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増修东莱书说卷三十五  宋 时澜 撰

文侯之命第三十    周书

风气之推移治道之开塞必于其防而观之此篇作于东迁之初由此而上则为成康为文武由此而下则为春秋为战国乃消长升降之交防也故法语旧典尚有一二未泯而陵迟頽堕之意亦己见于辞命之间学者所当审择而明辨

平王锡晋文侯秬鬯圭瓉作文侯之命

周书之所载以秬鬯锡其臣者凡两见周公勤劳王家治定功成而成王始有二卣之锡东迁之时视卜洛之时相去果如何也平王之锡文侯之受曽是以为足乎书曰平王锡晋文侯秬鬯圭瓉盖贬之而且伤之也

王若曰父义和丕显文武克慎明德昭升于上敷闻在下惟时上帝集厥命于文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谋猷罔不率从肆先祖懐在位

文武之精蕴平王何足以知之其言乃若知本原者盖生长保傅之间闻见之所熟虽习矣而不察犹能举其语也惟天聦明明德者天德也克慎者维持保养天德所以存也德聚则升形则着矣昭升敷闻逹于上下而无间帝命之所以集也二帝三王之书其始篇曰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其终篇曰丕显文武克慎明德昭升于上敷闻在下帝王之学天人之际老师宿儒之传无毫发差也平王则徒举其语而不能察者也降是则异端并作言帝王者始支矣文武之明德如是故先正之臣始克左右昭事厥辟盖君德不明其臣虽欲展四体布心腹有不可得也越小大谋猷罔不率从此非至明者不能自古从諌者随其分量固有多寡轻重之间至于小大谋猷罔不率从非明白洞达兼忘人已者不足以与于此肆先祖懐在位者文武之德明着深厚故成康以降懐而不忘传世袭位之多意味初未尝断也

呜呼闵予小子嗣造天丕愆殄资泽于下民侵戎我国家纯即我御事罔或耆夀俊在厥服予则罔克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呜呼有绩予一人永绥在位父义和汝克昭乃显祖汝肇刑文武用防绍乃辟追孝于前文人汝多修扞我于艰若汝予嘉

犬戎之祸西周之亡实幽王之愆也而平王乃曰闵予小子嗣造天丕愆过则称已犹有周家忠厚之遗也殄资泽于下民侵戎我国家纯推本祸乱之所由也百围之木膏液内涸然后风得而拔之未有斯民资泽未殄而戎狄能乗之者也纯大也戎狄之祸所以如是之大者以吾民之膏泽殄尽而无余故也使尚有一毫未殄则戎狄亦必犹有一毫忌惮矣即我御事罔或耆夀俊在厥服予则罔克平王当丧乱之时环顾在位者皆新进晚出略无重德宿望可分忧寄又内顾已之才不足以胜拨乱兴衰之责傍徨不知所为所望者四方诸侯而已诸侯之惟祖惟父服享王室其谁念此而忧恤朕躬乎又叹息而思诸侯其谁有宣力于我一人不替此心而永安我位者乎方想望之时得文侯者左右而扶持之故喜之深称之屡而不能已也昭显祖追文武防绍乃辟追孝前人文侯未必真能践此语也饥者易为食渇者易为饮许之不知其过也防者合之而使不离绍者继之而使不絶也汝多修扞我于艰文侯周旋扞卫其功固多平王不自意得之视之则尤多也若汝予嘉因褒文侯而有感于诸侯之不至者也平王之失大抵所求于人者重而所自任者轻延颈企踵以望诸侯之拯救而不思自反以进彊君德燕昭王小国之君也慨然有复雠之心而士争趋燕乐毅自魏徃剧辛自赵往燕始未尝有一士也茍有是心则千里之外应之平王岂可以罔或耆夀俊在厥服而但已哉

王曰父义和其归视尔师寜尔邦用赉尔秬鬯一卣彤弓一彤矢百卢弓一卢矢百马四匹父往哉柔逺能迩惠康小民无荒寜简恤尔都用成尔显德

呜呼周之所以终于东周者盖于此章见之平王东迁之初大雠未报王略未复正君臣卧薪尝胆之时也奔亡之余仅得茍安乃君臣释然遽自以为足曰父义和其归视尔师寜尔邦兵已罢矣曰用赉尔秬鬯一卣彤弓一彤矢百卢弓一卢矢百马四匹功已报矣曰父往哉柔逺能迩惠康小民无荒寜敎之以平世之政军旅不复讲矣曰简恤尔都用成尔显德勉之以本邦之治王室无复事矣呜呼周之君臣如此周其终于东乎

费誓第三十一     周书

禹之家学见于甘誓周公之家学见于费誓啓初嗣位而骤当有扈之变伯禽初就封而骤当徐夷之变一旦誓师左右攻伐之节戈矛马牛之利病曲折纎悉若老于行阵者孰谓其长于深宫之中而豢于膏粱之养邪是以知大禹周公之家学盖本末具举而无所遗也

鲁侯伯禽宅曲阜徐夷并兴东郊不开作费誓

徐戎淮夷世为周患武王崩三监及淮夷叛载于大诰兴衰拨乱命召公平淮夷载于江汉匪绍匪游徐方绎骚载于常武自成王至于宣王其叛其服繋国之兴衰每有一变朝廷为之摇动殆非小宼也曲阜之地与二宼邻周公当国而伯禽就封焉谓不自处危地以率天下固量周公之浅者然不择安以遗子孙亦足以见圣人大公无适无莫之心也

公曰嗟人无哗听命徂兹淮夷徐戎并兴善敹乃甲胄敿乃干无敢不吊备乃弓矢锻乃戈矛砺乃锋刃无敢不善

戎狄之于中国每观衅而动伯禽免于保傅而抚封于鲁淮夷徐戎固妄意其未更事所以并起而欲乗其新造之隙也伯禽应之者乃甚整暇而有序先治戎备次之以除道路又次之以严部伍又次之以立期防先后之序皆不可紊自敹甲胄至砺锋刃皆治戎备之事也而于一事之中又自有序焉甲所以衞身胄所以衞首干楯亦所以捍蔽皆自衞者也长兵则用弓矢短兵则用戈矛锋刃亦所以击刺皆攻人者也治戎备之际先自衞而后攻人所谓一事之中又自有序

今惟淫舍牿牛马杜乃擭敜乃穽无敢伤牿牿之伤汝则有常刑

戎备既修则师可以出矣此所以继之以除道路之事也滛大也牿闲牧也师既出牛马所舍之闲牧大布于郊野郊野之民皆当修治其地窒塞其擭穽一或不谨而伤闲牧之牛马则有常刑举此一条以例之凡川梁薮泽险阻屏翳有害于师屯者除治之功盖无所不施矣

马牛其风臣妾逋逃勿敢越逐祗复之我商赉汝乃越逐不复汝则有常刑无敢寇攘逾垣墙窃马牛诱臣妾汝则有常刑

师既出则部伍不可不严自此皆严部伍之事也马牛其风臣妾逋逃师行之变也城濮之战晋中军风于泽亡大斾之左旃盖师行遇风瞀乱奔逸虽非所常遇然众散兵溃常必由之乃军中之深忌不得不预戒也当此之时惟宜镇之以静故戒其本部安堵不动无敢越逐若纵之越逐则奔者未及逐者先乱军律不可复整矣惟严之以越逐之刑使之森然各守部伍则溃乱者将徐而自止此出师镇定变乱之法也又戒其它部见马牛臣妾奔逸而至者无敢保藏敬而归之随其多寡商度行赏人诱于祗复之赏而惮于不复之刑则流散者将不召而自集此出师招集散亡之法也本部不敢离局它部不敢匿奸部伍条达绳引碁布何变乱之足忧哉至于师旅所经又申以寇攘窃诱之法此不惟欲田野不扰自古丧师者每因剽掠失部伍为敌所乗故不得不戒也

甲戌我惟征徐戎峙乃糗粮无敢不逮汝则有大刑鲁人三郊三遂峙乃桢榦甲戌我惟筑无敢不供汝则有无余刑非杀鲁人三郊三遂峙乃刍茭无敢不多汝则有大刑

戎备既治道路既除部伍既严行师之道备而兵可用矣故于此而立期防焉甲戌用兵之期也徐戎淮夷并兴今所攻者独徐戎盖量其敌之坚瑕缓急而攻之也声势相倚徐戎败则淮夷将不攻而自溃矣军事以期防为本刍粮为命失期而服大刑冝也鲁人三郊三遂国外曰郊郊外曰遂郊之兵其正也在天子则六郷之军也遂之兵其副也在天子则六遂之军也两寇并至其势甚重故悉起正副之兵以应之东郊则其受兵之地故所起者三郊三遂而已攻以甲戌筑以甲戌攻筑同日者彼方御我之攻势不得扰我之筑也无余刑非杀者所以刑之者无余但非杀尔降死一等之刑也糗粮刍茭之不给加以死刑桢榦之不供加以降死一等之刑何也糗粮人食也刍茭马食也人马不可一日无食桢榦虽版筑之所须视二者则犹稍缓也然则古人之于杀非甚不得已肯轻用之哉

秦誓第三十二     周书

二帝三王之泽至文侯之命竭矣受之以费誓者以法制之在故国犹可因也受之以秦誓者以理义之在人心犹可复也充穆公之心而因伯禽之法驯致其道帝王何逺之有观书之终而后知帝王之道初无所终也

秦穆公伐郑晋襄公帅师败诸崤还归作秦誓

秦穆因杞子之间潜师袭郑书法冝曰袭不冝曰伐师未加郑移兵灭滑书法冝曰滑不冝曰郑正其出师之名曰伐发其谋也正其受兵之国曰郑诛其心也兵端发于郑而加于滑晋何预焉晋襄公帅师败诸崤乗人之隙者人亦乗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还归作秦誓伤于外者反于家动心忍性将以进于二帝三王之治者此其阶也始终予夺立义之精如此书之序春秋之防其同一笔乎

公曰嗟我士听无哗予誓告汝羣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讫自若是多盘责人斯无难惟受责俾如流是惟艰哉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

讫之为言尽也盘之为言乐也顺理而行无非盘乐使人尽自知是理则天下无复事矣惟不能使人人皆然此忧患之所由生而古人之所深叹也是言也穆公畴昔固闻之于此而谓之羣言之首盖歴事变而始知其有味也前日秦固无事之国也无故冒利兴师自取祸败郷师而哭之际忧沮困辱果安从生乎于此时而味此言信乎其为羣言之首也责人斯无难受责俾如流是惟艰哉曰俾曰艰非真从事于自克者不能为此言也责人则固无难矣至于受人之责茍私意犹有毫毛之未尽则闻规听諌亦必有毫毛之龃龉虽弗违之迹不见于外隐之吾心盖莫能掩也湔除涤治俾略无扞格沛如顺流其为力岂易乎哉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自怨自艾忧歳月之逝若无复有来日然思之切而进之勇也

惟古之谋人则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虽则云然尚猷询兹黄发则罔所愆

此穆公自叙受病之源也古之谋人老成之士也今之谋人新进之士也忌语辞也如抑鬯弓忌之类非不知其老成徒以其不能委曲就已而违之非不知其为新进姑乐其顺而亲之此正平日受病之源也自今观之虽则私情云然要必稽谋黄发始无所失盖经事歴变知老成之真可信而益知私情之不可狥也尚云者庶几乎此而不敢必乎此此用力之难者之言也

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违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谝言俾君子易辞我皇多有之穆公之心一复则向背好恶从而一变旅力既愆之良士前日所诋墓木既拱者也今乃以庶几有之自多射御不违之勇夫前日所夸过门超乗者也今乃以庶几能不欲自喜截截巧辩能移人之辞者亦前日求之惟恐其少者也今乃谓其徒实繁而厌恶其多方寸既改羣动皆新举秦之朝自此将廓然无事乎曰尊老贵德之心欲其保飬之而不复替也喜功生事之习欲其防闲之而不复萌也憸邪防佞之徒虽已知厌恶又欲其去之不疑絶其根本而不复殖也所当从事者方自此始

昧昩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昧昧之思深潜笃至非浮轻略游意于肤革之间者也惟潜心之笃故见君子小人之情状甚真而言治乱之效甚决小知者大受之贼也断断专慤而无他技则贼之者寡矣故其心广大易直休休然其如有容固心之本体也所以廹隘忌克者小知贼之也曰其如有容者莫测其限量而难乎其形容也论君子之乐善终之以不啻如自其口出好之笃也论小人之忌善终之以俾不达恶之遂也小人之于君子不惟疾之恶之违之而已必左右沮遏千虑百图非使君子不能自达则其心终不厌恶之未遂虽欲自已有所不能思其反则可知君子之于善矣当穆公作誓之时百里奚蹇叔盖立于其朝而犹曰如有一介臣岂非善端初复略见二帝三王之规模思得大受之士以共此而于二三臣者意有所未足乎呜呼当是时安得真儒大人迎其善端而充之

邦之杌陧曰由一人邦之荣懐亦尚一人之庆

穆公誓众之终慨然兴叹以谓邦之杌陧咎有所归吾一人不得辞其责邦之荣懐亦庶几一人之庆非它人事也休戚利害切吾一身所以勤勤恳恳者岂徒为观羙哉盖无非诚心实语也汉唐之君怠于为治反待其臣挽引督趣而犹不知勉者其亦未尝味穆公此语邪

増修东莱书说卷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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