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八

论语【下之一】

先进第十一

子曰先进於礼乐野人也後进於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此一章书是孔子思复古以维世也孔子曰先王缘人情而制礼宣至和而作乐是二者诚不可斯须去身也但世运不同习尚亦异至今日而寖非矣如先进之於礼乐文质适中今但见其简朴而以为野人也後进之於礼乐文过乎质今反谓之彬彬而以为君子也以俗尚观之孰不喜为君子以求观美哉吾则不然如用礼乐以治身则思敛华而就实如用礼乐以治人则思去靡以还淳宁从先进而冒野人之名耳是知移风易俗系乎一人庸衆虽安於习俗君子贵求其当然观孔子从先进之意其即帝王议道

自己之法与

子曰从我於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顔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此一章书见圣门之多才也昔孔子应楚昭王之聘陈蔡二国忌楚国之大因阻孔子之行於是受厄於陈蔡之间其後孔子归鲁追思往事而叹曰吾门之弟子从我者多矣当陈蔡之厄犹济济也至於今或隐或显或存或没皆不及吾门也夫患难适得相随而闲居反致离索聚散不常宁不关情邪门人因孔子之思而记之曰夫子之所谓从於陈蔡者何人也哉其姓字犹可识也其造诣更可观也有得於己而谨於身者曰德行顔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是有能立言而善答述者曰言语宰我子贡是有通国政而练庶务者曰政事冉有季路是有风雅可观而闻见博洽者曰文学子游子夏是此皆从夫子於陈蔡者其人其品各擅其长宜夫子之不忍忘也观门人四科之言而孔子造就人才之法可见矣即朝廷因材器使之道亦从可知矣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无所不说

此一章书是孔子深喜斯道之得人也孔子曰学者於论辨之际探求不已不但自益而更足以益人而回则不然盖人必疑而後有所问问而後有所发疑问相长而後有所助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所言无不默契於心怡然神解盖无所不说而又安得有所助哉虽然此可为顔渊言也至於学者宜日事於博学切问圣贤之旨非辨晰不精天下之务非考究不明默识心通岂易言哉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此一章书是孔子赞闵子之纯孝也孔子曰人之行莫大於孝而孝行以取信於人者为真以今观之孝哉闵子骞乎天下之以孝名者或易得之於父母昆弟而不能得之於人又或易必之於人而反不能必之於父母昆弟处顺处逆非纯孝者不能尽也今闵子之孝父母昆弟称之人亦称之内外之间无间言者其孝友之实积於中而着於外也如此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孝为大宜孔子深赞闵子以风世也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此一章书见孔子谨言之教也诗经大雅抑之篇有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此深於谨言之旨也南容每常三复白圭念兹不忘其用心加於人矣孔子於是以兄之女妻之夫爱其女而择谨厚之士则言之当谨为何如邪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顔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此一章书见好学之人不易得也鲁大夫季康子问弟子之中孰为真好学者孔子对曰吾门有顔回者真好学人也使天假之年其所优入当不可量而不幸其命之不永也今则亡是人矣夫人之为学当世既不可及身後不复再见宁不动人深长思哉宜孔子之致忾也

顔渊死顔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此一章书见孔子之爱回以义也昔顔渊死其父顔路以家贫不能具葬乃请孔子所乘之车卖以为椁意欲从厚以安贤子也孔子曰人之子虽有才不才之分而以父视之未尝有异亦各言其子也昔吾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卖车而徒行以为之椁此故何也以吾从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今岂可为回而舍车乎盖顔渊一生安贫乐道死生一致虽无椁何伤惟孔子知之深故不以薄葬为嫌非吝於一车也

顔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此一章书是孔子悼道之无传也昔顔渊死孔子伤悼之曰天之生回斯道有赖亦予之大幸也而不意其遽死也噫天丧予天丧予天岂独丧回也哉予诚不能释然於天道矣孔子上接文王之传则曰天将丧斯文下失顔渊之传则曰天丧予然则道统之絶续皆天也

顔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此一章书见孔子哀之发而中节也昔顔渊死孔子伤悼之极於是哭之恸从者劝止之曰哀伤有节子之哭回可谓恸矣孔子曰予之哭回有恸乎予不自觉也虽然哀可节也至於回而有不能自已者矣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哉恸者一时而伤者无穷孔子之为道惜人如此

顔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循理责门人正所以爱回之深也昔顔渊死门人以其为大贤也而欲厚葬之孔子止之曰回之为人正无须於厚葬也於理不可门人终以为不厚不足以宠异顔回於是厚葬之孔子叹曰回之平日视予犹父也予乃今不得视回犹子也使回不安於身後予亦何以自安哉然此非我也夫二三子也二三子之心大异於回之心如此愈令人思回矣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此一章书是孔子戒人务远之心也季路问鬼神者人之所当事其道当何如孔子曰可见者人不可见者鬼神未能事人而得其欢心焉能事鬼而冀其来格乎季路又问死者人之所必有其道为何如孔子曰难穷者生不必究者死未能原始而知所以生焉能反终而知所以死乎可见人鬼总是一道死生原属一理惟务力於平实之处即知明足以通幽而全生即以全归岂可舍近求远而骛於幽杳难知之域哉

闵子侍侧誾誾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诸贤之气象也门人谓昔夫子在坐而闵子侍侧则见其外和内刚誾誾如也至於子路则见其果敢发越行行如也冉有子贡则见其端庄正直侃侃如也观四子之气象即以知四子之造诣斯道有人斯世有赖其时夫子若有欣欣然不自禁其乐者然四子之中惟子路过於刚强非终吉之道故夫子亦尝警之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此不过据理而论欲子路之损过以就中也而不意子路之终不能也可惜矣夫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此一章书见圣贤维鲁之心也昔鲁有长府其来旧矣一旦欲改作而更新之此乃变制之渐亦聚利之萌也闵子骞婉言以止之曰天下事创作者难为功完旧者易为力彼长府虽久未至大坏因其旧制稍加修葺何为不可何必改作而为劳费之事乎孔子闻而赞之曰夫人不轻於言者也惟其不轻於言故一言而关生民之大计动当事之深思言必有中可谓仁人之言哉大抵劳民伤财之事所损虽在一时而变历代之规模啓聚敛之苛法关系正自不小闵子不极言其弊所以婉而易入孔子复称说其美愈令闻者知愧圣贤之爱鲁民正其深於爱鲁君臣也

子曰由之瑟奚为於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此一章书见孔子作人之法也孔子曰声音之道通於性情瑟虽一艺也而平日所养皆可立见由之鼓瑟若直任气质无一涵养者然奚为於丘之门乎此盖欲由自警省而进於沉潜也乃门人不知遂不敬子路孔子晓之曰二三子何遽轻由邪据今日之由可谓升堂而登高明之地矣特未入室而造於精微之域耳使由能自勉宁有限量而二三子之轻由何邪可见学问无穷自足者固非而轻人者更非孔子此言不但造由亦所以造门人矣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此一章书见孔子以中道约人也圣门弟子有颛孙师与卜商二人者虽俱称为贤而所造各有不同故子贡偶举以问曰师与商也孰为胜乎孔子曰师也才高意广往往至於大过商也笃信谨守往往失於不及二人所造如此观其所造而贤不贤可知也子贡不达其义乃问曰天下之事未有不以过为胜以不及为不胜者商既不及然则师已愈於商与孔子曰学问之道贵适乎中不及者固失之卑陋而太过者亦失之夸张其非中道正自等耳安见其为愈哉盖无过不及之谓中使学者各省其所有余勉其所不足庶几斯道之有赖也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正党恶之罪以警权臣也昔周公以叔父之尊兼安定之功分封鲁国其富宜也季氏鲁大夫耳而乃富於周公其攘公害民之事可忍言哉冉有以圣门之高弟而为季氏之家臣自宜救正其过上全国体下安民命斯为尽忠之道也乃不能以道事主而为之聚敛而增益其富其不义甚矣孔子絶之曰吾之门以致君泽民为教而求乃以党恶害民为悦殆非吾徒也此而不声其罪则不肖之徒亦何所不至哉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可见圣人恶恶必先絶其党在冉有不过欲邀季氏之欢心而不知难逃於圣门之公论使小子传之而共惧即季氏亦闻之而知警真仁人之心哉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此一章书是示人宜进学以化气质之偏也孔子尝评论及门之才质谓凡人气质不能无偏而皆不妨於进道特患不能自知其偏则无以施转移之功耳即如柴也谨厚有余而明智不足可谓曰愚参也资禀迟钝而警敏不逮可谓曰鲁师也容止可观而少诚实恻怛之意是之谓辟由也粗直自遂而少温润和雅之文是之谓喭使此四子者各率其性与庸俗人何以异而不知能进之以学则皆任道之器也盖四子得圣人而师之知其偏之所在或充之以学问或文之以礼乐俱不失为大贤然则人亦贵自勉耳岂可以资气之偏驳自诿哉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此一章书是孔子称人所长以进其所不足也孔子曰吾门之有回赐其聪识未尝不相近也而中实有不同者焉回也以明睿之姿务深潜之学其於道也殆庶几乎但见其陋巷食贫屡至空匮而处之泰然何其澹忘若此也若夫赐则不听受贫富之命而务生财以致富焉较之安贫乐道者为何如乎然其才识明敏凡所亿度每每切中实有过於人者倘由此而充之其进於回何难乎此可见气质偏杂者不可以自画而赋资明达者尤不可以自炫使子贡而不闻圣人之教则安知不终以货利遗讥而小慧自误邪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於室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生质之美而进之以学也子张问於孔子曰天下之人品不一而独有所谓善人者其道为何如孔子曰凡人之囿於气质者多矣即或有志向上亦必循途守辙而後可以合道惟善人不拘圣贤之成法而自无偏杂之患殆不践迹者然每自任其性情之本然未尝加以深造之功而亦不入於室合而观之而善人之为善人可知矣盖生质之美不可易得亦不可尽恃况有圣人之基而能不以学问自限其优入也不更易乎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示人考行之法也孔子曰人之情伪不可见所可见者容貌词气之间而已然容貌词气有一见而即决者更有屡见而未易测者若专以论之笃实似乎有德而即许与之则安知其为表里如一之君子者乎亦安知其为外笃而内不笃之色庄者乎以君子待人虽忠厚之道而倘为色庄所欺则迎合之弊自我开之矣甚矣容貌词气不可以定人品也所以古帝王取人之法既观敷奏之言尤详明试之功然後赐之车服申之考绩不遽以知人自任所以无失人之讥也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此一章书是孔子因人施教之意也昔孔门弟子有子路者尝有闻而患未之能行因问曰人之於道以能行为贵自今一有所闻即当勇往行之乎孔子曰闻善固当勇为然父兄在上必须酌於义理审於时势有不敢不禀命者柰何可率意而行之也又弟子有冉有者尝悦道而患力之不足因问曰人之求道力行甚难自今若有所闻即宜黾勉行之乎孔子曰行善不宜推诿一有所闻即宜去其因循鼓其志气有不可不勤敏者岂可不笃实行之也此孔子因人施教妙於裁成在人或未之知也维时弟子公西华者见二子问同而答异不能无惑因问曰为学者皆有定向施教者自无异同由之问闻斯行诸无异於求之问也而夫子则告以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无异於由之问也而夫子则告以闻斯行之所问同而所答异此赤之不能无惑也孔子曰子知二子之问同亦知二子之材异乎求之资禀过於柔柔则凡事畏缩不肎前进故告以闻斯行之盖使勇往力行以变其怯懦之习乃因其不及而进之也由之资禀过於刚刚则凡事鋭进无所取裁故告以有父兄在盖使安分循理不流於妄动之失乃因其过而退之也或进或退总因其人而成就之而又何疑乎总之圣人教人不欲其过不欲其不及惟使之合乎中道而止故无人不在其陶铸之中此所以为万世之师也与

子畏於匡顔渊後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此一章书见圣贤遇变而惟以道自信也昔孔子为匡人所围仓卒遇难顔渊偶失在後其时匡人肆恶在孔子自不能无虑焉及其遇也乃不胜其喜而谓之曰吾与汝相失以汝被围而死矣今幸在邪顔渊对曰回於夫子身虽二而道则一今也道未坠地文既在兹匡人自不得害夫子是夫子在也夫子既在则回亦以道为重岂敢轻於赴鬭以死乎可见圣贤以道义自重虽死生在前审处不苟而况区区进退得失之故邪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此一章书见孔子沮僭窃扶纲常之深心也季子然是季氏子弟昔仲由冉求为季氏家臣季子然问於孔子曰夫子之门人若仲由冉求者其人品才识可谓大臣与以陪臣而拟大臣其僭甚矣孔子答之曰吾以子之问我必有非常之人与非常之事今乃以由求为问亦非吾之所望於子者矣且子以由求为大臣岂知大臣者邪盖所谓大臣者大以道耳凡事皆以道佐其君与百职事之承顺奔走者回乎不同如君之行合於道则为之赞助以成其美如君之行不合於道则为之匡救以补其阙务期引君於道而後已如是人而信用之则上而成就君德下而利济斯民一德一心可以复唐虞三代之盛使不加信用而见有不可也亦惟抱道而退必不枉道以为身辱也大臣之为大臣固如此今由与求也同为家臣止可谓从政之具臣而已岂大臣之比乎此孔子抑二子正所以折季氏也乃子然又问曰二子既非大臣则凡行事之际亦唯唯听命而无所可否与孔子答曰由求虽不知大臣之道然名分所在则彼皆知之使安常处顺彼从之可也若不顾义理而犯天下之首恶吾见其灼有定见确有定守必不党同以从人也盖季氏素有不臣之心欲二子从已以助乱故孔子隂折之此僭窃之萌所以潜消而纲常之大昭然而不可掩也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後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此一章书见学乃为政之本也子羔姓高名柴孔子弟子昔费邑屡叛难治子路曾为季氏家臣因荐子羔为费邑之宰以子羔为人质朴可镇服以弭其乱也不知子羔质虽美而未尝学问将内则妨於修已外则妨於治人爱之适所以害之也故孔子曰贼夫人之子是深责子路之妄举也而子路不悟乃强辞以应曰费之中有民人焉可以治有社稷焉可以事治之而求所以治之理事之而尽所以事之道此即学之大者何必拘拘焉从事诵读然後谓之学哉子路此言盖与孔子之意左矣故孔子责之曰凡人不论理之是非情之当否但以口辨取胜是我素所深恶而痛絶者也今由也不揆义理而惟以口御人可无从而自省乎古者学古入官必先从事於学而後於修齐治平之理持之有本而施之有渐有天下国家之责者诚不可不以典学为要务也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用世必先考志也曾晳名点是曾参之父昔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於孔子之侧孔子欲观其志乃谓之曰人或拘於少长之分而不罄其所怀故欲内考其心不可得也今我与尔虽有一日之长但有怀必吐毋以我长而不言也且尔等平居自念则曰吾之才识可为世用但人莫知耳如或有人知尔而用之其将何所挟持以副其知邪此孔子欲观诸贤之志而裁成之也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此一节书是子路之言志也时子路一闻孔子之言遂不复退让轻遽而对曰今有千乘之国兵赋繁多且管摄乎大国之间动多掣肘加之以师旅而调发不宁因之以饥馑而荒歉不足此固时势之难为者也使由也当此而为之外御强隣内养百姓修政教勤训练比及三年之久可以使民有勇而且知亲上死长之方焉是则由之志也孔子闻而哂之非哂其志之小乃哂其言之轻也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此一节书是冉有之言志也当子路既对之後於是问求尔之志何如冉求对曰以求之志不敢任千乘之国也但方六七十里之小国或五六十里之尤小者使求也处此而为之制田里教树畜轻徭薄赋开源节流比及三年之久则仰事俯育有其资水旱凶荒有其备可使家给人足无冻馁之虞焉如此者亦但能使民不匮耳至若民性易侈有礼以节之民心易漓有乐以和之则俟夫才德兼全之君子非求之所能也其言词谦退有如此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此一节书是公西华之言志也当冉有既对之後於是又问赤尔之志何如赤对曰礼乐之事非敢曰我即能之也但礼乐不可斯须去身惟愿於此而学之如彼宗庙有祭祀之事邻邦有会同之事皆礼之所在也赤则服礼服冠礼冠愿为赞礼之小相焉於时序其仪节使君无失礼於宗庙审其应对使君无失礼於诸侯是赤之志也其言辞谦退又如此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此一节书是曾皙之言志也三子之言既毕於是问点尔之志何如盖三子言志之时点正在鼓瑟至是方阕而余音犹铿尔可听也迨承孔子之问乃舍瑟而作进而对曰点之为志与三子之所具不同也孔子曰志虽不同庸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之所在正不必同也点乃曰点之所志原无需於异日而正不外乎目前即如今莫春者天地之气甚和足以适怀单袷之服既成足以适体因而偕我同志冠者五六人焉童子六七人焉少长咸集薄言出游或相浴於沂水之温泉或乘风於舞雩之高爽乘兴而往适兴而止此唱彼和相与歌咏而归焉是则点之志如此而已他何慕焉孔子乃有契於心喟然而叹曰吾与点也盖喜其有民胞物与之量果不同於三子也

三子者出曾晳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此五节书是曾晳质三子之言志也时三子既罄所怀於是皆出而唯曾晳独後乃问於孔子曰适三子之所言者其是非得失何如乎孔子曰三子之言虽有不同要不过各言其志之所存固非夸大而无实也点又问曰三子既各言志而夫子之独哂由何与孔子曰凡为国者必以礼为先而後上下不争各安其分而国可治今由之言辞急遽有失逊让是以哂之耳点又问曰冉求志在足民其所治者亦必一国之民也岂方六七十如五六十之小而即谓非邦也与孔子曰国有大小其为邦则一也安见百里者即为邦而六七十五六十者遂非先王分茅胙土之邦也者点又问曰赤之志虽在礼乐而所愿者则不过小相岂赤之所为者亦非邦也与孔子曰宗庙以享亲会同以睦邻皆诸侯之事赤之志既在此谓非诸侯而何且赤之所云小相者特自谦耳倘以赤之?於礼乐而为之小亦孰能出於其右而为之大乎观求与赤之所志同是为邦则孔子之哂由者可无再问而自明矣要之圣贤之学务因时处中随在各足虽功盖天壤总无加於性分之外原无所容其矜张也所以才具虽足以用世而尤必涵育於中和观圣人许点哂由其造就之方不更悠然可见与

顔渊第十二

顔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顔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顔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此一章书是孔门治心之实学也为学莫切於求仁故顔渊以仁为问盖欲得仁之本体而从事也孔子曰仁者心之全德莫可名言存乎人者天理当然之则谓之礼人心私欲之累谓之己为仁者但能克去己私复还天理即此是仁原无俟乎他求也此理人所同具但多习而不觉耳果能於一日之间克己以复礼则天下虽大遂莫不翕然称许其仁焉其效之大而速者盖如此夫事之由己者易由人者难今之为克为复止尽其在我者而已岂借资於外而由人乎哉於是顔渊闻克复之训有会於心而直问克复之目盖欲实用其力而不复疑也孔子曰凡人欲心胜者应物之际多不合於礼必也制於未发之初谨於将动之始视必以礼非礼则勿视听必以礼非礼则勿听言必以礼非礼则勿言动必以礼非礼则勿动盖视听言动之非礼者己也勿视勿听勿言勿动者克己也己克则礼复而仁不在是乎此所谓克己复礼为仁也顔渊一闻此言自觉求仁之功实有可据乃直任之曰回虽不敏而夫子之教则确可循也请从事於心务於视听言动之间自克而自复焉岂敢自诿以负夫子之教哉要之为己为礼即人心道心之说也苟随时省察则人心自去道心自全於以仁覆天下亦何难之有哉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此一章书是以省心为仁也昔仲弓问仁於孔子孔子曰仁存於心不外敬恕二者而已凡人见大宾时无不肃然起敬至出门之顷则易忽也若心不敢肆即一出门而俨然尊贵在前如大宾之是见焉则无一时之敢忽可知也人承大祭时无不恪恭致敬至使民之时则易慢也若心不敢放即一使民而宛然天祖式临如大祭之是承焉则无一事之敢慢可知也此敬之至也又以见宾承祭之心而体勘於人己之间凡人以非礼加诸我是己所不欲也己所不欲而即不以施於人此恕之至也如是存心敬恕则凡身之所处或内或外皆吾考证之地矣若能外而上下相安在邦无怨内而宗族相悦在家无怨是无在非敬恕之徵验即无在非敬恕之流通也而宁不谓之仁乎故仲弓直任之曰雍虽不敏而夫子之语则确有所据也请自尽其敬恕之功以考无怨之效敢不黾勉以副明训哉要之仁存於心有物蔽之而即昏惟是时时体认敬以立其体而恕以达其用此天德之所以常存而身世之所以咸善也与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曰其言也訒斯谓之仁矣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訒乎

此一章书见为仁在於存心也司马牛名犂孔子弟子问仁於孔子孔子曰仁之道在於存心心之存与不存可於其言见之惟仁者涵养既纯随在缄默凡啓口之际若有所隐忍而不敢轻发者焉子欲为仁亦惟在乎谨言而已矣乃司马牛未达其故复问曰仁道至大当非缄默足以尽之其言也訒即此便可为仁矣乎孔子曰訒言非易事也人惟心之不存故凡事率意而妄为而言则轻出而无忌若仁者心存不放凡事皆熟思审处而不敢苟且虑始图终必敬必慎是为之如此其难也彼为之既难则虽欲轻出一言而不暇多置一言而不敢虽欲不訒可得乎盖司马牛多言而躁虽因其人而教诲之而要之言之訒者则心必存心之存者则理可得此巧言者鲜仁而吉人之辞恒寡也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此一章书见君子无入而不自得也昔司马牛问君子於孔子彼以君子为成德之人意必有所奇特而不同於人者在也孔子曰君子心常舒泰絶无系累之私纵忧惧之来亦不能免而君子之心恒不见有可忧可惧者焉欲为君子亦不忧不惧而可矣司马牛复问曰君子之道人所难能岂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孔子曰不忧不惧未易言也凡人涵养未纯识见未定则祸福利害皆足以累其心故事未至而多虑事既至而若惊此忧惧之所以不能免也若君子之心光明正大无愧无怍省於内者无一毫之疚病足以累其心纵有意外之事皆以理自信而以命自安夫何忧惧之有哉此盖修己功深造於成德之域者乃能如是诚未可以易视也按司马牛之兄桓魋作乱牛尝忧惧故孔子从而慰释之要之内省不疚诚君子切实之学也盖君子常存敬畏则其心皆天理而无系吝之私然则兢兢业业夫亦内省之实际与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此一章书见人当修己以听天也昔司马牛之兄桓魋为乱於宋而其弟子颀子车者又与之同恶司马牛忧其为乱而将死也曰兄弟有手足之谊若能相安相保真天伦至乐之事也乃人皆有兄弟之乐而我独无之不亦大可忧者乎子夏乃从而解慰之曰商也尝闻诸夫子之言矣谓人之死生皆有所禀之命不可移易富贵各有所主之天不可强邀凡人於所处之境但当顺受之而已观夫子此言可见兄弟之有无皆天命也忧何益焉且吾人处世亦当以君子为法耳君子知天命之所在而顺受之惟尽其在我而不为外物之所摇故其持身以敬而无始终之或渝待人以恭而亲疎厚薄之间皆合於礼而得其当以此恭敬於人则人亦恭敬於我由是而感化所及即四海之广皆我同胞之兄弟也而又何患乎无兄弟邪然则人之处世特患不能自修耳忧何益哉盖子夏宽牛之忧故为是不得已之言而要之恭敬有礼乃处己待人不易之道也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此一章书见人心自有真明不必骛乎高远也子张问曰人情多变物类甚纷难於鉴别非至明之人不能窥其隐深也必何如方谓之明乎孔子恐其驰於远而失之近乃告之曰人之蔽於远者由其蔽於近也如谮人而直言人过犹易窥测惟谮而浸润焉者旁引曲喻日积月累一如水之浸物者然则听之者必为所惑而不觉其入矣如愬寃而其词稍缓犹可揆度惟愬而肤受焉者形容痛楚情词迫切殆如身受其祸者然则听之者必为所动而不及致详矣夫用机如是之深设心如是之狡皆人所不能察识者若能烛其伪辨其奸而能不行焉则是聪明独湛洞见隐微是可谓之明也已矣且不但谓之明而已也有如是浸润之谮肤受之愬而能不行焉者自非鉴识精明超然万物之上者未易至此岂非明之至而为远者乎盖人心本无不明而惟至应物之际则往往为其所蔽而不及觉或恐为其所蔽而以意揣度疑虑纷纭是求明而愈不明矣此致知格物居敬穷理为求明切要之旨也与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此一章书见为政者有经有权而总以信为立国之要也昔子贡问政於孔子孔子曰为政者凡以为此民也民以食为天必制其田里薄其税敛则食足而民生以遂矣民以兵为卫必为充其行伍时其训练则兵足而民生以安矣然兵食既足而民心未孚则民岂可恃乎必勤施教化彰明礼义使民皆尊君亲上而无诈无虞则民信之矣此乃政之大经缺一不可也子贡又问曰三者兼全诚美矣倘不得已於三者之中姑去其一将以何者为先乎孔子曰去兵盖民既足食而且有信以固结之则家自为卫人自为守虽无兵而国可保也子贡又问曰去兵已属权宜设不得已於二者之中又去其一将以何者为先乎孔子曰去食夫民无食则死原不可去但自古以来人皆有死必不能免若信者乃本心之德而人之所以立於天地之间者也使民而无信则形虽存而心已死无以自立民不立而国谁与立邪可见为政者不可徒求之富强而要必以信为本盖为上者以实心教养其民则为民者亦必以实心爱戴乎上情谊联属衆志成城即不言富强而富强在其中矣三代以上建国长久者用此道也不然至强如秦至富如隋而国运如彼其促区区富强亦安足恃邪此仲尼之门三尺之童亦羞称五霸之事也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此一章书一是救文胜之弊一是救质胜之弊皆维世之深心也昔卫大夫名棘子成者见周末以靡文相尚而无忠实之心乃立论曰移风易俗之责惟君子是赖君子诚欲转移风化但朴素诚实不失本来之质足矣何必虚文以相尚哉子贡闻而正之曰人皆逐末而夫子之意独在崇本其所立论诚君子维世之心也但惜乎意虽美而言未善虽驷马之速亦不能追及其舌矣盖人之为道无质不立无文不行有文不可无质有质亦不可无文文与质可相有而不可相无也若尽去其文而独存其质则君子小人无以辨即如虎豹之鞟不犹夫犬羊之鞟邪此夫子之言为未善也夫文非质无以立而质非文无以行内外轻重原自较然由棘子成之言固已矫枉过正而子贡之论亦浑然而无所别必如孔子文质彬彬之说而後为大中至正万世无弊之道也

哀公问於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此一章书见足国莫先於足民也哀公问於孔子弟子有若曰今者年岁饥荒国用匮乏将何策以济其困乎盖哀公之意欲加赋以足用耳有若对曰国家之用原取足於民若取之有制用之有经则国用常足而无凶年之患君欲足用盍行我周彻法乎公曰彻者什一取民之制也我鲁自宣公税亩以来已十分取二至今用犹不足如何更行彻法乎有若对曰君民原属一体彻田之制正通乎上下而为之计也如彻法行则井地均而谷禄平取民有制而民无暴征之虞是百姓足矣百姓既足则输将恐後凡军国之需自无匮乏是藏之田野者非即藏之府库者乎与君不足者无有也若彻法不行井地不均谷禄不平取民无度而民有贫窭之苦是百姓不足矣百姓不足则正供维艰岂有赋税不前而经费不缺者乎是孰与君以足者乎可见国用之足与不足惟百姓与之有国者不当以足用为念而当以爱民为心盖民犹子也君犹父也岂有子富而父独贫者诚知君民之一体而後信藏富於民损上益下之说之非迂也

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此一章书是言治心之学贵於诚与明也子张问於孔子曰得於心之谓德而德何以崇蔽於心之谓惑而惑何以辨此盖欲求进於高明也孔子告以切己之功曰德之欲崇也必须先立其本而加以培益之功夫吾心之诚实真切者忠信是也要当常存於内使为主宰而无一毫之虚伪则其本立矣然忠信而或有拘牵则不合於义而亦为德之累也故於义之所在又须随时迁徙使合乎宜则内外兼资表里交养而德有不崇者乎至於欲惑之辨亦当知其所为惑者而惑自辨矣如人之生死皆有一定之命非因乎人之爱恶为转移也有如爱是人也则欲其生究之徒有是欲不能使之生也恶是人也则欲其死究之徒有是欲不能使之死也况止此一人耳忽而爱之既欲其生忽而恶之又欲其死总此一念爱恶之私变迁无常直欲使造化生死之权随我转移岂非惑邪诚一返心自思则惑自辨矣总而言之君子修德必本於存诚而去蔽莫先於穷理诚立则德日隆理明则知自至有志者亦惟加之意而已

齐景公问政於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此一章书见为政在於尽伦也齐景公一日问为政之道於孔子孔子曰为政固自多端而其要则在於尽伦必为君者主治於上而止於仁为臣者承事於下而止於敬为父者作则於前而止於慈为子者祗载於後而止於孝斯大伦既敦而治理可由此而举君臣父子岂非人道之大纲而为政之根本与景公闻而叹曰善哉此言真切要之论也信如君不尽君道则不成其为君臣不尽臣道则不成其为臣父不尽父道则不成其为父子不尽子道则不成其为子君臣父子彞伦既斁则纪纲法度亦文具耳欲其长治久安必不可得即使仓廪充实米粟丰盈吾亦安得而享之邪盖景公失政纲常倒置啓乱召变非一日矣迨善孔子之言而又不能用卒之乱之生也果不出於君臣父子之间信乎为政者必以敦伦为要也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

此一章书见服人贵於素养也孔子曰凡人各怀求胜之心而讼成焉讼则情伪多端变诈百出听讼者虽竭力讯鞫多不能得其情而使之服若不事繁词推问而止於片言之下剖断曲直各得其宜无不爽然输服者其惟仲由也与盖仲由为人忠信明决故足以服人如此是盖非以言折直以心折之也门人因孔子之言遂记之曰子路平日未尝以一言负人有所应诺必急践之而不留宿盖有言必践是其忠信也无宿诺是其明决也彼服人有素故言出而人自服之夫子之所以许由者乃在平日固不必於折狱之时而亦不必有折狱之事也然则观人者亦唯觇其素行考其生平而後可乎否则漫然而许之漫然而信之鲜不失之轻忽矣一字褒贬严於衮钺唯圣人能之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此一章书是言治贵崇本也孔子曰为治者当图其本若徒治其末非上理也如民有争讼而为上者审其是非晰其情伪吾亦可以及人也必也正本清源有所以感格於先使民知耻向化相率而归於无讼乎然此非有法以驱之也盖平日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潜消默夺若或使之耳可见为治者不贵有听讼之才而贵乎无讼之可听此本之所以当崇而不必徒治其末也记曰大畏民志此谓知本尚书曰刑期於无刑民协於中其斯之谓与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此一章书是言为政本於诚也子张问为政之道於孔子孔子曰为政之道非可以苟且取效而亦非可以虚伪成功必所存所发各尽其诚而後治可成盖政之存於心者谓之居然求治非不甚切而不能始终如一者有之故居之必欲无倦如养民则必思何以遂其生教民则必思何以复其性一日百年无有间断自然经营图度用心精详而成效可期矣政之发於事者谓之行然科条非不甚备而不能内外如一者有之故行之必期以忠如养民则必实使得所教民则必实使成俗良法美意不事虚文自然设施措注实意流通而上理可臻矣要之政本於心总不外乎一诚而已惟诚则始终无改内外相符而政宁有不善者乎先儒谓有纯王之心而後有纯王之政此即无倦以忠之说也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君子小人用心之不同也曰世之赖有君子而不乐有小人者以其所存不同因而所好亦异其关於世道人心者非小也如君子浑然成德有美无恶乃其所存也故见人之美是与己相合自然不忍弃置故诱掖之由一事而推及事事奨劝之由已能而勉其未能务成其美而後已至见人之恶是与己相背自然不容滋蔓故规戒之不使其或萌沮抑之不令其或长即人之恶或不能无而君子则决不成之也至於小人则不然见人之恶喜其与己相合则迎合容养以成之见人之美恶其与己相背则忌刻诋毁而不成之此正与君子相反也可见用一君子衆君子皆因之而成岂有君子盈朝而天下弗治者乎若用一小人衆小人亦因之而成岂有小人盈朝而天下弗乱者乎拔茅连茹则上下蒙休党恶济凶斯朝野受害观大易否泰剥复隂阳消长之间而後知君子小人之进退实治乱休戚所攸关用人者如之何不慎之又慎哉

季康子问政於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此一章书是言正己为正人之本也季康子问为政之道於孔子孔子对曰子欲知为政之方先须识政字之义盖政之为言纪纲整理名分齐肃所以正人之不正而使之各归於正也然正人者必先自正其身子今为政不当责之於人惟当求之於己如欲人以正事君则先自尽忠诚以示为臣之则欲人以正守官则先自尽职业以立居官之凖作事可法进退可度言则守经据理不涉诡随行则持亷秉公毫无私曲如是则标凖既立模范克端凡在子之下者孰不畏而爱之则而象之相率而归於正哉苟不置身於规矩凖绳之中则所以自治犹疎虽驱之以法迫之以威不能强之使从子欲为政亦惟本诸身焉可也盖康子之意专在正人孔子之意务先正己上者表也下者影也表正则影正上行则下效孟子曰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董仲舒曰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孔子此言不独告鲁大夫实治天下之要道也

季康子患盗问於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此一章书是言弭盗者贵清其源也季康子患国中多盗问於孔子思所以止盗之方孔子对曰民之为盗起於一念之欲贪财好利而盗窃生焉此不在乎严缉盗之法而在乎清出政之原盖上者下之倡也诚使子能清心励节不事贪欲则亷耻风行人知自守虽赏以诱之使为盗窃而愧耻之心发於中诚自不肎为矣尚何盗之为患哉盖羞恶之心人所同具未有上以不贪为宝而下犹以寇攘为事者况上之人诚能存此不欲之心则诛求不扰蠲恤有加使民仰足以事俯足以畜安居乐业永为盛世太平之民将见衣食足而礼义自兴岂但不为盗而已乎

季康子问政於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此一章书是言为政者当用德而不用刑也季康子问政於孔子曰世俗浇薄人多无道若不加之刑威无所畏惮吾意欲剪除无道之人庶几惩一儆百使人皆趋就於有道何如孔子对曰操转移化导之权者子也子今为政民所视傚志存於杀固已失长人之本矣乌能禁止其恶乎且民性本善为上者以善导之未有不趋於善者特患子不欲善耳使子欲善之心果能躬行实践真笃恳至发见於政教之间则民自然率从丕变而羣归於善矣所以然者盖君子之德主於感人犹之风也小人之德主於从人犹之草也草上加之以风无不偃仆小人而被君子之化无不顺从此必然之理耳何以杀为盖康子之意专在以刑齐民孔子之意专在以善率民以刑齐民者日求民善而民未必善以善率民者不求民善而民自无不善下之应上如影之随形响之应声人主可不以躬行德教为化民之本哉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此一章书是辨闻与达有诚伪之分也子张平日专於务外而无切实为己之功一日问於孔子曰人既谓之士当必有与天下感通之处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孔子逆知其未识达字之意故先诘之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将以发其谬而正之也子张对曰人之名誉不彰其行必多窒碍吾之所谓达者声称无间誉望独隆在邦在家所至必闻此子张忽於近里着己之功未免有才高意广之失而误以闻为达矣孔子曰如尔之言是闻也非达也夫虚誉传闻使彼知我之谓闻实德昭宣自我达彼之谓达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其间诚伪之分不可不辨也夫达也者以言其内则质朴而无巧伪正直而无私曲以言其外则秉经合乎义之常达权尽乎义之变其立心行己之实如此然犹未敢自是而察人言语之从违观人顔色之向背以验在己之得失焉人之顔色俱与我矣又不敢以贤知先人常思谦抑退让居人之下以为受善之地焉其接物持躬之谨又如此此皆切实为己初无为名之心然诚中形外随处感孚其在邦也则上得乎君下得乎民其在家也则父母安其孝兄弟悦其友凡见於行者自通达而无所窒碍焉盖所谓达者如此若夫闻也者不思务实而专务求名其於仁也本非实有郤於声音笑貌间矫情饰之及简点其平日所行则蹈履多愆而行与仁违此与质直而好义者异矣且又自以为是无所忌惮泰然居之如实有此仁者然此与观察下人者异矣此其人事事反乎闇修种种向外粉饰欺世盗名真伪莫辨故其在邦也动辄见称於朝廷州里焉其在家也动辄见称於父兄宗族焉究之虚誉日隆实德日损欺掩之情必至败露其可与达同日语哉要之闻达二者其迹虽若相似其行判然相反一则作伪而从虚一则存诚而务实微之在学术趋向之间显之即关世道人心之大衡量人才者尤宜致慎於斯

樊迟从游於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後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此一章书是言治心之学也昔者孔子闲游於舞雩之下樊迟从焉忽有触於心而问曰德者心之理如何可以崇之慝者心之恶如何可以修之惑者心之蔽如何可以辨之孔子曰尔於游息之时而不忘治心之功善哉尔之问乎夫崇德固有德分中当为之事若事未为而先计其功事方为而遽图其效心之不专德何由积必也先其当为不计所得纯乎天理之正毋间以人欲之私则心志专一德日积而不自知矣非崇德而何恶之形於外者易见而匿於心者难知若责人也重以周而责己也轻以恕则吾心之恶其为藏匿也多矣必也攻去在己之恶痛加克治不使少有宽假而专於责己无暇攻人之恶则自治诚切毫髪无遗憾矣非修慝而何人之感物而易动者莫如忿一朝之忿不过起於细微乃不能自制遂至与人争鬭不知有身并不知有亲其祸大矣以小忿而致大祸岂非惑之甚者诚能辨之於早则心无所蔽既能惩忿惑於何生非辨惑而何要之吾心之天理必涵养操存以培其源吾心之人欲必省察克治以去其累故德日起而大有功疵累消而智益明分之虽有三事合之不外一心善学者体验而无间焉可也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於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於衆举臯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於衆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此一章书是言仁知有相成之用也樊迟一日以仁为问孔子曰仁王於爱必也亲疎厚薄皆在怙冒之中斯可谓仁矣又以知问孔子曰智主於知必也邪正贤否无逃洞鉴之下斯可谓智矣樊迟一闻孔子之言以为仁无不爱而智有分别似乎知有妨於爱故尚未达其旨孔子曰仁智虽有二用其实只是一理如立心正大行事端方此人之直者也吾真知其为直则举而用之若立心邪曲行事偏僻此人之枉者也吾真知其枉则舍而错之将见甄别方行而感化立效平日邪枉之人亦莫不翻然愧耻去恶从善而俱变为直矣是鼓舞之妙即在黜陟之中道固有并行而不悖者樊迟尚未晓所以能使枉者直之理故问之於师又质之於友遂退而见子夏曰乡也吾见於夫子而问知夫子告以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此言果何谓也子夏闻其说而叹曰富矣哉夫子之言所包者广盖即古帝王有天下者选举之事也昔者舜有天下选於衆人之中得一臯陶举为士师由是天下之人感发兴起咸化为仁不仁者若远去而无迹矣汤有天下选於衆人之中得一伊尹举为阿衡由是天下之人鼓舞踊跃咸化为仁不仁者若远去而无迹矣盖选於衆而举臯陶伊尹此知人之智所谓举直错诸枉也不仁者皆化为仁即爱人之仁所谓能使枉者直也分之若有异用合之适以相成子夏之言发明孔子之旨详矣要之仁乃天地之量智如日月之明日月徧照万物而不出覆载之大天地并育羣生而必须照临之功仁智二者信人君之全德王道之大端也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无自辱焉此一章书是言交友贵始终相成也子贡问交友之道孔子告之曰友以辅德凡有过相规非徒博夫责善之名必须发乎至诚尽心告诫然使过於激烈则受之者难堪又须心平气和委曲开导或从容深远而有余味或精切简当而可深思使吾之言婉而易入则已意伸而闻之者无忤矣若其蔽锢执迷犹不见省则当见几知止无徒以数见疏而自取辱焉非弃之也所以全交道也盖友以义合既尽其心又全其义交友之道不过如此虽然天下忠直之言往往逆耳而难听谀悦之词往往逊志而易入听言者亦当开诚求谏和顔虚受庶规诲切磋相与有成诤友之为益岂大哉

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此一章书是曾子示人以取友之益也曾子曰凡人为学必先致知致知之後必须力行二者皆於良友是赖君子之於友不徒会之也或考诗书於古而识圣贤之成法或稽事物於今而知理道之当然以文会友则疑义析而道益明矣君子之会友亦不徒为虚文已也有过则相规有善则相劝黾勉乎身心之要砥砺乎伦常之大以友辅仁则取益深而德日进矣君子得友之助如此至若人主居天下之上讲学修德尤为要务商宗云朝夕纳诲以辅台德周成云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其求助於臣下之心先後一揆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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