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动静,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沙瓦尔火了,他提着安全灯跑下来,只顾向前跑,差点绊倒在横卧在路上的卡特琳身上。他吓愣了,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怎么啦?至少不会是装睡吧?他放低灯去照她的脸时,安全灯几乎要灭。他把灯提起来,又放下去,他终于明白了:无疑她是中了毒气。他的气消了,面对着遇难的同伴,心里又充满了矿工的忠诚。他立刻喊叫同伴把她的衬衣拿来,随即一把抱起昏迷过去的、赤裸裸的姑娘,尽可能把她举得高一些。等人们把他们俩的衣服扔在他肩上以后,他就一只手扶着扛在肩上的卡特琳,另一只手提着两盏安全灯飞快地跑开了。他跑过一条条深邃的巷道,左转右拐,想寻找风扇从地面上吹来的冷空气,挽救卡特琳的生命。最后,听到一股泉水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这是从矿层中渗出的一小股水。他来到了从前通往加斯冬-玛里的一条宽大的输煤巷道的十字路口。这里的气流像大风一样,阴森森地吹得他直哆嗦,他把他的情妇靠着坑木放在地上,她依然闭着眼睛,没有知觉。

“喂,卡特琳,他妈的!别装蒜了……你坐好,让我把这个去沾点水。”

他看到她像面条一样绵软无力,不禁惊惶起来。然而,他还是用衬衣浸了泉水,给她洗了脸。她那尚未成人的晚熟女子的纤弱身体,仿佛是从墓穴中扒出来的死尸。一阵寒战掠过她那未成熟便枯萎了的孩子般的胸脯,掠过她那可怜的大腿和肚子,她睁开了眼睛,喃喃地说:

“好冷。”

“唔,冷一点儿好,我正希望冷一点儿呢!”感到轻松一点的沙瓦尔说。

他开始替她穿衣服,衬衣很顺利就套上了,穿短裤却费了老劲儿,因为她不能合作,急得沙瓦尔直骂。她仍旧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赤裸着身子。等她明白过来以后,非常害羞。她怎么竟脱得一丝不挂呢?她问他是不是有人看见她在掌子面上这样?他和她开玩笑,编瞎话说,他方才是在所有同伴的注目之下把她抱到这里来的。她是怎么想的,他原本让她脱掉衬衣,结果她竟连屁股也不顾了!但是,后来他又发誓说,因为他跑得飞快,同伴们根本不会知道她的屁股是圆的还是方的。

“真他妈的!我也冷得要命。”他说着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和蔼过。平常他总是骂骂咧咧,好言好语的时候不多。和睦生活该多好呀!她在疲惫无力之中感到一种亲切的体贴,她对他微笑了一下,轻声说:

“吻我一下。”

他吻了吻她,随后紧挨着她躺下来,等她能够站起来行走。

“我跟你说,你不该在那边嚷嚷,因为我的确支持不住了,”她又说,“你们在掌子面上不那么热,你知道人家在巷道里烤得多难受呀!”

“当然,”他回答说,“在树底下会更凉快……你在这个工作面上干活是不好受,我的小可怜,这我完全清楚。”

卡特琳听他同意自己的话,非常感动,因而又逞强说:

“啊!方才是因为我有点不舒服。另外,今天的空气也不好……等一会儿你看,看我是不是一个懒婆娘。该干活的时候就得干活,是不是?我宁可累死也不愿把活儿放下。”

沉默了一会儿。他用一只胳膊搂着她,为了免得她受凉,他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胸前。尽管她觉得已经恢复了力气,可以回到工作面上去了,但此刻的快乐使她如醉如痴,忘掉了一切。

“只有一样,”她喃喃地继续说,“我希望你更体贴些……是的,要是彼此更相爱一点儿,那该多么快活呀。”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哭起来。

“我是爱你的,”他喊起来,“不然我就不要你和我一起过了。”

她只是摇头作为回答。往往有些男人娶了女人,只是为了占有她们,却根本不把她们的幸福放在心上。她哭得更厉害了,因为,假使她遇上另外一个男人,他整天温存地搂着她,她该是何等幸福,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失望。另外一个?在她惆怅的心灵里,出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模糊形象。但是,这只是空想,她现在别无他求,只要这一个对她不要那么粗野,她就会同他白头到老的。

“那么,你就经常像现在这样,”她说。

悲伤的哭泣使她不能把话说下去,沙瓦尔又吻了吻她。

“你真傻!……好,我发誓以后对你一定体贴。我不会比别人差的,快别哭啦!”

卡特琳望着他,突然破涕为笑。也许他是对的,因为幸福的女人是罕见的。尽管她不大相信他的誓言,看到他这么温存,她也就高兴得什么也不顾了。上帝呀!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啊!两个人又拥抱起来。当他们紧紧地搂抱着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使他们连忙站起身来。先前看见他们过来的三个伙伴赶来了,想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

大家一齐往回走。这时已将近十点,在重新回到掌子面上去流汗之前,他们在一个凉爽的角落里吃起午饭来。他们吃完“夹面包”,正要拿起铁壶喝口咖啡的时候,从远处的掌子面上传来惊人的喧嚣声。怎么回事?准是又出事了。他们站起来就跑。不断有一些挖煤工、推车女工和徒工从他们前面跑过去,可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人都在叫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灾祸。渐渐地整个矿井一片恐慌,受惊的人影从巷道里跑出,一盏盏安全灯的光亮在黑暗中跳跃着一闪而过。到底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人说呢?

突然,一个工头跑过去,嘴里不停地喊着:

“有人砍罐笼绳了!有人砍罐笼绳了!”

于是,发生一阵惶恐。黑暗的巷道里响起疯狂的奔跑声。人们失魂落魄,晕头转向。真奇怪!矿井里有人,为什么要砍断罐笼绳?谁砍的?

“蒙苏的人砍罐笼绳了!大家快出去!”

传来另外一个工头的喊声,声音随即消失了。

沙瓦尔明白以后,一把拉住卡特琳。但当他一想到上去会碰见蒙苏的人,他的腿就迈不动步了。他原以为已经落入宪兵手里的那伙人到底还是来了!刹那间,他想往回走,从加斯冬-玛里那边上去,可是那里的提升机已经不能用了。他迟疑片刻,掩藏着内心的恐惧,一再说不应这样乱跑。人们不会把他们丢在井下的!

又响起工头的喊声,声音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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