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次和监护人谈话后不久,有天早晨,他给我一个纸包,并对我说:“这是下个月要用的钱,亲爱的。”我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两百英镑。

现在,我开始悄悄做一些必要的准备。我对监护人喜欢什么,当然十分清楚,所以买东西时,完全根据他的爱好,希望我挑的嫁妆都很合适,能使他感到满意。这些事都是悄悄地办的,因为我和以前一样,还有点担心婀达会感到难过,同时因为监护人自己也不露一点声色。我深信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举行婚礼,我们都应当一切从简,绝不张扬。也许,我只要对婀达这样说:“亲爱的,明天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好吗?”也许,我们的婚礼甚至可以和她的婚礼一样,一点也不铺张,在婚礼举行以前,都不必提到它。我想,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最喜欢这样做。

只有伍德科特太太一个人我不隐瞒。我告诉她,我和监护人不久前订了婚,现在就要结婚了。她表示非常赞成,不遗余力地来帮助我;而且同最初和我认识时相比,她现在也变得和气多了。她尽量给我帮助,不论什么事情也不嫌麻烦;不用说,我只让她做些轻巧的活儿,这样既不辜负她的好意,也不会使她受累。

当然,我这时既不能忽视对监护人的照顾,也不能对我那心爱的姑娘漠不关心;因此便十分忙碌——忙得倒也高兴;而查理则埋在针线活儿堆里看不见了。她感到最神气、最高兴的是,在自己周围把活儿堆得山高——满篮满桌都是——可是大部分时间却不做活,而是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发愣。

同时,不容讳言,我和监护人在遗嘱的问题上意见不能一致,因为我对贾迪斯案,还抱着某种乐观的看法。我们究竟谁的意见正确,不久当会揭晓,但我确实有所期待。理查德由于文件被发现一度变得忙碌而紧张,因此短时期内精神振作起来了;不过,他现在甚至丧失掉满怀希望时的那种轻松愉快的情绪,似乎只变得焦躁不安。有一天,当我和监护人谈起这一点,他在谈话中使我了解,由于我们需要等待法院开庭,所以我必须在开庭以后才能结婚;因此,我就常常想,如果我能在理查德和婀达的境况稍微好转一些的时候结婚,那该多高兴啊!

在开庭期即将来临的时候,监护人为伍德科特先生的事,离开伦敦,到约克郡去。他事前曾对我说,他必须到那里去一趟。有天晚上,我刚从我那亲爱的姑娘家回来,正坐在我那些新衣服当中东张西望,一边还想着事情,忽然收到了监护人的来信,要我到乡间去和他会面,并告诉我已经定好了哪班驿车的座位,要我在早晨八点钟离开伦敦。他在信后又附了一句,说我和婀达分别的时间不会太长。

我当时真没有想到要出门,但花了半小时也就准备好了,第二天清早按约定时间出发了。我乘车走了一天,但这一天我一直在猜测,究竟为了什么事要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有时我想是为了这件事,有时又想是为了那件事;猜来猜去,根本没有猜对。

天黑以后,我到达了目的地,看见监护人正等着我。这使我感到非常宽慰,因为在傍晚时分,我开始担心(正因为来信简短,就更使我担心)他也许是病了。然而,他却安然无恙;当我看到他脸上容光焕发,精神奕奕,我心里想他在这里一定又做了一些好事。我做出这样的结论,倒是无需深思细想的,因为我知道他到这里来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旅馆里晚餐准备好了,当我们两人坐下就餐,他说:

“小老太太,你一定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我要叫你到这里来吧?”

“是啊,监护人,”我说,“因为我想自己不是法蒂玛,而你又不是蓝胡子(1),所以对这件事,当然觉得有点奇怪啦。”

“好吧,为了让你今晚安心睡觉,亲爱的,”他笑嘻嘻地说,“我就不必等到明天再说了。因为我觉得伍德科特先生以前对那个可怜的不幸的乔很厚道,对我那两个年轻的表亲也帮了很大的忙,而且对我们大家来说,也是一个很难得的朋友,所以我一直很想对他表示一点心意。当他由于工作需要,决定在这里住下来的时候,我就想送幢房子给他住,房子倒不要豪华,但要小巧合用。因此,我托人物色这样一幢房子,顺利成交以后,又替他修理了一下,以便居住。前天听说它修好了,我独自去看了一下,感到自己缺乏管家经验,不知道是否一切都齐备了。所以,我就把天下一位最能干的小管家找来,让她替我提提意见,出出主意。好,她现在来了,”监护人说,“倒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我之所以又哭又笑,是因为他那么亲切、那么善良,使我非常钦佩。我想谈谈我对他的看法,可是我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了。

“啧,啧!”监护人说。“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小老太太。啊!瞧你哭的,德登大妈,瞧你哭成这个样子!”

“我心里高兴极了,监护人——真感激你。”

“好啦,好啦,”他说。“你表示赞成,我很高兴。我本来就想到你一定会赞成的。我就是要让‘荒凉山庄’的小主妇看见它以后,感到又意外又高兴!”

我吻了吻他,同时擦去眼泪。“我现在明白了!”我说。“我早就从你脸上的神色看出来了!”

“不会吧;真是那样吗,亲爱的?”他说。“德登大妈能够察言观色,那真了不起啊!”

他露出那么奇怪的高兴样子,所以,我也不能再哭了,而且还因为刚才自己流了泪而觉得有点害羞哩。可是,等我睡觉时,我却哭了。我今天不能不承认自己是哭了;我只希望自己是因为高兴才哭的,不过我还是不敢肯定究竟是否如此。我在心里把他的信逐字逐句地默念了两遍。

一觉醒来,我发现这是一个异常美妙的夏天早晨,早餐后,我们挽着胳臂一同去看那所房子,监护人让我就家务方面提些好的意见。他带着边门的钥匙,门打开以后,我们走进了一个花圃;我首先看到所有的花坛和花都是按照我在家里布置的式样布置的。

“你看,亲爱的,”监护人说,一边停下脚步,笑容满面地观察我的神色;“我借用了你布置花坛的式样,因为再没有比它更好的了。”

我们往前走去,穿过一个可爱的小小的果树林,看见绿叶丛中樱桃累累,草地上的一些苹果树,树影婆娑;然后我们就来到那座房子门前——这是一所乡村式的房子,颇有农家风味,房间小巧玲珑,仿佛是玩具似的;但是这里宁静而幽美,四周田野呈现出一派又明媚又丰盛的景色,实在可爱;闪闪发光的河水向远方流去,这边是一片果树,悬挂着沉甸甸的果实,那边又有一个磨坊的水车在转动,发出嗡嗡的声响;在离房子最近的地方,可以瞥见靠近那热闹的市镇的一片草地,在那里,这时正有一些服装鲜艳的运动员在打板球,一座白色的篷帐顶上,有一面旗子在和煦的西风中飘扬。然而,当我们穿过那些别致的房间,走出一个个用粗木搭成的小廊门,站在爬满了忍冬、素馨和野忍冬的小小木廊柱下时,我发现,墙上糊的纸、家具的颜色和一切精致的摆设都反映出我那些稚气十足的趣味和爱好,以及我那些幼稚可笑的主意和创造(从前他们对于这些,既表示赞赏,又觉得可笑)。总之,到处都显示出我那些奇怪的癖好。

我对所有这些幽雅的陈设,赞不绝口,但是我看见这些东西时,心里也暗自怀疑,我想,——唉!——难道他看见了这些会感到更快活一些吗?如果不让他这样容易联想到我,那么,他的心情岂不是会更平静一些吗?因为尽管我没有变成他的意中人,他对我仍然一往情深,所以这些陈设就会使他想起那件他认为无法挽回的事,而感到伤心。我并不希望他忘掉我——可是,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促使他产生联想的话,他也许就会把我忘掉——但是,由于我今后走的道路比他的平坦,所以即使他把我忘掉,我也并不怪他,因为他忘掉了我,会更快乐一些。

“好,小老太太,”监护人说,他刚才带我参观时,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兴和得意的样子,这时又仔细观察我的反应,“最后,让我们来看看这所房子的名字。”

“它叫什么啊,亲爱的监护人?”

“孩子,”他说,“你来看吧。”

他带我到门廊,刚才参观时他一直绕过这里,现在当我们出去之前,他停步对我说:

“亲爱的孩子,你猜到它的名字了吗?”

“没有!”我说。

我们走下门廊;他让我看门廊上写的几个字:“荒凉山庄”!

他带我到附近树荫下的一张椅子前,在我身边坐下,握住我的手,对我这样说:

“亲爱的姑娘,就我们之间的关系来说,我想我的确是一向以你的幸福着想的。当我写那封信(后来你曾给过我答复)的时候,”他提起那封信时,脸上露出了微笑,“我过分看重了自己的幸福;不过,我也考虑到你的幸福了。如果换了一个环境,我是否还会产生我在你年轻时常常产生的那个梦想,希望将来娶你做我的妻子,那我现在也不必再去想了。因为事实上,我确实激起了原有的希望,写了那封信给你,而你也给了我答复。我说的这些话,你都听得懂吗,孩子?”

我浑身发冷,颤抖得很厉害;但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时落日的余晖正透过树叶照在他那没有戴帽的头上,我觉得他身上的光辉就像天使身上发出的光彩一样。

“你听着,亲爱的,可是不要说话。现在该由我来对你说话。至于我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做的事是否能真给你带来幸福,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伍德科特回国不久,我的疑虑就完全解决了。”

我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偎在他的胸膛上,哭了起来。“放心靠在这里吧,孩子,”他说,一边轻轻地把我搂得更紧,“现在我是你的监护人,也是你的父亲。放心靠在这里吧。”

当他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他的态度就像沙沙的树叶声那么柔和,像收获季节的气候那么温暖,像阳光那么明朗和煦。

“你应当了解我,亲爱的姑娘。我毫不怀疑你跟我在一起,会感到满足和幸福,因为你是那么温顺、那么真诚;但是我却看得出来,你和谁结婚会更幸福。当你还没有发现他的心事时,我已经看穿了,但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我对你那些永远不会改变的优点,要比你自己了解得更加深刻。你听我说!阿伦·伍德科特很久以前就向我吐露了他的心事。可是,直到昨天你到这里的几小时以前,我才把我的心事告诉了他。我决不能让我的埃丝特的光辉榜样湮没无闻;我决不能让我心爱的姑娘的任何一点美德被人忽视而得不到赞扬;我决不能让她嫁给摩根·阿普-柯里支家族的人就受到委屈,不,决不能那样,哪怕他家的黄金多得像威尔斯的山一样,也办不到!”

他把话打住,吻了一下我的前额,于是我又呜咽着哭起来了,因为我听到他那么夸奖我,心里又高兴又难受,好像感到自己承受不起似的。

“别响,小老太太!不要哭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已经盼了好几个月了!”他兴高采烈地说,“让我再说几句,小老太婆,我的话就完了。我由于决心不让我的埃丝特的任何一点长处被人忽视,所以我又单独和伍德科特太太说了几句心腹话。我说:‘我告诉你,太太,我清楚地看到——而且也确实了解——你的儿子爱上了我监护的人。同时,我向你担保,我监护的人也爱你的儿子;但她由于感到对我的责任和感情,情愿牺牲自己的爱情。她用一种非常虔诚的态度,坚决而又彻底地做了这样的牺牲,所以尽管你白天黑夜仔细观察,也看不出一点可疑的痕迹。’接着,我把我们的——我们俩的——也就是你的和我的事情全告诉了她。‘现在你知道了这些事情,太太,’我说,‘那你就来和我们住在一起吧。你来同我们住在一起,可以时刻观察我的孩子;把你所看到的一切同她的门第对照一下,至于她的家世就是如此等等’——因为我最讨厌对这一点吞吞吐吐——‘所以,等你决定了对这方面的看法以后,再请你谈谈真正的门第究竟有哪些条件。’啊!亲爱的,她那古老的威尔斯家族的气质真叫人钦佩!”我的监护人热情地喊道,“我相信这种气质使她对德登大妈非常热情、赞赏和喜爱,总之,跟我待你完全一样!”

他轻轻地抬起我的头,而且在我紧紧靠着他时,又用从前那种慈父般的态度一再吻我。过去我就想到他对我总是采取一种庇护的态度,而今天则更说明这一点!

“最后,让我再说一句。上次阿伦·伍德科特和你谈话,亲爱的,事前曾经告诉过我,而且得到我的同意——但我并没有给他任何鼓励,我当然是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如果我能使你们感到意外,这就算是给我一个很大的酬劳了,所以我决不愿露出一点马脚。我们事前约好,他和你谈话以后再来告诉我经过的情形;后来他确实告诉我了。现在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最亲爱的姑娘,阿伦·伍德科特在你父亲死的时候,曾站在他的遗体旁边——后来又站在你母亲的遗体旁边。这个房子名叫‘荒凉山庄’。今天我给它一个小主妇;我可以当着上帝的面对你说,这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天!”

他站起来,同时也把我搀起来。这时来了一个人:我的丈夫——我这样称呼他,已经整整七年了,这七年过得非常幸福——来到我的身旁。

“阿伦,”监护人说,“我能使你得到一个最理想的妻子,这我感到很高兴。我用不着给你说什么好话了,我只要表示,我认为你配上她是很理想的!你把她陪嫁的这所房子接受下来吧。你知道她会怎样去料理它,阿伦,因为你已经知道她过去是怎样管理旧的荒凉山庄的。将来让我常到这里来享点福吧;那么,我又有什么损失呢?没有,根本没有。”

他又吻了吻我;这时他不禁热泪盈眶,用一种更柔和的语调说下去:

“埃丝特,我最亲爱的孩子,我们一同过了这么许多年,今天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分手了。我知道我的过错曾给你带来一些痛苦。当你用原来的那种感情对待你那年老的监护人的时候,希望你能原谅他,同时忘掉他的过错。阿伦,我把我心爱的姑娘交给你啦!”

他从绿荫如盖的树林中走出去,在外边的阳光中站住,转身带着满面笑容对我们说:

“我将来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呆一呆。现在刮的是西风,小老太太,这是从正西方吹来的!谁也不准再向我道谢;因为我这就要恢复单身汉的习惯;如果有人不听我的警告,我一定躲得远远的,永远也不再来了!”

那天,我们是多么高兴、多么欢乐、多么舒畅;而心里又充满了多少希望、多少感激和多少幸福的感觉啊!我们准备在月底以前结婚;但我们究竟在什么时候迁到这里,在自己的房子安顿下来,那还得看理查德和婀达的情况才能决定。

第二天,我们三人一同回家。我们刚到伦敦,阿伦就直接去探望理查德,把我们的喜讯带给他和我那亲爱的姑娘。虽然时间已经很晚,我还是打算在睡觉前去看看她:不过我倒是先陪监护人回到家,替他泡好茶,仍然像从前那样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因为我不愿让这张椅子那么快就空着没有人坐了。

当我们到家时,听说有个年轻人当天曾来找过我三次;在他第三次来找时,听说我要到晚上十点钟才能回来,便留言说“十点钟左右再来”。他每次来都留下名片。我一看,原来是格皮先生。

我对他三次来访的目的,自然要捉摸一下;我觉得这个客人总有些令人可笑的地方,于是一边笑他,一边把他以前向我求婚,事后又“撤回原议”的经过,告诉了监护人。“既然有过这些事情,”监护人说,“那我倒要见见这个人物。”因此,他吩咐用人,如果格皮先生再来,马上请他进来;我们话刚说完,他真的又来了。

他发现监护人和我在一起,便觉得很窘,却又强自镇静说:“您好,先生!”

“您好,先生!”监护人回答。

“谢谢,先生,托福,托福,”格皮先生回答。“请允许我介绍家母格皮太太,她住在老大街,还有我的私人朋友,威维尔先生。我的朋友通常是用威维尔这个名字,其实,真名叫贾布林。”

监护人请他们坐下,他们就都坐下了。

“托尼,”格皮先生经过一阵难堪的沉默,对他的朋友说,“这桩事情,由你来开个头好吗?”

“还是你自己来吧,”他的朋友有点酸溜溜地答道。

“唔,贾迪斯先生,”格皮想了一下,便开始说,这一来就把他母亲逗乐了,她一边用胳臂肘轻轻地碰着贾布林先生,叫他听着,一边又非常露骨地对我挤挤眼睛;“我本来是想单独同萨默森小姐见面的,却没有想到您阁下也在这里。不过,萨默森小姐也许和您谈过,我们以前曾经有过某种来往吧?”

“关于这一点,”监护人微笑着答道,“萨默森小姐曾经和我谈过。”

“那样,”格皮先生说,“事情就比较好办了。先生,我在肯吉-卡伯伊法律事务所当见习生的期限已经满了,我相信有关的各个方面对我都很满意。现在我已取得律师资格(曾经经过一次伤透脑筋的考试,考的全是那些我不愿了解的莫名其妙的问题),而且拿到了证书,如果先生高兴看的话,不妨给您过目一下。”

“谢谢,格皮先生,”监护人答道。“我愿意用个法律术语向您表示,我完全承认您的证书合格有效。”

于是,格皮先生就没去掏口袋里的证书,接着说下去。

“我本人没有任何资财,但家母却有点产业,那是一笔养老金;”格皮先生的母亲这时摇头晃脑,仿佛她听见这句话以后非常得意,同时又用手绢捂住嘴,对我挤眉弄眼;“所以,如果我在办理业务时,需要一点现款,譬如两三英镑的话,那倒也不为难,而且不必付息,您知道这是一个有利条件。”格皮先生用一种充满感情的语调说。

“确实是个有利条件,”监护人答道。

“而且,我在兰贝思宫沃耳科特广场那一带还有一些人事关系,”格皮先生接着说下去,“因此就在那个地段租了一所房子,我的朋友都认为房子租得太便宜了(捐税少得可笑,一切设备的费用都包括在租金之内),我打算今后就在那里挂牌开业了。”

这时格皮先生的母亲拼命摇晃着脑袋,在别人看她的时候,就露出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

“这所房子不算厨房,就有六个房间,”格皮先生说,“我的朋友都认为这个公寓非常宽敞。当我提到我的朋友,我指的主要是这位贾布林先生。我想他从小就认识我了吧?”格皮先生望着贾布林先生,脸上露出非常热情的样子。

贾布林先生表示同意的时候,双腿往前一伸。

“这位贾布林先生准备到我这里来帮忙,担任书记的职务,也住在这所房子里,”格皮先生说。“家母等到老大街的房子租期满了以后,也搬过来住;所以大家倒也不会感到寂寞。我这位朋友,贾布林先生天生就有上流人士的气派;除了熟悉上流社会的动态以外,还对我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情全力支持。”

贾布林先生说“当然,当然”,一边把身子闪开一点,躲着格皮先生母亲的胳臂肘。

“先生,因为萨默森小姐对您无话不谈,所以我现在也不必再向您说,”格皮先生说,“(妈,我希望您不要这样来回晃动,好不好?)萨默森小姐的倩影以前曾经印在我的心上,而且我还向她求过婚。”

“这我听说过了,”监护人答道。

“后来因为发生了我根本无法控制的情况,所以曾经一度冲淡萨默森小姐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格皮先生继续说道,“当时萨默森小姐处理问题很有风度;甚至可以说,对本人非常宽厚。”

监护人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好像很感兴趣似的。

格皮先生的宽厚品行

“不瞒您说,先生,”格皮先生说,“我本人现在的心情是希望对这种宽厚的行为有所报答。我想用事实来向萨默森小姐表明,我能爬到很高的地位,而关于这一点,她以前也许认为我没有这种能耐。我感到,虽然自己过去确实认为已经忘去了萨默森小姐的倩影,实际上并非如此。她的倩影对我仍然有巨大的魅力;由于我觉得自己对这种魅力无法抗拒,所以愿意把我们谁也无法控制的那些情况置之度外;以前我曾荣幸地向萨默森小姐求过婚,今天我又想旧事重提。请允许我把沃耳科特广场的房子、我的事业以及我本人都献给萨默森小姐。”

“那真太宽厚了,先生,”监护人说。

“对了,先生,”格皮先生坦率地说,“我就希望对人宽厚。我并不认为我向萨默森小姐求婚就失掉了体面;我的朋友们也没有这种看法。再说,您还可以把我提供的条件作为我小小的缺点的一个弥补,从而对我得出公正的评价。”

“那么,先生,”监护人一边拉铃,一边大笑地说,“我就代表萨默森小姐来答复您提出的要求。她对您的好意十分感谢,现在祝您晚安并希望您一切顺遂!”

“哦!”格皮先生愣愣地说。“那么,先生,您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表示接受呢,还是拒绝,还是考虑?”

“坚决拒绝,如果您要我明确表示的话!”监护人答道。

格皮先生带着疑惑的神色看了看他的朋友和他那突然冒火的母亲,然后又看了一下地板和天花板。

“真的吗?”他说。“好,贾布林,如果你真够朋友的话,那我想,你就应该把我母亲搀出去,因为既然人家不欢迎,就不要让她再呆下去了。”

但是格皮太太坚决不愿走出去。她对她儿子说的话连听也不听。“什么,去你的,”她对监护人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儿子配不上你们吗?真不害臊!你给我滚!”

“我的好太太!”监护人答道,“你要我从自己家里滚出去,未免太不讲理了吧!”

“我才不管那个,”格皮太太说。“滚出去!如果我们配不上你们,那你就去找个配得上的。赶快找去吧!”

格皮太太刚才那副滑稽样子使我觉得非常可笑,但转眼又变得这么生气,这真出乎我的意料。

“去找个配得上你们的,”格皮太太又说了一次。“滚出去!”可是格皮太太感到最奇怪、最愤怒的是我们并没有滚出去。“你们为什么不滚呀?”格皮太太说。“呆在这里想干什么?”

“妈,”她儿子平时说话就喜欢抢在她前头,这会儿便打断她的话;当她侧身靠近我监护人时,格皮先生便用肩膀把她往后推,“您不要再说下去,好不好?”

“不行,威廉,”她答道,“我一定要说!他不滚出去,我就要说!”

但格皮先生和贾布林先生挟住了老太太(她现在破口大骂起来),硬把她搀下楼去;在她下楼梯时,每下一级,她叫嚷的声音也就提高一级,一再要我们去找个配得上我们的人,而且首先必须给她滚出去。

* * *

(1) 法国民间故事中的人物,曾连杀六个妻子,后为第七个妻子法蒂玛所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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