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帝安很想让兰说说,于是便坐了下来。他不再生气,只是对这个干起坏事来这样大胆而不怕辛苦的小恶棍很感兴趣。的确,他在这个洞底尝到一种安适。这里不再那样炙热,而是四季如春。上面,在这天寒地冻的岁末,穷人们冻得皮开肉绽,这里却像澡堂子一样温暖。这些巷道里的有害气体,日久天长已经逐渐消除,一点瓦斯也没有。现在这里只有发霉的旧坑木味,这是一种淡淡的乙醚味,并且好像夹有丁香的香味。这些坑木现在看来很好看,犹如淡黄色的大理石一样,边上长着棉团似的植物,像是用绒丝和珠宝装饰的花边。另外一些坑木上长了许多蘑菇。这里飞舞着蝴蝶,白色的苍蝇和蜘蛛是这里从未见过阳光的没有颜色的住户。

“那么,你不害怕吗?”艾蒂安问道。

让兰奇怪地望着他。

“怕什么?在这儿一切由我!”

这时候鳕鱼终于刮好了。让兰点燃一小堆柴禾,把火炭摊开,在上面烤起鱼来。随后,他把一个面包切开分成两份。这顿盛餐咸得要命,但对于胃口好的人仍然很香。

艾蒂安接受了给他的那一份。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在我们人人都越来越瘦的时候,你却胖起来。你想一想,你这样酒足饭饱的也太说不过去了!……你就一点儿不惦记别人?”

“哼!谁让他们那么傻呢?”

“不过,你这样偷着作也对,要是你父亲知道你偷东西,他一定要管教管教你的。”

“你不是常说,这是资产阶级抢我们的吗?我从梅格拉那儿偷的这个面包,当然是因为他欠我们的。”

艾蒂安没话说了,他嘴里塞得满满的,心里非常纷乱,他望着长着一副瘦猴脸、两只绿眼睛和一对大耳朵的让兰,看到在这个具有神秘的智慧和野人的狡黠的退化了的孩子身上,已逐渐恢复了原始的野性。矿井砸坏了他的两条腿,使他完成了这一点。

“丽迪呢,你有时候也把她带到这儿来吗?”艾蒂安又问。

让兰轻蔑地笑了一下说:

“那个小丫头啊!那可绝对不行!……女人都嘴快。”

他仍然笑着,对丽迪和贝伯表现出无限的轻蔑。从来也没看到过这样的傻瓜。他想到他们俩竟然轻信自己的种种胡言乱语,空着两手回去,而他却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吃着热呼呼的鳕鱼,简直好笑死了。随后他像一个小哲学家似的,用郑重的口吻下结论说:

“最好是一个人,一个人永远不会发生纠葛。”

艾蒂安吃完了面包,喝了一口杜松子酒。他一度想,是不是应该揪着让兰的耳朵把他带到上面去,并且以要把事情全部告诉他父亲吓唬他,禁止他再抢掠?他是不是应当这样来报答让兰的款待呢?但是,他观察着这深邃的藏身之处,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事情搞糟了的话,他和同伴们难说会用不着这个地方。当让兰像以往有时作的那样,得意地躺在他的草榻上的时候,艾蒂安叫孩子发誓以后不再像过去那样在外边过夜。随后,他拿了一个蜡烛头先走了,叫让兰安心料理他的家务。

虽然天气十分冷,穆凯特仍然坐在一根木头上失望地等着艾蒂安。她一望见他,立刻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当年轻人说出自己决心不愿再来找她的时候,真像用一把刀子扎进了她的心里。天哪!这是为什么?难道她爱他爱得不够吗?艾蒂安恐怕自己经不住要到她家里去的欲望的引诱,就把她拖到大路上,态度极其温存地向他解释,说她会影响他在同事们中的声望,影响政治事业。她不能理解,这跟政治有什么关系?最后她认为,他可能不好意思同她来往,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痛快,这是很自然的。为了装作两个人断绝关系的样子,她提出情愿让他当着众人打她一个耳光。但是,他要经常来看看她,哪怕是每次稍停一会儿也好。她拚命地哀求他,发誓说自己一定不让别人知道,决不留他超过五分钟。艾蒂安虽然心里十分感动,还是拒绝了。他不能不拒绝她。不过在离开她的时候,他还是同意吻她一下。他们俩一步步地走到了蒙苏的头几座房子处,在又大又圆的月亮下紧紧地搂抱起来。这时有一个女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像碰到一块石头似的猛地一惊。

“是谁?”艾蒂安不安地问。

“是卡特琳,她从让-巴特回来。”穆凯特回答说。

这时候,那个女人拖着两腿,显得十分疲乏的样子低着头走了过去。艾蒂安望着她,由于被她撞见,觉得很不好受,一种没来由的懊悔,使他心如刀绞。她不是也曾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吗?她不是也在这个地方,在雷吉亚的这条路上,委身于一个男人,使他忍受过同样的痛苦吗?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回报她,心里依然很不是味。

“我跟你说吧,”穆凯特在临别的时候,含着眼泪低声说,“你之所以不要我,因为你是想要另外一个人。”

第二天天非常好,天气寒冷但异常晴朗,是一个美丽的冬日,坚硬的地面像踩在脚下的水晶一样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刚一点钟,让兰就飞快地溜了出去。他在教堂后面等到了贝伯,但是他们俩差一点没能等到丽迪,因为丽迪又被她母亲关在地窖里了。她母亲刚刚把她放出来,把一只提篮挎到她胳膊上,告诉她假使不采满一篮子蒲公英回来,就要再关她一夜,叫她跟老鼠在一起作伴。所以她很害怕,打算立刻去采菜。让兰硬把她拖走了,并说:采菜的事回头再说。拉赛纳家的大母兔波洛妮,让兰已经惦记好久了,他们从万利酒馆门口经过的时候,正赶上大母兔跑到大道上来。他一步蹿上去抓住兔子的两只耳朵,把它装进丽迪的篮子里,然后三个人一溜烟跑掉了。他们准备玩个痛快,在到森林去的一路上,让兔子像狗一样地奔跑。

但是他们又停下来,要看扎查理和穆凯跟另外两个伙伴喝过啤酒以后刚开始的一场越野曲棍球赛。赌注是一顶新鸭舌帽和一块红头巾,东西就放在拉赛纳家里。他们四个人,两个人一伙,在从沃勒矿井到帕约农庄将近三公里长的地段上开始了第一段比赛。这一段扎查里先开球,他赌七下而穆凯则赌八下,他们把舒莱特——卵形的黄杨木球放在大路上,尖头向上,每个人拿着自己的曲棍,曲棍的木锤上镶着一块斜铁,长柄上紧紧缠着细线。他们是正两点开始的。扎查里以行家的手法开球,第一击一连三下,把球打到四百米以外,从甜菜地当中穿过去;这种游戏是规定不准许在村内或路上玩的,因为曾经打死过人。穆凯也是个很棒的小伙子,他抡起非常有力的胳膊一下子把球打回来一百五十米。这场球赛继续着,一方向前击球,另一方往回打,几个人不停地来回跑着,他们的脚被地里犁过的冻土块碰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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