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部,书类,尚书全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三十八

宋 林之奇 撰

毕命        周书

康王命作册毕分居里成周郊作毕命毕命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歩自宗周至于丰以成周之众命毕公保厘东郊王若曰呜呼父师惟文王武王敷大德于天下用克受殷命惟周公左右先王绥定厥家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旣厯三纪世变风移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劝惟公懋德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祗师言嘉绩多于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

周公以殷之顽民迁之于洛邑而亲自监之周公既没则君陈代其任而懋昭周公之训此又康王命毕公以监殷民也汉孔氏曰命之代君陈也唐孔氏曰盖君陈卒命之使代君陈也其曰盖者疑之之辞未敢必以爲然也君陈之序曰周公既没命君陈分正东郊成周君陈之代周公经有明文此序但曰康王命作册毕分居里成周郊不明言其代君陈然篇内有曰惟周公克谨厥始惟君陈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终以周公爲始以君陈爲中以毕公爲终则毕公之代君陈虽无明文而自见于此命作册者唐孔氏曰命内史爲册书以命毕公盖以周礼内史之职凡命诸侯及孤卿大夫则册命之故知作册者内史也册所以纪载王命之言使藏之也左传城濮之战襄王命内史叔兴父册命晋侯爲侯伯曰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晋侯三辞从命受册以出王谓叔父以下皆载于册晋侯受册以出则藏之也毕公之监殷民康王命作册以命之则知洛诰曰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后其册命周公留居洛邑无疑也先儒以后爲命鲁公伯禽误矣成周郊即君陈序所谓东郊成周成周在王城之东王城者别都之所在故以成周爲东郊惟爲王城之东郊故因谓之成周郊也篇内曰保厘东郊即此郊也分居里者康王之命毕公以旌别淑慝表厥宅里殊厥井疆俾克畏慕故序曰分居里言分其居里于成周东郊之地汉孔氏以成周郊爲成定东周郊境误矣汉书志曰毕命丰刑曰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王命作防丰刑孟康曰丰刑逸书篇名唐孔氏曰此僞作者传闻旧语得其年月不得以下之辞妄言作丰刑耳盖此篇出于孔壁济南伏生之所传授者未得其本而孔壁之书当汉时未行于世故唐孔氏以丰刑爲僞作正如僞泰誓之类也惟十有二年康王即位之十二年也朏者説文曰月未盛之明也朏盖月之三曰即哉生明也汉志谓六月戊辰朔故三日庚午朏越三日壬申者于朏之后三日并庚午数之故爲三六月之五日也丰文王之庙所在丰去宗周镐京二十有五里故康王但朝发宗周则可以至焉必命之于文王之庙者以毕公文王之子也其至文王之庙则以成周所迁殷之余民而命毕公使保厘于东郊之地厘治也与允厘百工之厘同王氏之説以书称周公曰师保万民命君陈曰尹兹东郊命毕公曰保厘东郊从而爲之辨其所以不同且告以天命使之宅尔邑继尔居以爲师保简厥修进厥良爲尹表厥宅里殊厥井疆爲保厘其言皆臲卼不安强生分别自可以彼此移易也王若曰以下此别命之之言毕公代周公爲太师亦代爲东方之伯故其朝康王也率东方诸侯而康王呼之爲父师毕公文王之子武王周公之弟成王之叔父其属最尊故曰父即天子谓同姓爲叔父伯父也惟文王武王敷大德于天下用克受殷命此言周之所以得天下之始文武之造周皆以其大德布之于天下而民心归之故天因民心使之代殷而受其命以奄甸四海先王指成王也经于左右先王绥定厥家之下即言毖殷顽民迁于洛邑迁顽民在成王之世则知先王爲成王无疑盖谓迁殷顽民者乃周公之所以辅相成王则安定其国家也先儒及説者多以先王爲文武盖其属于上文殊不知康王之意言周之所以得天下则自文武而其所以安定天下则自周公之迁殷民不必以先王爲文武苟以先王爲文武则毖殷顽民上无所承矣王室谓王城王城者所以迁九鼎防诸侯之地故亦可谓之王室成王之命周公廸将其后也王城成周皆其所临涖之地故其以商之顽民迁于洛之成周盖使之亲近王都之所在则渐染浸渍可以化其教训矣殷民之在于故都也盖乆染于恶习孰知善爲何物哉故不能自反于善惟周分既择其尤顽者而迁之使亲近王室则可以相观而善焉其势既可以相观而善而又以其教训日夕而啓廸之俾父诏其子兄诏其弟晓然知善之不可一日舍不善之不可一日向此其所以式化也毖慎也康王谓邦之安危惟兹商士则商民之化与不化其系于周家事大体重如此周公安得而不慎之哉周公之训商民盖不一而足如多士多方之篇此其可见于经者也孟子曰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曰使齐人傅之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周公欲化商民而迁之密迩王室此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者也十二年爲一纪左传曰是谓一终一星终也言嵗星十二年而一周天此之谓一纪汉志谓周公摄政七年成王在位三十年共三十七年郑康成谓成王二十八年崩章子平则曰成王在位四十七年史记既无明文未知孰是然以既厯三纪观之则章子平之言非也使成王在位四十七年以七年爲周公摄政之年致政之明年方迁商民商民之迁在成王之世已四十年矣又加以康王之十二年共五十二年则是厯四纪也不得以爲三汉志所言成王三十年与夫康王十二年共四十二年则三纪有余言三纪者举其全数也郑康成之数但少于汉志两年耳父子相继爲一世世变者指成王康王也言周公之迁顽民而训之也至于今已厯三纪矣世又以变则其风俗当易恶而爲善盖其渐染浸渍于忠厚之化厯年既乆当与时推移也周之得天下民心悦而归之所虑者惟商民耳苟商民迁善逺罪则四方无一不化之民岂有不虞之变哉此我一人之所以得享其安宁之效此其责在毕公故以此命之也道有升降苏氏引子思之言道隆则从而隆道污则从而污是也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徇身天下无道以身徇道此亦升降也政由俗革者风俗之弊必有偏而不起之处革之者举其偏以补其弊而已矣所谓由俗革也王朴曰观所以失之之由知所以平之之术是也康王此言盖欲毕公观商之顽民所以不善之由而革之耳其曰道有升降者盖因政由俗革之弊而言之也不臧厥臧者言商民有变而爲善汝当以其爲善而有以奬厉之则其他将自劝苟不臧厥臧则非所谓政由俗革也夫人之爲善自非谨独之君子未有不欲上之人知之苟上之人不以之爲善则彼将曰我已爲善而上之待我者无以异于他人我何以善爲哉是虽爲善者将不能以自固而况他人欲其劝慕之哉表厥宅里臧厥臧之谓也小物犹小事也小事犹勤则其大可知矣旅獒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德故毕公之勤小物所以懋其德也晋谢安举其侄元爲将拒苻坚郗超以元必不负举其言曰吾尝与元共在桓公府见其使才虽履屐间亦得其任所以知之盖观人者必自小而知之故毕公之克勤小物康王知其可以保厘东郊也康王既言其所以革商俗之道故遂称美毕公之德可以革之也四世文武成康也国语曰文王询于八虞访于辛尹重之以周召毕荣则毕公在文王之时已居辅相之任矣毕公尝辅相文王更武王成王至康王盖国之耆艾也而能懋德以克勤小物则年弥高而德弥邵矣孟子曰所谓故国者有世臣之谓也毕公之弼亮四世所谓世臣孰加于此以之而监商则其德望有以素服天下夫何商民之难化哉正色率下孔子所谓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者也君子者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望其容貌不敢生慢易焉则其善心油然而生故必正色而后可以率下也惟能正色以率下故有所不言其言也无不敬而法之盖非法不言则必能口无择言口无择言则必能言满天下无口过故祗师之也使其不能正也则其言孰信之哉故必正色率下而后祗师其言商之顽民以利口靡靡爲俗而又骄淫矜侉故必毕公之正色率下罔不祗师言乃可以镇服之此康王之所以命毕公也惟毕公之德可以镇服商民也如此故虽其在先王之世其功绩已爲多今我小子将垂衣拱手于庙堂之上惟仰公以成之也盖当是时天下之民已尽向化法度纪纲已尽得其条理惟商民之未能扩然丕变康王每以爲东顾之忧今既得毕公矣故康王可以责成之也

王曰呜呼父师今予祗命公以周公之事徃哉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瘅恶树之风声弗率训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画郊圻慎固封守以康四海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商俗靡靡利口惟贤余风未殄公其念哉我闻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以荡陵德实悖天道敝化奢丽万世同流兹殷庶士席宠惟旧怙侈灭义服美于人骄淫矜侉将由恶终虽收放心闲之惟艰资富能训惟以永年惟德惟义时乃大训不由古训于何其训王曰呜呼父师邦之安危惟兹殷士不刚不柔厥德允修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陈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终三后协心同底于道道洽政治泽润生民四夷左衽罔不咸頼予小子永膺多福公其惟时成周建无穷之基亦有无穷之闻子孙训其成式惟乂呜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慎厥事钦若先王成烈以休于前政

汉荀悦有言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形用荣辱者赏罚之精华欤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笞以加小人化其形也君子不犯辱况于刑乎小人不忌刑况于辱乎若教化之废攘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小人而纳于君子之涂盖先王所恃以鼓舞天下使之迁善逺罪顽夫廉鄙夫寛变其气质而有士君子之行者惟教化而已矣而教化行于天下则莫大于使民知耻而有所不爲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盖天下之人不知夫如是而爲善如是而爲不善在上者徒以政刑而制御之则亦强制之而已矣民将惟务巧诈百出以苟免于罪戾其刀锯斧钺所不可得而加者民则肆爲之矣盖刑政惟可以制其外而不能格其心惟以德礼爲鼓舞天下之术则日渐月染晓然知善之可慕不善之可耻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其有放僻邪侈自暴自弃者不徒不容于朝廷盖亦不容于乡党之间则孰有不丕变者哉故康王既言毕公之德可以镇服殷民如是谓今我敬命公以周公昔日监殷民之事周公之监殷民惟分别其善恶使斯民有耻心公之徃东郊不可不念也旌别淑慝此一句爲下之总目旌即所谓表厥宅里别即所谓殊厥井疆宅居也言商民有自反而爲善则当于其所居之里旌表之以异于众爲善者彰显于世而爲恶者耻其不若则必以爲病矣既以爲病孰不思所以自反哉如此则是立之风声使民知所从也风即诗曰风风也教也声即禹贡声教是也言王教之所以立不在乎他惟使善者有以表暴于天下而恶者以爲病则是立之也自汉以来闾巷之民有事亲居丧着至行者有数世同居者天子皆旌表其门闾正表厥宅里之遗制其有不率训典则殊别其井居之疆界俾能畏爲不善之祸而慕爲善之福则其俗丕变矣王制曰司徒上贤以崇德简不肖以绌恶命乡简不帅教者以告耆老皆朝于上庠元日习射上功习乡上齿大司徒帅国之俊士与执事焉不变命国之右乡简不帅教者移之左命国之左乡简不帅教者移之右如初礼不变移之郊如初礼不变移之遂如初礼不变屏之逺方终身不齿移之左移之右移之郊移之遂所谓殊厥井疆也移之则俾之畏习射习乡则俾之慕唐孔氏曰孟子云方里而井井九百畆使民死徙无出乡乡由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然则先王之爲井田也顾使民相亲爱不循教者其人不可亲近与善民杂居或染善爲恶故殊其井田居界令民不与徃来犹今下民有大罪过不肯服者则摈出族党之外吉凶不与交通此説爲尽不独此也郊邑之境界亦当申重而规画之守备亦当慎而固之孟子曰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经界正然后可以分田制禄故必郊圻之画封守之固然后可以表厥宅里殊厥井疆慎固封守则非所谓慢其经界如此然后可以安四海此一东郊耳而曰康四海亦上文四方无虞之意政贵有常辞尚体要言政之所贵者惟在有常辞之所尚者惟在体要二者皆不可以好异也政有常则其因革损益莫不合于人情与夫先王之道辞有体要则其言谈议论莫不近于人情与夫先王之道苟爲政而好异则商君之徒也立辞而好异则杨墨邹衍之徒也辞既不可以好异而商民之爲俗也乃靡靡然以利口爲贤以利口爲贤则必御人以口给夫御人以口给者屡憎于人而乃以爲贤其好恶之反如此虽周公君陈监之亦化厥训矣而未能尽其变余风犹未絶毕公不可不以是爲念也盖欲毕公思所以尽变之之道焉殷民心术盖染于纣之恶习纣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功故其臣民化之亦以利口爲贤观管蔡一倡其流言而商民起而应之相挻而爲乱惟其靡靡利口故也周既平管蔡矣以殷民之未能迁善逺罪故不择而用之而商民谓殷家于夏之士廸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而周于殷之士不然不知其贤否之不同而每以此借口以咎周则其利口盖优爲之也盖治病者必知所受病之处殷民之不善盖在于此故康王以戒毕公也苏氏谓秦俗似商俗秦二世似纣张释之所陈则康王以告毕公者也其言是矣殷民之居旧都者康叔治之而其士大夫之同恶者则迁之成周以其顽之最甚故以世禄之家爲言言古人有言谓卿大夫以其功德之着受禄于其君而子孙世世有之则其家鲜克由于礼盖其祖父建立之难故知所以长守富贵之道子孙未尝知劳而坐享之则其不由礼必矣惟不由礼故以其放荡之故而其德遂陵夷而大壊德既陵夷而大壊则实悖乱于天道矣盖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民之秉彞而好是懿德则不失守天生之物则而顺其所固有以荡陵德此岂天之降衷本如是哉故爲悖天之道也夫以不善之化而其奢丽如此苟无以变之则嵗复一嵗世复一世虽万世亦与之同流矣苏氏曰惟恶能及逺故秦之俗至今犹在此説甚善如贾谊所论秦之俗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锄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説则反唇而相稽今世之俗盖如是矣是秦之故习未改也惟其无周公君陈毕公之徒以爲之司牧故耳以此观之则殷之俗使非三后亦将如秦俗至今犹在是之谓万世同流今此殷之众士盖以世禄之故其借宠势亦已乆矣故怙恃其奢侈以灭其义灭义即所谓陵德也盖善不善之习如权衡然此首重则彼尾轻德义积诸身则放荡奢侈之习自消既放荡奢侈矣而又且自矜夸于人德义何有哉服美于人若子玉琼弁玉缨子臧鹬冠之类非先王之法服故美于他人也夫既骄傲淫佚又以此自夸于人苟不知变则必将以恶终今虽以周公君陈之故能化其训而收其放心毕公之所以防闲之者亦不可谓易也夫人之情俭生于贫侈生于富彼既富于财则必将用之如泥沙此其所以骄淫矜侉也故子贡问曰富而无骄何如子曰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盖富而能好礼则可以长守其富矣故以富之资而知教训则可以永其年矣观无逸所论商三宗彼其享四海之富惟以无逸之故遂能享国之永今殷士惟能以富而知教训则岂不永其年乎盖商士以世禄之家非不富也所乏者能训耳故以永年而诱掖之也然所谓训者不在乎他惟德惟义而已所谓训者莫大于此夫德义人心之所同然其所以训之者非推我所有以予之也亦非强彼所无而习之也惟彼以放荡奢侈遂至于陵德贼义失其所同然者训之者亦因其所同然还以治之而已然所谓德义之训者必由古训苟非古焉则何足以大训乎盖天下之理一也稽之前古揆之当今惟此理而已故德义之训必由于古也惟康王以世禄之家乃至于悖天道而殷之庶士席宠如此惟恐无以闲之则知武王之数纣之罪以其官人之世也盖殷之世家骄淫矜侉与纣同恶相济如此篇所称故得以其官人以世爲罪不然古之仕者世禄赏延于世舜之盛德又何訾哉此言周邦之安与危惟在殷士之化与不化而已当康王之命毕公之时殷之顽民以周公君陈监之之故世变风移已式化厥训则是商民之已迁于善而周邦之已安而其言犹曰邦之安危惟兹殷士盖行百里者半九十言末路之难也书曰爲山九仭功亏一篑殷之顽民虽已渐染于周公君陈之教训使其能自同于善而不反则周邦信乎有泰山之安苟其一时服从教训而心未能纯一于善则其骄淫矜侉盖有时而复作如此则虽天下之民已尽按堵若有太山之安而实有累卵之危不可以不戒然则欲殷士之化而周邦之安则惟在于政之不刚不柔盖政不可以无刚柔而刚柔俱不可以偏胜如和羹焉必借盐梅以成其味然必咸酸不可得而名言谓之爲咸则不可谓之爲酸则亦不可然则爲和羹之善此之谓不刚不柔则其德信乎修矣商民之居于成周也盖始自周公营洛邑以迁之而爲之师保周公既慎之于始矣君陈之代周公又能和之于其中毕公之代君陈又能成之于其终此三后之所以化商民者其心若出于一则可以同致于道道既浃洽则其政事无不咸治故可以泽润生民不独中国也虽四夷左衽之邦亦得所恃頼矣观汉之初萧何爲相而曹参继之因民之疾秦法顺流与之更始二人同心遂安海内夫以萧曹之同心其效犹如此则周公君陈毕公之协心其效爲如何邪夫既谓之协心则其道同矣而説者必从而爲之分别周公如是而爲慎君陈如是而爲和夫以厥终谓之成此所当然苟于其始必谨则其中其终不必谨邪其中必和则其始其终不必和邪如必分别其所以然则其説必至于此且康王之命毕公以周公之事而其所谓周公之事者旌别淑慝而已君陈之简厥修亦简其或不修是亦旌别淑慝之意举此一端观之则三后岂有异道哉此篇既曰四方无虞又曰以康四海今又曰四夷左衽罔不咸頼所治者成周之殷民而已四方四夷爲言者古人有言曰满堂而饮酒有一人向隅而悲泣则一堂皆爲之不乐天下之势犹一堂之上也一国一邑有反侧不安则天下之势必危盖成周殷民密迩王室天下之根本所系殷民不安则天下可虑天下不安则四夷乗间而起矣此四夷左衽之所頼者必在于商民也中国夷狄皆已安宁天下之福孰大于是故我小子可以永受此福也公其以是成周之治爲我周邦立无穷之基则公亦有无穷之名显于后世盖周之基业所以緜緜延延而无有穷已者以毕公之监商民之故后世若论周家光有天下之效必将归美于毕公此无穷之闻也有无穷之闻则子孙得以训法其成式惟以治也训其成式则乌有不治者乎成王之戒卿士曰万邦惟无斁戒君陈曰终有辞于永世此曰亦有无穷之闻皆谓其实着则其名自显效之必至也王氏以极高明道中庸制行不以已吉凶与民同患爲説杨山辨之详矣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谨厥事天下之事无难易惟在乎人之所爲如何耳不可以爲难而自沮亦不可以爲易而忽之故谓毕公无以爲不能惟尽其心则岂有不能者哉无以其民爲寡而不足爲不谨其事则虽寡民未有能治者矣既其心慎其事则可以敬顺先王之成业以美于前人之政前人谓周公君陈守之而不失所以美之也以毕公之懋德克勤小物则必不自以爲不能也必不以爲民寡而忽之也而犹以此戒之盖前世帝王君臣之所以相告戒者未有不若是也夫以尧舜之盛德而其臣戒之之言常若庸主之所爲者不如是无以革其非心而勉其不及也

君牙        周书

穆王命君牙爲周大司徒作君牙君牙王若曰呜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笃忠贞服劳王家厥有成绩纪于太常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遗绪亦惟先王之臣克左右乱四方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渉于春冰今命尔予翼作股肱心膂缵乃旧服无忝祖考敷五典式和民则尔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尔之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艰哉思其艰以图其易民乃宁呜呼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啓佑我后人咸以正罔缺尔惟敬明乃训用奉若于先王对扬文武之光命追配于前人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旧典时式民之治乱在兹率乃祖考之攸行昭乃辟之有乂

穆王康王之孙昭王之子名满大司徒卿官周礼曰乃立地官司徒使率其属而掌邦教以佐王安扰邦国则大司徒教官之长也是时大司徒缺穆王命君牙爲之王若曰呜呼君牙以下皆其命之之言史官纪载之以爲此篇也篇内有曰敷五典式和民则此正大司徒之职也穆王以大司徒之职所当爲者而命君牙且先之以缵乃旧服无忝祖考以洪敷五典爲君牙祖考之旧服则君牙之祖考盖皆典是职矣累世司徒之官盖若郑桓公武公父子继爲周司徒也欤成王之将崩康王初立芮伯爲司徒而君牙在穆王之世爲之则君牙者窃意是芮伯之子孙世袭父职虽以经之文前后参较知其若此然经无明文不敢必以爲然也前世帝王之命其臣而其臣或世臣之后则必称扬其先世之功德又欲其纂而行之则可以无忝其职也江汉之诗宣王命召虎平淮夷之诗也而其言有曰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常武之诗宣王命皇父平徐方之诗也而其言有曰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太祖太师皇父盖召公召虎之祖南仲皇父之祖召公日辟国百里而南仲之城朔方则玁狁于襄皆有大功载在王室故当命召虎皇父握兵出征之时则必称述其事不独以襃大其先以昡耀于天下盖使夫思所以继之也君牙之先既世爲司徒将欲其无忝祖考则必爲之言其祖考之所以然也孟子曰欲爲臣尽臣道所谓臣道忠贞而已晋献公曰何谓忠贞荀息曰公家之利知无不爲忠也送徃事居耦俱无猜贞也观荀息所言之意则知忠贞者皆谓致力于王家而无外心也君牙之祖与父世世皆笃于忠贞之道是以能服勤于王家惟其服勤故有成功可以纪之于太常也周礼司常掌九旗之物名日月爲常王建太常王者之旗则画日月于其上昭其明也司勲曰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注曰铭之言名也生则书于王旌以识其人与其功也礼记曰夫鼎有铭铭者自名也自铭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着之后世者也纪于太常是亦如钟鼎之有铭皆明着之后世而已矣惟明着之后世则后世可不思所以继之乎今我小子之君天下也盖继守文武成康之遗绪自文武基于西土积德累功以创造大业而成王康王持盈守成致天下于太平而我以小子嗣守其遗绪常惧不克负荷其责重矣然文武成康之所以治天下者盖皆有贤臣以左右辅助之故能治四方以文武成康而又加以克左右之臣今穆王之德自谓不及先王而又未有先王之臣此心之所以忧危也蹈虎尾者必不免于噬渉春冰者必不免于溺易曰履虎尾不咥人亨月令孟春之月东风解冻冰至于春其将释矣而乃渉也此皆言其忧危之甚也我之忧危如此今既得君牙则命之辅翼我一人以爲我之股肱心膂传曰君爲元首臣爲股肱明良一体相须而成作股肱心膂盖言其与我一体也膂背也汝之爲我股肱心膂惟能继汝祖考之旧事不爲尔祖考之辱则可矣尔祖考之旧事盖以五典而教民尔能大布五典之教使民之则各得其和则爲能缵之也王氏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所谓民则者此也是也杨山曰孟子曰有物必有则盖曰有物矣则物各有则焉近取诸身百骸五脏达之于君臣父子夫妇长防朋友皆物也而各有则视聴言动必由礼焉此一身之则也爲君而止于仁爲臣而止于忠爲父而止于慈爲子而止于孝此君臣父子之则也夫妇有别长防有序朋友有信此夫妇长防朋友之则也所谓五典之民则者此言尽之矣书载舜之命契曰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寛而孟子亦曰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爲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防有序朋友有信敷五典式和民则盖不过如契而已矣周礼司徒掌施十有二教郑康成曰有虞氏五而周十有二焉案经周官之言六卿分职曰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扰兆民此命君牙爲大司徒又曰敷五典五典即五教也而以爲有虞氏五周十有二何也盖十有二教不可即以爲五教也尔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尔之中此言敷五典以和民则其本在于君牙身之正心之中也传曰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父不能报有子而求其孝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聼令非恕也然则敷五典以和民则若不能尽父子之道而求斯民之父慈子孝可乎不能尽兄弟之道而求斯民之兄爱弟恭可乎以至于君臣夫妇朋友之间莫不然其爲不恕莫大于是虽使其号令之谆复政刑之严明终不能以和之也是必以身观身以心观心尔身之正然后可以求民之正尔心之中然后可以求民之中身诚正矣心诚中矣则其教化之所渐摩道德之所鼓舞其孰有不中不正者乎王氏以身正爲政以心中爲德意欲以分优劣浅深此盖泥于孔子曰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既以身之正爲政则必以心之中爲德矣殊不知心正身脩岂有二道哉于身则先言尔于心则先言民盖反覆言之以发明其意也祁寒盛寒也君牙窃意其以司徒而兼行三公之事者故以暑雨祁寒爲言欲其爕理隂阳以称三公之任故也以六卿兼三公此周家之制周公召公毛公毕公是也四时运行一寒一暑虽本于天而所以爕调之者实本于人盖天之与人精神有以相感者也使夫寒暑之失其常时雨旸之失其常度民岂以爲天之过哉其怨恨咨嗟之声必以爲君相所致则夫居三公之职而佐天子以爕理之使夏无愆阳冬无伏隂咨怨之声无自而发不可以不爲难而忽之也自汉以来隂阳一不调宰相之知大体者未尝不引慝而归于已天下之人未尝不归咎于宰相汉丙吉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驻使骑吏问逐牛行几里矣或以问吉吉曰方春少阳用事未可大热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时气失节恐有所伤害也三公典调爕隂阳职当忧是以问之唐武后尝季秋出梨花示宰相宰相以爲祥杜景佺曰隂阳不相夺伦渎即爲灾今草木黄落而木复华渎隂阳也恐布德施令有所亏紊臣位宰相助天治物治而不和臣之咎也此皆引慝以归于已若夫杨再思爲相时水沴闭坊门以禳有车防于泞斥牛不前恚曰痴宰相不能和隂阳而闭坊门遣我艰于行则所谓怨咨者矣方其未调之前视之岂不爲艰及其既调之后视之则爲易故当思其艰以图其易盖至于易则无有咨怨者此民之所以宁也文王之居于岐周也虽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然伐纣之谋盖自文王而啓此文王之谟所以爲丕显惟文王之大统未集则武王伐商之功所以继其志述其事而已此武王之烈所以爲丕承其曰丕者王氏谓积小成大盖以杨子曰由小致大不亦丕乎故也文王之谟武王之烈所以开啓佑助我后之人者皆以正道而无有废缺既无废缺故纪纲法度所以尽得其条理而四海之内所以尽得其所若六月之序言鹿鸣废则和乐缺之类以厉王之世废缺如此则其失正者多矣故四夷交侵中国衰防以其缺而不振如此则知当穆王之世正而罔缺其盛爲如何哉惟其谟烈之盛汝当有以维持而昭明之故惟敬明其五典之训则可用以奉顺先王之道荅扬文武所以啓佑后人之光命而追配于汝之前人祖考也此言文武之谟烈盖欲君牙洪敷五典以奉顺之也王氏则以谓圣人所以爲谟烈亦敷五典之教以和五品之民殊不知谟烈者但指伐商之事杨山已辨之矣先正苏氏曰周召毕公之流是也言君牙惟当率由先正旧典而式之盖以民之治乱惟在此式与不式而已此篇所言者每以缵祖考爲言此又曰先正亦犹成王之告康叔既曰祗遹文考而又曰敷求殷先哲王别求古先哲王也既式先正而又循其祖父之所行则汝君之有治功于是而昭显矣盖君之治功实自于臣臣能称职则其功必归于君此古今之常理也苏氏曰予读穆王之书三篇然后知周德之衰有以见也夫昭王征而不复至齐威乃以是问楚是终穆王之世君弑而贼不讨也而王初无愤耻之志今观君牙伯冏之书皆无哀痛恻怛之语予窃谓不然南征不复之事载于左传使穆王诚无愤耻之意是诚可罪然夫子之于书虽平王不克终然其一时有志于中兴之言夫子取之虽秦穆公不能践言然其一时悔过自艾之语夫子取之此文侯之命秦誓所以预于百篇也如穆王之三篇其言纯正明白有功于治体夫子亦以是而取之不得以昭王之事而谓其周德之衰有见于此夫子岂以其衰而取之乎左传以爲昭王不复而吕氏春秋曰昭王亲将兵征蛮荆辛余靡长且多力爲王右还反涉汉梁败王及祭公陨于汉中辛余靡振王北济又以昭王爲脱于难不知何也

冏命        周书

穆王命伯冏爲周太仆正作冏命冏命王若曰伯冏惟予弗克于德嗣先人宅丕后惕惟厉中夜以兴思免厥愆昔在文武聪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懐忠良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万邦咸休惟予一人无良实頼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愆纠缪格其非心俾克绍先烈今予命汝作大正正于羣仆侍御之臣懋乃后德交修不逮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其惟吉士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后德惟臣不德惟臣尔无昵于憸人充耳目之官廸上以非先王之典非人其吉惟货其吉若时瘝厥官惟尔大弗克祗厥辟惟予汝辜王曰呜呼钦哉永弼乃后于彞宪

伯景臣名大仆正仆官之长汉孔氏谓大驭中大夫案周官司马之属大仆下大夫二人祭仆中士六人御仆下士十有二人注曰仆侍御于尊者之名大仆其长也大驭中大夫二人戎仆中大夫二人齐仆下大夫二人道仆上士十有二人田仆上士十有二人注于大驭而下曰驭之最尊于戎仆之下则不曰驭言仆者此亦侍御于车周官大仆既爲仆官之长先儒不以大仆正爲大仆而乃以爲大驭者盖大仆既下大夫而大驭乃上大夫此篇又曰正于羣仆侍御之臣曰羣仆则戎仆而下皆是戎仆中大夫其位在于大仆之上故知是大驭也且大仆之职王出入则爲前驱而已大驭掌驭王辂与王同车既亲近于王而又位爲最长则大仆正非大驭而何不言驭而言仆者此亦周礼注所谓侍御于车者也穆王得伯景以爲贤而命之以爲羣仆之长盖仆御之官虽若卑贱而人主之德所以或成或不成者实系于此以其与王同车爲最亲近故也既得贤者以爲其长则羣仆无非贤者矣故穆王以册书命之而史官记载以爲此篇此篇与君牙皆是命体君牙之命篇则但以其名此则去伯而加以命字是亦各其史官一时之意也惕忧惧之意孟子曰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莫不皆有惕恻隐之心则惕者心之不安也故曰惕惟厉厉危也言我不能修德而乃继先人以居大君之任惧其不克负荷以遗先人之羞故惕然不自安半夜而兴思所以免于愆过也穆王之命君牙曰心之忧危若蹈虎尾其命伯景则曰惕惟厉成汤之所谓栗栗危惧者亦不是过也而苏氏曰二书皆无哀痛恻怛之语此非恻怛之语而何自昔在文武以下则所言免厥愆者惟在于小大左右之臣莫非正人也昔文王武王之君天下其德之积于身者聪足以聼德明足以视逺而又有齐圣之德则德之充实辉光可谓至矣文武之德所以盛者则以其在朝之臣无小无大皆懐忠良之道虽其侍御仆从之在左右者亦无非当世之正人此诸臣于旦夕之间有以承弼其君献可替否陈善闭邪弥缝其阙而匡救其恶此聪明齐圣之德所以盛也故其出入起居则无有不钦发号施令则无有不善以此之故下民敬顺之而万邦至于皆美也此皆盛德之所致而德之所以盛则以其臣承弼之所致也观立政言文武之臣不徒常伯常任准人之得人也至于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庶常吉士则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可知矣夫人君之所以治天下者不惟朝廷之大臣欲得其人至于左右近习尤不可以非其人使左右而非其人则朝夕与之居处渐染浸渍入于邪僻而不自知虽大臣或得天下之杰而君心已蠧孰与有爲哉孟子曰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故虽小大忠良必侍御仆从皆正人而后可中庸曰惟天下至圣爲能聪明睿智足以有临也寛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盖文武所谓聪明齐圣者也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悦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地之所覆载日月之所临照霜露之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则所谓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万邦咸休者也论圣人盛德无以加此盖其积诸中者既充实辉光而不可揜则其发于外者其机如此理之必然也而文武所以爲德者盖本于臣之力文武犹不能自成其德况穆王乎故穆王自谓无良必頼于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正其不及而弥缝之绳正其愆过而纠察其缪尤以格其非心则可以克绍先烈也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与闲也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而后国定故穆王之绍先烈必本于此曰不及曰愆曰缪曰非心其实一也皆欲其辅赞弥缝致于无过之地而后已惟其有頼于左右前后之臣故今我命汝作仆官之长凡羣仆侍御之臣汝皆有以统率而正之则可以勉进君德而交修其所不及焉羣仆即戎仆齐仆之类羣仆侍御即所谓左右前后之士穆王欲左右前后之得其人惟得一伯景可矣盖鸾隼不同翼薰莸不同噐君子小人不同事惟贤爲能知贤惟善爲能举善伯景正则羣仆侍御而有一不正者必不能与之一朝居也故左右前后皆不可以非其人而其要则在于其长汝既爲仆官之长则夫羣仆侍御之臣与汝同僚者汝当谨择之不可以巧言令色便僻侧媚之人而进之惟吉士则可也便僻侧媚皆谓不以正道事其君者也大仆正中大夫耳而得以慎简乃僚则知周之世官长皆得自辟其僚属也故唐陆贽请台阁长官得自荐其属而引此以爲言魏元同论选举法弊亦引此也羣仆之臣皆以正道事其君则其君必正夫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习与正人居其势不能无不正若其阿谀以媚其上则其君必自以爲圣盖其君之处心行事曽未及尧舜禹汤之万一而其臣佞之以爲逺过于尧舜禹汤则岂不自负以爲圣乎昔子思言于卫侯曰君出言自以爲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自以爲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羣下同声贤之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抑亦似今之君臣乎盖临乱之君如桀纣幽厉未有不自以爲圣者以其臣之谀也夫自以爲圣者譬如掩耳盗铃已则不闻其声而谓他人亦不闻之惟仆臣之正则其后克正谀则其后自圣自后之德与夫不德惟在于仆臣也惟后之德与不德皆在于仆臣故穆王之命伯景也其言谆谆反覆惟欲其谨择贤类以交修于我一人也汉世骖乗之官最爲要重以其职于天子爲亲近故每用于天子素所倚信之人一非其人则其臣力争以爲不可此盖得周之遗法穆王之遗意文帝使赵谈骖乗袁盎伏车前曰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杰今汉虽乏人独奈何与刀锯之余共载文帝笑下谈谈哭下车成帝游后庭欲与班倢伃同辇载辞曰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此汉家之制度然也耳目之官即羣仆也以其在王之左右前后而懋乃后德交修不逮故谓之耳目之官惟仆臣之重如此汝之所以择之也不可不谨不可亲昵于小人以充此耳目之官以小人而充之则必导上以非先王之典矣汝所用者皆非其人之吉善但以行货之故遂以爲吉而荐之若是则必不能任官而病之矣薛博士曰诗刺皇父择三有事亶侯多藏此惟货其吉是也汉韩安国以五百金遗田蚡蚡言于太后遂召用之唐杜黄裳纳高崇文钱四万五千缗荐之平蜀安国崇文固可用然乃以其货而得举论者深以爲罪况非其人哉若用行货之人而使之病其官则是汝大不能敬其君我实以爲汝之罪也景子谓未见子之所以敬王孟子则谓其人无以仁义与王言爲不敬莫大乎是此穆王以用行货之人爲大不祗厥辟之意盖人臣之所谓恭敬固不在于声音笑貌之间也钦哉此终戒之以不可不钦也穆王之于景既戒之以巧言令色便嬖侧媚之人又戒之以憸人又戒之以行货之人盖若人而用之则岂能弼汝君以常法哉汝当辅弼其君永以常法则惟当谨简吉士而已后世之论穆王者多过其实左氏传曰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又有谓得八骏以造父爲御西廵守防西王母于瑶池苏氏因之遂以穆王之书爲周德之衰今观此篇其言纯正明白切于治体彼其于仆御之臣丁宁反覆如此至谓慎简乃僚无以便嬖侧媚则其仆御岂有敢导王爲非者而王之言既然则亦岂肯爲无方之游哉以是知世之论穆王者皆好事者爲之也当以书爲正

尚书全解卷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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