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喊啦,天哪!……宪兵来啦!”

原来是当地的宪兵队长带着四名宪兵来了,他是来作调查和制止开会的,但他来得晚了点。德喜儿寡妇已经在门里边跟他们胡缠了五分钟,说这是她的家,她有权利和自己的朋友们聚会。但是他们把她推开了,于是她急忙跑来通知她的孩子们。

“从这儿跑,”她接着说,“院子里有一个可恶的宪兵把着。没关系,我的小劈柴棚子直通小胡同……你们快点吧!”

宪兵队长开始用拳头砸门了,由于没人去开门,他威胁着要把门砸开。一定是有奸细告了密,因为他喊嚷着说这个会议不合法,这里有很多没有请帖的矿工。

会场上越发混乱。但是人们不能就这样散去,对于是否参加“国际”,或者是否继续罢工的问题,都没有表决。大家一起争着发言。最后,主席想出了一个办法,采取口头表决。于是无数只手举了起来,代表们忙着声明他们代表他们没有来开会的同伴们参加“国际”。这样,蒙苏的一万名矿工就都成了“国际”的成员。

随后,人们开始乱哄哄地逃散了。德喜儿寡妇为了掩护他们撤离,跑去顶住大门,宪兵们的枪托砸在门上,震得她的背直颤。矿工们一一跳过长凳,顺着厨房和小劈柴棚向外跑。拉赛纳是最先逃走的一个,勒瓦克跟在他后面,他忘了他的嘲骂,想去向他讨一杯啤酒喝,恢复一下精神。艾蒂安拿起小木头匣子同坚持最后撤退的普鲁沙和马赫一起等着。他们三个刚走出去,门锁就被打开了,宪兵队长出现在寡妇面前,她的胸脯和肚子仍挡着他不能进来。

“把我们家全打烂,对你们也不会有什么用!”她说,“你看,一个人也没有。”

宪兵队长是个行动迟缓,不喜欢惹事的人,他只是威胁着要把她关进监狱,然后在扎查里和穆凯的嘲笑声中领着四个宪兵回去报告了。扎查里和穆凯两个人十分赞赏同伴们这种玩笑,他俩对军队毫不放在眼里。

在外面的小胡同里,艾蒂安拿着小木头匣子跑着,另外两个跟在后面。他突然想起了皮埃隆,问为什么没看见他;马赫一边跑一边回答说皮埃隆病了:他害的是一种讨好病,怕受连累。他们想挽留普鲁沙,然而普鲁沙一面跑一面说,他要立刻动身到儒瓦塞勒去,勒古若正在那里等待指示。于是两个人大声祝他一路平安,同时马不停蹄地拚命穿过蒙苏跑了。他们喘着气。断断续续地互相大声交谈。艾蒂安和马赫信心十足地笑着,确信以后一定会胜利:一旦“国际”寄来援助款,公司就得哀求他们复工了。但是在他们怀着这种令人兴奋的希望、穿着笨重的鞋子在石铺路上咔咔响的奔跑中,还存在着另外一种东西,一种阴沉残暴的东西,一场风暴将席卷各个矿工村,吹遍这个地区。

〖五〗

两个星朗又过去了。现在是一月初,寒冷的浓雾笼罩着辽阔的平原。矿工村更加穷困了,饥饿状态越来越严重,一天比一天更接近无法维持的境地。“国际”从伦敦寄来的四千法郎,还不够吃三天面包。此后就再也没有寄什么来。巨大希望的幻灭,挫伤了大家的锐气。现在,连自己弟兄也不管他们了,还指望谁呢?在这严冬季节,他们感到自己成了世界上无人过问的孤立无援的人。

星期二那天,二四〇矿工村已到了财尽粮绝的境地。艾蒂安和工人代表们又到附近城市去进行募捐,一直来到巴黎;他们寻求捐款,组织座谈会,但都没有多大结果。当初十分热烈的舆论,自从罢工无限期地拖长,并没有什么起色,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场面,也就冷淡下来。所得到的一点点捐款只够用来勉强救济最穷困的家庭。其余的人家则靠一件件地当卖家里的东西活命,从褥子里的毛绒到锅碗杯盘,甚至连桌椅家具,所有的东西都跑到了旧货商人手里。有一个时期,大家觉得像是得了救,因为被梅格拉挤垮的小铺,为了再拉回自己的主顾,主动愿意赊欠东西。另外,威东克杂货商和两个面包师傅——加鲁布勒和什麦尔顿——也确实大开方便之门;但是他们的本钱慢慢垫光了,三个人终于又停了业。头头脑脑们高兴了,因为到头来矿工们又背了一身债,如牛负重,长期直不起腰来。哪里也赊不到东西了,家里连一口可卖的破锅也没有了,人们只有缩在一个角落里,像一只癞皮狗一样地死去。

艾蒂安恨不得把自己也卖了。他放弃了作秘书的津贴,为了让马赫家多吃一顿饭,又到马西恩纳当掉了呢裤和大衣。他只留下一双皮靴了,照他自己的说法,这是为了保护好脚。他感到失望的是,罢工太早了一些,互助基金会还没有来得及积蓄足够的资金。他认为这是失败的唯一原因,因为假使他们能够积蓄足够坚持抵抗的钱,工人就一定能战胜资本家。于是他想起了苏瓦林指责公司的话:公司逼着大家罢工,目的是要把互助基金会最初的一点基金耗尽。

他一看到矿工村,一看到那些忍饥受冻的穷人们,心里就十分难受,因此他不惜劳累,宁愿上远处散步。一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路过雷吉亚附近,瞧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昏倒在路旁。毫无疑问这是饿昏的。于是他把她扶起来,这时他看见有一个姑娘正在栅栏的那一边,就招呼她。

“嘿,是你呀!”当他认出是穆凯特的时候说。“快帮我一下,给她找点什么东西喝。”

穆凯特同情得直流泪,她飞快地跑回家去,跑进父亲在废墟中保留下来的摇摇晃晃的破小屋里,立刻拿着杜松子酒和一块面包跑出来。杜松子酒使老女人苏醒过来,接着,她一句话没说就狼吞虎咽地吃起面包。这是一个矿工的母亲,住在库尼那边的一个矿工村里,她从儒瓦塞勒回来,本想到那里去跟她妹妹借半个法郎,但是白跑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晕倒在这里了。她吃完面包以后,昏昏沉沉地走了。

艾蒂安站在雷吉亚荒芜的田野上,倒塌的破棚屋湮没在荆棘丛里。

“哎!你不进来也喝一小杯吗?”穆凯特愉快地问他道。

艾蒂安有些犹豫,于是她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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