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人和一个处理各种原材料并生产出大量成品的巨大而复杂的制造工厂之间,有一定的可类比的相似性。这个工厂以一整套基本的机械设备作为机制为基础,发展并安装了大量的特殊联动装置,以适合于它被建立起来要做的那些工作。对这个工厂来说,只要将来对它的要求与它现在已经接受的要求依然是一样的,那么,它的设备就足以能够满足所有这些要求。如果在工厂发展的过程中出现了新的要求,那么,工厂就必须相应地发展新的设备。如果其中一些旧设备因为没有新的任务要求而闲置不用,那么,这些旧设备并不是被拆卸出厂——因为作为工厂一开始设置时的组成部分,是不能如此拆除出厂的——而是闲置在那里,并因为不使用而失灵、生锈等,甚至有可能完全被忽视,直到有一天,因为需要这个旧设备加工一些部件而重新派上用场。此时,旧机器虽然费力,但毕竟还是运转了起来,而且随着不断被使用,最后被证明其功能还是完好的,或者被证明需要做大规模的修复。任何时候,工厂一直保持记录的设备清单,都可以显示哪些设备一直在被连续使用、哪些设备被频繁使用并完全处于功能完好的状态等等,以及所有其他各种设备,由于年久失修等等各种不同的原因而处于可用或不可用的各种状态。综观该工厂的所有设备,有些设备部件因为长期不用而脱落,有些部件还从未完全建好,甚至有些部件到现在也还没派上用场,并因而一直都停留在建厂初期就设计装配,但由于不急用而没有完工的状态。任何时候,所有设备中,只有一小部分在运转,其余的处于休息状态,直到有一天——换用更适合于描写人和动物的术语来说——由一些对它们起作用的刺激将它们从休息的状态中唤醒。

一个人拥有数量巨大的不同类型的行为的可能性。对于这个“行为的可能性”,理解它的最好的方式,无疑是把它当作一个神经机制,这个神经机制又会与其他神经机制、感觉器官及肌肉相连接,从而当被唤醒时就能引起相应的行为活动。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在某一给定的时间,是什么决定了在那很多可能的行为中究竟是哪一个行为实际表现出来了;换句话说,在这些可能的行为中,究竟是什么过程使得其中有些行为被激活,而另一些行为不受刺激而仍处于潜伏状态;或者说,使得某一驱力在某一特定时间作用于某些机制而不作用于另一些机制的,究竟是什么。这就是选择、管理及控制的问题。

在选择中,最基本的事实无疑就是各种连接关系,其中有些连接关系是天生的,而除此之外的其他的连接关系,则是通过先前的训练在行为活动与引发该行为活动的刺激物之间建立的。活动(actions)实际上就是反应(reactions),是或通过自然或通过训练而与一定的刺激物之间形成的联结;而且,除非刺激发生了,否则反应就不会发生,但反应不发生不意味着其机制不存在,而只意味着其机制仍处于休眠隐伏的状态。举例来说,逃跑的机制以其良好的功能状态存在于动物身上,但除非动物面临的情境中包含某种动物天生就害怕或是已经学会害怕它的什么东西,否则,逃跑机制就不被激起。因此,选择动因(the selective agency)主要地应该在动物或人所面临的情境之中。

如果下面这些说法都是真的,那么,关于选择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每一个刺激都只能与某一个反应发生连接,每一个反应都只能与某一单个的刺激发生连接,所有的刺激在每一个确定的时间只能出现其中一个刺激。但实际上,所有这些说法,其中没有一个是真实的。同一个刺激可能会与两个或更多的不同反应相连接,而同一个行为活动也可能会与两个或更多的刺激相连接。而且,呈现的情境通常都很复杂,其中包含很多能够作为不同反应的刺激的因素。在这种条件下,选择问题就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是一个很难进行全面回答的问题。

我们先回过头来再看看桑代克实验迷笼中的那只猫。实验情境其实是很复杂的:拘禁、外面的食物、栅栏、不同的空间,以及其他各种能被猫攻击的细节特征。猫也拥有大量不同的反应方式,可以用来应对这个情境。它连续而相继地做出不同的反应,首先是攻击笼子里的一个部分,然后是另一部分,或者,我们也可以用更加专业化的语言来说,它首先对情境中的一个特征做出反应,然后又对情境中的另一个特征做出反应。情境中的这些特征,其中某一个特征可能相对于其他特征更具有某种优越性,因而首先引来猫对它的反应。但是,如果对这个特征的反应没有带来猫想要达到的成就,那么它就失去这种优势,同时其他的某个特征就取而代之而构成刺激物,并引起下一个反应。从选择问题的角度来说,猫的行为显示出:(1)对同一情境的多种可能反应;(2)它的多种不同的反应,在每一个时间点只能发生其中一个,而不能同时发生;(3)某些特征有胜过其他特征的优势;(4)当在某一个攻击路线上失败而归时,猫就开始对其他的某一特征加以反应,而这个特征在一开始时是不引起它的反应的;(5)所有这些反应本质上都属于准备反应,这些准备反应指向的是逃脱和吃食物的完成反应,如果没有指向这种完成反应的驱力,所有这些特定的准备反应都不会被引起,但是仍可能发生其他的反应,如躺下和打呼噜等。由这个例子可见,简单的动物行为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相当完整的关于选择和控制的心理学概要。下面要做的,无非是把这五个要点的含义详细加以阐述,并指出它们对行为的不同层次的运用,其中包括人类的理智生活和道德生活。

反应的多种可能性

显然,针对同一个事物或情境,如果说行为主体不拥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可以对之加以反应的机制,那也就无所谓选择了。詹宁斯(Jennings)[1]已经证明了最低级形式的动物的各种反应。通常,原生动物有两种形式的躲避反应:其中的一种不那么消耗能量,具体表现为简单收缩或蜷曲于一旁;另一种形式精力更充沛,也更有效,相当于逃跑。当面对某一给定的刺激时,这两种反应中,究竟哪一种反应实际上将被唤起,不仅取决于刺激物,也取决于动物的内部条件,而这种内部条件,在很大程度上却是反过来由此前刚刚发生的刺激所决定的。一个微弱但有几分危害的刺激首先引起微弱的躲避反应,但是,这种刺激如果经常以很短的时间间隔重复出现,就会累积起来而导致产生逃跑反应。一个无害刺激,尽管很像有害刺激,起先很可能引起微弱的躲避反应,之后,经过多次重复,没有反应,动物就适应了这种刺激。因此,动物具有三种可能反应:微弱躲避、强烈躲避和休息。对于给定的刺激将会做出哪种反应,不单取决于刺激物,也要取决于动物本身的内部条件。所以,在决定将要做出哪种反应上,内部条件就扮演了选择动因的角色。

动物行为的其他例子也是如此。同一个第一次见到的陌生的物体,既可能引起好奇心,也可能引起恐惧感。事实上,你有时或许可以看到,有些动物在这二者之间几乎保持平衡:一会儿接近陌生的物体,一会儿又突然逃走,一会儿之后却又跑回来进一步探索。与此相类似,在搏斗和忍耐,或获取食物和作呕等等之间,也可能存在彼此相互平衡的关系。

一个陌生的情境总是包含一些需要关注和探索的不同的物体。一个人处在不熟悉的环境中,首先注意一个物体,然后是另一个,再到另一个,从而经历着各种感知类型的反应。在任何时候,都有大量的刺激通过眼睛、耳朵、皮肤等作用于我们。但是,在任一给定的时刻,这些刺激中只能有一个被注意到,其他的则不被注意到;或者也可能是,所有的外部刺激都不被注意到,个体正全神贯注于他自己的思考。

在思考或沉思中,一个观念通过我们所说的联想引出另一个观念,第一个观念就成为引起作为反应的第二个观念的刺激。实际上,任何一个观念,通过过去经验的作用,都已经与许多其他的观念发生联结,并因而能够引出这许多观念中的任何一个观念。这是由称作“自由联想”(free association)的实验成功地提出来的。在这种实验中,实验者要求被试对将要听到的一个词做出反应:用与听到的词不同的另外一个词来对这个词加以反应,并将由听到这个词之后所想到的第一个词报告出来。如果给出的刺激词是“窗户”,那么很可能,一个人给出的反应是“窗格”,另一个人给出的反应是“框架”,一个人给出的反应是“窗帘”,另一个人给出的反应是“房子”,一个人给出的反应是“视野”,另一个人给出的反应是“哥特式”,如此等等。其中,任何一个反应词,都因为刺激词的暗示作用而同样容易地被想到,但对于任何一个具体的个人来说,只有其中一个或很少几个词是立即被想到的。事实上,与其他的思维类型相比,在联想思维(associative thinking)中,不同的反应表现得更加明显。但是,在全部动物和人类的行为中,这样一个原则是普遍有效的:针对任何一个情境,都有可能产生不止一种的反应方式,而且,只有考虑到行为主体的内部条件,才能解释为什么是这一种反应方式而不是另一种反应方式实际发生了。

交替反应的互斥现象

虽然对某一个刺激或刺激的复合体,有可能产生的反应不止一个,但从原则上讲,在任一给定的时刻,实际发生的反应只能有一个。这一原则最不明朗的情况,就是上文提到的自由联想。在自由联想中,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况,即不止一个反应词在同一时刻被想到;或者说是这样的情况,即不止一个反应词以极短的瞬间相隔,乃至于从内省上看几乎就是同时出现的。然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中,很显然,对个体来说完全可能的许多反应实际上在给定的时刻并没有被引起。与此相反的原则,若是从物理类比的角度看,我们或可以指望它是有效的。根据这个原则,所有与刺激词相连接的反应词都应该被激起,其中有些连接强一些,有些连接弱一些,依反应词与刺激词之间的连接的紧密程度的不同而不同。这个原则其实是根本无效的,但如此理解至少与这个原则最初被提出来时具有某种近似性。在原生动物中,在任何时候,或者是强烈的躲避反应,或者是微弱的躲避反应,又或者是没有反应,总而言之,总有其中一个反应要被引起;在迷笼中的猫的例子中,出现了一系列的反应,一次出现一个;在恐惧感和好奇心之间平衡的动物的例子中,在任何的某一时刻,总有一种趋势胜过另外一种趋势,其中被胜过的那另外一种趋势则同时被抑制。

交替反应的互斥现象在反射动作中表现得非常明显。通过切断狗的脊髓,将狗的脊髓的后端与大脑的影响分开,这样,狗的后半身就成为一个纯粹的反射机器。这样的“脊髓动物”(spinal ani-mal),在相对单纯、相对简单的条件下表现出反射活动,而不受大脑的干扰和支配。现在,如果轧其中一只后腿,那只腿就会收曲,而另一只腿会伸直,但是,如果同时轧两只腿,那么,不会两只腿都收曲,而是其中一只收曲,另一只伸直。换句话说,同时激起的两个复合反射中,实际上只有一个被唤起,另一个则被阻抑了。在这样的狗的身上,更加复杂一点的反射,是刺激其胁腹部时产生的抓挠反射。如果刺激右胁腹,右后腿就会抬起抓挠,而在抓挠过程中左后腿就会伸展以支撑躯干。如果同时刺激两侧的胁腹,不可能左右两边同时执行抓挠运动,因为无论哪边的抓挠运动,都要求不在抓挠的那条腿进行伸展和支撑。我们说狗不可能左右两边同时抓挠;但是,从身体方面看,我们说它不可能,只是在以下意义上说的,即它的左右两边的抓挠运动不能同时被有效地加以执行,并且,我们或许会因此而设想,两侧胁腹同时接受刺激的结果,应该是某种性质的妥协,类似于力的平行四边形,每只腿让出一半的位置和运动。但实际上没有这样的妥协发生——这是动物机制的一种基本特性,实际发生的只是右腿或左腿抬起抓挠,而另一只腿伸展。然而,如果两侧的刺激一直持续着,那么,最先引起的反应比如说右腿抬起抓挠,在坚持一段时间后,便突然让位给对侧比如说左腿抬起抓挠。换句话说,对同一情境的两种可能反应,每一次只有其中的一种反应得到执行,而另一种反应则被取消或抑制了。但是,如果刺激条件持续不变,就会发生一次转换,轮到刚才被抑制的反应出现,而这时,另一种反应就被抑制了。

彼此拮抗的反应之间交互抑制(reciprocal inhibition)的原理,是谢林顿[2]对反射动作知识做出的一项重要贡献。但这并不是他发现的唯一有效的原理。有时候,两种反射被同时激起,但那是它们在一起合作得十分和谐的时候,而且事实上联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复合反射。这两个原理,即拮抗反应的交互抑制与和谐反应的联合,不仅在反射动作中能观察到,在心理活动中同样也能观察到。

与反射层次相去不远的一种情况,可以在对视野中不同物体的眼睛运动中看到。视野中处于视觉焦点外围的物体,可以起着一个刺激物的作用,使得眼睛转到那个方向,通过这个动作,这个物体得以进入清晰的视觉。这经常发生在视野中有两个物体的时候,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它们同时吸引眼球。如果眼睛遵循力的平行四边形规律,那它就会一直盯着吸引它的两个物体中间的某一点。然而,眼睛实际做的,是暂时忽视其中一个物体,至少是暂时地忽视,然后转向另一个物体。当它检查完一个物体之后,就轮到了起初被忽视的另一个物体。眼睛的这些运动,是探索反应的一种类型。而且,眼睛的这种运动所表现出来的规律,对于对复杂情境的探索,或者说对于对复杂情境的注意而言,都是普遍有效的。在所有那些同时倾向于吸引注意力的刺激中,在任何具体的时刻,只有其中一个刺激得到注意,而所有这些刺激的全部,则是一个一个地相继得到注意的。当然,在注意的领域,另外的那个原理,即和谐反应的联合,确实也在起作用,因为只要两个物体被知觉为是一个统一的,虽然同时也是复合的物体的两个部分,那么,两个物体就可以被同时地加以注意。

这两个原理在双眼视觉(binocular vision)的情况中表现得更清晰。两只眼睛之间因为有少许的间隔,所以各自对任何处于不远处的固体物体获得不同的视觉,但是,我们在通常情况下并不是分别注意这两个视觉表象,而是将它们融合为一体,从而知觉到一个单一的物体,虽然这个物体在空间中的位置给了两只眼睛以两个视觉表象。然而,如果影响两只眼睛的刺激物不属于这种能够联合起来,从而给出单一物体知觉的那种类型,那么交互抑制就会发生,或如这里把它叫作竞争(rivalry)的现象。我们可以做这样一个实验:将一块红色的玻璃透镜放在一只眼睛前,将一块绿色的玻璃透镜放在另一只眼睛前,并将双眼目光投向一面白色的墙壁。那么,根据影响我们眼睛的刺激物,我们应该看到这样一面墙,它在同一时间和同一地点既是红的也是绿的。但是,类似这样的联合,我们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我们实际看到的,先是一面红色的墙,而绿色完全消失,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看到一面绿色的墙,红色完全消失,如此交替进行。在此例中,我们的视觉器官的表现特征,与前例中左右两边同时受刺激而抓挠的脊髓动物的表现特征,是完全相同的。

楼梯图

同样情况的另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是由我们所说的“两可图”(ambiguous figures)提供的。所谓两可图,大多是很容易让人看到固体物体的图画,但是这些图画的绘制没有透视,并因而能够同等有效地代表两个不同固体物体中的任何一个。当你看这样一幅图画时,你首先把它看成是其中一个固体物体,然后是另一个固体物体,二者交替出现,就像在双眼竞争中的情况一样。最简单的两可图可能就是点状图了,其中的点或可以是有规则的排列,或可以是无规则的排列。无论是有规则排列还是无规则排列,当你看这些点时,这些点就会自动归入某种模式,而这些模式又随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地变化。换句话说,你对同一个持续存在的情境做出了多种不同的知觉反应,但每一次只能做出一种反应。这些相互交替而又互相排斥的知觉情况目前都还是引起我们好奇的谜,但一般来说,它们是所有知觉活动的典型特征,因为观察者所面对的情境总是能够引起不同的知觉结果,而在任何的某一时刻,只有其中某一种知觉结果发生,虽然这些不同的知觉结果可以相继地逐个发生。

点状图

一种交替反应胜过其他反应的优势

各种交替反应中,首先被激起的那个反应,显然具有胜过其他反应的一定的优势,因此就会产生这样一个问题,即究竟是什么给了它这种优势。当许多刺激同时作用于一个人或一个动物时,其中最强烈的刺激有胜过其他刺激的优势,并且很有可能是第一个被注意到,并对之做出反应的刺激。一个移动的物体有胜过静止物体的优势;一个突发的刺激有胜过已经持续一段时间没有变化或只有平缓变化的刺激;某些颜色有胜过其他不够“突出”的颜色的优势;某些物体,特别是对人类儿童来说人脸,有胜过其他物体的优势。所有这些优势,都是靠本性的力量而拥有的。

一种反应之所以拥有胜过其他反应的优势,其原因不仅在于刺激方面,也包括反应的方面。某些反应比其他反应更具有急迫性、必要性、强制性等,并拥有通过神经中枢的“先行权”。躲避反应,或者说是自我保护反应,拥有超过其他反应的优势,所以,一个令人痛苦的或是招致危险的物体,相对于同时出现的其他刺激而言,通常会优先得到反应。比如说,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轻轻的沙沙声一定优先于明亮的或其他任何有趣的物体而首先得到我们的反应。节省的原则在这里也有所表现,正如一个刺激通常在能引起剧烈反应之前,先引起一个中等强度的反应的事实所显示的那样。这种情况可以在原生动物被有害刺激影响时的行为中看到:唤起的第一反应是微弱的躲避反应,强烈的反应只有在微弱反应无效的时候才会发生。通常说来,一个反应的强度与刺激强度或多或少是成正比的,所以,对于任何强度的刺激而言,一个在力度上与之相当的反应,就具有得以表现出来的优势。

一个刺激或反应,除了自然地拥有的胜过其他刺激或反应的上述这些优势外,还有其他因训练而产生的优势。当两个反应都已经通过学习而与同一刺激发生了连接的时候,其中一个反应可能比另一个反应与刺激连接得更加紧密。刺激与反应之间的连接关系的强度,会因为对这个关系的奋力练习、频繁练习、新近练习而加强。这些练习因素中的每一个因素,都与刺激与反应之间连接的强度有关,其中每一个因素所带来的加强效应的总和,决定了对同一个刺激的一个或另一个反应所具有的总优势,只要这一优势是由“练习律”(law of exercise)决定的。除此之外,还必须考虑到“效果律”(law of effect)。对于一个给定的刺激,假如两种可能反应中的一种反应在过去曾导致惩罚,那么,相比于未曾带来惩罚的那另一种反应而言,它就处于劣势。针对某一刺激而做出的反应——且不管这个反应在过去被如何频繁地做出过,如果因为导致了消极适应的结果现在已经不再做了,那么,相比于另一个没有在过去导致消极适应的刺激,这个刺激就处于劣势的地位。如果对某一情境中的某一刺激特征所做出的反应,其结果导致了抑制或失败,那么,这个刺激特征便被置于劣势的地位;如果针对某一特殊的刺激特征的反应带来了成功和满足,那么,这个反应就拥有了胜过其他任何可能反应的优势,虽然所有这些其他的可能反应,都能够被该行为情境所激起。所以,一个可能反应胜过另一个可能反应的优势,虽然就其实际表现而言取决于情境条件与反应之间连接关系的强度的当前状况,但综合地看,则是由个体的原始天性和他的过去历史以非常复杂的方式共同决定的。

优势从一种反应到另一种反应的转移

一个反应最初所具有的优势,可能会因为情境条件一直保持不变而很快地消失,由此就造成了这样一种现象,即不同的反应不断地产生出来。

这种情况的最简单例子,可以在经常提到的对持续的或频繁重复的刺激的消极适应中看到。一个噪声,在它刚开始出现时,可能会引起我们吃惊,也就是引起我们那种被称为反射开始(reflex start)的特殊形式的注意或探索反应。但是,如果这个噪声在一开始时引起我们吃惊后,立即就重复地出现,那么,它就不再引起我们这种吃惊的反应了,不久之后还会被完全地忽略掉。这个噪声,虽然在一开始时具有胜过其他刺激的优势,但很快就失去了这种优势。一个一出现就优先于视野中任何其他物体而吸引眼球的物体,不可能长久地吸引注意,除非它是一个复杂的或是移动的物体,能够引起许多不同的知觉反应。换句话说,一个简单而又不变的物体不能长久地吸引注意。我们会适应它,之后,其他的某些东西就会取而代之而轮流获得优势,并吸引着我们的注意。

这一事实在两个鲜明对比的视野之间的竞争中,或是在对一幅两可图的两种解释之间的拮抗中,表现得极为精确。在双眼视觉的竞争中,更加明亮或更加突出的那个颜色在开始时拥有优势,并把另外一个颜色排除到意识知觉之外。但是,后者不久就获得了优势并排斥前者。在这个情况中,第一个反应逐渐变得疲劳,或者不如说,其中消极适应逐步形成从而对抗它。在两可图的情况中,练习律首先发挥作用,所以,那两可之图,就被知觉为在过去最经常地呈现为这个两可图的外观的那个物体。但是,在两可图的知觉中,同样也会产生疲劳或消极适应,因此,那最常见的解释就失去了优势,暂且让步于不那么常见的解释,这种解释只出现在疲劳或消极适应对常见解释起作用的时候。在这个例子中,用消极适应概念来解释,可能比用疲劳概念来解释要更好一些。至少在有些情况下,将最初知觉到的对象排除出意识之外,这很难被解释为是疲劳的结果。比如说,在我适应了闹钟的声音之后,如果它突然停止,我会一下子“惊醒”,并预感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什么事情。如果我只是对反复出现的噪声感到疲劳了,那么,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因为疲劳意味着我的处理噪声的机制失去作用了——就像保险丝烧坏了。然后,刺激的作用就停止了,因而也就不会产生突发的反应,而只是给疲劳的机制一个逐渐恢复的机会。但是,对噪声的消极适应的概念,可以很合理地意味着以下情况:一定有某个机制在处理噪声刺激,它处理噪声的方式又不干涉其他那些更加有意识的过程,而只是随着其周期性的循环而有节奏地处理噪声。因而,一旦噪声停止,这个机制因为接收不到它“起而应付”(rising to meet)的刺激,就会给其他活跃的机制以震动,从而在它们的活动中产生一种突发的干扰。无论如何,对于优势从一个刺激转移到另一个刺激、从一种反应转移到另一种反应的很多情况,疲劳或适应似乎是一种很好的解释。

关于优势从一种反应到另一种反应的转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我们在上文有关学习问题的讨论中已经提到了。当第一的反应的结果是痛苦的或是被抑制了,那么,它至少会暂时地失去其优势,并让位于其他的反应。

驱力作为选择动因

当我们认真地考虑驱力作为选择的动因这最后一项时,我们将直指选择的最典型的特征。在这种情况中,抑制作用剥夺了一种反应趋势最初具有的优势,并将这一优势转移给另一种反应趋势。一个抑制,就意味着一种朝着特定方向的倾向性。举例来说,失败意味着一个目标没有达到。所以,当猫想从笼子的栅栏间钻出来却遇阻时,它便转向其他的攻击点。它之所以这么做,总的来说,就是因为它想逃出去。正是想逃出迷笼并获得放在迷笼外的食物的这个倾向——且不管这种倾向在猫的意识里会以何种形式而存在——控制了它对实验情境中的各种刺激特征的反应方式。没有这种倾向,它就不会像它在实验中实际表现的那样针对迷笼的不同部分采取不同的攻击行为,也不会不知疲倦地从一种反应转移到另一种反应,直到最后碰到某种反应而成功逃脱。这种逃脱的趋势实际上构成一个机制,并受到在笼内的拘禁和在笼外的食物作为刺激的唤起,从而表现为不同的反应行为。这个机制一旦被唤起,但又不能立即得到满足时,它就成为猫在面对迷笼的不同结构部位时产生各种特定反应的机制的一种驱力。它构成一些特定反应的强化(reinforce-ment),一个接一个地对这些反应加以选择;同时它还构成对其他反应的抑制,例如,阻止猫在迷笼内任何它感觉舒适的地方躺下。总之,对反应而言,驱力构成一种选择动因、一种控制动因。

在前面提到过的另一个动物实验中,我们也看到了同样的情况。一只老鼠,在最初被放进一个陌生的迷津时,会以探索的方式对迷津情境进行反应。但是,一旦它找到食物,它的行为就很不相同了,它不再随意地探索,而是急切而匆忙地直奔食物。它已经有了食物作为驱力,正是这个驱力,既排除了其他那些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驱力就应该优先得到执行的反应,又极大地增加了直奔食物的行为的力度。

驱力作为一种选择力量,在人类行为的每一个阶段都清晰可见,而且在对情境的观察和心理加工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当我们身处一个呈现出复杂面貌的情境中时,我们应该观察什么,这不仅取决于以下两类因素,即一方面是某一刺激物的强度、其出现的突然程度以及它的运动等等,另一方面是过去已经形成的注意习惯,而且更主要地还取决于当时占支配地位的兴趣。当前的兴趣构成一个驱力,正是这个驱力将情境中的某些事物选定为观察的对象。兴趣有时候表现为一个确定的问题形式,而这个问题所涉及的那些对象,虽然在此前曾上百次地被忽略过,现在却一下子进入我们的注意。举例来说,对于一个初学植物学的人来说,各种问题,不管是别人向他提出的问题,还是他自己想到的问题,使得他注意观察各种植物及其组成部分,而这些植物及其组成部分,虽然在他此前的全部生活中都一直出现在他面前,但却从未引起他的注意而被忽视了。在科学中,关于问题意识作为准确的观察的促进因素的重要性,早已得到充分认识。为了确保你所要的事实的可靠性,你就必须早有准备,并努力地去寻找这些事实。观察要是没有准备,一般来说总是不可靠的。我们若要成为科学的观察者,那么,只是带有泛泛的观察意向走出去置身自然中,那是远远不够的;相反,我们必须首先在心中形成问题,然后带着这些问题去观察自然,才能获得对这些问题的解答。对一个事物的泛泛而谈的一般熟悉,就像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对不同事物的熟悉那样,这不能使一个人具有作为关于那个事物的科学家的资格。一个人关于一个熟悉的事物所具有的知识,最后将证明不是关于这个事物的确切的知识。这是因为,他仅仅满足于对那个事物的浮于表面的非常粗略的观察,从此以后又认为他所观察到的就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们确定无疑地把问题称为一种驱力,它引起某些不能单靠外部物体引起的活动。它强化着某些物体的影响力,同时又顺便抑制其他物体的影响力,因为受某一问题驱使的观察,只是相对于获得那个问题的答案,同时忽视与那个问题的答案无关的其他因素而言,才是敏锐的。

其实,在上例中,与其说是问题构成了敏锐观察的驱力,不如说好奇心才是敏锐观察的驱力。当然,当我们这么说时,并不是指作为一般动机的好奇心,而是指对一些特定事物的好奇心。“好奇心”听起来更像是推动对一切事物之观察的一般动机。确实也存在着一种一般的探索倾向,正是这种倾向特别引导儿童去探寻新奇的事物。但是,就兴趣和问题而言,其本质在于其特殊的指向性。正是对特定种类的事物,以及关于这类事物的特定问题感兴趣的能力,才能引起系统的和艰苦的观察。引导科学家从事他那伟大的观察活动的动力,并不是幕后的一些模糊的力量,而是与对事物的实际的感知和理解密切相关。也就是说,对某一类事物的兴趣,总是内在于处理那一类事物的机制之中,并为之所固有。所以,不是一般好奇心,而是对特定种类的事物的兴趣,提供了观察活动的驱力。

在心理活动中,选择的因素非常重要。关于更原始的思维活动,留待下一章中讨论,这里我们将考虑的,是那些平常的和顺畅进行的心理活动。习惯和先已形成的联想在这里很重要,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样的结论,即这些形式的心理活动完全是对所呈现的情境的无意识反应,而不需要内在驱力和选择动因。然而,这是完全不正确的。举例来说,乘法表和加法表中的计算对训练有素者来说几乎是自动化的。但是问题在于,任何两个数字,如5和8,都与它们的总和和它们的乘积有关联。这是交替反应的情况,问题是计算者如何做到运用正确的关联来完成手边的工作。设想在你面前有按加法或按乘法的例子中的形式排列的几组一位数,假如你对自己说,“把这些数相加”,那么你会发现,一看到这些数字就立即想到了它们的和。但是,如果你对自己说“把这些相乘”,相同的数字则会使人想起它们的积。显然,相加或相乘的意向在接入一组关联的同时也断开另一组关联。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动因通常被称作“心理定势”(mental set)或是适应。计算者的算术机制可以比喻为一个可以调节的机器,可以被设定为几种算法操作中的任何一种。当一种调节经过训练变得很熟练时,它本身就几乎是自动化的了,因而无需太多意识的参与,但它的工作却是有效的。心理定势,或者说是执行特定操作或解决特定问题的意向,乃是一种驱力,它通过加强特定的关联连接并抑制其他的关联连接,从而施加选择影响。

在阅读中,读者已经领会了的上下文就构成一种选择动因,它决定着具有若干不同的常见意思的某一个单词在这个上下文中应该暗示出哪一个意思,而且,它还做得相当完美,以至于读者在阅读到这个单词时只能想到这个词的正确的意思。假设有这么一个单词,共有六种常见的意思。若孤立地看这个单词,那么,它所暗示出来的,既可以是其中的这个意思,也可以是其中的另一个意思,依过去的练习等因素所决定的每一个意义联想的相对强度而定。但是,若在上下文中看这个单词,那么,无须求助于每一个意义联想的相对强度,它就能使人联想起一个特定的意思(即这个单词在这个上下文中所蕴含的那个意思)。当然,这种情况需要一个前提,即这个单词的六个意义联想都足够牢固而容易被想起。在这里,决定性的因素不是联想的过去历史,而是当前的上下文背景。这种意义上的选择因素,没有比在读小说或看戏剧中更明显的了。在阅读或看戏的过程中,读者或观众心里逐渐成形的故事情节的背景,对于阅读中的单词或表演中的动作给出正确的解释。若没有上下文或背景,这些单词或动作就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意思而导致读者或观众难以确定。对故事情节作为整体的理解,构成了阅读或看戏的驱力。正是这个驱力,不仅在读者或观众身上引导出相对于这些单词或动作单独出现而言的更大的兴趣和更多的心理活动,而且也选择着读者或观众对这些单词或动作的意义联想反应。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驱力在这里具有两种作用:对活动的一般刺激;对那实际活跃起来的特定活动的选择。

在运动行为(motor behavior)及一般而言的生活活动中,驱力的这两种作用都有明显的表现。在某一项运动活动中,某种类似于“上下文”的东西,从活动的巨大的库存中选择适合于活动情境的行为活动。比如说,一个球员可以对传向他的球做几乎无数可能的事情,但是,除非他“昏了头”,他只会做出一件适合于整个运动情境要求他做的事情。在日常生活中,礼仪意味着同样性质的对行为活动的控制,即只能做那些被认为是相关的生活情境要求做的事情。对某一事态的理解意味着某一特定的“心理框架”(frame of mind),这个框架喜欢将特定的行为活动执行起来,同时又排除另外一些行为活动。无疑,选择的因素在广泛的生活活动中也起着作用,其作用的方式,与它在相对狭隘的活动比如说计算活动中起作用的方式,几乎是相同的,虽然它在前一类活动中起作用的效果,不如在后一类活动中起作用的效果那么明确可辨。

回顾以上关于选择因素的讨论,读者自然会产生这样一个印象,即以上讨论主要是针对选择及其作用方式的,而关于究竟是什么在进行选择,则几乎没有讨论。那么,选择动因究竟是什么呢?实际上,上文全部讨论的要点在于说明,并不存在一个专门进行选择的动因,没有任何一个选择因素是专门进行选择的。一个指向某一完成反应的趋势,就起到了选择动因的作用,但它同时也是一个指向某种确定的结果的趋势。一个兴趣就起到了选择动因的作用,但它同时也是对某一个或某一类特定事物的兴趣。一个问题就起到了选择动因的作用,但是,任何一个问题总有它自己特殊的内容。一个上下文背景起到了选择动因的作用,但这个上下文背景意味着一个具体的故事情节,这个故事情节本身又有其特殊的特征。选择动因有很多,其中每一个动因都是一个趋势或兴趣。选择性是任何一个趋势或兴趣都具有的特征,而不是某个抽象的、与特殊趋势并存的一般动因所具有的特征。这个回顾的总结,无非是对上文讨论内容的概要的复述,目的就是想说明,每一个驱力同时也是一个机制,而每一个机制也完全可以是一个驱力。

当然,这个学说并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样似乎意味着,人格仅仅是各种不同趋势的单纯的聚集,而没有任何组织,不受任何控制。在个体的生命中,有些趋势和兴趣要比其他的趋势和兴趣更加强烈,一个完好地整合的人格围绕其主导动机(master motives)而被组织起来,而这些主导动机在与其他动机或趋势的关系中起着选择动因的作用。很少有如此彻底地完整的人格,以至于通常从属的趋势不能哪怕是偶尔脱离控制,暂时以自己的方式选择适合自己的事物,并与通常的主导动机相对立。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悔恨和失败感就会接踵而至,同时伴生一种保卫主导动机的努力,以免将来与主导动机相对立的其他动机再次脱离主导动机而独立行事。或许可以说,永远也没有通向人格之彻底整合的皇家大道。但是,我们却可以从以下事实中汲取智慧:主导动机绝不单纯是抽象的选择动因和控制动因,而是一些拥有确定内容的兴趣。因此,要强化某一动机,就需要对这个动机所指向的那个事物变得更加感兴趣。举个例子:要控制好那经常妨碍家庭生活的容易激怒的趋势,最好的建议就是变得对事件的另一面感兴趣,从对方的角度来看一看那有可能引起争执的事情。当你尝试这样做的时候,你可能会经历一定的内心抵抗。当我们尝试采取别人的观点的时候,我们在内心往往伴生一种卑微感和人格解体(de-personalization)的感觉。这些感觉缘起于这样一个事实,即一个人的人格很大程度上是在与其他人的对立关系中被塑造成型的。我们“感谢上帝,把我们塑造得不是其他族人那样”。然而,对另一个人的兴趣发生兴趣,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一个人自己人格的拓展,同时也意味着获得了那些适合于在一个群体的生活中充当选择动因的主导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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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Behavior of the Lower Organisms,New York,1906.

[2]参见他的Integrative Action of the Nervous System,New York,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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