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矿工在空气闭塞、地板上还发着上次跳舞留下的热气的舞厅里,坐在长凳上等候着。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些新来的人陆续坐在空位子上。人们望着里尔来的这位先生,他身上的黑呢大衣引起一阵惊异和不安。

根据艾蒂安的提议,立刻组成了一个主席团;由他提名,其他人举手通过。普鲁沙担任主席,选出马赫和艾蒂安为主席团委员。他们挪动了一下椅子,主席团坐好。这时主席在桌子后面忽然不见了,人们都在找他,原来他是躲在桌子底下放他一直拿在手上的那只小木头匣子。他很快又出现了,然后用拳头轻轻敲了敲桌子请大家注意,开始用沙哑的声音说:

“公民们……”

一扇小门打开了,他不得不停住。原来是德喜儿寡妇从厨房那面绕过来,用一个托盘端进来六杯啤酒。

“不要因为我而打扰了你们。”她轻轻地说。“在讲话的时候会口渴的。”

马赫把托盘接过来,普鲁沙继续讲话。他说,在蒙苏受到工人们这样的热情欢迎,他十分感动,他请大家原谅他来晚了,同时谈到自己的疲于奔波和嗓子有病。接着他让要求发言的拉赛纳公民发言。

拉赛纳立刻站在桌旁靠近啤酒杯的那一边,用一把倒转过来的椅子当讲坛。看来他十分激动,他先咳了一声,然后用响亮的声音说:

“同事们……”

拉赛纳所以对各个矿井的工人具有一定的影响,就是因为他善于辞令,和他那能够一连谈上几个钟头也不厌倦的温和态度。他不作任何手势,仪态庄重,笑容可掬,口若悬河,讲得天花乱坠,会使每个人不禁喊道:“对,对,说得对极了,你说得有理!”但是,今天他刚一开口,就感到人们当中隐隐约约有一种反对情绪,所以他非常谨慎。他只谈论坚持罢工的问题,希望先博得大家的喝彩,然后再把矛头指向第一国际。当然,为了荣誉不允许向公司的要求让步。但是,假使要旷日持久地坚持下去,会有多少灾难,前途又多么可怕啊!他虽然没有明说要屈服,却在泄大家的气。他指出各矿工村的人现在都饿得要死,他问主张坚持罢工的人有什么指靠。只有他的三四个朋友想同意他的说法,因而使绝大多数人的冷淡的沉默显得更加突出,他的发言逐渐激起了大家的反对。他一看不能说服大家,就恼羞成怒地断言:假使他们听从外来人的教唆和摆弄,将来一定会吃苦头的。有三分之二的人气愤地站起来,要求制止他再说下去,因为他侮辱了工人,把他们看作是不会处世的孩子。然而他却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不顾会场上的骚乱,继续说下去,他粗暴地叫嚷说:还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尽自己的义务!

普鲁沙站起来。因为没有铃,就用拳头敲着桌子,用沙哑的嗓门连声喊道:

“公民们……公民们……”

最后,会场总算平静了一些,他征求大家的意见之后,制止了拉赛纳的发言。曾代表各矿井的工人与经理进行过谈判的代表们,领导着其余的人,这些人都由于饥饿而狂怒了,脑袋里充满了新思想,因而这好像是预先商定好的一次投票。

“你有吃的!你当然不在乎,”勒瓦克向拉赛纳挥动着拳头吼叫道。

马赫满脸通红,被这番伪善的发言气得控制不住自己了,于是艾蒂安从主席的背后探过身来劝他冷静些。

“公民们,”普鲁沙说,“请允许我谈几句。”

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他开始讲话。他的嗓音沙哑,发音艰难,但是他已经这样惯了,他经常按照他既定的日程,带着发炎的嗓子到处奔走。他的声音越讲越高,激动人心。他张开两臂,有节奏地摆动着肩膀,像传道士一样口若悬河,并在每句话的末尾把声音压低,以加强这样单调的声音的说服力。

他的发言,着重讲述了“国际”的伟大和好处,这是他每到一个新地方首先要讲的。他说明“国际”的宗旨就是解放劳动者,并介绍“国际”的庞大的组织机构,基层组织是市镇,再上则依次是省、国家和全人类。他的双臂慢慢地比划着,越比越高,描画出未来世界的宏伟。然后他谈到内部的管理。他宣读了会章,讲到代表大会,指出了事业日益重要的意义和扩大的计划,即从争取提高工资开始,现在已经到了清算旧社会的阶段,以便消灭雇佣制度。今后不再有国际之分,全世界的工人都为寻求正义而团结起来,共同去扫除腐朽的资产阶级,最后建立起自由的社会,不劳动者不得食!他高声吼叫着,嘴里喷出的热气把屋顶下的纸花吹得微微颤动,他的声音在熏黑了的屋顶下发出回声。

会场上,人头像海浪般地浮动。有几个人大声喊道:

“好!……我们参加!”

他继续讲道,用不了三年就可以在全世界取得胜利。他列举了“国际”已经在那里获胜的国家。四面八方的人纷纷参加“国际”。从来没有一个新兴宗教有过这么多信徒。到劳动者当家做主时,他们就要统治资本家,那时候就该资本家挨拳头了。

“对!对!……该他们下井挖煤了!”

普鲁沙打手势要求大家安静。现在,他谈到罢工问题。原则上他是不同意罢工的,因为罢工不仅见效太慢,而且还会加重工人的苦难。但是,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以前,在不得不罢工的时候,还是应该罢工的,因为罢工可以破坏资本。谈到这里,他指出“国际”是罢工工人的靠山。他列举了一些实例:在巴黎,青铜制品工人罢工的时候,资本家听说“国际”给工人们寄来了援助款,吓得一下子就答应了工人们的全部要求;在伦敦,“国际”出钱把矿主从比利时招来的那些矿工送回了比利时,从而拯救了一个煤矿的矿工。只要工人们参加“国际”,公司就会吓得发抖,工人们加入了这支劳动大军,决心相互以性命相保,绝不愿再作资本主义社会的奴隶。

热烈的欢呼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用手帕擦了擦额头,谢绝了马赫递给他的一杯啤酒。他刚要再开口,又被一阵欢呼声压回去了。

“好!”他急忙对艾蒂安说,“时机已经成熟……快!会员证!”

他立刻钻到桌子底下,把那个黑色小木头匣子拿出来。

“公民们,”他喊道,压下了人们的暄噪。“这是会员证。请你们的代表到前面来,我把会员证交给代表,由他们分发给大家……其他问题以后再说。”

拉赛纳蹿上来,再次表示反对。这时,也要讲话的艾蒂安激动起来。于是会场上乱成一片。勒瓦克伸出拳头,像要打架似的。马赫站起来发表自己的意见,可是人们一句也听不清。在这种倍加混乱之际,地板上腾起一阵尘烟,犹如素日跳舞时飞起的灰尘,使散发着推车女工和徒工们身上的熏人臭味空气更加污浊了。

突然,那扇小门打开了,德喜儿寡妇的肚子和胸脯先挤了进来,她用雷一般的声音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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