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女士们也加入了谈话。格雷古瓦太太对这些将要忍饥挨饿的穷人表示非常怜悯,赛西儿则已经计划着去分发面包票和肉票。然而,埃纳博太太听人们说蒙苏的矿工那样穷困,却感到惊讶。难道他们还不幸福吗?公司给房子住,给煤烧,还给免费治病!由于她对这群人毫不关心,她所知道的仅仅是她背熟了的使巴黎来访者感到惊讶的那一套,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相信了这些,因而她对这些人这样忘恩负义的行为非常气愤。

在这段时间里,内格尔一直在吓唬格雷古瓦先生。赛西儿并不使他讨厌,为了讨婶母的欢喜,他愿意娶赛西儿。但是他没有露出丝毫爱慕的热情,像他自己所讲的那种有经验而不着急的青年一样。他自命为共和党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极严厉地对待工人,也不妨碍他同贵妇人在一起时,俏皮地同她们开玩笑。

“我也不像我叔叔那样乐观,”他又说,“我担心会出大乱子……所以,格雷古瓦先生,我劝您还是紧闭上皮奥兰的大门,他们会抢您的。”

格雷古瓦先生的和善面孔上始终保持着微笑,他正要像父亲般地比妻子对工人们表现得更加慈爱。

“抢我!为什么要抢我?”他惊奇地喊道。

“您不是蒙苏煤矿公司的一位股东吗?您什么也不干,专靠别人的劳动过活。总之,您是个可恶的资本家,这就够了……您瞧着吧,一旦革命成功,那就会把您的财产看作是抢来的钱,强迫您交出来。”

这一下子,格雷古瓦立刻失去了天真的平静,失去了素日那种漫不经心的沉着。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的财产是抢来的?那难道不是我祖上千辛万苦挣来的吗?不是他们留给我们的吗?我们不是为生意冒过各种风险吗?难道今天我们把收入胡花了吗?”

埃纳博太太看到赛西儿和她的母亲吓得脸都变了色,急忙插嘴说:

“保尔在开玩笑,亲爱的先生。”

但是,格雷古瓦先生已经气坏了。当仆人送上一盘大虾时,他糊里糊涂地拿起三只,立刻咬起虾腿来。

“啊!我并不是说没有挥金如土的股东。比方说,有人跟我说,部长们因为给公司办了些事,就收到蒙苏的贿赂。就说那位大人物吧,我这里不说他的名字,他是位公爵,是我们股东里最有势力的一位,他那种挥霍无度的生活实在太不像话,他在女人身上,在酒宴上,在没有用的奢侈讲究上,不知挥霍了多少百万……像我们这样的老实人过着安分的生活,我们不搞投机事业,只要能依靠我们跟穷人们分得的一份合理地生活就满足了!……这是哪儿的事呢!除非那些工人是最残暴的土匪,否则他们连一个别针也不会抢我们的!”

内格尔看到格雷古瓦先生动了肝火,感到很有趣,但是也不得不安慰他几句,使他平静下来。大虾盘子一直在传递着,只听到嚼虾壳的卡哧卡哧声,这时候,话题又转到政治上来。格雷古瓦先生还在哆嗦,但是不论怎样,他认为自己是慷慨好施的人。他很怀念路易·菲利浦①。德内兰则拥护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他说皇帝正在让步的危险斜坡上向下溜滑。

①路易·菲利浦(1830—1848在位),法国国王,二月革命时被逐逃至英国。

“大家想想一七八九年吧,”他说,“法国大革命正是由于贵族们的合谋和追求新奇的哲学才促成的……哼,今天资产阶级以狂热的自由主义,疯狂的破坏,及其对老百姓的讨好等,也在玩弄着同样愚蠢的把戏。是的,是的,你们现在正在给魔鬼磨牙,好使他们把我们吞掉。你们就放心吧,它们将会把我们吞掉的!”

女士们让他住嘴,并问起他的两个女儿的消息,以岔开话题。露西现在马西恩纳跟一个女友一起唱歌,约娜正在画一个老乞丐的头像。但是,他在介绍女儿们的情况的时候,带着心不在焉的样子,两眼一直盯着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电报、早把客人们忘到脑后的经理。德内兰先生觉得在这些薄薄的纸张后面是巴黎,是董事们决定罢工进程的命令,他仍然不能放下他的心事。

“到底打算怎么办?”他突然问道。

埃纳博先生一惊,然后含糊其词地回复了一句:

“看看再说吧。”

“当然,你们的腰板硬,等等看没什么,”德内兰高声说道,“可是假使罢工扩大到旺达姆,我可就完蛋了。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让-巴特矿整顿一新,我只有这么一个矿井,只有依靠它不停地生产,才能维持……跟你实说吧,我现在可真为难啊!”

这种不由自主地坦白似乎打动了埃纳博先生。他谛听着,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计划:在罢工没有转机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借此良机使事情恶化下去,一直使邻矿破产为止,然后用低价把它买过来呢?这是重新获得董事们宠信的最保险的办法,董事们多少年来一直梦想着把旺达姆霸占过来。

“既然让-巴特矿使你这样发愁,何必不把它让给我们呢?”他笑着说。

德内兰后悔自己不该这样诉苦,他喊道:

“我一辈子也不出让!”

大家见他发起火来,感到很有趣。饭后的点心一端上来,大家终于忘掉了罢工的事情。一个苹果排大受赞扬。然后太太小姐们讨论起菠萝蜜的做法来,大家认为菠萝蜜也同样味美。水果,葡萄和梨结束了这顿丰盛的、充满愉快的午餐。当仆人给大家斟上代替过于平常的香槟酒的莱茵葡萄酒时,大家一齐兴奋地谈起来。

在用点心的这种融洽的气氛中,内格尔和赛西儿的婚事无疑有了很大的进展。婶母向侄子使眼色敦促他,于是年轻人表现得很亲热,他那温和的面孔使刚刚被他所讲的抢劫之事吓坏了的格雷古瓦一家重新高兴起来。埃纳博先生看到妻子跟自己侄子那样声气相求,刹那间那种可怕的怀疑又复活了,他好像在他俩互相交换的目光中觉察到他们曾发生过肉体关系。但是,想到摆在面前的这桩婚事,他又放了心。

希波利特端来咖啡,这时候侍女惊恐万状地跑进来说:

“老爷,老爷,他们来了!”

这是代表们来了。外面门响,他们感到有一阵恐怖的气流从附近的房间里穿过。

“叫他们到客厅里去吧,”埃纳博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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