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让兰、贝伯和丽迪看着这种猛力的击球觉得十分兴奋,跟在玩球的人后面跑着。后来,他们想起了被他们放在篮子里摇晃着的波洛妮,就撇开野外的球赛,把大母兔放出来,想看一看它跑得快不快。大母兔跑起来,三个孩子在后面拚命地追。他们撒开腿迂回曲折地跑,不住地甩动着胳膊,连喊带叫地吓唬它,这样追赶了一个钟头。要不是大母兔怀了崽,他们永远也抓不到它的。

他们正在呼呼地喘气,一阵咒骂使他们回过头来。他们又闯进曲棍球场里来了,扎查里险些把弟弟的脑袋劈开。球员们已经进入第四段,他们从帕约农庄飞也似地跑到卡特舍曼,然后又从卡特舍曼跑到蒙杜阿,现在他们要用六击从蒙杜阿打到乳牛牧场。这就是说,他们一个钟头跑了两里欧①半,他们还在万生咖啡馆和三贤酒吧间喝了几杯啤酒。这一次是穆凯占了上风,他已胜券在握,只差两击了。但这时该扎查里回击了,他一边嘲笑着一边十分灵巧地把黄杨木球打进了一个深沟。穆凯的伙伴不能从沟里打出来,真是倒霉。四个人一齐喊叫着,竞赛激烈起来,因为双方不输不赢,必须再从头来。从乳牛牧场到红草地头上不到两公里,要五下打到。到那里以后,他们要到勒奈尔那儿去休息。

①法里,一里欧约合4.4公里。

这时让兰想出一个主意。他不再去追球员,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绒绳,拴在波洛妮的左后腿上。母兔子在三个顽皮孩子前面拖着后腿一拐一拐地跑着,样子十分可怜,他们却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然后他们又拴住兔子的脖子,让它能够撒开腿快跑,跑得它累了的时候,他们就拖着它,有时叫它肚子贴地,有时叫它仰着,活像一辆小车。他们这样玩了一个多钟头,直到他们在克吕休树林附近又听到玩球人的咒骂声,再一次搅扰了人家的球赛的时候,他们才把吁吁直喘、已经累得要死的兔子赶紧装进篮子。

扎查里、穆凯和另外两个同伴正在最后几公里的球赛中不间歇地奔跑着,他们只是在每一个他们指定作为目标的酒馆才喝上几杯啤酒。他们从红草地跑到布希,然后到克鲁瓦德皮尔,最后到舍布莱。黄杨木球在冰冻的地上滚动着,他们跟着木球不停地奔跑,坚硬的土地在杂沓的脚步下发出响声,这确实是比赛的好时候,地不陷脚,只是有摔伤腿的危险。在这干冷的天气里,曲棍的击球声像枪声一样清脆。他们那肌肉结实的两手握着缠有细线的棍柄,全身向前探着,像要打倒一头牛似的。他从平原的这一端跑到那一端,越过濠沟,翻过篱笆,穿过路旁的斜坡,跨过园子的矮墙,一连跑了好几个钟头。这必须有一个好风箱一样的肺,必须有铁合页一般的膝盖。挖煤工非常喜欢在矿井之外这样活动一下胳膊腿儿。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曲棍球迷,有时竟然跑上十里欧。到了四十来岁,人们就不再打球了,那时候身子已经太笨了。

五点钟了。黄昏已经来临。为了最后确定谁赢得鸭舌帽和头巾,在到旺达姆森林之前还得打一场,扎查里用他那对政治毫不关心的嘲弄态度说,到那边和伙伴们一起去开会是可笑的事情,至于让兰,表面上好像是在田地里乱跑,其实从矿工村一出来他就要奔森林去。丽迪心里又后悔又害怕,说她要回沃勒去采蒲公英。让兰用愤怒的手势威吓她说:难道他们能不去开会吗?他一定要听一听大人们说些什么。为了在到达森林的最后一段路上玩个痛快,他鼓动贝伯把波洛妮放出来,用石头投它。他心里有一种贪馋的打算,想把兔子打死,然后拿到雷吉亚自己的洞里吃掉。母兔子蠕动着鼻子、垂着耳朵又跑起来;一块石头擦破它的脊背,又一块打掉了它的尾巴。尽管天越来越黑,三个顽皮的孩子要不是看见站在一块林间空地中央的艾蒂安和马赫,一定会要了母兔子的命。他们急忙抓住这个小畜生,又把它放进篮子里。几乎就在同一分钟,扎查里、穆凯跟另外两个伙伴也打了最后的一下,黄杨木球滚到离那块空地几米远的地方。他们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会场。

从黄昏以后,默默无声的人影就像流水一般从光秃秃的平原的大道小路上汇集到淡紫色的高大森林中来;他们有的单独走着,有的三五成群。渐渐地每个矿工村都走空了。女人和孩子们像节日出来游逛一样,在辽阔晴朗的天空下向森林进发。现在,道路上昏暗下来,已经分辨不清这个正奔向同一目的地的人群,只能觉察到它被同一种心情激励着,脚步混乱地在慢慢向前行进。在树篱之间,在灌木丛当中,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和黑夜里的含混模糊的低语声。

这时候,埃纳博先生正骑着他的骡马回家,听着这些模糊不清的声音。他碰到一对对的情侣,这完全是在美丽冬日的傍晚款款散步的行列。又是一些要到墙后边去嘴对嘴地享受快乐的情人们。这不就是他经常遇到的那些情景吗?在每个濠沟里,姑娘们被按在地上,那些穷小子则尽情地享受唯一不花钱的欢乐。这些无知的人们饱尝互相爱慕最难得的幸福,却还抱怨生活!要是他也能够和一个肯在石堆上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献给他的女人一起重新开始生活,就是像他们一样地挨饿他也心甘情愿。他的不幸不可能得到安慰,他真嫉妒这些穷人。他低着头,骑着马慢慢往家走,他在隐没在漆黑田野里的那种经久不息的声音中只听到频频的接吻声,感到十分苦闷。

〖七〗

这里叫达姆旷场,是最近伐去树木以后开出的一片林间空地。它向下伸展成一个慢坡,四周古木参天;雄伟壮观的山毛榉的挺拔整齐的树干,像一排绿苔斑驳的大白柱子环绕着这片空地。伐倒的大树依然躺在草里,左边是一大堆锯好的木材,像立体几何图形似的垛在那里。寒气随着夜晚的来临越来越刺骨,冰冻的苔草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地面上已是一片漆黑,高处的树梢在苍空中还能分辨,一轮明月从地平线上升起,不久将使满天星斗变得暗淡无光。

到会的矿工将近三千人,男女老少蜂拥而来,逐渐站满了空地,有的人已经站到远处的树下去了。迟到的人还在不断地到来,湮没在黑暗里的人头的浪潮逐渐扩大,直到附近的小树丛。就在这寂静寒冷的树林里,发出风暴般的怒吼。

艾蒂安跟拉赛纳和马赫一起站在可以看到整个斜坡的高处。他们争吵起来,可以听到他们一阵阵激烈的喊声。附近的人都注意听着,勒瓦克紧攥着两个拳头,皮埃隆背着脸,他不能再拿发烧作借口了,显得十分不安;老爷爷长命老和老穆克也带着沉思的神情,并排坐在一棵树桩上。他们后边是扎查里、穆凯等一些爱捣乱的人,他们是来凑热闹的。女人们却跟他们相反,她们郑重其事地聚在一起,像在教堂里一样严肃。马赫老婆一句话不说,一边听着勒瓦克老婆低声骂着,一边点着头。斐洛梅直咳嗽,入冬以来,她的支气管炎又犯了。只有穆凯特爽朗地笑着,她听着焦脸婆骂女儿逗得直乐,焦脸婆说她那没人性的女儿,为了自己独吃兔肉,把母亲支出家去,简直是个被窝囊丈夫养肥了的养汉老婆。再有就是让兰,他站在一堆木料上把丽迪拉上来,强使贝伯也跟着他,三个人站在高处,比所有的人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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