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皮埃隆看上去精神焕发,面色红润,膘肥体胖。尽管他故意直喘气,也不像真正有病的样子。况且,马赫老婆刚刚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香喷喷的兔肉味,毫无疑问,一定是他们在她进来之前把盘子撤了。她看到桌子上面还有残渣,桌子中央还摆着一瓶忘记拿走的葡萄酒。

“妈妈为了想办法弄到一个面包到蒙苏去了,”皮埃隆老婆又说,“我们正急等着她呢。”

但是,当她的眼睛随着马赫老婆的目光也落到酒瓶上的时候,她的话立刻哽住了。转眼间她又编了一套瞎话说:是的,这是葡萄酒,是皮奥兰的阔老爷们送给她丈夫的,医生说他应该喝点波尔多①酒。她还不住嘴地说着感谢的话,说这些富人是多么善良啊,特别是那位小姐,没有架子,亲自到工人家里来施舍东西!

①波尔多,法国西南部城市,产葡萄酒,俗称波尔多酒。

“我知道,我认识他们。”马赫老婆说。

马赫老婆一想到好事总给不穷的人遇上,心里感到憋气。事情总是这样,皮奥兰的人们只会把水倒进河里。为什么她从来没见他们到矿工村来施舍呢?不然她或许也能得到点什么。

“我上你们家来,”她终于坦率地说,“是想看看你们是不是比我们好一些……你们有没有挂面什么的?将来一定还你们。”

皮埃隆老婆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表示毫无办法。

“什么也没有呀,亲爱的。连个挂面头也没有……妈妈不回来,准是她没弄到面包,我们只好饿着肚子睡了。”

这时候,从地下室里传来哭声,于是皮埃隆老婆生气地用拳头敲了敲门。她把轻佻的丽迪关起来了。她解释说,丽迪在外边闲荡了一整天,到五点钟才回来,为了给她点儿惩罚才把她关起来。她往往跑得叫人连影儿都找不到,简直没法管了。

然而,马赫老婆仍旧站在那里不想走。旺盛的火炉使她感到又舒适又难过,想到人家在这里吃东西,肚子里更感到饿了。很明显,他们把老母亲打发走,把小女儿关起来,自己好大吃大嚼。哼!不管怎么说,一个不规矩的女人,反倒能使家里幸福!

“回见吧,”她猛孤丁地说了这么一句就走了。

外面夜已降临,躲在云彩后面的月亮,忽隐忽现地照着大地。马赫老婆没有直接穿过菜园回家,她不敢回家,满怀忧伤地兜了一个圈子。整个矿工村死气沉沉,家家发出饥饿的气息和空腹辘辘的叫声。敲门又有什么用呢?到处是一样的穷困。人们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吃到饱饭,甚至连从前在村外老远就能闻到的强烈的洋葱味都闻不到了。现在只有旧地窖的气味,只有什么也不生长的黑洞里的潮湿味。压抑的哭泣和含混的吵骂等模糊的声音也逐渐消失。在这越来越深沉的寂静里,可以听到人们饥饿困睡的声音,听到人们空着肚子昏昏沉沉地横倒在床上的沉重的响声。

她从教堂前面走过时,看到一个黑影很快地滑了过去。她心里产生了一线希望,于是加快了脚步,她认出那是蒙苏的本堂神甫儒瓦尔,他每逢星期日到矿工村的小教堂来做弥撒,现在他一定是在更衣室里办完什么事之后出来的。他低着头拖着胖呼呼的身躯跑过去,脸上显出温和的、愿与一切人和睦相处的态度。他所以黑夜出来,一定是怕矿工们连累他。据说他最近高升了,甚至已经和他的后任——一个瘦瘦的、眼睛像火炭一样红的神甫在一起散过步了。

“本堂神甫,本……本堂神甫,”马赫老婆结结巴巴地喊道。

但是,神甫连停也没停,只说了声:

“晚安,晚安,我的好妇人。”

她回到自己家门口,两腿已经支持不住了,于是又走进屋子。

谁也没有动一动。马赫依旧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子边上。老爷爷跟孩子们仍然挤在长凳上,为的是稍微暖和点儿。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有那个蜡头烧得只剩下了一点点,眼看就要灭了。孩子们听到门响,都转过头来,看到母亲什么东西也没有带回来,立刻又垂下眼去,本想放声痛哭,因为怕受责备,就勉强忍住了。马赫老婆神色颓丧地坐在将要熄灭的火炉跟前的凳子上。谁也没问她什么,仍然沉默着,他们认为说也是徒劳。现在只有软弱无力、意气消沉地等待着,这是最后的等待,只等艾蒂安也许能从什么地方找到援助。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他们终于连这一点也不指望了。

艾蒂安回来了,他用一块抹布兜着十几个煮熟的凉马铃薯。

“这就是我弄到的,”他说。

穆凯特家里也没有面包了,她一面热诚地亲吻他,一面把自己的晚饭用抹布包好硬塞给了他。

“谢谢,”当马赫老婆分了一份给他的时候,他说。“我在那儿吃过了。”

他说的是假话,同时用忧郁的神情望着孩子们扑向马铃薯。父亲和母亲也控制着自己,为的是让孩子们多吃一口,但是老爷爷贪婪地吃着,好像要全部吞下去似的,因此不得不从他那里再拿回来一个马铃薯来给阿尔奇。

随后,艾蒂安说出他听来的消息。罢工者坚持抵抗,激怒了公司,因而它声称凡是愿意妥协的矿工,公司愿将记工簿发还给他们。很明显,这是公司的挑战。另外,还流传着一个更严重的说法:公司吹嘘说它已经使很多工人决定复工,明天,维克托阿矿和费特利-康泰耳的工人就要全部复工,甚至玛德兰和米鲁也要有三分之一的人上工。马赫一家被这些消息气坏了。

“他妈的!”父亲叫道,“要是出了奸细,非跟他们算账不可!”

他满怀愤怒和痛苦地站起来:

“明天晚上到树林子里去!……既然他们不容我们在欢乐舞厅商量事,那么树林子是我们的天地。”

他这一声叫喊,惊醒了吃完东西正在打盹的长命老。这个喊声是集合用的老口号,树林是从前矿工们共商如何反抗国王军队的集会处。

“对,对,到旺达姆去!到那里去我也参加!”

马赫老婆使劲地挥了一下手说:

“我们全去。清除这些不合理的事情和奸细!”

艾蒂安决定通知各个矿工村明天晚上到旺达姆森林聚会。这时候,火炉像勒瓦克家的火炉一样,已经熄灭,而且蜡也突然灭了。再也没有煤、也没有蜡了,只好在刺骨的寒气中摸索着上床去睡觉。孩子们哭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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