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列翁,”他接着说,声音含含糊糊,“你没有跟我同时卖掉股票,失策了。现在,什么都落了价,而且你可能……如果你当初把钱交给我,你就会看见我们在我们的旺达姆矿上能做出多少惊人之事!”

格雷古瓦先生不慌不忙地吃完他的巧克力,安然地回答说:

“永远也不卖!……你清楚知道,我是不愿投机取巧的。我生活得很安宁,傻瓜才天天为买卖伤脑筋呢。至于蒙苏公司,也可能继续走下坡路。但是,它的收入总还是够我们用的。真见鬼,人总不应该贪得无厌呀!你听着,有朝一日你自己会后悔的,蒙苏公司将会重新兴隆起来,赛西儿的子子孙孙,仍会靠它得到白花花的面包的。”

德内兰脸上带着一种困窘的微笑听着他讲。

“那么,”他喃喃地说,“如果我请你在我的买卖里投入十万法郎的话,你会拒绝的吧?”

他看到格雷古瓦夫妇忧虑不安的脸色,很懊悔自己不该如此性急。他暂时打消了借钱的念头,等以后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再说。

“啊!这话不是真的!不过是一句玩笑……我的天!你也许是对的,用别人赚的钱来养肥自己,是最牢靠的办法。”

他们换了话题。赛西儿又谈起她的表姊妹们,由于她们的情趣跟她很不调和,使她很牵挂。格雷古瓦太太答应天一暖和就带女儿去探望两个亲爱的孩子。然而,格雷古瓦先生正在出神,没有注意他们的谈话,他大声补充说:

“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不再固执了,而去跟蒙苏公司好好谈谈……他们倒很有心思,你可以把你的钱再捞回来。”

他谈到了蒙苏公司和旺达姆公司之间的旧仇。尽管旺达姆公司规模很小,它的强大的邻居——蒙苏公司看到包围在自己六十七个村镇中间的这块不属于自己的四五平方公里的地方,就非常有气。后来,在费尽心机想扼杀它又没能得逞之后,就蓄意趁它快要垮台的时候,用低价收买它。斗争从未间断,每次开采,彼此的巷道总是在相距二百米的地方就停下来。别看双方的经理和工程师们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却进行着一场殊死的决斗。

德内兰两只眼里怒火直冒。

“永远不可能!”他喊了起来,“只要我还活着,蒙苏公司就甭想把旺达姆弄到手……星期四,我在埃纳博家里吃饭的时候,就看他围着我直转。去年秋天,那些大人物到董事会来的时候,他们对我百般献媚……哼,哼,我了解他们这些侯爵、公爵、将军、大臣!都是躲在树林的一角等着把你抢个精光的土匪!”

他的话没完没了。格雷古瓦先生并不袒护蒙苏煤矿公司董事会。根据一七六〇年协定任命的六名董事,专横地统治着煤矿公司,每当去世一位董事,五个活着的董事便从有权有势而又有钱的股东中,选拔一个新董事。皮奥兰的主人的想法十分理智,他认为这些先生由于过分贪财,有时是缺少分寸的。

梅拉尼走进来收拾桌子。外面狗又叫起来。当奥诺里纳朝门口走去时,赛西儿由于感到太热和吃得过饱,有点喘不出来气,也离开了桌子。

“嘿,你不用管,准是来给我上课的,”赛西儿说。

德内兰也站起来。他目送着年轻姑娘出去,微笑着问道:

“怎么样!跟小内格尔的亲事怎么样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格雷古瓦太太说。“只是一个想法而已……还得仔细考虑考虑再说。”

“那当然,”他别有所指地笑着又说:“我相信侄儿和婶母……使我感到非常奇怪,埃纳博太太竟这样喜欢赛西儿。”

但是,格雷古瓦先生动怒了。一位如此尊贵的女人,而且还比这个年轻男人大十四岁竟会这样!这太不像话了,他不喜欢有人在这样的问题上开玩笑。德内兰仍然面带笑容,跟他握了握手,就走开了。

“不是上课的人,”赛西儿回来说。“是我们那天碰见的那个矿工的老婆,你记得吧,妈妈,还带着两个孩子……让他们到这屋来吗?”

大家犹豫了半天。他们是不是太脏呢?不,不太脏,而且他们会把木屐脱在石阶上的。父亲和母亲已经躺在大安乐椅里,他们饭后总是躺在那里消食。他们怕挪动地方,终于下了决心说:

“奥诺里纳,让他们进来吧。”

于是,马赫老婆带着她的孩子走了进来。他们又冷又饿,到了这样一间奶油蛋糕香味扑鼻的暖和餐室里,弄得不知所措了。

〖二〗

房间依然关着,灰白色的晨光渐渐透过百叶窗,像一把打开的扇子,一道一道地映在天花板上。空气沉闷污浊。屋里所有的人仍在大睡。勒诺尔和亨利互相搂着,阿尔奇仰面朝天,驼背垫起胸膛,往后耷拉着脑袋,老爷爷长命老独自睡在扎查里和让兰的那张床上,张着大嘴打鼾。小单间里没有一点声息,马赫老婆侧身躺着,奶着艾斯黛睡着了,吃足了奶的女儿横在她的怀里,睡得正香,她贴着母亲酥软的乳房,几乎喘不过气来。

楼下的布谷鸟木钟,敲过了六点。矿工村的住宅前面先是一阵开门的声音,接着是木屐在人行道石板地上的趿拉声,这是选煤女工们上班去了。随后,又沉静下来。到七点钟,响起打开百叶窗的啪啪声,从墙外传来打呵欠和咳嗽的声音。不知谁家的咖啡磨已经吱吱嘎嘎响了很久,但屋子里的人谁也没有醒来。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打架的吼叫声,惊醒了阿尔奇。她知道是什么时间以后,光着脚赶紧跑过去摇撼母亲。

“妈妈!妈妈!天不早了。你不是还要出门吗?……哟,当心!你快把艾斯黛压死啦!”

她算救了孩子;艾斯黛几乎被沉甸甸的乳房闷死。

“真要人的命!”马赫老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哝着说,“脊梁骨都要累断了,睡一整天也睡不够……给勒诺尔和亨利穿好衣服,我要带他们出门。你在家里看着艾斯黛,我不想拖着她,我担心这鬼天气会把她冻坏的。”

马赫老婆匆忙洗过脸,换上她那条最干净的蓝色旧短裙和昨天晚上刚补了两块补钉的灰呢子上衣。

“还要喝汤!真要人的命!”她又嘟哝了一句。

当母亲东碰西撞下楼去的时候,阿尔奇又回到大房间里,把开始号哭的艾斯黛抱走了。她对这个小家伙的哭闹早就习惯了,她虽然只有八岁,但是对哄孩子,或是逗他们玩,却像成年妇女一样有耐心、有办法。她把艾斯黛轻轻放在自己还温暖的床上,伸给她一个手指头叫她吮吸,又把她哄睡了。恰好在这个时候,勒诺尔和亨利也醒了,于是又爆发一阵喧闹,她不得不又赶忙过去为两个人劝架。这两个孩子除了在睡觉的时候亲亲热热地互相搂抱着以外,总是合不来。六岁的小女孩一睡醒就向比她小两岁的小男孩扑过去,小男孩脸上挨了几下也没还手。他们两个脑袋大得出奇,像是用气吹大的一样,长着一头乱蓬蓬的黄头发。阿尔奇吓唬妹妹说要撕她屁股上的皮,并扯着她的腿把她拉开了。然后是两个孩子洗脸和穿每一件衣服时的跺脚声。他们没有开百叶窗,恐怕搅了老爷爷的觉。孩子们虽然吵得那么厉害,长命老依然呼呼地酣睡。

“我弄好了,你们上边完了没有?”马赫老婆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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