:「靖安相公令悰達意。」卽以大夫之命告之。德裕驚喜泣下,曰:「此大門官,小子何足以當之!」寄謝重沓。宗閔復與給事中楊虞卿謀之,事遂中止。虞卿,汝士之從弟也。

  文宗太和七年(癸丑、八三三年)

  春,正月,甲午,加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同平章事,遣歸鎮。初,從諫以忠義自任,入朝,欲請他鎮。旣至,見朝廷事柄不一,又士大夫多請託,心輕朝廷,故歸而益驕。

  徐州承王智興之後,士卒驕悖,節度使高瑀不能制;上以為憂。甲寅,以嶺南節度使崔珙為武寧節度使。珙至鎮,寬猛適宜,徐人安之。珙,琯之弟也。

  二月,癸亥,加盧龍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楊志誠檢校吏部尚書。進奏官徐迪詣宰相言:「軍中不識朝廷之制,唯知尚書改僕射為遷,不知工部改吏部為美,敕使往,恐不得出。」辭氣甚慢,宰相不以為意。

  丙戌,以兵部尚書李德裕同平章事。德裕入謝,上與之論朋黨事,對曰:「方今朝士三分之一為朋黨。」時給事中楊虞卿與從兄中書舍人汝士、弟戶部郎中漢公、中書舍人張元夫、給事中蕭澣等善交結,依附權要,上干執政,下撓有司,為士人求官及科第,無不如志,上聞而惡之,故與德裕言首及之;德裕因得以排其所不悅者。初,左散騎常侍張仲方嘗駁李吉甫諡,及德裕為相,仲方稱疾不出。三月,壬辰,以仲方為賓客分司。

  楊志誠怒不得僕射,留官告使魏寶義幷春衣使焦奉鸞、送奚 契丹使尹士恭;甲午,遣牙將王文穎來謝恩幷讓官。丙申,復以告身幷批答賜之,文穎不受而去。

  和王綺薨。

  庚戌,以楊虞卿為常州刺史,張元夫為汝州刺史。他日,上復言及朋黨,李宗閔曰:「臣素知之,故虞卿輩臣皆不與美官。」李德裕曰:「給、舍非美官而何!」宗閔失色。丁巳,以蕭澣為鄭州刺史。

  夏,四月,丙戌,冊回鶻新可汗為愛登里囉汩沒密施合句祿毗伽彰信可汗。

  六月,乙巳,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載義為河東節度使。先是,回鶻每入貢,所過暴掠,州縣不敢詰,但嚴兵防衞而已。載義至鎮,回鶻使者李暢入貢,載義謂之曰:「可汗遣將軍入貢以固舅甥之好,非遣將軍陵踐上國也。將軍不戢部曲,使為侵盜;載義亦得殺之,勿謂中國之法可忽也。」於是悉罷防衞兵,但使二卒守其門。暢畏服,不敢犯令。

  壬申,以工部尚書鄭覃為御史大夫。初,李宗閔惡覃在禁中數言事,奏罷其侍講。上從容謂宰相曰:「殷侑經術頗似鄭覃。」宗閔對曰:「覃、侑經術誠可尚,然論議不足聽。」李德裕曰:「覃、侑議論,他人不欲聞,惟陛下欲聞之。」後旬日,宣出,除覃御史大夫。宗閔謂樞密使崔潭峻曰:「事一切宣出,安用中書!」譚峻曰:「八年天子,聽其自行事亦可矣!」宗閔愀然而止。

  乙亥,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

  秋,七月,壬寅,以右僕射王涯同平章事、兼度支、鹽鐵轉運使。

  宣武節度使楊元卿有疾,朝廷議除代,李德裕請徙劉從諫於宣武,因拔出上黨,不使與山東連結;上以為未可。癸丑,以左僕射李程為宣武節度使。

  上患近世文士不通經術,李德裕請依楊綰議,進士試論議,不試詩賦。德裕又言:「昔玄宗以臨淄王定內難,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閤;天下議皆以為幽閉骨肉,虧傷人倫。曏使天寶之末、建中之初,宗室散處方州,雖未能安定王室,尚可各全其生;所以悉為安祿山、朱泚所魚肉者,由聚於一宮故也。陛下誠因冊太子,制書聽宗室年高屬疏者出閤,且除諸州上佐,使攜其男女出外婚嫁;此則百年弊法,一旦因陛下去之,海內孰不欣悅!」上曰:「茲事朕久知其不可,方今諸王豈無賢才,無所施耳!」八月,庚寅,冊命太子,因下制:諸王自今以次出閤,授緊 望州刺史、上佐;十六宅縣主,以時出適;進士停試詩賦。諸王出閤,竟以議所除官不決而罷。

  壬寅,加幽州節度使楊志誠檢校右僕射;仍別遣使慰諭之。

  杜牧憤河朔三鎮之桀驁,而朝廷議者專事姑息,乃作書,名曰罪言,大略以為:「國家自天寶盜起,河北百餘城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鶻、吐蕃,無敢窺者。齊、梁、蔡被其風流,因亦為寇。未嘗五年間不戰,焦焦然七十餘年矣。今上策莫如先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為浪戰,不計地勢,不審攻守是也。」

  又傷府兵廢壞,作原十六衞,以為:「國家始踵隋制,開十六衞,自今觀之,設官言無謂者,其十六衞乎!本原事迹,其實天下之大命也。貞觀中,內以十六衞蓄養武臣,外開折衝、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儲兵伍,有事則戎臣提兵居外,無事則放兵居內。其居內也,富貴恩澤以奉養其身;所部之兵散舍諸府。上府不越千二百人,三時耕稼,一時治武,籍藏將府,伍散田畝,力解勢破,人人自愛,雖有蚩尤為帥,亦不可使為亂耳。及其居外也,緣部之兵被檄乃來,斧鉞在前,爵賞在後,飃暴交捽,豈暇異略!雖有蚩尤為帥,亦無能為叛也。自貞觀至于開元百三十年間,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大聖人所以能柄統輕重,制鄣表裏,聖算神術也。至于開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勝矣,請罷府兵。』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強矣,請搏四夷。』於是府兵內剷,邊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內無一人矣。尾大中乾,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燼然,七聖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觀之,戎臣兵伍,豈可一日使出落鈴鍵哉!然為國者不能無兵,居外則叛,居內則篡。使外不叛,內不篡,古今以還,法術最長,其置府立衞乎!近代以來,於其將也,弊復為甚,率皆市兒輩多齎金玉、負倚幽陰、折券交貨所能致也;絕不識父兄禮義之敎,復無慷慨感概之氣。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強傑愎勃者則撓削法制,不使縛己,斬族忠良,不使違己,力一勢便,罔不為寇;其陰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斂,委於邪倖,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為別館;或一夫不幸而壽,則戛割生人,略帀天下。是以天下兵亂不息,齊人乾耗,靡不由是矣。嗚呼!文皇帝十六衞之旨,其誰原而復之乎!」

  又作戰論,以為:「河北視天下,猶珠璣也;天下視河北,猶四支也。河北氣俗渾厚,果於戰耕,加以土息健馬,便於馳敵,是以出則勝,處則饒,不窺天下之產,自可封殖;亦猶大農之家,不待珠璣然後以為富也。國家無河北,則精甲、銳卒、利刀、良弓、健馬無有也,是一支,兵去矣。河東、盟津、滑臺、大梁、彭城、東平,盡宿厚兵以塞虜衝,不可他使,是二支,兵去矣。六鎮之師,厥數三億,低首仰給,橫拱不為,則沿淮已北,循河之南,東盡海,西叩洛,赤地盡取,才能應費,是三支,財去矣。咸陽西北,戎夷大屯,盡剷吳、越、荊、楚之饒以啖兵戍,是四支,財去矣。天下四支盡解,頭腹兀然,其能以是久為安乎!今者誠能治其五敗,則一戰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無事之時,殿寄大臣偷安奉私,戰士離落,兵甲鈍弊,是不蒐練之過,其敗一也。百人荷戈,仰食縣官,則挾千夫之名,大將小裨,操其餘羸,以虜壯為幸,以師老為娛,是執兵者常少,糜食常多,此不責實料食之過,其敗二也。戰小勝則張皇其功,奔走獻狀以邀上賞,或一日再賜,或一月累封,凱還未歌,書品已崇,爵命極矣,田宮廣矣,金繒溢矣,子孫官矣,焉肯搜奇出死,勤於我矣!此厚賞之過,其敗三也。多喪兵士,顛翻大都,則跳身而來,刺邦而去;回視刀鋸,氣色甚安,一歲未更,旋已立於壇墀之上矣,此輕罰之過,其敗四也。大將兵柄不得專,恩臣、敕使迭來揮之,堂然將陳,殷然將鼓,一則曰必為偃月,一則曰必為魚麗,三軍萬夫,環旋翔羊愰駭之間,虜騎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專任責成之過,其敗五也。今者誠欲調持干戈,洒掃垢汙,而乃踵前非,是不可為也。」

  又作守論,以為:「今之議者皆曰:夫倔強之徒,吾以良將勁兵為銜策,高位美爵充飽其腸,安而不撓,外而不拘,亦猶豢擾虎狼而不拂其心,則忿氣不萌;此大曆、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戰,焚煎吾民,然後以為快也!愚曰:大曆、貞元之間,適以此為禍也。當是之時,有城數十,千百卒夫,則朝廷別待之,貸以法度。於是闊視大言,自樹一家,破制削法,角為尊奢,天子養威而不問,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錄受之;覲聘不來,几杖扶之;逆息虜胤,皇子嬪之;裝緣采飾,無不備之。是以地益廣,兵益強,僭擬益甚,侈心益昌。於是土田名器,分劃殆盡,而賊夫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號,或帝或王,盟詛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飽其志者也。是以趙、魏、燕、齊卓起大唱,梁、蔡、吳、蜀躡而和之;其餘混澒軒囂,欲相效者,往往而是。運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後傑,夕思朝議,故能大者誅鋤,小者惠來。不然,周、秦之郊,幾為犯獵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則怒,怒則爭亂隨之,是以敎笞於家,刑罰於國,征伐於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爭也。大曆、貞元之間,盡反此道,提區區之有而塞無涯之爭,是以首尾指支,幾不能相運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為經。愚見為盜者非止於河北而已,嗚呼!大曆、貞元守邦之術,永戒之哉!」

  又註孫子,為之序,以為:「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為夫子之徒,實仲由、冉有之事也。不知自何代何人分為二道曰文、武,離而俱行,因使縉紳之士不敢言兵,或恥言之;苟有言者,世以為粗暴異人,人不比數。嗚呼!亡失根本,斯最為甚!禮曰:『四郊多壘,此卿大夫之辱也。』歷觀自古,樹立其國,滅亡其國,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必聖賢、材能、多聞博識之士乃能有功,議於廊廟之上,兵形已成,然後付之於將。漢祖言『指蹤者人也,獲兔者犬也』,此其是也。彼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當知。』君子曰:『勿居其位可也!』」

  前邠寧行軍司馬鄭注,依倚王守澄,權勢熏灼,上深惡之。九月,丙寅,侍御史李款閤內奏彈注:「內通敕使,外連朝士,兩地往來,卜射財賄,晝伏夜動,干竊化權,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請付法司。」旬日之間,章數十上。守澄匿注於右軍,左軍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皆惡注。左軍將李弘楚說元素曰:「鄭注姦猾無雙,卵鷇不除,使成羽翼,必為國患。今因御史所劾匿軍中,弘楚請以中尉意,詐為有疾,召使治之,來則中尉延與坐,弘楚侍側,伺中尉舉目,擒出杖殺之。中尉因見上叩頭請罪,具言其奸,楊、王必助中尉進言。況中尉有翼戴之功,豈以除奸而獲罪乎!」元素以為然,召之。注至,蠖屈鼠伏,佞辭泉涌;元素不覺執手款曲,諦聽忘倦。弘楚詗伺再三,元素不顧,以金帛厚遺注而遣之。弘楚怒曰:「中尉失今日之斷,必不免他日之禍矣!」因解軍職去;頃之,疽發背卒。王涯之為相,注有力焉,且畏王守澄,遂寢李款之奏。守澄言注於上而釋之;尋奏為侍御史,充右神策判官,朝野駭歎。

  甲寅,以前忠武節度使王智興為河中節度使。

  羣臣以上卽位八年,未受尊號。冬,十二月,甲午,上尊號曰太和文武仁聖皇帝。會有五坊中使薛季稜自同、華還,言閭閻彫弊。上歎曰:「關中小稔,百姓尚爾,況江、淮比年大水,其人如何!吾無術以救之,敢崇虛名乎!」因以通天帶賞季稜。羣臣凡四上表,竟不受。

  庚子,上始得風疾,不能言。於是王守澄薦昭義行軍司馬鄭注善醫;上徵注至京師,飲其藥,頗有驗,遂有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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