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顾正红

工人代表A、B、C、D、E、F、G……

女工A、B、C、D、E……

童工A、B、C、D……

养成工A、B、C………

大 班――日华纱厂日监督。

警 长

厂警1、2、3、4……

李阿根――黄色工人。

翻 译

 

 

〔工人代表A、B、C、D、E、F……等包围着设在数层台阶上的事务室。

  〔室门紧闭,有厂警数人木然不动地持枪实弹守护。一警长携手枪严重而狡猾地在廊上,监视群众。

工人A 我们的代表怎么进去这样久还不出来?

工人B 快些给我们答复,不然,让我们都进去。

工人C 或是叫大班出来当面回答我们。

工人D 妈的,他怎么单要李阿根几个人进去?

工人E 李阿根同大班有点要好。

工人D 我们刚才为什么叫他去代表我们?

工人C 不要管,听他出来怎么说!

工人E 对的,说得不对,叫他吃生活。

工人D 说得不对,我们换一个。

工人B 还是爽爽气气大家一道进去。

工人C 不,叫大班出来!

女工A (愤然)叫大班出来,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的孩子病了,向他领那点点存工去吃药,他定规不肯,把我的孩子活活地害死了。(哭叫)死东西,出来,还给我孩子,那样好的孩子!

工人A 不要哭,这不是哭的时候!

女工B 你的孩子才满三个月,死了还好想一点,我的妹妹十四岁了,给机器轧死了,他一个铜板也不给,还骂我们不当心。外国人真没有天良!

工人B “天良”?什么叫天良?“人有天良,狗不吃屎!”

童工A 那个没有天良的拿马温仗着东洋人的势力,随便就下毒手打人。金生的头打得这样肿起来。

工人A 打肿了头还不怎么伤心。我一瞧到你们五六个孩子全都十七八岁了,还老是这么高,老是长不大,才真是叫人伤心哩。

女工B 对呀,他们几个都是同年。都是八九岁做起的。

工人B 他妈的,拿起他们和有钱的资本家的十七八岁的小开比一比只怕还不够他们一半高哩。

工人C 他们要真是资本家的小开,这个时候应该在大学堂闹他妈的什么恋爱了。

工人E 不要提我们中国人。只瞧瞧铃术那矮鬼吧。进厂的时候瘦得和猴子似的,现在不过五六年工夫就胖得像个肥猪了。四十多岁的人了,头上一根白头发也没有。

工人F 听说东洋人现在这几年都变了种了,从前我们中国人骂他们矮鬼的.现在他们年年变得又高又大了,我们中国人倒像金生他们一样.变成这样矮小了,再隔一两代只怕东洋人倒要反过来骂我们作矮鬼哩。

童工们 (悲惨地叫)我们要高起来!我们不愿意做矮鬼。

工人G (他年纪有点老了)咳,孩子,这也是我们命该如此。我们这一辈子是做定了矮人了。……

  〔顾正红从人丛中站起来。

顾正红 为什么我们命该如此?为什么我们这辈子做定了矮人?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高起来?为什么忘记了我们在两个月以前的胜利?

工人A (见了他很欢喜)顾正红,站到这里来说。

工人B 说到我们的代表出来为止,我们等得不耐烦了。

顾正红 (站在一个木箱上)兄弟们!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因为我们的血汗都给东洋资本家吸去了。我们每天不管是做日班或是夜班,也不管是男工,女工.童工,幼年工,都得在机器旁边整整地站十二个钟头。我打听得清清楚楚,我们每天要替东洋资本家赚五六块钱。东洋资本家给我们多少酬劳呢?顶多的不到一块钱,顶少的只有廿几个铜板。我们三四家人家合住小屋子,吃的是喂猪喂狗的东西。每天下午六点钟,或是早上六点钟精疲力尽地从车间回到工房,吃了几口饭,死人一样的躺在又脏又臭的阁楼里,第二天早上五点四十五分或是下午六点钟,又回到车间里去吃纱尘子,去卖命。——是这样我们的血汗,被东洋资本家的机器一天天地吸去了。我们的血汗,天天变成雪白的大洋钱飞到东洋去了,飞到东洋资本家的荷包里去了,变成了他妈的什么牛锅,变成他们的汽车、洋房了,变成他们的军舰、大炮了,变成他们的大学校了,运动场了;不但是他们自己更加肥胖了,他们的子弟也一年年更加聪明、更加高大起来了。但是,兄弟们,不要以为东洋人现在都享福了,都聪明了,都高太了。从东洋回来的同乡们告诉我,他们国内的工人生活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苦,一样的读不到书,一样的矮小。不,除了他们中间一小部分贵族工人得了一些好处以外,其余的大部分工人比从前生活更加苦,更加受不到教育,更加矮小了。

工人B、C 他们为什么不吼起来?

顾正红 自然,东洋的我们的弟兄也吼起来了,他们比我们还要早地就组织工会,和资本家斗争了。他们的斗争越厉害,东洋资本家越加慌起来,他们就只好越加到我们中国来打主意,越加拼命地剥削我们的血汗了。

工人A、B、C等 说得对!顾正红。

工人D、E、F及

女工们、童工们 我们中国工人们也要吼起来!

顾正红 对的,兄弟们,我们中国工人也要吼起来!东洋资本家,把我们当猪当狗,我们不是猪拘,我们要叫他们认识我们是一个个的人。但是,我们一个个的工人,无钱无势,不是资本家的敌手,尤其不是东洋资本家的敌手,我们要叫他们认识我们是有组织的一个阶级。

工人们 对的,我们是有组织的一个阶级!

顾正红 我们不是没有帮手的,全上海的工人,全中国的工人、全世界的工人都是我们的帮手。连东洋的工人也是我们的帮手。现在我们工人阶级已经有了最初的国家苏联,苏联的工人是我们最大的帮手!

  〔大喝彩。

警 长 (把手枪比着顾)过激党,你再要说下去我就要开枪。

工人们 (狂吼)妈的,你开枪试试!顾正红,不要怕,讲下去。

  〔工人愈集愈多。都叫:“讲下去!”

顾正红 兄弟们,我们该记得两个月以前的事吧。该记得我们从二月九号到三月一号这差不多一个月的大罢工吧。谁都晓得这次的大罢工是因为内外棉第八厂粗纺部的工人,被资本家无故歇了生意不发工钱还要拘捕工人才引起来的。为什么为着他们几十个人引起了我们七万多工人的大罢工呢?就因为我们工人不是一个个的没有帮手的可以任人家欺负的人,我们工人是一起的。谁欺负我们中间的哪一个,就是欺负我们大家,我们就大家一条心起来反对他,打倒他。这个才叫作“有组织的阶级!”

工人们 (大喝彩)讲下去!讲下去。

顾正红 两个月以前的罢工,我们得到了什么呢?我们大家提出的那七个条件虽然没有条条做到,也做到了好几条了。我们在那一个月的斗争里面得了很多的经验,我们有了自己的工会。因为那样大的罢工,是上海从来不曾有过的事。不但是东洋资本家被我们吓得发抖,连全上海中外的资本家都不敢小视我们了。我们的地位忽然就高起来了。兄弟们,这是一定的,只要我们的组织一天天严密,我们的战斗力一天天强大,我们的地位总是一天天要高起来的,那么可见得我们的八字完完全全操在我们自己的手里,为什么可以说:“我们命该如此”,为什么可以说:“我们这一辈子做定了矮人”呢?

工人们 (大喝彩)对的,顾正红!

童工们 (欢跃地)我们要高起来,我们不愿意做矮人。

顾正红 是的,东洋资本家是想要把我们中国全变成金生们这样的矮人的。不,他们是想把我们中国人变成一种很合他们用的特别人种。体格像牛一样的结实,手脚像猴子一样的灵便,性子像蜜蜂一样的勤快,脑子像猪一样的蠢。这样一来,我们可以一年到头不请假,一心一意地替他们做工,替他们增加利润,又不会弄坏他们的机器,糟蹋他们的原料,又不会负伤生病要他们化钱,又不管吃得多坏,穿得多薄,住的地方多脏多窄,东洋人多么狠毒地打我们,骂我们,扣我们的工钱,我们都可以一声不响,听天由命,再也不想和他们反抗。――兄弟们,遇难道是我撒谎的吗?东洋大班不每天对我们恭维这样的人吗?他不说都要学这样才是好的中国人吗?东洋厂里为什么都有什么“养成工”,不是为的养成这一种专会替他们赚钱的贱种吗?不是为的养成将来破坏我们斗争的工贼吗?

养成工A、B、C 顾正红,谁不是没有法子到东洋厂里来做工,我们谁愿意做什么贱种!

顾正红 不愿意做贱种的都加入到我们的工会里来。

养成工A、B、C 来的,来的。谁不来谁就是贱种。

工人们 好的,顾正红,说下去!

顾正红 兄弟们!我们――(正要说下去)

  〔事务室的门一开,李阿根等出来站在廊上,扬手对大家。

李阿根 喂,我们不要聚在这里,等明天再来听信。

工人A (和大家一道急转过头来)我们的条件怎么样了?你怎么进去了这样久?

工人B 大班怎样答复我们的?

李阿根 我们再三和大班说情,大班说他不能做主。

顾正红 妈的,我们向资本家提出要求,谁要你说情?混蛋!

工人C 叫大班出来当面答复我们。

李阿根 大班说,他一个人不能做主,要等他开过董事会才能做主。

顾正红 回答我们的要求不能做主,为什么压迫我们的工会,无故开除我们工友,克扣我们的工钱又能做主?

女工B 对啊,为什么虐待我们女工童工又能做主?

女工A 为什么不发存工,害死我的孩子又能做主?叫他还我的孩子来!

女工B 叫他还我的妹妹来!

童工B 叫他医好我的头!

童工A 我们要读书要休息。

工人A 我们男工只做十个钟头,女人小孩子只做八个钟头,这能算是过分的要求吗?

李阿根 你们都这样乱七八糟的!静下来听我说。大班说他是很体恤我们的,明天开董事会的时候一定替我们好好地说,我们的条件但凡可以承认的,没有不承认的。

工人A 那么,哪一条不可以承认呢?

李阿根 他没有说。

工人B 是不是都不可以承认呢?

李阿根 他没有说。他叫我们暂且回到车间里去好好地做工,等到明天自然有答复的。

工人E 不,我们不信他的骗。

工人F 马上就要他答复我们。

工人D 我不能饿着肚皮等他明天后天再回信。我们爽爽气气都拥进去,和他当面交涉。

李阿根 你们都这样不讲道理,我不做你们的代表了。

工人A 谁不讲道理?

工人B 谁要你做代表?

工人C 谁要你代表我们?

工人E 谁不知道你和东洋老板要好,才单叫你进去谈这么许久?

工人D 叫这个“东洋老板的代表”滚开,我们另派一个。

工人之一部 叫顾正红做我们的代表!

工人们 (一齐)赞成!顾正红,你去交涉。

  〔顾正要上去。

  〔李阿根拦阻他。

李阿根 不成,东洋老板只承认我是你们的代表。

工人们 (一齐)我们不承认。滚下去!

工人E 汉奸!

工人C 工贼!

李阿根 (奸笑)你们爱骂的只管去骂。这个厂里一万多工人都承认我。你们几个人不承认也没有用。

顾正红 (挥拳击一颊)打死你这汉奸!

工人们 打得好!

李阿根 (以手掩面奸笑)哼,好是好,你瞧着吧。(他跄踉地退到事务室去。警长跟进去)

工人E 我们一道拥进去!不知道这汉奸进去说些什么去了。

工人们 (一齐)拥进去!

  〔警士们方欲举枪瞄准。

  〔事务室门砰然而辟,日本大班随翻译及警长昂然出,怒目视群众,一时上下空气异常紧张。

  〔大班见群众情绪激昂,故装冷静谦和,喁喁对翻译耳语,在翻译口译中他仔细观察群众。

翻译 大班说.你们的要求看见了,他的要说的话已经告诉你们代表了。

顾正虹 我们不承认他是我们的代表。

工人们 (一齐)我们举顾正红衙我们的代表。

翻译 (和大班耳语了一会儿)大班说,不管谁是你们的代表,你们只有快些回到车间等明天的同答是最好的办法。(大班又说了几句)你们今天的情形已经不是本厂规则所能许可的,若非大班是提倡中日亲善的人早已把你们都开除了。(大班又说了几句)大班说我们日本老板在上海开工厂,并非为着想赚钱,实在是固为你们中国穷人太多,来替你们解决生计同题的.你们若是安安分分地做工。老板就怎样赔钱也愿意维持下去.不然他关厂回国,你们就都投有吃饭的地方了。

一部分工人 (喁喁耳语)……

顾正红 (决然)撒谎!准不晓得因为你们外国老板看上了我们中国油水多.才干方百计把我们害得这样穷,谁又不晓得你们看上了我们穷人多,工价低.才到我们中国来开工厂,好剥削我们更多的血汗。我们不要听好听的话。除非大班关厂回国,不然就请同答我们的条件。

工人们 (齐声)顺正红的话不错!快给我们回答。

翻译 (又听了大班的话)大班叫你们不要信过激党的话,好好地回到车间里去,他不见责你们……

工人A 我们是好好地要求……谁是过激党,

工人B 谁是过激党?

翻译 (一边耳语,以手指顾)他就是过激党!

大 班 (对警士)彼奴ヲ缚し!〔注:日语:把这家伙抓起来!——原书编者〕

  〔警士捉顾,顾反抗。

工人们 谁敢捉我们的代表!(拥上去抢)

大 班 (愤怒,用中国话)你们要怎么样?要怎么样?

工人们 我们要回答。快回答我们的条件。——回答我们的条件!

顾正红 (奋然)给我们回答!或是给我们死。

大班 哈哈。(拔枪击顾)这就是我的回答!

顾正红 (倒地犹奋呼)把事务所包围起来!不要紧,我们不是没有帮手的,把全国的大罢工回答东洋资本家的屠杀!

工人A、B、C、D…… (不等他说完)不要走了凶手!

男女工人 (潮水似地涌上去)不要走了凶手!

大班 (回头望埋伏的警士)开枪!(旋由大门遁去)

  〔弹如雨下,工人群众纷纷倒地。

李阿根 (从窗上伸出头来,奸笑)哈哈哈。

  〔群众蜂拥而上。

工人们 打死李阿根那汉奸!

童工们 不要走了凶手!

女工人们 不要走了凶手!

――第一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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