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雨一般的渗水在他们头顶上哗哗响着,他们降到最后一个罐笼站时,就好像处在悬河之下一般。但是,没有一个工头想到从安全井爬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可能认为有抽水机就够了,今天夜里,木工就会去检查井壁的接缝的。在巷道里,为了重新安排工作,费了很大事。工程师决定所有的人在头五天里统统做一些最紧迫的加固工作,然后再回到各自的采掘面去干活。到处都有倒塌的危险。巷道损坏得十分严重,几百米长的巷道里的坑木都需要修理。于是,在井下组成了每十个人一组的工作队,每组由一个工头带领,分赴毁坏最严重的地方去工作。矿工们全部下完井以后,总共是三百二十二人,约占矿井全部开工时工人总数的一半。

沙瓦尔跟卡特琳和艾蒂安编在一个小组里,这并非出于偶然,他先是躲在同伴们身后,然后强要工头把他编到这一组。他们这一组负责清除约在三公里以外的北巷道头上塌下来的一堆土,土堆挡住了“十八寸”①矿层的一个坑道。他们用镐和铁锹清除塌下来的矿岩,艾蒂安、沙瓦尔和另外五个人铲土装车,卡特琳和两个徒工把土推往绞车道。他们很少说话,工头一步不离地守在一边。但是推车女工的两个情人几乎动手打起来。旧情人一面骂骂咧咧地说他已经厌弃这个婊子了,一面仍缠住她不放,不怀好意地推挤她,因此新情人威胁他说,假使他不让她安逸的话,就非揍他不可。两个人怒目相视,人们不得不把他俩分开。

①工人们给工作面起的名字。

快八点钟的时候,丹萨尔来了,想看一看工作的情况。他好像很不痛快,向工头发了一通脾气:什么都没搞好,坑木需要全部更换,这叫什么活儿呀!临走,他说回头还要跟工程师一起来。他从早晨就等着内格尔,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

一个钟头又过去了。工头吩咐停止清除工作,要所有的人都去支撑坑顶。就是推车女工和两个徒工也不再运土,他们得准备和搬运坑木。他们这一组在煤矿的尽里面,好像是在前哨阵地,跟任何工作面都没有联系。他们有好几次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隐隐的奔跑声,这使他们回过头来问:怎么了?好像说,坑道里已经没有人了,同伴们都朝井上跑去。可是,声音消失了,矿井陷于深深的寂静中,他们继续支坑木,锤子的声音震得人发昏。最后,他们又去清除和推土。

刚推了一趟,卡特琳就惊慌地回来说,绞车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喊了半天,没一个人答应,都跑光了。”

十个人立刻慌了神,扔下工具就跑。一想到自己单独被丢在离罐笼站这么远的地方,留在矿井的最底层,他们简直疯狂了,他们只带上自己的安全灯,男人、孩子、推车女工,一个跟着一个迅速地奔跑,连工头本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呼喊着,在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凉巷道的寂静中,越来越感到恐怖。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连一个人也碰不到?发生了什么意外,竟把同伴们全部卷走了?他们越不了解他们所感到的无名的危险,就越发恐怖。

最后,当他们跑近罐笼站时,一股急流挡住了去路,他们立刻蹚进没膝深的水里,再也跑不起来。他们艰难地蹚着水,心里想,哪怕耽误一分钟也会把命丢掉的。

“他妈的,井壁崩裂了,我原来就说我们非死在这里不可。”艾蒂安喊道。

皮埃隆从开始下井,看到从竖井上下来的洪水越来越大,就十分担心。他和另外两个人往罐笼里推斗车的时候,一抬头,就浇了一脸水,耳朵里嗡嗡响着上面暴风雨的吼声。当他发现脚下十米深的积水坑已经涨满,水从木板下溢出,漫到铁板上时,更吓得浑身颤抖。这证明漏水太多,抽水机已经抽不完,他听到抽水机被堵塞发出的咯咯响声。他赶忙报告了丹萨尔,丹萨尔气得直骂,回答说必须等着工程师。丹萨尔后来又到井口来了两次,他除了气愤地耸耸肩膀以外,什么主意也没有。哼,水不停地涨,他有什么办法?

老穆克牵着去干苦役的“战斗”来了,这匹昏睡不醒的老马突然尥起蹶子来,它向竖井伸着脖子,拚命嘶叫,老穆克不得不用两只手拉住它。

“怎么回事,哲学家?有什么使你担心的?……啊,原来是下雨呀。来吧,这不关你的事。”

但是,这匹牲口浑身的毛皮不住地颤动,老穆克使劲儿才把它拉到运煤巷道上。

几乎就在老穆克和“战斗”刚刚消失在一条巷道里的一刹那,空中嘎啦一声,紧接着是很长的一阵乒乒乓乓的坠落声。一块板壁从竖井的一百八十米的高处在井壁之间左碰右撞地掉落下来。皮埃隆和其他装罐工总算躲过了,橡木板只砸烂了一辆空斗车。与此同时,一大股水像决了堤一样倾泻下来。丹萨尔想要上去看看,但是话音未落,第二块壁板又落下来。面对着这场迫在眉睫的灾祸,他惊慌起来;他不再犹豫,吩咐立刻出井,并派工头去通知各个工作面的工人。

顿时出现了一场可怕的拥挤。一串串的工人从各个巷道飞奔而来,一窝蜂似地拥向罐笼。他们拥挤着,为了立刻上去,简直命都不要了。有几个人想从安全井上去,上了一段又退回来,喊叫说安全井已被堵死。这时,每当罐笼升上去一次,每个人就格外惶恐不安,大家担心地想,这一罐过去了,下一罐能过去吗?竖井里堵着这么多的障碍物。上面一定还在塌落,因为人们隐约听到一阵阵的破裂声,壁板在越来越大的洪水的轰鸣声中不断裂开、崩溃。有一个罐笼很快就被碰坏,不能用了,不能再在罐道上滑动,无疑罐道也断了。另一个罐笼也擦碰得非常厉害,甚至钢缆都要拽断了。但是还有一百多人没上去,他们气喘吁吁地你拖住我,我拉住你,弄得头破血流,泡在水里。有两个人被掉下来的木板砸死了。第三个人抓住了罐笼,但上了五十米就跌下来,掉进积水坑里不见了。

这时候,丹萨尔在竭力维持秩序。他拿着一把尖镐,威胁说谁要是不服从命令,就把谁的脑袋砸开,他让人们排成一行,喊着要装罐工把同伴们都送上去以后自己再上去。但是人们不听他的,他阻止了吓得脸色煞白的胆小的皮埃隆,不准他最先上去,每上升一罐,他都得一耳光把他打开。但是他自己也吓得牙齿打战,再有一分钟他就要被埋在里面了,因为上面完全崩裂了,恰似江河决了堤,壁板像毁灭性的暴雨往下倾泻。丹萨尔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就在还有一些工人正朝这里跑来的时候,他自己也跳进一辆斗车,叫皮埃隆也跟着跳上去。罐笼上升了。

就在这时候,艾蒂安和沙瓦尔那一组人跑到了罐笼站。他们看见罐笼上去了,然后急忙跑过来,但井壁最后一次塌落下来,不得不马上又退回去。竖井堵死了,罐笼再也下不来了。卡特琳呜咽着,沙瓦尔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他们一共有二十多人,难道这些可恶的工头就这样把他们丢在里面?老穆克不慌不忙地把“战斗”牵回来,他仍然拉着辔头,马和老人看见洪水迅速上涨,都吓呆了。水已没到大腿。艾蒂安咬着牙一句话不说,用两臂把卡特琳托起来。二十个人仰面吼叫,痴痴望着竖井,这个塌落后的窟窿泻下一道江河,他们再也不能从那里得到什么援救了。

丹萨尔到了井上,刚一走出罐笼,就看到内格尔跑来。也是该着,埃纳博太太那天早晨一起来就把他留下,要他看看物品样本,好选购定礼。现在已经十点钟了。

“喂!出了什么事?”内格尔老远就喊道。

“矿井完蛋了,”总工头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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