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得二十五函,更發此函,心中無限欣悅,不覺瑣瑣詹言也。雲何喜耶?喜吾弟能以所學會友,孔門生趣將自此發動。昔以洙泗之傳,期諸漱溟與弟,果不負所期哉﹗陳學源君,相見于南京內院,頗多時日,今猶不倦所學,誠難得也。曾義甫君,與弟同赴人日大會,雖未傾談,然挹德深矣。諸君子濟濟一堂,各以所得,發明妙義,向往何已﹗蓋不減稷下諸賢,而上毗鄒魯之盛也,嗚呼,足矣﹗漸老無用,得見諸君子之林,誠不為不幸矣。欣悅之余,乃將私見一陳于前,可乎?

道之不明也,于此數千年,究其原始,乃在孔子既沒,無結集大儒,缺毗曇大教,秦火漢儀,安知道之攸寄,如阿難、迦葉之于佛教者?故佛學尚有典型,而孔學湮沒無緒,可勝嘆哉﹗今欲不忘大教,以正人心,應談最勝極最勝三事。

第一、道定于一尊。一則真,二則偽。孔一貫,孟一而已矣,經旨具在,而可誣哉?﹗中國推至全球,唯有孔、佛,理義同一,余則支離曼衍,不可為道。陸量弘而程量隘,東海、西海,聖同心、理,淫聲女色,強忌于先,識者知所判別矣。是故欲尊孔而有力能者,當先握生天生地、唯一不二之權,乃可整頓乾坤,位育一世,雖有萬魔,無損毫末。孔道不行,式微中露,尚惕然哉﹗

第二、學得其根本。根本者,性道文章。性道仁也,文章禮也。性道略以《易?系辭》談性,曰︰一陰一陽之謂道(一句,所謂天道,語言心行俱滅);繼之者善也(二句,善無準則,續乎天道為則);成之者性也(三句,性非苟得,圓滿充足而完成)。《大學》則談誠意,曰︰毋自欺也(自即語言心行俱滅之天道,凡人皆具,始念常見。不欺者,繼其始念也,所謂善也。孔學全在不已,在止于至善,止于不已而已也。天行健,所以為天;自強不息,所以為君子),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此之謂自慊(慊,快也,足也,則誠至于成也,所謂圓滿充足之性也,此之謂盡性)。《中庸》則談誠之不已,曰︰誠者自成也(易一句同),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物之終始即格物,無別格物。易二句同)。誠者,所以成物也,故至誠無息,則無為而成(易三句同)。修道原于率性,既誠于道,而可忽于性天哉?性天不可聞,子貢聞而嘆息不置,猶佛書之得未曾有也,遂謂不談性天,豈理也哉﹗子罕言仁,亦不作口頭禪而已矣。文章不但禮,而禮為干,克己複禮,充之為國以禮。居廬郊 ,見精神極其貫格;法製政刑,見巧便不離其宗;故性天為未發之中,文章則中節之庸;仁融于心,而禮寄于事。自鄉黨以至朝庭,自小學以至大學,舉足下足,皆禮是蹈,禮之為孔道之達哉﹗

第三、研學必革命。天下英雄,使君與操,世間霸圖,尚須包藏宇宙之機,囊括乾坤之量,況大道之所寄哉﹗毗廬頂上行,直探第一義,依文綴字,三世佛冤矣。曰古之人古之人,雖無文而猶興,在陳思魯,狂簡縈于夢寐矣,價 黎須仔細,此何如事,與無擔當人商量乎?補清末所缺,事也,非志也;比肩鄭、馬,上溢董、劉,事也,非志也;極追游、夏,猶事也,非志也。刪修大事,有德必有言,若使顏氏子在,安知不能贊一詞哉﹗顏、曾、思、孟,是一流人,不惡于志。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孟子曰︰乃所愿,則學孔子也;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故必先定其志歟?孟子曰︰士何事曰尚志,無志失士名矣(宋明程、朱、陸、王最足崇拜,在能尚志)。觀唐虞夏商周于《尚書》,得伊尹、周公之志;繼以《詩》,則記言、記事之外,采風什雅,感人音律,豳歌雅詠,胥見其志,見盛周之全也;《詩》亡然後《春秋》作,孔子志在《春秋》,《春秋》者,天子之事也。故必有志,然後乃可言學。數千余年,學之衰弊,害于荀子,若必興孔,端在孟子。《詩》、《書》、《春秋》,統歸而攝于《禮》,《荀子?禮論》無創製之意,《中庸》本諸身,徵諸人,皆製作之能。學《荀》未免為弊人,學《孟》然後為豪傑之士也。有志然後能文章,更能進于性天。《禮》須囊括宇宙,《易》則必超于六合之外;《禮》唯集中國之大成,《易》則必契般若、瑜伽之妙,而得不可思議之神。《中庸》之素隱不已與修道,語語皆與涅 寂靜相符,漸既揭之矣,而《易》之契般若、瑜伽者,留待能者可乎﹗自來說經,唯《易》采道家語,而猶未能融佛氏理,藕益《禪解》,八股時文最足害人。發菩提心,超祖越佛者,干雲直上,唯見遍周沙界,真幻一味,則必不遺《易》與瑜伽之參究者歟﹗

三段私見,若解經家都愿學孔,或不河漢視之。

(1943年2月1日)

(選自《孔學雜著》,載《歐陽競無先生內外學》第十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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