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楼下的百叶窗,捅了捅火,添上煤。她指望老爷爷还能剩点汤,然而小铁锅却被刮得干干净净。她只好把那把已经留了三天的挂面煮了。连黄油也没有了,昨天晚上那一小块黄油肯定也不会剩下的,大家只好吃白水煮挂面。当她发现卡特琳做完夹面包以后还奇迹般地剩下胡桃大的一小块黄油时,感到十分惊讶。可这一回食橱当真空了,什么也没有了,不用说一块面包,连点面包渣或一块可啃的骨头都没有了。要是梅格拉坚持不肯再赊,而皮奥兰的财主又不给她五个法郎,可怎么办呢?丈夫和孩子们下班回来,总得吃饭呀。因为人们还没有发明一种办法,使人能够不吃饭活下去。

“你们到底下不下来呀!”她生气地喊道。“我早该走啦。”

阿尔奇带着勒诺尔和亨利下来以后,马赫老婆把挂面给他们分在三个小盘子里,而她自己却说不饿。尽管卡特琳已经把头一天的咖啡渣煮过了一遍,她还是又煮了一遍,喝下两大杯淡得简直像锈水一样的咖啡。不管怎么说,她的肚子里总算进了点东西可以支撑。

“听我说,”她嘱咐阿尔奇说,“让爷爷好好睡觉。小心别叫艾斯黛碰破脑袋,这儿有一块糖,要是她醒了,哭得太厉害的话,你就把它冲成水,用小勺喂她……我知道你很懂事,不会自己吃了的。”

“那上学呢,妈妈?”

“上学?唉,改天再去吧……今天我需要你。”

“那,要是你回来得晚,要我替你做汤吗?”

“汤,汤……不用了,等我回来再说吧。”

阿尔奇具有残废小姑娘早熟的智慧,她很会做饭。她大概是领悟了母亲的意思,一点没有坚持。这时候整个矿工村都醒来了,孩子们穿着木屐,踢踢踏踏成群结队地上学去了。八点钟了。从左隔壁勒瓦克老婆家里传来一阵叽叽咕咕聊天的声音。女人们一天的劳动开始了,她们围着咖啡壶,叉着腰,舌头像磨房里的磨盘一样,一刻不停地转着。一个面容憔悴、厚嘴唇、扁鼻子的脑袋贴在玻璃窗上喊道:

“嘿,听我告诉你,方才我听说……”

“不,不,回头再说吧!”马赫老婆回答。“我要出门。”

她唯恐别人来了不得不请人喝杯热咖啡,所以催着勒诺尔和亨利赶快吃完,就带着他们出去了。楼上,老爷爷长命老一直打着呼噜,有节奏的鼾声震撼着整个房舍。

出乎马赫老婆的意料,外面的风已经停了。大地突然解冻了,天空灰蒙蒙的,湿漉漉的墙上覆盖着青苔,黏糊糊的。道路上尽是煤区所特有的黑泥浆,像和好的煤末一样,又稠又黏,几乎粘掉了她的木屐。突然她打了勒诺尔一巴掌,因为小家伙用脚上的木屐和铲子在挖泥玩儿。她离开矿工村,经过矸子堆走上运河岸边的大道,她打算抄近路,从围着霉烂木栅的荒地中间的洼道上穿过去。大棚屋一个接着一个,还有许多长形厂房,一个个高大的烟囱喷着黑烟,染污着这个工业区的荒郊。在一丛白杨树后面,露着雷吉亚老矿井那倒塌了的井楼的大井架。马赫老婆从这里往右一拐,走上了大路。

“你等着,你等着!小猪猡!”她喊叫着,“看我用泥球砸你!”

这回是亨利攥着一团烂泥在搓。没偏没向,两个孩子各挨了一顿揍,都老实下来,眼睛瞟着他们在烂泥里踏出的小泥窝。他们在泥泞里蹒跚着,已经累坏了,每走一步就得使劲往外拔粘在泥里的木屐。

这条路,靠着马西恩纳的这半段是八九公里长的石铺路,像一条油污的带子,笔直地嵌在红色的土地中间。另半段则通过坐落在平原斜坡上的蒙苏蜿蜒曲折而下。诺尔省的道路逐渐修筑发展起来。这些路弯小坡缓,直接连接着工业城市,要把全省变成一个工业区。一幢幢小砖房,为了显得有生气一些,都涂上了颜色,有黄的,有蓝的,还有一些黑的。黑色房子无疑是因为人们知道它们迟早都要变黑,就索性刷成了黑色。这些房子有的在路左边,有的在路右边,随着蜿蜒的道路,直到坡底。几幢三层的大楼房,夹在一排拥挤的窄屋当中,显得很突出,那是工厂头目们的住宅。一座带方形钟楼的教堂,也是砖砌的,活像一座新式高炉,也已经被飞扬的煤灰弄脏了。在一些制糖厂、制绳厂和面粉厂中间,到处都是舞场、咖啡馆、啤酒店,在一千家商店中,有五百多家是酒吧间。

当马赫老婆走近煤矿公司的一大排仓库和厂房时,她决定一边一个扯着亨利和勒诺尔。再住前就是经理埃纳博先生的住宅了。这是一所宽大的木楼,靠前边有一道栅栏与马路隔开,房后是栽着一些细枝树木的花园。恰巧这时候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车上坐着一位佩带勋章的先生和一位穿皮大衣的太太,这一定是从巴黎来的贵客,刚从马西恩纳车站下车来到这里,因为出现在门廊半明不暗处的埃纳博太太惊喜地喊了一声。

马赫老婆一边拖着两个停在泥泞里的孩子,一边呵斥道:“快走呀,懒鬼!”

来到梅格拉的门前时,她感到十分惶惑。梅格拉就住在经理的隔壁,他的小房子和经理的住宅只有一墙之隔。他在这里有一个仓库,是一所临街的房子,当作没有橱窗的商店,这里囤积着杂货、肉食、水果各种东西;出售面包、啤酒和锅碗家具等等。梅格拉过去是沃勒矿井的监工。他最初只开了一个小饭铺,后来在他的上司们的庇护下,生意越混越大,逐渐挤垮了蒙苏的小商小贩,垄断了各种商品。由于矿工村主顾众多,使他可以进一步薄利出售,大宗赊账。另外,他仍然受公司的操纵,因为他的小房子和商店都是公司盖的。

“梅格拉先生,我又来了。”马赫老婆一见梅格拉正在门口站着,就低声下气地说。

他看了看她,没有回答。他很胖,态度冷淡矜持,自称说一不二。

“唉,您别再叫我像昨天那样空手回去啦。从今天到星期六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吃饭呀……我知道,我们欠您那六十法郎已经两年了。”

她絮絮叨叨费力地解释着。这是一笔旧债,是上次罢工期间欠下的。他们已经不知答应过多少次说要还清,但始终没能办到,就是每半个月还两个法郎也办不到。况且,前天她又碰上了一桩倒霉的事,不得不把二十个法郎给了皮鞋匠,因为他威胁说要控告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就一文钱也没有了。不然的话,他们是可以像别的同伴们一样,对付到星期六的。

梅格拉挺着肚子,双臂交叉在胸前,马赫老婆哀告一句,他就摇一下头,表示“不行”。

“我只要两个面包,梅格拉先生。我并不过分要求,我不要咖啡……每天只要有两个三斤重的面包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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