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闻大府檄下,议改台湾班兵,召募土着。愚窃以为过矣。

台湾自古海外荒服之地,明末郑氏窃据,为闽、浙、江南忧者数十年。圣祖仁皇帝命将兴师,克塽衔璧归降,始入版图。于今一百五十三载,设立重镇,总摄师干,俾以专杀之典,为东南沿海数十郡外藩,日本、荷兰无敢窥伺者,台湾之功也。台澎一镇水陆十六营,额兵一万四千六百五十有六;自督、抚两院、水、陆二提、漳州、汀州、建甯、福甯、海坛、金门六镇、福州、兴化、延平、闽安、邵武五协五十八营抽拨更戍,多者七、八百人,少者百数十人。其到台也,又分布散处;每内一营分台营者十数,极多不过百人而已。匪特三年之中,分起轮班、出营收营纷纷点调之烦,配坐哨船或商船,重洋风涛,岁有漂溺之患;而且戍台之兵既有兵糈,又有眷兵岁费十数万庾正供不少惜。此何所取而必为之哉?盖尝推原其故,窃见列圣谟猷深远与前人立法定制之善,不可易也。

夫兵者,凶器至危;以防外侮,先虑内讧。自古边塞之兵,皆由远戍,不用边人;何也?欲得其死力,不可累以室家也。边塞战争之地,得失无常,居人各顾家室,心怀首鼠;苟有失守,则相率以逃。暮楚朝秦,是其常态。若用为兵,虽颇牧不能与守。故不惜远劳数千里之兵,更迭往戍,期以三年;瞻其家室,使之尽力疆场,然后亡躯效命。台湾海外孤悬,缓急势难策应;民情浮动,易为反侧。然自朱一贵、林爽文、陈周全、蔡牵诸逆寇乱屡萌、卒无兵变者,其父母妻子皆在内地,惧干显戮,不敢有异心也。前人犹虑其难制,分布散处,错杂相维,用意至为深密。今若罢止班兵,改为召募,则以台人守台,是以台与台人也。设有不虞,彼先勾结,将帅无所把握。吾恐所忧甚大,不忍言矣。其不可一也。

兵者,貔貅之用,必使常劳,勿任宴逸。自古名将教习士卒,劳苦为先;手执戈矛、身披重铠,虽遇寒冬雨雪、盛夏炎蒸,而大敌当前,亦将整旅而进。苟平居习为安逸,何能驱策争先?故练技艺、习奔走,日行荆棘之丛、夜宿冰霜之地,寒能赤体、暑可重衣,然后其兵可用。今营制训练各有常期,将弁操演视同故事。惟班兵出营约束烦难,且以数十处不相习之人,萃为一营,彼此生疏,操演势难画一;将裨惧罚,即欲不时勤操演,有所不能。是于更换之中,即寓习劳之意。益以贤能将帅,讲习训练,斯成劲旅。若改为召募,则日久安闲,有兵与无兵等。其不可二也。

兵者猛士,以勇敢为上。胜败在于呼吸,胆气练于平时。百战之兵,所向无前者,胆气壮,故视敌轻也。古者名将教士,或卧于崩崖之下,或置诸虎狼之窟,所以练其胆气,使习陷危机而不惧,然后大勇可成。台洋之涉,亦可谓危机矣。骇浪惊涛,茫无畔岸,巨风陡起,舵折桅欹;舟师散发而呼神,邻舶漂流而破碎。大鱼高于邱岳,性命轻于鸿毛。若此者班兵往来频数,习而狎之,胆气自倍。一旦冲锋镝、冒矢石,庶不致畏葸而却步。且平日海洋既熟,即遇变故,亦往来易通。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此之谓也。今若改为召募,免其涉险,则恇怯性成,遇难望风先走。胆气既无,鲜不溃败?爱之适足以死之,甚非国家所以养兵之意。其不可三也。

以必不可易之制,而欲变更,是以台地视同内地,毋乃于列圣谟猷、前人美意,有未之深思者乎!然大府之所以议改者,亦自有说;请释其疑,可以无惑。

一曰节糜费。闽省兵糈,仅能支给。自林、陈、蔡三逆军兴,各府、县运榖赴台,积贮空其大半;频年买补,尚缺额者十数万石。而台湾每岁运榖,不能时至,各县借动仓榖,垫放兵米,旧贮未满,又有新借,各县藉口不免亏空。且台湾新设艋舺一营,兵米不敷支给,是闽省仓储,颇形支绌。若改班兵为召募,则内地眷米一项,岁可省榖数万。数年之后,不惟补足,且有赢余;并可减运以给艋舺兵米。此节糜费之说也。殊不知内地储仓,并不亏于军需,而亏于官吏。军需既缺,历年采买,不难报竣;所虑者,有采买之名、无买榖之实。及至交代,辗转流抵,虚报存仓。至于台榖,不过运期稍迟,虽则借垫,运到即还,何至亏空?若艋舺不敷兵米,台地尚有别款可筹,何必贪节省之虚名,而误百年之大计?

二曰处游民。台地口禁虽严,而港■〈氵义〉纷歧。自鹿耳门、鹿港、八里坌三正口外,南路则打鼓港、东港、大港、喜树仔,北路则笨港、五条港、大甲、吞霄、后陇、中港、大安、乌石港,其他私僻港口,不可胜纪。无业之民,偷渡日多,非游聚市廛,则肆为盗贼;捕治不胜其众。若募为兵,若辈有可资生,亦所以区处之道。此处游民之说也。

不知召募之额有常,而游民之来无限;不为兵者,又将何以处之?且若辈惰游无根,小不遂意及或犯法,则逃去无所顾忌;若操之稍急,又鼓噪为变。一旦奸民蠢动,此辈皆其逆党矣。况台地漳、泉、粤三籍素分气类,动辄械斗;将弁带兵弹压,非彼之仇,即彼之党,不更助之乱乎?其患无穷,不待智者而决矣。

三曰免烦扰。台湾班兵,三年抽换,往来络绎,则有造册移报之烦;缺额事故,则有补革案牍之烦。台湾、鹿港、蚶江、厦防四厅,配船候渡者无虚日。内五十八营、外十六营,收营、出营者属于途。且班满出营之后,多不遵约束,纷纷滋事;带兵员弁,既畏如虎狼,地方厅县更难于治问。若改为召募,则诸弊皆清。此免烦扰之说也。不知文移案牍,不过书识之劳;厅营纷纭,各有旧章可守。倘其出营滋事,一能吏足以安之。若虑烦扰,务求安便,此事简民醇之区所宜讲求,而非所以施于繁要;况海外重兵之事乎!

然则由前三者,其害甚大;由后三者,并无所利。吾不知议者何取,而轻改旧章也?夫老将言兵,计出万全;忠臣谋国,期于久远。事必权其利害,而利之所在,弊即在焉;亦视其大小如何耳!班兵之制,于今一百余年,推其弊不过如此;其利,则保障全海。而改为召募,则其害不可胜言,并无所利;可以决所从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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