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部,诗类,毛诗李黄集解>

钦定四库全书

毛诗集解卷十九   宋 李樗黄櫄 撰

鹿鸣之什诂训传第十六    小雅

鹿鸣燕羣臣嘉宾也既饮【於朕反】食【音似】之又实币帛筐篚以将其厚意然後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矣

呦呦【音幽】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鼔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呼毛反】我有嘉宾德音孔昭示民不恌【他雕反】君子是则是傚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鼔琴鼔瑟鼔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音洛上同】嘉宾之心

李曰人君之於羣臣嘉宾既有酒饮馔食之又实币帛於筐篚之中以将厚意然後忠臣嘉宾莫不效忠以报上之恩德而得尽其心矣实币帛於筐篚者郑氏云饮之而有币酬币也食之而有币侑币也按聘礼云君不亲食使大夫朝服致之以侑币又曰致飨以酬币既有侑币又有酬币侑币所以劝饱也酬币所以送酒也此诗言羣臣嘉宾序则兼言羣臣嘉宾而诗中皆以嘉宾而言者孟子曰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人君之於臣既有尊贤之义至其燕飨也则谓之宾所以敬下也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迭爲宾主尧之於舜而爲宾主之礼则知古者之於人臣其燕之时皆有宾主之礼也左传曰飨以训共俭燕以示慈惠【见成十二年】杜预云飨有体荐燕有折俎盖飨者但以其体荐之於俎爵盈而不饮殽乾而不食此之谓训共俭燕之以时则折俎君臣之间相与醉饱此之谓示慈惠惟其示慈惠故略其君臣之礼尽其宾主之欢上下之情忻然无间则忠臣嘉宾安得不尽其心哉鱼丽之序曰文武以天保以上治内采薇以下治外天保以上者自鹿鸣以至天保是也鹿鸣之诗文武所以待其下者如此则当时之臣报其上者亦如此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故作此诗以宴乐也燕礼小臣纳工工四人二瑟工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笙入立於县中奏南陔白华华黍乃间歌鱼丽笙由庚歌南有嘉鱼笙崇丘歌南山有台笙由仪遂歌乡乐周南关雎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蘩采苹大师告於乐正曰正歌备彻俎说屦而行无筭爵无筭乐则是文武以後以此诗爲燕乐羣臣之歌也予尝观春秋之时穆叔如晋晋侯享之金奏肆夏之三不拜工歌文王之三又不拜歌鹿鸣之三三拜韩献子使行人子员问之曰吾子舍其大而重拜其细敢问何礼也对曰三夏天子所以享元侯也使臣弗敢与闻文王两君相见之乐也臣不敢及鹿鸣君所以嘉寡君也敢不拜嘉【见襄四年】夫鹿鸣之诗君所以悦使臣而穆叔拜之则知後世以鹿鸣而燕羣臣推此可见程氏谓自鹿鸣以下二十二诗各赋其事而用之其周公之谓乎左传曰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穆公亦云则知此诗周公之所作召公乃歌之也盖周室衰微兄弟道缺故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纠合宗族於成周歌常棣之诗今此以燕羣臣宜歌鹿鸣之诗则小雅之诸诗皆如此诗也苹郑氏以谓藾萧毛氏以谓苹蓱据尔雅以谓苹?其大者爲苹是水中之草也郑氏则据郭璞云今藾萧也初生亦可食陆玑注云叶青白色茎似箸而轻肥始生香可生食又可蒸食是也孔氏则从郑氏之说不以爲水中之草谓鹿鸣无由至水而食故不从之王氏则从毛说谓苹爲水草王氏之意以爲鹿鸣而食野之苹以喻当时之君饮食此皆凿说按草虫经曰鹿欲食则鸣相召者不忘其羣也此言文王既有酒食以饮食之以燕羣臣亦如鹿鸣得苹而食则呼其朋类而食之也毛氏以爲鹿得苹呦呦然鸣而相呼恳诚发於中欧阳破之以谓岂有禽兽而恳诚发於中哉瑟者包羲氏所作笙者十二簧随之所作簧者笙中之簧女娲氏所作言得嘉宾而燕乐之既鼓瑟矣又爲之吹笙既吹笙矣又吹笙中之簧以乐之又奉其筐篚实币帛於中而与之既待羣臣如此之切至则羣臣皆爱其上则宜以此而示周之列位者言既知吾之所以待下者如此彼宜以此而示周之列位也王氏谓周爲忠信之周行道也言示之忠信之道王氏之意谓序云得尽其心故爲此说然序所谓尽其心诗中未必有此意如葛覃之诗曰躬俭节用则可以化天下以妇道亦犹此诗能待臣下如此则羣臣不得不尽其心也孔氏谓忠臣嘉宾得尽其心者序因言君有恩惠可以得臣之心緫美燕乐之事於经无所当也此言得之矣郑氏谓示当作寘置也言当置於周之列位然此言人臣乐君之燕飨何爲至此方寘於列位也蒿菣也孙炎曰荆楚之间谓蒿爲菣郭氏曰今人呼爲青蒿香中炙啖者爲菣言我得此嘉宾其德音甚明视民则不恌视古示字也但从示边其德音甚明则可以使民其德不至於偷薄非独可以视斯民不至於偷薄亦使君子之人取爲法则而效之以见嘉宾之贤可知矣又有旨酒与嘉宾式燕以游遨芩陆玑注云茎如钗股叶似竹蔓生泽中下地咸处爲草真实牛马亦喜食之湛久也非惟鼓瑟又且鼓琴非惟和乐又且至於湛久程氏曰三章言其乐之长久无斁惟其如此则人君之燕饮必能乐嘉宾之心然後爲能尽其志盖不能乐其心则如缪公之亟馈鼎肉其待羣臣非不切至而子思以爲犬马畜汲则何以燕乐嘉宾之心哉惟乐其心然後能尽人君之礼然忠臣嘉宾岂将以口腹累於君哉必待人君饮食之丰币帛之厚声乐之歌然後能尽其心者盖以人君有好贤之诚则人臣皆知人君之能笃好於我孰肯不尽其心惟其有鹿鸣之燕以待其臣下如此然後忠臣嘉宾皆得以尽其心夫人君之好贤有加无已必於燕饮之间见之夫饮食微事尔君臣和协以致太平亦由此焉君臣乖争以致祸者亦由此焉楚人献鼋於郑灵公公子宋与子家将见子公之食指动以示子家曰他日我如此必尝异味及入宰夫将解鼋相视而笑公问之子家以告及食大夫鼋召子公而弗与也子公怒染指於鼎尝之而出【见宣四年】卫献公戒孙文子甯惠子食皆服而朝日肝不召而射鸿於圃不释皮冠而与之言二子怒【见襄十四年】其後郑灵公卒不免其身卫献播迁而失国则人君所以待臣下者可不愼哉黄曰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予尝读孟子至此章於我心有大不合者夫臣之事君如子之事父君以礼遇我则事君之心不可以不尽君不以礼遇我则事君之心尤不可以不尽而必曰君以此待我而後我以此待君乎意者孟子之言亦有激云耳及读诗鹿鸣而其序亦曰既饮食之又实币帛筐篚以将其厚意然後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然则爲之君者苟能待之以饮食实之以筐篚则爲之臣者亦可以尽其心邪小星之夫人惠及嫔御而嫔御尽其心江沱之嫡不以媵备数而嫔御亦尽其心况忠臣之事君其义当如何予尝三复此序始而疑终而悟以爲序者之意在於得尽其心之一句君臣之间开心见诚相好之深相信之笃而後忠臣得以尽其所欲爲苟君臣相与龃龉而不相信上下相顾鳃鳃然而不能以自安而何暇及天下之利害是虽欲尽其心有不可得者文王之待其臣也好之之笃而待之之至礼愈尽而心不能以自足曰我有嘉宾我有旨酒亲之之辞也曰鼓瑟吹笙吹笙鼓簧又曰鼔瑟鼔琴乐之之辞也然文王岂以区区之饮食币帛声乐爲足以待贤哉缪公之於子思亟问亟馈鼎肉而子思不悦曰今而後知君之犬马畜汲则旨酒币帛声乐亦不足以待贤者矣孟子曰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以虚拘则饮食币帛所以将其恭敬之心耳故曰承筐是将而序曰以将其厚意文王之待贤既尽恭敬之意而又有以将之想其君臣之间相信如父子相爱如兄弟朝廷之中优游悦怿相得而无间则爲之臣者出身以事君委命於上而无所忧惧故曰和乐且湛而序亦曰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矣爲臣而爲忠臣爲宾而爲嘉宾则是贤也德与位称名与实孚足以致君於当道化民以成俗故曰示我周行言能以道示其君也如示我显德行之意也曰德音孔昭言其令闻之昭着也如秩秩德音之意也曰视民不恌言其视民之不薄也如薄己以厚民之意也曰君子是则是傚言其在位者之法式也如有觉德行四国顺之之意也所谓忠臣嘉宾如此则文王安得不厚遇之邪吾观舜禹之时君臣之相告语如家人父子之唯诺开心平意之际相与终日而不见其隙今文王待羣臣以嘉宾之礼而接之以燕饮之欢其亦舜禹之朝乎其後成王之燕嘉宾见於南有嘉鱼之诗亦周人之家法也後之爲君者傲然於上而爲臣者奔走於下藐然而不相及尊卑阔絶而上下之情踈礼节繁多而君臣之义薄此天下之事所以每每扰败而无所成就也文王经营内治而先燕羣臣嘉宾其亦自培其根者欤王襃作圣主得贤臣颂曰明明在朝穆穆布列聚精会神相得益章上下俱欲欢然交忻千载一合论说无疑则曷禁之不止曷令之不行此文王之所以内治而待羣臣嘉宾之意也或曰君臣之分如天尊地卑之不可易而谓之嘉宾不亦过乎盖自上下之分言之则谓之羣臣自燕饮之义言之则谓之嘉宾尧之飨舜迭爲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孟献子百乘之家而有友五人焉缪公问子思曰古者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盖子思之意以谓若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则谓之嘉宾岂爲过哉此子思之意也亦孟子之意也亦尧舜文王所以待其臣之意也

四牡劳【力报反】使【所史反】臣之来也有功而见知则说【音悦】矣四牡騑騑【芳非反】周道倭【於危反】迟岂不怀归王事靡盬我心伤悲四牡騑騑嘽嘽【他丹反】骆马岂不怀归王事靡盬不遑啓处翩翩【音篇】者鵻载飞载下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遑将父翩翩者鵻载飞载止集于苞杞王事靡盬不遑将母驾彼四骆载骤駸駸【麤金反】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

李曰四牡之诗其言使臣之奉使及其归也乃作此诗以劳之夫人臣大功惟恐其不见知今四牡五章其所以劳之之辞皆言其劳苦之状则是深知之矣毛氏乃以爲率诸侯以朝聘之事毛氏之说则以谓文王之遣使者是率诸侯以朝聘之事也然按此诗上则有纣下则有诸侯又有因民事以出者何所据而云朝聘哉使臣之出往使诸侯亦多故矣何必以爲朝聘哉事既久远又无明文不可从也騑騑行不止也周道毛氏以爲岐周之道倭迟而历远惟其道之长远故行之不止可谓劳矣当此之时使臣岂不思归但以王事无不坚固方行役以从王事不可归也惟其不可归但思父母以悲伤尔所谓王事者公事也不必指爲天子之事此诗犹可说也北门之诗曰王事适我鸨羽之诗曰王事靡盬则当如之何一云靡盬无有干之者又谦之曰盬字训坏吾岂不思归以其不敢坏王事之故骆马毛氏以爲白马黑鬛曰骆广雅以爲白马朱鬛曰骆陆农师以爲今谓黄马朱鬛一道通黑如界者爲骆则不拘於朱黑皆可以爲骆也嘽嘽喘息貌程氏谓骆马禁久陆农师以谓今之骆马最耐劳苦矣以耐劳苦之马今则喘息则其劳可知矣言马之劳则可以见使臣之劳矣诗人言马以见臣下之劳卷耳之诗曰我马瘏矣言马之劳苦甚病足以见使臣之劳今以耐劳之马而至於喘息则其劳甚矣啓毛氏以爲啓跪其说本於尔雅要之大意爲不暇居处之义受命而行不遑啓处也鵻尔雅曰鵻其鳺鴀舍人曰鵻一名夫不李廵曰夫不一名鵻今楚鸠也左氏曰祝鸠氏司徒祝鸠即鵻其鳺鴀者其性孝故爲司徒陈翥以爲一宿之鸟郑氏以爲夫不鸟之慤谨也此言鵻之翩翩然或飞或下集於苞栩之上亦犹使臣或行或止皆从王事诗人之意如此苏氏乃以爲孝子此则泥於祝鸠氏司徒之说也王氏亦以爲况臣之一於事君此则泥於陈氏一宿之鸟也将毛郑皆以爲将养程氏则以爲事其言虽殊其意则一也言王事无不坚固虽欲事养父母皆不暇矣杞柳也今人则以爲箭非枸杞之杞駸駸疾行貌言驾此四牡至於疾行岂不怀归乎但不以家事辞王事也故作四牡诗以歌之以其不遑将母之情而告之谂告也毛氏以爲念郑氏以爲告毛氏本於尔雅然左传曰辛伯谂周公谂告也当以爲告郑氏以爲作此诗之歌以养父母之老来告於君非也夫以使臣之劳遂以养其父母之情而来告於君则是君不见知也使君见知於己岂必待来告然後知其勤劳哉程氏以爲告於父母也父则主义母则主恩惟不知义故告於母非也夫君惟知其勤劳故作诗以告之必曰将母而不曰将父者盖将母连四章之文而言也此诗与东山之诗无以异东山之诗但言征夫暴露之难以爲劳归士之诗四牡之诗但言使臣道路之劳以爲劳使臣之诗盖其历劳苦之久得人君反覆言其劳苦之状则是上之人见知於己安得而不悦哉北山之诗曰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牀或不已于行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非不忧其父母也则其勤劳无以异於四牡然北山之所怨怨其君之不见知也君不见知则安得不怨哉故人臣之悦不系於其劳不劳但系人君知与不知尔

黄曰内不足者急於人知而自信不笃者急於人之我信人臣之於国要其无愧於天无愧於心无愧於天下来世则已矣君不吾知天不吾知乎当世不吾知後世不吾知乎则夫知与不知诚有所不足计辅相之功絶口不言而金縢之书因事自显方其天威未震嘉禾未偃远则四国流言近则王不知自常人处之必有愤怒之意而周公赤舄几几绰然有余裕公之心固曰有功於国者人臣当然之事也而奚必期人之我知邪然四牡之诗人以有功见知则悦者何其汲汲也盖周公之事必周公爲之而後可以自言四牡之臣将命於外其心之所虑者惟恐夫君之不吾知而吾不能以自安也噫不得乎亲不可以爲子不得乎君不可以爲臣况人臣将命而出以适异国可不见知於君哉魏文侯使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反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羊再拜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功也四牡之使臣以见知而悦非乐夫君之知其功也乐夫君之知其心也故四牡一诗皆序其道路忧勤之状思念父母之情文王能尽人之情如此则臣安得而不自慰周公东山之归劳士卒而序其情闵其劳亦文王所以劳使臣之意也东山归士之所以悦即四牡使臣之所以悦也然四牡之所谓有功而见知者又非东山归士之比学者当以意求之则诗人之意爲得之矣

皇皇者华君遣使臣也送之以礼乐言远而有光华也李曰此诗言遣使臣也遂歌此诗以遣之送之以礼乐勉之以询问下民之疾苦利病使君之德意交孚於下四方万里之远无不知人君所以抚恤斯民之意如此然後远而有光华也所谓有光华者每章下句皆是也而其所谓送之以礼乐孔氏云即首章下二句尽卒章是也此谦虚访落直爲礼耳而兼言乐者以礼乐相将既能以礼敏达则能心乐平易故兼言之夫所谓送之以礼乐者考之诗文之中实无所当孔氏以爲首章下二句尽卒章此乃附会经文以求合诗序其实非也盖所谓送之以礼乐歌皇华之诗以遣之即是送之以礼乐也

皇皇者华于彼原隰駪駪【所巾反】征夫每怀靡及我马维驹六辔如濡【如朱反】载驰载驱周爰咨诹我马维骐【音其】六辔如丝载驰载驱周爰咨谋我马维骆六辔沃【乌毒反】若载驰载驱周爰咨度我马维駰六辔既均载驰载驱周爰咨询

李曰皇皇犹煌煌也华草木之华也高平曰原下湿曰隰言煌煌然光明者乃是草木之华曰原曰隰无不光华亦犹人臣出使至於四方万里之远无远无近无不光华也駪駪衆也征夫使臣之属也言使臣其属之多也至於每怀靡及毛氏以爲怀私罔及郑氏以爲怀私言使臣之属既受君命当速行每人怀其私相稽留则於事将无所及皆不如欧阳之说其人以爲每思惟恐不及王氏以谓每以无所及事爲怀苏氏以谓每怀不及事之忧其说与欧阳同言使臣之属皆以不及事爲忧则使臣可知矣亦犹卷耳言我仆痡矣则言使臣亦可知也濡言润泽亦犹所谓羔裘如濡也丝言其调忍也沃若润泽也駰隂白杂毛曰駰均言调一也此诗言使臣所乘之马唯是驹矣所御之辔则如鲜泽其乘此马援此辔驱驰则周爰咨诹毛郑之说皆以忠信爲周其说盖本左氏内外传予尝观左氏曰访问於善爲咨咨亲爲询咨礼爲度咨事爲诹咨难爲谋国语亦曰咨才爲诹咨事爲谋咨义爲度咨谋爲询其序不同其义则一皆以忠信之人往咨而问之毛郑用其说欧阳破之以爲咨谋咨询其义不异但变文以协韵尔毛郑意谓大夫出使见忠信之贤人就而询问今诗乃曰周爰咨诹是出见忠信之贤人止一周字岂成文理此说是也夫左传之中其所举诗人之句多矣皆出於一时之断章未必尽合诗人之意如必以所举之诗而解诗则泥矣如皇矣之诗曰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於文王其德靡悔则以心能制义爲度德正应和爲貊照临四方曰明勤施无私曰类教诲不倦曰长赏庆刑威曰君以爲九德皇矣之诗左氏以爲九德亦如皇皇者华之诗左氏以爲五善国语以爲九德皆不可以解诗人之大意也周者但是周徧言使者之奉使周徧其所而询问之不必以爲忠信之人也周官掸人之职掌诵王志道国之政事以廵天下邦国而语之使万民和说而正王面则是使臣之职欲其周徧咨谋无所不及也盖使臣体上之德意告之於下欲下之人无不知上之德意又以下之利病告之於上使上之人无不知下之疾苦则亦欲其无所不问明矣四牡之诗劳使臣之诗也皇华遣使臣之诗也夫去则遣之还则劳之惟先遣而後劳则皇皇者华当在四牡之前今也列之於四牡之後孔氏曰使臣之往反固非其一四牡所劳不必是皇皇者华所遣之使二篇之作又不必一人故以轻重爲先後也夫遣之与劳一也安得以遣爲重以劳爲轻哉苏黄门以爲鹿鸣之三章施於礼乐不独用於劳遣故燕礼乡饮酒歌焉意者以其声爲先後欤苏氏之说则据仪礼以爲说然以声乐爲先後则是一意也孔氏尝以伐柯九罭破斧东山然後终以狼跋今皆颠倒不次者以爲简篇脱误或者次诗不以作诗之先後孔氏之说亦一见也邠诗既是不以作诗先後爲序则皇皇者华之诗以轻重爲先後安知此诗非简篇脱误作诗不以先後之序乎盖三百篇之多本有颠倒者如载驰之诗卫懿之诗乃在於文公之後清人之诗郑文公之诗乃在於突忽之前葛藟之诗平王之诗乃在於桓王之後皇皇者华君遣使臣之诗乃在於四牡之後而邠风之破斧乃在於东山之前虽其颠倒如此亦非诗之本意也四牡之诗但言人君之劳使臣不可不知其勤劳皇皇者华但言使臣之出使不可不询其疾苦诗之本意如斯而已如必泥先後之序非诗人之本意也 黄讲同

常棣燕兄弟也闵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焉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韦鬼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衰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吐丹反】兄弟阋【许历反】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傧【宾?反】尔笾豆饮酒之饫【於虑反】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荅南反】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李曰此诗言燕兄弟之亲宜加恩惠以时燕乐之以尽亲亲之义也闵管蔡之失道者当周公摄政之时其兄管蔡不能同心以蕃王室故流言於国谓公将不利於孺子又挟武庚淮夷以爲乱则是管蔡失道矣周公於是举兵东向以平僭乱以兄弟之亲则视如路人岂得已哉盖以天下诛之不得不然也周公伤己兄弟不睦故作此诗言兄弟不可不亲也观此诗闵管蔡之失道是周公所作无疑矣尝观左传僖二十四年富辰曰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故纠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诗曰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其四章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如是则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周之有懿德也犹曰莫如兄弟故封建之其怀柔天下也犹惧有外侮扞御侮者莫如亲亲故以亲屏周召穆公亦云杜元凯注云当周公时故言周之有懿德周公作诗召公歌之也国语亦曰周文公之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则知此诗周公所作也鱼丽之诗曰文武以天保以上治内采薇以下治外天保以上常棣之诗在其中矣若周公以闵管蔡失道而作此诗则不得以爲文武以上治内之诗也若以常棣爲治内之诗则不得爲周公所作也二序之相矛盾不可以并立也故尝谓诗序非一人所作盖谓是也常棣尔雅曰常棣一名棣郭氏云今关西有棣树子如樱桃可食陆玑曰白棣树也如李而小子如樱桃正白四月熟又有赤棣树亦似白棣叶如刺榆叶而微圆子正赤如郁李而小五月熟自关西天水陇西多有此常棣与唐棣异何彼穠矣之诗曰唐棣之华与论语所举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则尔雅所谓栘棣也此之谓常棣与采薇之诗曰维常之华则尔雅之所谓棣也二者异木也後世多以此常棣读爲棠棣则是以栘读爲棣也承华曰鄂韡韡光明也不韡韡郑氏谓不当作柎郑氏好改字不得以爲柎欧阳氏以爲不韡韡者韡韡也诗人之辞多如此王氏则以爲不韡韡甚言其韡韡然诗人言不韡韡不应以爲韡韡杨龟山爲国子祭酒尝论此诗以爲周公闵管蔡之失道言常棣之华鄂不韡韡者盖言常棣上承而下覆华则覆萼萼则承华以喻兄弟之和睦当如此也今也管蔡失道不能亲睦和协如常棣之鄂至於不韡如旄丘之诗曰旄丘之葛兮何诞之节兮盖葛本蔓延也何爲而不蔓延常棣之华鄂本韡韡也何爲而不韡韡则见管蔡之失道也惟其管蔡之失道故告凡今之人不可以不爱其兄弟也故下章言朋友不可恃兄弟不可踈言不可踈其所亲而反亲其所踈也盖以兄弟之情至艰难而後见虽死丧之可畏者惟兄弟之亲然後甚怀之故裒集于原隰之中惟兄弟之亲则求之他人则不与也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此又托喻以明兄弟之心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廹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廹穷祸患害相收也惟其天属之亲故急难之际能尽其兄弟之恩以脊令观之可以见矣脊令雝渠也郭氏曰雀属也陆玑曰大如鷃雀长脚长尾尖喙背上青灰色腹下白颈下黑如连钱故杜阳人谓之连钱是也盖脊令飞则鸣行则揺不能自舍以喻兄弟能相求也脊令能相求今也则在原失其常处飞鸣不能自舍犹兄弟之於急难相须而不舍也当此急难之时则虽有良朋况也永叹而已况长也言朋友之情且嗟叹之而不能相救也阋很也务侮也言兄弟或不相得阋很于墙内外若有他人来侵侮之则不可不外御也言不可以小忿废懿亲也戎相也烝久也言有急难则虽朋友之久亦不相助以见兄弟之情过於朋友也急难之时兄弟相救如此及丧乱既平无事之日安且宁矣则以一朝之忿一毫之私若反眼不相识遂爲兄弟之阋乃以谓虽有兄弟不如友生然人岂可以安乐之时则弃其兄弟而於急难之中乃以望其相救诗人设此以爲戒言不可以安宁之时而弃其兄弟而以爲不如友生也惟於安宁之时不可不亲其兄弟则於安宁之时当傧陈其笾豆而相爲醉饮饫饱也使兄弟既具集会聚和乐且孺相亲属毛氏以爲九族非也则又与妻子好合欢合如鼓瑟琴之相应然後可使兄弟翕合和乐而湛久兄弟既翕必先妻子者顔之推尝曰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後裾食则同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盖其兄弟之所以乖争者未必不本於此必先於妻子好合然後可以使兄弟和睦也夫人不能合於妻子之好则不能敦兄弟之爱既不能敦兄弟之爱则虽家室妻帑必不能乐之故必妻子好合然後可以和合於兄弟也兄弟之乖争小则忿鬭之相侵大则干戈之相寻败国亡家皆由於此故必兄弟既翕和乐且湛然後可以宜尔室家乐尔妻帑也中庸曰天下之达道五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是五者非人之所难行但恐不能反而思之耳故必教之以深思远图必信其爲然以见兄弟不可不亲也究思也图谋也司马温公尝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必相救者情也吴越之人不相识一旦遇风波之厄则同舟而济势也其情与势不同其急缓相济则一也舜之於象可谓怨矣而舜不以爲怨况爲人弟者不及於象乎宜其亲爱之心不可少忘也然此诗言兄弟可亲则是朋友之义可废曰非也盖亲踈之义不得不如是也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兄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己之兄弟不能爱况於爱他人乎既不能爱人人谁爱己古人有言曰兄弟爲左右手也如人相鬭截其左手而谓人曰我必胜此其可乎己之兄弟不能爱则其於朋友必不能相亲也孟子曰今有同室之人鬭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鬭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矣虽闭户可也此盖言亲踈之义如此兄弟於急难之际则必尽心力以救之每有良朋烝也无戎亦以见亲踈之义也若必以此诗言不如兄弟遂以爲朋友之义可废则亦如咸丘蒙举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遂以瞽瞍爲舜之臣可也

伐木燕朋友故旧也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亲亲以睦友贤不弃不遗故旧则民德归厚矣伐木丁丁鸟鸣嘤嘤【於耕反】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去声】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伐木许许酾【所宜反】酒有藇【音湑】既有肥羜【直吕反】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於【音乌】粲洒扫陈馈【其位反】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乾餱【音侯】以愆有酒湑【思叙反】我无酒酤【音户】我坎坎鼓我蹲蹲【七旬反】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李曰既谓朋友又谓之故旧者亦如鹿鸣之诗既谓之羣臣又谓之嘉宾也不必分别言之孔氏以故旧惟施久远遂以此诗卒章上句爲燕故旧二章爲燕朋友分章析句其言不通一至於此学者不可不察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盖上自天子下及庶人之贱皆须朋友切磋琢磨之力以成德也然庶人之於朋友又在上之人率之於上爲上者既能内亲其亲而至於和睦友其贤者而不弃其故旧者则又不遗则民皆翕然效德归於淳厚之域而无天下俗薄朋友道絶之患也丁丁毛氏曰伐木声也嘤嘤毛氏以爲惊惧说文以爲两鸟鸣此两说皆通释训曰丁丁嘤嘤谓切直也尔雅但见此诗爲朋友之诗遂以丁丁嘤嘤爲切直未必然也郑氏遂引此说亦非也说诗者但见序言自天子至於庶人遂於诗中而求其庶人求友之义求之而未得之则遂据伐木以爲庶人之求友王氏曰八簋天子之礼也伐木庶人之事也然未始不须友以成也苏氏曰事之甚小而须友者伐木也物之无知而不忘其羣者鸟也鸟出於谷而迁于木以木爲安而不独有也故嘤嘤然而鸣以求其友况於事之大於伐木而人之有知者哉此皆是以伐木之人爲庶人之求友窃以爲不然按序所谓自天子至於庶人盖连下文而云谓天子既须友以成庶人亦须友以成盖庶人之所爲在天子率之尔庶人之求友当於卒章而求之不可引伐木爲说既以伐木爲庶人之事又以嘤嘤爲鸟之求友则其理不相贯当从欧阳说谓鸟在木上闻伐木之声则惊鸣而飞飞迁于他木方其惊飞仓卒之时犹不忘其类相呼而去其在人也可不求其友乎盖此诗言当伐木之时鸟嘤嘤然而鸣出自幽隂之谷迁于乔高之木其所以嘤然而鸣者求友之声也郑氏於此则曰昔日未居位在农之时与友生於山岩伐木爲勤劳之事犹以道德相切正也此说不然使文王未居位之时则当爲世子安得爲农而伐木哉足以见郑氏之说陋也相视也视彼鸟之嘤嘤而鸣尚能求友况於人也异於鸟兽远矣可不求友乎人能求友神 之听之终和且平天子求友以治天下而有和平之效庶人求友以治一身而有和平之效郑氏谓神若听之使得如志则友终相与和而齐功也以平爲齐功未之敢信伐木许许毛氏云许许柹貌言伐木而有柹貌许愼说文以许许爲所所亦未之敢信声诗以爲许许且从诗人之言而用毛氏之说酾酒漉酒也藇毛氏云美貌羜未成羊也速召也王氏曰以庶人之窭而伐木之友然犹酾酒有藇以待之又况於既有肥羜以速诸父乎如王氏之意且以伐木之事爲庶人之求友以肥羜爲天子之求友上下既无分别不可如此说观此诗言伐木丁丁伐木许许伐木于阪其说难明欧阳公曰是诗主以鸟鸣求友爲喻尔至其下章则不及鸟鸣之意但伐木许许伐木于阪便述朋友之事与首章意殊不相类盖失其本义矣当阙其所未详以俟深於诗者欧阳公尚且阙之况其下乎窃以爲二句皆是承上章既言伐木丁丁鸟鸣嘤嘤下章但云伐木许许者省文也亦犹四牡诗上章言不遑将母卒章言将母来谂其文不备亦是緫结上章将母之文也既言伐木之时鸟犹求友君子於闲暇之时则有酾酒肥羜召诸父宴乐诸父同姓之朋友也此古人忠厚之情有见於此故宁使召之而自不来无使言我不顾念也我不顾念是我之罪也召而不来非我之罪也夫人所以怨生者本於相责观此之言是皆责己而不责人此其所以和平也於粲洒扫粲鲜明貌於是粲洒扫其室庭陈饮食有八簋也圆曰簋天子八簋肥牡即肥羜也天子谓同姓诸侯曰伯父诸侯谓同姓大夫亦曰伯父其异姓则曰伯舅如齐姜姓非同姓故左氏以谓伯舅耋老呼齐爲伯舅则鲁与卫多称叔父者以其同姓也咎过也此言既有肥羜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其意与上章同衍者毛氏以爲美苏氏以爲多当从苏说笾豆有践践陈列也言酾酒之多肥羜之美欲使兄弟无相踈远也餱食也民之所以失德而见谤讪者以乾餱之食而见过於人爲天子者安可不设酒食而见恨於兄弟乎有酒湑我无酒酤我此则言百姓之求友也湑莤之也左氏传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酤者毛氏曰一宿之酒也郑氏曰买也然按说文曰酤一宿酒也又曰沽也是毛郑之说皆是按论语沽酒市脯不食沽酒即买也今且据论语爲信坎坎鼔声宛丘之诗曰坎其击鼔是也蹲蹲舞貌诸家之说皆以卒章爲天子之燕朋友如诗所谓有酒湑我无酒酤我此乃庶人之事安得爲王者乎孔子尚沽酒市脯不食岂得爲王者燕朋友之礼乎然上章既言天子求友此章则言庶人化之而敦朋友之好焉有酒则莤之无酒则沽之又舞我鼓我以相燕乐且述其志而告之曰及我闲暇日而饮此湑以爲燕乐故曰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论曰孔子曰君子笃於亲则民兴於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所谓笃於亲则民兴於仁则於角弓之诗见之矣故旧不遗则民不偷於此诗见之矣如陈胜之既立也故人入见或言客愚无知专妄言轻威胜斩之诸故人皆引去由是无亲胜者陈胜之兴故人犹且杀之况其踈者乎宜其衆之不附也光武幼与严子陵游同学及其即位常引陵入内共偃卧陵以脚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以子陵之傲睨万乘之尊如此光武不以爲怒则其与陈胜之杀故人爲何如哉观东汉之风俗感激尚义虽子陵有以激之然其敦於风俗朋友之义在光武不爲无力由是观之风俗之厚薄皆系於人君之好恶爲人君者可不戒哉黄讲同

毛诗集解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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