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白尼听了妈妈的话之后,隔天就开始下床走动。他已经完全病愈了。医生说,再过两、三天就能去上学了。小哥白尼在床上待了两个星期,现在终于下了床,在家里四处晃。他写信给北见之后,已经过了三天。

北见会怎么回信——虽然小哥白尼已经打定主意不要去想,还是忍不住期待。每天到了邮差送信的时间,小哥白尼总挂念着门口的信箱,有时会佯装顺路走去看看。可是过了三天,依然没有北见的回音。

到了第四天午后。

二楼的走廊被阳光晒得暖洋洋,小哥白尼正在那儿剪脚趾甲,突然听到咚咚的脚步声,妈妈难得一见地快步跑上楼梯。“润一,有客人来了。”

妈妈还没爬完楼梯,就赶紧对小哥白尼说。她浑身散发着掩不住的喜悦,跑到小哥白尼身边,稍微喘气:

“是北见。北见来了。水谷和浦川也来了——”

“什么!”

小哥白尼睁大了眼。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们真的来了,快到玄关去。”

小哥白尼开心地跳了起来,看也不看妈妈,

就飞快地跑过走廊,下了楼。他自己也没注意到手里还拿着指甲剪。

小哥白尼飞奔到玄关,看到他们三个人并排站在入口的台阶上。三个人的表情好像彼此重叠似的,同时映入小哥白尼眼中。北见在笑。水谷在笑。浦川也在笑。他们流露着怀念氛围,面带微笑,看着小哥白尼。

“嗨!”

北见看到小哥白尼,马上以宏亮的声音打招呼。那爽朗的声音把小哥白尼这两个星期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小哥白尼觉得,那声音仿佛将几百名学生成群嬉闹的热闹运动场的空气吹入了玄关。

“病好了吗?”

北见还没等到小哥白尼走来自己面前,就继续问候他。

“谢谢,已经好了。”小哥白尼开心地回答,走到他们身旁。

“什么时候开始下床走动?”

水谷问道。

“前天。”

“所以,已经可以上学了。”

轮到浦川说话了。

“我打算后天就去学校。”

他们就这么一问一答,小哥白尼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表情越来越开朗。好像每回答一次,自己的身体就变得更轻盈,几乎要往上飘。

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小哥白尼的病情,聊了一阵子,突然没有人说话。小哥白尼和他们三人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安静了下来。不,应该说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该说什

么,却不知该怎么开口。这是小哥白尼在事情发生之后第一次见到他们,觉得应该当面道歉才行。北见他们看过小哥白尼的信,觉得应该要回答些什么。可是,现在见到彼此之后,又觉得不必特地说些什么了。听到北见打的那I声招呼,就知道他们已经不介意了。只要看到小哥白尼的表情,就知道他也已经明白北见他们不介意了。——小哥白尼和他们偶尔眼神彼此交会,没来由地互相微笑,大伙儿就这么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对了,你们今天怎么了?”

小哥白尼终于找机会开口。

“什么怎么了?”“今天学校没放假吧。”

“哦,对了,今天比较早放学。听说老师们要开会——。有很多学校的老师都聚集在我们学校。”

北见代替大家回答。接着,北见顺势往下说。

“前天我收到你的信了。当天我就把信给水谷和浦川看,大家说好了要一起回信。不过昨天我们听说今天会提早放学,决定不写信了,直接一起到你家。”

小哥白尼眼神低垂。北见继续说。

“你别在意那天的事。我们都已经忘了——对吧,水谷!”

水谷回答之后,对小哥白尼说:

“本田,你别放在心上。看你这么在意,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我……”

小哥白尼还想说,浦川却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小哥白尼!别说那件事了。其实我们没有写信问候你的病况,觉得很抱歉。不过,那是因为后来引起一阵骚动。”

“真的一阵骚动。”

北见附和。接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告诉小哥白尼下雪那天的事后续的发展。

——仔细一听,还真的引起一阵骚动。

水谷的姊姊听说水谷也和北见一起受了委屈,非常愤怒。当天她一直醒着,等到夜深后爸爸回来,向爸爸报告,请爸爸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到学校去谈判。爸爸说明天公司有事,必须等到后天,可是胜子不听。最后,爸爸终于答应隔天到学校去谈判。

至于北见家的情况,他爸爸知道之后非常生气。北见的爸爸是陆军大佐预官,听了当天的事,气得说要让北见转学。北见对高年级生没有表现出低年级生应有的态度,的确是他不好。但是,应该由老师处罚北见,学生没有权利处罚其他学生,即使是那些高年级生也一样。北见不好,挨打也算活该,但是绝不能让不守纪律的高年级生逍遥法外。——这是北见他爸爸的意见。如果学校纵容高年级生,他也不愿意把儿子交给学校,宁可转学。他爸爸对学校大发雷霆,表达这样的意见。

再看看浦川家,义愤填膺的不是爸爸而是妈妈。就算我儿子生长在贫穷的豆腐店,他还是我的宝贝儿子。就算儿子笨,成绩也不好,只要他没做什么坏事,就不该受这种委屈。难不成学校只照顾有钱人的子女吗?我可不能忍受学校这么不公平。——浦川的妈妈气愤地拉着爸爸发泄,说得好像这是爸爸的错一样。他妈妈隔天也到学校去,问老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同时有三位家长来学校抗议,学校老师们也很惊讶。本来老师念在他们已经是快毕业的五年级生,希望能尽量从宽处置,可是问题闹得这么大,也不能置之不理。老师把黑川那一群人叫来,日复一日地调查事情的真相。即使老师尽量低调,相关的传言还是立刻在学生之间传开,那一阵子学校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话题,气氛非常浮躁。

老师们好像也反复讨论,过了一星期,终于决定该怎么处罚。黑川和小秃头必须停课三天。黑川的同伙,那些一起动手拿雪球砸人的学生,都受到谴责;所谓谴责,是被校长叫去训话。校长公布处罚内容之后,召集学生聚在礼堂,特地说了训词,以免大家对这次的事件有所误解。总而言之,这是学校近来首见的大骚动。

不过,最意外的是北见。他回家告诉爸爸那件事之后,爸爸当场说:“你也不对。在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前,乖乖待在家,不准出门。”说到北见的爸爸,还真不愧是北见的爸爸,性格顽固刚烈,一旦话说出口,态度就绝对不会软化。不论北见再怎么求爸爸让他去上学,爸爸只是重复回答“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根本不肯让步。最后北见在事件落幕之前,关在家一个星期——

“所以,我们听老师说你生病了,却不能来探病。在事情平息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所以也没有回信。”

北见辩解。

他们四个人谈得浑然忘我。就在这时候,原本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的妈妈插话了。

“润一,别让客人站在那儿,要不要请他们进来坐?”

“好,我都忘了。——你们要不要进来?”

可惜北见他们说今天不能久留,站着聊一下就得走了。仔细一问,原来水谷的姊姊在车站等他们。

“胜子姊姊为什么会到这儿的车站?”

小哥白尼疑惑地问道。水谷回答,胜子即将从女中毕业,所以到小哥白尼家附近的女子大学拿入学申请说明书。她和他们三人一起来,胜子自己到女子大学,再和大家一起回去,约好在车站会合。水谷说明之后,双颊微红,从口袋拿出蓝色信封说:

“对了,我帮姊姊送信过来。”

那是胜子写给小哥白尼的信。小哥白尼立刻拆开信封——

小哥白尼:

身体好一点了吗?听说你前一阵子病得很严重,我很担心后来的病况。

昨天弟弟让我看了你写给北见的信。他把信带回家了。

我看了那封信,十分感动。弟弟能有这么有良心的朋友,实在很幸福。

坦白说,刚开始我听说你当时没有和大家一起反抗,心里非常愤慨。当初我们约定好了,你竟然不守承诺。可是看了你的信,我已经不再生气。我读着信,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千万不要因为那件事影响你和我弟弟的交情——还有,我想代替弟弟请求,请你以后一直当他的好朋友。

祝早日康复

三月X日胜子致本田润一先生

小哥白尼一边看信,手一边颤抖。

“胜子姊姊在车站等你们吗?”小哥白尼兴奋地问水谷。

“嗯,可能已经到了。”

“可以请她来我们家吧?”

“当然可以,她只是不好意思打扰。”

小哥白尼回头看了看妈妈,开口问道。“妈,可以请水谷的姊姊到家里来吗?”

“好啊,当然好,只要她不介意,当然希望她能来。”

“我现在去请她来。没问题吧,妈妈!”

“嗯……”

妈妈担心小哥白尼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复原,所以犹豫了一下;过了不久,她好像打定主意似的回答:

“好,快去吧。记得围好围巾,披上斗篷。”

妈妈话还没说完,小哥白尼已经冲进屋里,围了围巾,出来之后又飞快地拿了挂在玄关的斗篷,披在肩上。

“我马上回来。”

北见他们也说要一起去。小哥白尼的妈妈告诉他们,不妨在这儿等。可是他们还是决定要和小哥白尼一起去。

“润一,回来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在车站前面搭计程车。”

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哥白尼已经套上木屐冲出玄关。

——过了一会儿,四个少年和胜子一起搭车朝小哥白尼家前进。车子开过空地旁边,穿过朴树行道树,舒适地在路上滑行。

“小哥白尼。”

胜子对坐在身旁的小哥白尼说。

“你把信拿给你妈妈看了吗?”

“还没。”

“不可以给她看。——不过,其实当时我猜想你可能会拿给你妈妈看,所以特别注意遣词用字。”

“既然如此,就给她看看吧。”

“不行。那是写给你的信,不是写给你妈妈。”

“你还不是看了我写给北见的信?”

“说的也是。”

大家都笑了。车子一路散播满车的笑声,在明亮的阳光下不停前进。夹在篱笆之间的白色道路延伸到远方,路的末端有户人家,屋子沐着温暖的阳光,屋顶闪闪发亮。——篱笆蜿蜒地往左右流去,那栋房子也越靠越近。转弯处就是小哥白尼家了。小哥白尼的心情仿佛刚打完一场仗,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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