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占卜算卦在东汉很流行,本篇专门论述卜筮问题。

王充针对“卜者问天,筮者问地”论述了他的“天道自然无为”的观点,指出天能回答人提出的疑问纯属谎言。王充认为龟兆蓍数并不是天地对人的答复,即使人没有任何疑虑,凭空去卜筮,“戏弄天地”,也同样会得到兆数。这就证明“天地审告报,蓍龟真神灵”全是无稽之谈。

但王充也认为“卜筮非不可用”,他从自然命定论的观点出发,认为“善人”卜筮总会碰巧得吉兆,“恶人”总会碰巧得凶兆。因此,他宣称卜筮还是能反映事情的吉凶的,有时之所以不灵验,只是由于占卜人对卦象所预示的吉凶判断错了,“吉凶失实者,占不巧工也”。

【原文】

71·1俗信卜筮,谓卜者问天,筮者问地,蓍神龟灵,兆数报应,故舍人议而就卜筮,违可否而信吉凶。其意谓天地审告报,蓍龟真神灵也。如实论之,卜筮不问天地,蓍龟未必神灵。有神灵,问天地,俗儒所言也。

【注释】

卜:用龟甲占卜吉凶。筮(shì士):用蓍(shī师)草算卦。《白虎通德论·蓍龟》:“龟曰卜,蓍曰筮。何卜?赴也,火暴见兆也。筮也者,信也,见其卦也。”蓍:蓍草。参见40·1注。蓍神龟灵:《周易·系辞》:“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亶亶者,莫大乎蓍龟。”

兆:参见41·12注。数:参见41·12注。

【译文】

世俗迷信卜筮,认为卜是向天问疑,筮是向地问疑,蓍草和龟甲都很神灵,龟兆和蓍数就是天地对占卜者提问的答复,因此遇事便不和人商议而去占卜算卦,违反事情是否可行的道理而去迷信吉凶之说。人们内心认为天地确实会给予答复,蓍草和龟甲真是很神灵的。按照实情论述此事,卜筮并不能问天地,蓍草和龟甲不一定那么神灵。说它们有神灵,能向天地提问,这是俗儒的说法。

【原文】

71·2何以明之?子路问孔子曰:“猪肩羊膊可以得兆,雚苇藁芼可以得数,何必以蓍龟?”孔子曰:“不然,盖取其名也。夫蓍之为言,耆也;龟之为言,旧也。明狐疑之事,当问耆旧也。”由此言之,蓍不神,龟不灵,盖取其名,未必有实也。无其实,则知其无神灵;无神灵,则知不问天地也。

【注释】

子路:参见8·3注(15)。

猪肩羊膊:猪羊的肩胛骨。按:1954年,郑州二里冈殷墟遗址出土有卜用甲骨,经古脊椎动物研究室鉴定,有些是猪和羊的肩胛骨。此外辉县琉璃阁出土,也有些猪骨卜辞,就此可证《论衡》所引子路之言是有依据的。

雚(huán环):即“萑”,芦一类的植物。幼小时叫蒹,长成后称萑。苇:芦苇。《本草纲目:草部四》毛苌诗疏云:“苇之初生曰葭,未秀曰芦,长成曰苇。”藁(gǎo槁):多年生草本,亦称西芎、抚芎。芼(máo毛):通“茅”。草名。

蓍(qí其):老,生存时间长。

旧:年代久远。“旧”和“龟”古音相近。《礼记·曲礼上》疏引刘向曰:“蓍之言耆,龟之言久。龟千岁而灵,蓍百年而神,以其长久,故能辩吉凶也。”

【译文】

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子路问孔子说:“猪羊的肩胛骨灼后同样可以得到兆,用雚苇藁芼这些草同样可以得到数,为什么一定要用蓍草和龟甲呢?”孔子说:“不是这样,大概只是取蓍和龟这两个名字的含义吧。称之为蓍,是指生存时间长;称之为龟,是指年代久远。要辩明疑惑不定的事情,应该请教年岁大、有经历的人。”由此说来,蓍草并不神,龟甲也不灵,这只是取它们的名,不一定有其实。没有其实,就说明它们没有神灵;没有神灵,可见用龟蓍占卜并不是向天地问吉凶。

【原文】

71·3且天地口耳何在,而得问之?天与人同道,欲知天,以人事。相问,不自对见其人,亲问其意,意不可知。欲问天,天高,耳与人相远。如天无耳,非形体也。非形体,则气也。气若云雾,何能告人?蓍以问地,地有形体,与人无异。问人不近耳,则人不闻;人不闻,则口不告人。夫言问天,则天为气,不能为兆;问地,则地耳远,不闻人言。信谓天地告报人者,何据见哉?

【译文】

况且天地的口耳在哪里,而能够问它们呢?自然和人事是同一个道理,想要了解天,根据人事就可以知道,相互提问,如不亲自当面看见对方,亲自问对方的意见,那么对方的意见就没法了解。想问天,天很高,天的耳与人相距很远。如果天没有耳,天就没有形体。没有形体,那就是气。气像云雾一样,怎么能答复人呢?蓍草是用来问地的,地有形体,与人没有差异。向人提问,不靠近耳朵,人就听不见:人听不见,口就不会回答人。说问天,天只是一种气,不能使龟甲产生兆象;说问地,地的耳朵很遥远,听不见人的提问。确实认为天地会答复人的提问,有什么根据呢?

【原文】

71·4人在天地之间,犹虮虱之着人身也。如虮虱欲知人意,鸣人耳傍,人犹不闻。何则?小大不均,音语不通也。今以微小之人,问巨大天地,安能通其声音?天地安能知其旨意?或曰:“人怀天地之气,天地之气在形体之中,神明是矣。人将卜筮,告令蓍龟,则神以耳闻口言。若己思念,神明从胸腹之中闻知其旨,故钻龟揲蓍,兆见数著。”

【注释】

虮(jǐ几):虱卵。

钻龟:指把龟甲钻薄以便灼龟甲占卜。揲(shé蛇):古代用蓍草算卦时,按规定的数目和程序将蓍草分成若干份叫“揲”。

【译文】

人在天地之间,如同虮虱附着在人身上一样。如果虮虱想了解人的心意,它们在人的耳边鸣叫,人仍然听不见。为什么呢?因为虮虱和人小大不同,声音语言不通。现在用微小的人,去问巨大的天地,他们的声音怎么能相通呢?天地怎么能知道人的旨意呢?有人说:“人怀有天地之气,天地之气在人的形体之中,这就是神了。人将要进行卜筮,告知蓍草龟甲,神就用耳听口言。如果自己思念,神就从胸腹之中了解人的心意。所以钻薄龟甲揲分蓍草,兆象出现数字也明确。”

【原文】

71·5夫人用神思虑,思虑不决,故问蓍龟。蓍龟兆数,与意相应,则是神可谓明告之矣。时或意以为可,兆数不吉;或兆数则吉,意以为凶。夫思虑者,己之神也;为兆数者,亦己之神也。一身之神,在胸中为思虑,在胸外为兆数,犹人入户而坐,出门而行也。行坐不异意,出入不易情。如神明为兆数,不宜与思虑异。

【注释】

则是:当作“是则”。“神”字当在“明”字上,于义方妥。

【译文】

人用精神进行考虑,经考虑无法决定,所以就求问蓍龟。蓍龟表现出的兆数,与人的心意相吻合,就可以认为这是神明答复的了。有时自己的心意认为可行,而兆数又不吉利;有时兆数就算吉利,而自己的心意又认为是凶。所谓思虑,就是自己的心神;所谓兆数,也是自己的心神。同一个身体的神,在胸中就是思虑,在胸外就是兆数,就同人进屋坐下,出门行走一样。或行或坐不会和自己的心意不一致,或出或入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如果兆数是由神明形成的,就不应该和思虑有什么不同。

【原文】

71·6天地有体,故能摇动。摇动有,生之类也。生,则与人同矣。

问生人者须以生人,乃能相报。如使死人问生人,则必不能相答。今天地生而蓍龟死,以死问生,安能得报?枯龟之骨,死蓍之茎,问生之天地,世人谓之天地报应,误矣。

【注释】

有:据递修本当作“者”。

【译文】

天地有形体,所以能运动。能运动的,都是活的东西。天地既然是活的,那就与人相同了。问活人必须用活人,才能得到回答。如果让死人问活人,那就一定不能互相应答。现在天地是活的而蓍龟是死的,通过死的龟甲、蓍茎去问活的天地,怎么能得到回答呢?用枯龟的骨,死蓍的茎,去问活着的天地,世人认为天地会答复,这就错了。

【原文】

71·7如蓍龟为若版牍,兆数为若书字,象类人君出教令乎?则天地口耳何在,而有教令?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不言,则亦不听人之言。天道称自然无为,今人问天地,天地报应,是自然之有为以应人也。案《易》之文,观揲蓍之法,二分以象天地,四揲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月。以象类相法,以立卦数耳,岂云天地合报人哉?

【注释】

版牍(dú独):泛指古代写字用的木片。

引文参见《论语·阳货》。

“二分以象天地”四句:《周易·系辞上》:“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之于扐以象闰。”大意是说,易卦推演的大数是五十,但是只用四十九根策(蓍茎),有一根不用,象征太极。将四十九根策,任意分为两部分以象征天、地两仪。从放置于上方(象征天)的那一部分策中抽出一根,竖置于两部分策之间,以象征天、地、人三极,再将上方的策每四根一组分数,以象征四季,将余下的策放在竖挂着策的左边,以象征闰月。奇(jī机):余数,零头。扐(1è勒):手指缝。高享说:疑借为“肋”。此处指所竖置的蓍草两旁。合:据递修本应作“告”。

【译文】

如果说蓍龟有如版牍,兆数有如文字,就像君王发布命令一样吗?天地的口耳在何处,而能发布命令呢?孔子说:“天说过什么呢?但四季照常运行,万物照常生长。”天不言语,那么也就不听人的言语。天道崇尚自然无为,现在人去问天地,天地有答复,这就成了自然有意识地答复卜筮者了。考察《周易》上的文字,看它所载的用蓍草算卦的方法,是将蓍草分成两部分以象征天地,四根四根的分数以象征四季,所剩的余数放在旁边,以象征闰月。这是用类似的事物相互仿效,以此确定构成卦象的数字罢了,哪里是说天地真会答复卜筮的人呢?

【原文】

71·8人道,相问则对,不问不应。无求,空扣人之门;无问,虚辨人之前,则主人笑而不应,或怒而不对。试使卜筮之人空钻龟而卜,虚揲蓍而筮,戏弄天地,亦得兆数,天地妄应乎?又试使人骂天而卜,殴地而筮,无道至甚,亦得兆数。苟谓兆数天地之神,何不灭其火,灼其手,振其指而乱其数,使之身体疾痛,血气凑踊?而犹为之见兆出数,何天地之不惮劳,用心不恶也?由此言之,卜筮不问天地,兆数非天地之报,明矣。

【注释】

辨:通“辩”。

踊:据递修本当作“涌”。血气凑涌:指由于剧烈的疼痛,使面部充血,青筋暴露。

【译文】

人事的道理,互相提问则回答,不问就不回答,没有所求,平白无故地敲别人家的门,不提出问题,毫无目的地在别人的面前空辩,那么主人或者只笑不答应,或者生气而不回答。假如让卜筮的人平白无故地钻薄龟甲而卜问,毫无目的地摆弄蓍草来算卦,对天地进行戏弄,也会得到兆数,难道天地在胡乱答复吗?假如又让人咒骂天而占卜,敲打地而算卦,无理至极,也会得到兆数。如果说兆数是天地神灵的表现,为什么不灭掉他灼龟的火,烧他的手,使算卦人的手发抖而扰乱他求得的数字,让他身体生病疼痛,血气积聚喷涌呢?反而还为占卜的人显示兆数,为什么天地不怕辛劳,用心如此善良呢?据此说来,卜筮不能问天地,兆数也不是天地的答复,是很明白的了。

【原文】

71·9然则卜筮亦必有吉凶。论者或谓随人善恶之行也,犹瑞应应善而至,灾异随恶而到。治之善恶,善恶所致也,疑非天地故应之也。吉人钻龟,辄从善兆;凶人揲蓍,辄得逆数。何以明之?纣,至恶之君也。当时灾异繁多,七十卜而皆凶。故祖伊曰:“格人元龟,罔敢知吉。”贤者不举,大龟不兆,灾变亟至,周武受命。高祖龙兴,天人并佑,奇怪既多,丰、沛子弟,卜之又吉。故吉人之体,所致无不良;凶人之起,所招无不丑。

【注释】

纣:参见1·2注。

祖伊:参见27·15注。

格人:能知天地吉凶的至人、贤人。元龟:大龟板。古人认为龟愈大占卜愈灵验。《史记·殷本纪》集解:“元龟,大龟也,长尺二寸。”

引文参见《尚书·西伯戡黎》。

周武:周武王。参见1·4注。受命:指接受“天命”而当君王。

高祖:汉高祖刘邦。参见3·4注(11)。龙兴:古代称天子为龙,把帝王建立新王朝最初的活动叫“龙兴”。

丰:丰邑。秦时属沛县,在今江苏丰县。沛:沛县。在今江苏沛县。丰沛:这里是刘邦出生、早年活动及开始起义的地方。

卜之又吉:指沛地百姓拥护刘邦起义前曾占卜得吉兆。参见《史记·高祖本纪》。体:占卜时的卦兆,此指占卜。

【译文】

然而卜筮也一定会表示出吉凶。有些发议论的人说卜筮的吉凶是随人们行为的善恶而相应出现的,如同祥瑞应和善行而出现,灾异随着恶行而到来一样。国家治理的好坏,相应招致祥瑞或灾异,怀疑这不是天地有意应和的。吉人钻薄龟甲卜问,吉兆往往随着出现;恶人揲蓍算卦,往往得到不吉利的筮数。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殷纣王,是极凶恶的君王,他在位时灾异一个接一个,他占卜了七十次都是凶兆。所以祖伊说:“贤人和大龟板,都觉察不出一点吉兆。”贤人不称赞,大龟板不显现吉兆,灾异屡次到来,因此周武王承受天命灭殷称君。刘邦兴起,天和人全都护佑他,奇异的现象已经很多了,丰沛的百姓,占卜得到吉兆。所以吉人的占卜,所招致的兆象没有一个不吉利;恶人的揲蓍,所得到的筮数没有一个不是坏的。

【原文】

71·10卫石骀卒,无適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为后者,曰:“沐浴佩玉则兆。”五人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焉有执亲之丧而沐浴佩玉?”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卫人卜,以龟为有知也。龟非有知,石祁子自知也。祁子行善政,有嘉言,言嘉政善,故有明瑞。使时不卜,谋之于众,亦犹称善。何则?人心神意同吉凶也。此言若然,然非卜筮之实也。

【注释】

石骀(dài代):春秋时卫国大夫。

適:通“嫡”。嫡子:古代指正妻所生的儿子。

庶子:古代指妾所生的儿子。

石祁子:石骀的庶子之一。“祁”是他死后的谥号。

以上事参见《礼记·檀弓下》。

卜:《礼记·檀弓下》无“卜”字,当据之删。

【译文】

卫国的石骀死了,他没有嫡子,却有六个庶子,就用占卜决定谁为继承人,占卜的人说:“洗头洗澡佩带玉器就会得吉兆。”五个庶子都洗头洗澡佩带玉器。石祁子说:“哪有为父亲守丧期间还洗头洗澡佩带玉器的呢?”他不洗头洗澡不佩带玉器,石祁子得到了应继承父位的吉兆。卫国人认为龟甲是有知的。龟甲并不有知,而是石祁子自己有知。祁子施行善政,又有好的言语,言语好政治善,所以得到明显的吉兆。假使当时不用占卜决定继承人,让众人来商议推举,人们也仍然会称赞他好。为什么呢?因为人的心思和神的旨意对吉凶的看法是相同的。以上的这些话好像是对的,但并不符合占卜算卦的实际。

【原文】

71·11夫钻龟揲蓍,自有兆数,兆数之见,自有吉凶,而吉凶之人,适与相逢。吉人与善兆合,凶人与恶数遇,犹吉人行道逢吉事,顾睨见祥物,非吉事祥物为吉人瑞应也。凶人遭遇凶恶于道亦如之。夫见善恶,非天应答,适与善恶相逢遇也。钻龟揲蓍有吉凶之兆者,逢吉遭凶之类也。

【注释】

顾:回头看。睨(nì逆:)斜视。顾睨:随顺看一下。

【译文】

钻薄龟甲摆弄蓍草,自然会得兆数,兆数的出现,自然会有吉凶,而有吉凶的人,碰巧与兆数相遇。吉人与好的兆象吻合,凶人与恶的筮数相遇,如同吉人走在路上遇到吉祥的事物,随便就可以看到吉祥之物一样,并不是吉祥的事物有意表现为吉人的祥瑞。凶人,在路上碰到坏事也是如此。善恶事物的出现,并不是天的回答,是碰巧与善恶之人相遇到一起了。钻龟占卜揲蓍算卦会出现吉凶的征兆,就是由于有相遇上吉凶事物这类情况。

【原文】

71·12何以明之?周武王不豫,周公卜三龟,公曰:“乃逢是吉。”鲁卿庄叔生子穆叔,以《周易》筑之,遇明夷之谦。夫卜曰:“逢”,筮曰“遇”,实遭遇所得,非善恶所致也。善则逢吉,恶则遇凶,天道自然,非为人也。推此以论,人君治有吉凶之应,亦犹此也。君德遭贤,时适当平,嘉物奇瑞偶至。不肖之君,亦反此焉。

【注释】

不豫:古代称君王生病为“不豫”。

周公:参见2·5注(19)。周公卜三龟:传说武王生病,周公为武王祈福延寿,向周朝建立前的三个先王(太王、王季、文王)占卜问吉凶,三次龟兆都吉。

以上事参见《尚书·金滕》。

庄叔:即叔孙庄叔。“庄”是他死后的谥号。穆叔:叔孙豹,死后谥号“穆”。春秋时鲁国大夫。他在齐国避难期间,先后生了三个儿子,其中一个叫牛。叔孙豹很宠爱他,史籍中称他为“竖牛”。竖牛挑拨是非,大乱叔孙氏一家,并饿死了他的父亲。

明夷:《周易》六十四卦之一。谦:《周易》六十四卦之一。明夷之谦:由明夷卦变为谦卦。据《左传》记载,占卜人根据卦象解释说,这个孩子将来先是逃难,后回国当卿,最后信谗言而被饿死。以上事参见《左传·昭公五年》。

【译文】

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周武王生病,周公用龟甲占卜了三次,周公说:“所遇到的都是吉兆。”鲁国大夫庄叔生个儿子叫穆叔,用《周易》给儿子算命,遇上明夷卦变谦卦。占卜称为“逢”,算卦称为“遇”,实际上是各人的遭遇所得到的卦象,并不是由善恶所带来的。善就遇上吉兆,恶就碰上凶兆,天道自然如此,不是由于人的善恶所造成的。根据这种情况而论,君王治国有吉凶征兆出现,也仍然是这个道理。君王碰巧道德高尚,时运碰巧天下应当太平,美好的事物奇异的征兆就会偶然出现。不贤德的君王碰到的情况,也就和这种情况相反。

【原文】

71·13世人言卜筮者多,得实诚者寡。论者或谓蓍龟可以参事,不可纯用。夫钻龟揲蓍,兆数辄见,见无常占,占者生意。吉兆而占谓之凶,凶数而占谓之吉,吉凶不效,则谓卜筮不可信。周武王伐纣,卜筮之,逆,占曰:“大凶。”太公推蓍蹈龟而曰:“枯骨死草,何知而凶?”夫卜筮兆数,非吉凶误也,占之不审吉凶,吉凶变乱。变乱,故太公黜之。

【注释】

不可纯用:《潜夫论·卜列篇》:“圣王之立卜筮也,不违民以为吉,不专任以断事。”卜:疑当为衍文。筮为一事,占与卜为一事。

何知而凶:应作“何而知凶”。而:能。以上事参见《史记·齐世家》。

【译文】

世人谈论卜筮的很多,懂得卜筮的真正道理的人很少。有的论者认为龟蓍卜筮的结果可以作为做事情的参考,但不能完全信赖它。钻龟占卜揲蓍算卦。兆数总是会出现的,它的出现并没有固定不变的解释,而是由占卜的人主观加以解释。出现吉兆而占卜的人认为它是凶兆,出现凶数而占卜的人认为它是吉数,如果吉凶不灵验,就认为卜筮不可信。周武王讨伐纣王,筮算这件事,不吉利,占卜的人说:“大凶。”姜太公推开蓍草践踏龟甲后说:“枯骨死草,怎么能知道就不吉利呢?”卜筮出现兆数,不是兆数所显示的吉凶错了,是占卜的人辨别不清吉凶,把吉凶说颠倒了。吉凶颠倒了,所以姜太公不相信它。

【原文】

71·14夫蓍筮龟卜,犹圣王治世;卜筮兆数,犹王治瑞应。瑞应无常,兆数诡异。诡异则占者惑,无常则议者疑。疑则谓平未治,惑则谓吉不良。何以明之?夫吉兆数,吉人可遭也;治遇符瑞,圣德之验也。周王伐纣,遇乌鱼之瑞,其卜曷为逢不吉之兆?使武王不当起,出不宜逢瑞;使武王命当兴,卜不宜得凶。由此言之,武王之卜,不得凶占,谓之凶者,失其实也。

【注释】

以上两句“平”为“世”之误,“吉”为“占”之误,文当作“疑则谓世未治,惑则谓占不良。”方与上文相应。

乌鱼之瑞:参见12·1注。

【译文】

用蓍草算卦龟甲占卜,如同圣王治理天下;卜筮出现的兆数,如同圣王治理天下时出现的祥瑞。祥瑞不经常出现,兆数变化多端。兆数变化多端就使占卜的人疑惑,祥瑞不经常出现就使议论的人怀疑。怀疑就认为天下尚未大治,疑惑就认为占卜不正确。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吉利的兆数,吉人可以遇上;治理天下遇上祥瑞,是圣王有德的证明。周武王讨伐纣王,遇到赤乌鸦和白鱼的祥瑞,他占卜为什么会遇上不吉利的兆数呢?假如周武王命中不应当兴起,出兵就不该遇上祥瑞;假如周武王命运该当兴盛,占卜就不该遇上凶兆。据此说来,武王的占卜,不应该得凶兆,说它是凶兆,就违背了它的真实情况。

【原文】

71·15鲁将伐越,筮之,得“鼎折足”,子贡占之以为凶。何则?

鼎而折足,行用足,故谓之凶。孔子占之以为吉,曰:“越人水居,行用舟,不用足,故谓之吉。”鲁代越,果克之。夫子贡占“鼎折足”以为凶,犹周之占卜者谓之逆矣。逆中必有吉,犹折鼎足之占宜以伐越矣。周多子贡直占之知,寡若孔子诡论之材,故睹非常之兆,不能审也。世因武王卜,无非而得凶,故谓卜筮不可纯用,略以助政,示有鬼神,明己不得专。

【注释】

鲁将伐越:王充的引述有误。孔子在世时,吴国尚未被越国所灭,鲁国也不可能越过强大的吴国攻打越国。据《韩诗外传》记载,孔子曾派子贡到齐国办事,子贡很久没有回来,孔子占卜得了“鼎”卦。弟子们说,“鼎”卦上讲“鼎折足”,一只鼎足折断了,可能子贡回不来了。颜回暗笑。孔子问他为什么笑,他说,子贡一定会回来。鼎断了足,说明子贡不是走路,而是坐船。不久,子贡果然坐船回来了。王充讲的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鼎折足:《周易》六十四卦中有鼎卦,其中“九四爻辞”说:“鼎折足,覆公。。(sǖ速),其形渥,凶。”意思是,鼎足折断,打翻了王公的美食,弄得汤汁满地,狼藉不堪,这是凶险之兆。

【译文】

鲁国将要攻打越国,对这件事算卦,得的爻辞是“鼎折断了足”,子贡占断这件事认为是凶兆。为什么呢?鼎折断了足,行走要用足,所以认为它是凶兆。孔子占断这件事认为是吉兆,孔子说:“越人居住在水边,行动用船,不用足,所以认为它是吉兆。”鲁国攻打越国,果然战胜了越国。子贡占卜“鼎折断了足”认为是凶兆,就同周代占卜人说武王伐纣不吉利一样。不吉中一定含有吉,就像“折鼎足”这样的预兆有利于攻打越国一样。周代人多数像子贡那样只有死板地解释兆数吉凶的能力,很少有像孔子那样的与众不同的论证的才干,所以看到异乎寻常的兆数,就不能辨别清楚了。世人因为武王占卜,没有过失而得凶兆,所以认为卜筮不能完全信赖,只能略微用来辅助政务,表示有鬼神在支配,说明不是自己在专断。

【原文】

71·16著书记者,采掇行事,若韩非《饰邪》之篇,明己效之验,毁卜訾筮,非世信用。夫卜筮非不可用。卜筮之人,占之误也。《洪范》稽疑,卜筮之变,必问天子卿士,或时审是。夫不能审占,兆数不验,则谓卜筮不可信用。晋文公与楚子战,梦与成王搏,成王在上而盬其脑,占曰:“凶”。咎犯曰:“吉!君得天,楚伏其罪。盬君之脑者,柔之也(11)。”以战果胜,如咎犯占。

【注释】

掇(duō多):拾取。

韩非:参见21·12注。《饰邪》:《韩非子》中的一篇,文中列举春秋战国时期的著名战役以及一些重大政治事件,来说明卜筮并不灵验,依靠卜筮来决定行动是愚蠢的。訾(ǐ子):指责。毁卜訾筮:《韩非子·饰邪篇》:“龟荚鬼神,不足举胜,左右背乡,不足以专战,然而恃之,愚莫大焉。”

卜筮之变:指对卜筮出现的卦象的不同解释。

晋文公:参见5·4庄。楚子:指楚成王。参见18·9注。晋文公与楚子战:指公元前632年晋楚城濮之战。参见18·9注。

梦:指晋文公战前做梦。

盬(gǔ古):吸。

咎犯:参见18·9注(13)。

君得天:意即晋文公脸朝天,能得上天保佑。

楚伏其罪:意即楚成王背对天,头朝下,象征低头认罪。

(11)柔之:指楚成王吮吸了晋文公的脑汁后会软弱无力。以上事参见《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译文】

编书记史的人,收集以往的事例,如韩非《饰邪》那样的篇章,用已经发生的史事作证明。抨击指责卜筮,反对人们迷信卜筮。卜筮并不是完全不能用,是卜筮的人往往占断错了。《尚书》中的《洪范》记载考察疑难问题,以及卜筮的卦象出现了不同的解释,一定要求教天子和大臣,或许确实是正确的。不能对兆数作出确切的解释,兆数不灵验,就认为卜筮不可信赖。晋文公与楚成王开战,梦见同楚成王搏斗,楚成王伏在他身上吮吸他的脑汁,占梦的人说:“是凶兆。”咎犯说:“是吉兆!您得天的保佑,楚成王是低头认罪。吮吸您的脑汁,会使他软弱无力。”事后与楚成王交战果然获胜,正如咎犯所占断的一样。

【原文】

71·17夫占梦与占龟同。晋占梦者不见象指,犹周占龟者不见兆者为也。象无不然,兆无不审,人之知暗,论之失实也。传或言:武王伐纣,卜之而龟■。占者曰:“凶。”太公曰:“龟■,以祭则凶,以战则胜。”武王从之,卒克纣焉。审若此传,亦复孔子论卦,咎犯占梦之类也。盖兆数无不然,而吉凶失实者,占不巧工也。

【注释】

指:通“旨”。

龟■(读音不详):《说苑·权谋》作“龟熸(jiān尖)”,意思是龟兆不清楚。

【译文】

占断梦象与占断龟兆相同。晋国占梦的人不明白梦兆的意思,如同周代占卜的人不明白龟兆的意思一样。梦兆没有不对的,龟兆没有不明的,由于人的才智愚昧,论断兆象偏离了实情。有的传上说:“武王讨伐纣王,占卜此事龟兆不清楚。占卜的人说:“是凶兆。”姜太公说:“龟兆不清楚,依照这个兆象举行祭祀就不吉利,依照这个兆象进行战争就能取胜。”武王听从了太公的话,终于战胜了纣王。如果真像这种记载所说的那样,也就又同孔子解释卦象,咎犯解释梦兆是同一类的了。大约兆数没有不对的,而吉凶失实,是因为占卜的人不高明巧妙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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