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白尼和三个朋友又和好如初了。这的确该归功于小哥白尼的那封信,但是他们三人本来就没有非常介意,不像小哥白尼想的那样。不过,到了现在,这也已经不重要了。虽然小哥白尼自己胡思乱想自寻烦恼,但是他也因此了解该如何审视自己的行为和思想——也就是审视自己的生活。

从小学以来,他已经看过“了解自己”和“自我反省”之类的词汇许多次。他早已觉得这些东西古板老套,不管在哪儿看到这些词汇,总觉得不耐烦。小哥白尼当然也知道这些词汇字面上的意思。如果这些词汇出现在国语考卷,写着“请说明右列词汇的意思”,他也能写出漂亮的答案拿满分。可是,知道字面的意思并不代表能掌握那个词汇表达的真理。小哥白尼最近总算稍微开始了解何谓反省自己。

小哥白尼的言行举止开始掺杂着有点像大人的部分和像小孩子的部分。不过,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小哥白尼正好要满十五岁,每天都是他慢慢从小孩变为大人的过程。小哥白尼自己也注意到了。大人用的球棒太重,他还没有力气挥棒;但是,现在拿起小学时爸爸买给他的球棒,却又太轻太短,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以前自己竟然能拿这球棒打球。

总而言之,小哥白尼已经慢慢改变了。舅舅也注意到了。在小哥白尼结束学年考试、即将升上二年级之前的春假,舅舅把那深褐色的笔记本拿给小哥白尼,叫他重新阅读舅舅长期以来写的笔记。

这天是“彼岸”扫墓日的正午(译注:日本人扫墓、以“萩饼”供在佛坛供养祖先的节日,名称是由佛教用语中的死者居住世界“彼岸”而来。从春分前三天开始到春分后三天结束的七天时间称为彼岸)。

小哥白尼家在佛坛正面摆了已故父亲的相片,相片前面摆满了花和水果。平时不起眼的佛坛今天满溢着鲜艳的色彩。小哥白尼趴在佛坛前面,翻开全新的笔记本,好像一直在思考什么。

笔记本是妈妈特地亲自挑选、买给小哥白尼的礼物。小哥白尼一直在思考要在新笔记本上写些什么。——小哥白尼读完舅舅的笔记本之后,也拿给妈妈看,妈妈把笔记本还给小哥白尼的时候,送给小哥白尼这本新的笔记本。妈妈说,希望小哥白尼以后也把自己的感想写下来。小哥白尼绞尽脑汁,想要写点感想。

可是,感想这种东西,假如没有自然涌现,即使想要硬挤也挤不出来。小哥白尼读了舅舅的笔记本,收获良多,但是小哥白尼毕竟还小,无法想到比舅舅的文章更好的内容。他心里有很多感受,但是真的提笔想写下来时,又无法厘清思绪。小哥白尼的思绪不自觉地离开了笔记本,飘往厨房。——妈妈和女佣按照彼岸日的惯例,在蔚房勤快地做着御荻(译注:将糯米蒸熟,再将红豆和糖熬煮到熟透的豆沙包)。

“感想并不像御荻,不是想做就能做得出来。”

小哥白尼脑中浮现这样的感想,但是这可不能当成新笔记本的开场白。最后小哥白尼放弃写感想,站了起来。

他打开拉门,外面天气很好,庭院里一丛丛即将缔放的黄色水仙,鲜艳的黄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小哥白尼走入庭院,让阳光洒在身上,四处走动。

枫树枝干有坚硬外皮的部分,冒出鲜红的枝芽。鸭脚木的顶端罩着厚厚外皮的新芽,也已经像竹笋一般探头。满天星的细枝顶端挂着小小的球。庭院四处都是数不尽的新芽,有些顶破柔软的土壤,有些撑开坚硬的树梢,好像等不及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比其他植物更快露脸的小草仿佛要吸引更多目光似的,生气勃勃地抬起头,奋力往上伸展。

小哥白尼觉得很舒服。天气回暖,差不多可以脱掉厚重的毛衣了。球场上传来击球声的日子也已经不远了。

小哥白尼一回神,在庭院角落的桧木树下找到裹满泥巴的软球。去年秋天弄丢了之后,找了半天找不到,没想到竟然掉到这儿——小哥白尼一边笑一边捡起那颗球。球从去年秋天就滚到这儿来,一动也不动地过了整个冬天。静静地滚到这儿的球,表皮上积了几次雪,然后又融化,小哥白尼想了想,清晰地感觉到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接着,小哥白尼从镂空回廊下面拿出小铲子,把在树荫下已经发芽的花草移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同样是黄水仙,长在阳光充足处的都已经开花了,长在阴暗处的连花苞都还没长出来。小哥白尼在庭院里闲晃,只要看到可怜的花草,就顺手把它们移到温暖的地方。

“应该没了吧。”

小哥白尼环顾四周。刚才发现那颗球的地点附近,有一株发芽的花草。

“那儿还有一株。”小哥白尼马上动手挖。

可是,他才挖了一下就感到意外。他本来以为,这株花草顶多深入土壤五公分,没想到挖了五公分、七公分,还没办法把根全挖出来。小哥白尼把铲子一次又一次地插进土里,在花草四周挖洞。

洞越来越深,越来越大;小哥白尼脚边潮湿的土壤也越堆越高。只有前端有点绿、其他部分完全苍白的茎,小心翼翼地伸入大桧木树荫下微暗的洞里。小哥白尼认真地继续挖,十公分、十一公分、十二公分,还是没办法把根全挖出来。

挖了超过十五公分左右,小哥白尼越来越兴奋了。一株小草竟然从这么深的地下,穿过土壤,长到地面,探出头来。小哥白尼不由得佩服这株小草。

挖了二十公分,还没看到整个根部。小哥白尼感到不可置信,盯着那株娇弱细长又苍白的茎。与其说那是花草,其实它看来像葱一样。不过,到底需要多少天才能长得这么长?想必不只是十天、十五天。从地面还有残雪的时期开始,这株草就知道春天的脚步近了,差不多该从地底发芽。它在阴暗的土壤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不停歇地成长,到现在,总算能把脸露出地面了。真是吃苦耐劳的家伙!小哥白尼在心里呐喊。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静静地努力这么久;小哥白尼感受到小草的气魄。对小哥白尼来说,这株形状奇妙的小草实在不容小觑。

“做得好,做得好。”

小哥白尼在心里对小草这么说,又继续认真地挖土。

终于看到整株根了。小哥白尼马上就看出那是黄水仙的球根。小哥白尼不知道黄水仙的球根怎么会乱长到这么深的地方。不过,即使球根被埋在这么深的地方,这株水仙也没有死掉。只要还有生命,即使面对深厚土壤的阻挠,也能感受太阳的热,一靠近春天就开始发芽,朝着明亮的地面成长。

小哥白尼高举那株奇妙的水仙端详。光看它长三十公分,其实和在地上开花的同类几乎一样长。可是,没有人会看出这是水仙。白色茎的部分再怎么看都像是葱,不过茎的前端染了一点绿,的确是水仙叶的模样。小哥白尼把这株样貌怪异的水仙种到有阳光的地方,在其他同伴旁边,一起并肩晒太阳。他挖了很深的洞,再把白色的部分藏在地面下。

其他的黄水仙长出形状漂亮的鲜绿叶子,颜色亮得好像刚冲洗过似的;深黄色花朵开了一半。小哥白尼看到旁边那株刚移植的水仙稍微探出头,心里觉得非常不忍。小哥白尼仿佛能看见藏在土壤中苍白的茎。

“我懂了!即使埋在那么深的地方,它也忍不住要长大。”

小哥白尼再度这么想。仅仅三公分的绿色茎里充满忍不住要长大的力量,让这株谦卑含蓄的小草精神奕奕地抬起头来。可是——

抬头一看,忍不住要长大的力量也在枫树里、鸭脚木里、满天星里——不,应该说在所有花草树木里,同时开始活动了。

小哥白尼忘了甩掉满手的土壤,伫立在温暖的阳光下。他心情舒服,情绪高昂。忍不住要长大的力量也在小哥白尼的体内开始活动了。

当天晚上,小哥白尼在舅舅家的书房和舅舅说话。

那是个宁静的夜晚。

夜晚冷冽的空气从微开的窗户流进来,飘来丁香花的香味。

“……可是,舅舅,最古老的佛像真的是希腊人做的吗?”

“真的。英法的学者长年来苦心钻研,终于证实这是真的。”

“是吗?”

小哥白尼好像还是不相信。

——那天小哥白尼拿着妈妈做的御荻到舅舅家,后来顺便在舅舅家吃晚饭,饭后在舅舅的书房聊天。话题从彼岸日谈到佛像,讨论到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时候开始制作佛像。舅舅说,是距今约两千年前的希腊人开始做的。这个答案实在超乎想像,所以小哥白尼无法相信。小哥白尼见过的希腊雕像通常有俐落的体格、端正漂亮的脸孔、修长的手脚,是令人感觉清爽的娟秀雕像。可是,小哥白尼知道的佛像,不管是镰仓或奈良的大佛,通常都胖胖的,脸很圆,闭上厚重的眼睑,好像在沉思。在小哥白尼眼中,虽然佛像充满无限的慈爱和威严,却带着莫名的阴森,有种深不见底的恐怖。佛像的面貌和体格一点也不像西方人。小哥白尼认为,说到东洋风,佛像应该是最具东洋风的东西。所以,怎么可能是那些创造希腊雕刻的希腊人最早开始雕佛像……

“舅舅,佛教起源于印度,对吧?”

“嗯,所以最早出现佛像的国家是印度。不过,虽然佛像是在印度做的,却不是印度人做的,而是希腊人做的。”

“咦——”

“你看看这张照片。”

舅舅翻开厚厚的英文书,让小哥白尼看插图。

图上有些佛像和希腊雕像并排。

“像吧?”

原来如此,虽然一看就知道这些是佛像,可是样貌看起来的确像西方人,有些佛像穿的袈裟也和希腊雕像一模一样。

“这些佛像有点奇怪。”

小哥白尼说道。

“哪儿奇怪?”“看起来好像西方人。”

“对吧?如果我说这些佛像是西方人做的,你应该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吧?不过这些佛像和希腊雕像还是不一样。首先,他们的耳垂都很长,脸还是像一般佛像,好像在沉思。”

的确如此。图上的佛像好像介于希腊雕像和日本、中国佛像之间,与两者都相像,也与两者都不同。

“舅舅,这是什么佛像?”

“这是犍陀罗的佛像。”(译注:犍陀罗在今巴基斯坦北部和阿富汗南部)

“犍陀罗是什么?”

“犍陀罗是以前印度西北方的国家……”

接着,舅舅告诉小哥白尼,犍罗佛——你应该知道,印度西北边的国家是阿富汗。有条河从阿富汗流入印度,汇入印度河,这条河称为喀布尔河。喀布尔河流入印度的地点附近是白夏瓦,那一带的土地以前称为犍陀罗。

距今大约一百年前,有许多和佛教相关的雕像在犍陀罗一带出土。自从西元一八七〇年英国学者雷特纳将大量的犍陀罗出土文物带回英国之后,全世界的学者突然开始关注犍陀罗的艺术品。后来,学者又在这儿挖掘出更多的佛像。

本来佛教起源于印度。你应该也知道,距今约二千五百年前,印度中部的迦毗罗卫城的王子释迦牟尼诞生,他想拯救世人脱离苦海,历经长时间的艰苦修行之后,开始广传佛法。后来,佛教逐渐普及,尤其在释迦牟尼过世后两百年左右,古印度孔雀王朝有名的君主阿育王倾全力推广佛教,让佛教不仅在印度内地传开,更流传到国外。此后佛教曾经非常盛行,但是后来慢慢受到印度教压制,加上回教徒入侵印度之后迫害佛教徒,使得佛教在其发源地印度几乎销声匿迹。佛教徒留下的诸多艺术品、建筑物、纪念碑不是被破坏殆尽,就是埋入土里,不知去向。

从十八世纪中期开始,印度成为英国的殖民地。英国人为了统治印度,想了解印度的历史,却发现印度人是很不可思议的民族,他们留下的典籍数量多得惊人,却几乎没有写下自己的历史。因为缺乏历史纪录,要了解历史只能靠古时候的遗物。英国政府从大约一百年前展开大规模的考古探险、挖掘古物,结果在印度各地陆续发现以前的遗迹、建筑物、纪念碑、艺术品和货币等等,现在也已经正确掌握印度的历史,同时也厘清佛教艺术发展的过程。——犍陀罗的佛像就是在这一连串研究过程中发现的,之后经过缜密的比较研究,才确定那是最古老的佛像雕刻品。

仔细研究这些佛像,你们应该也会立刻注意到,佛像的脸孔和体型都很接近西方人。从雕刻技术看,也有和希腊雕刻完全一样的地方。有的佛像样貌甚至和希腊的阿波罗神相同。不过,即使有这些线索,也可以解释为印度人模仿希腊雕像雕了这些佛像,却有一点足以说明佛像并非出自印度人之手:这些佛像都蓄有头发。佛教出家的僧侣都得剃度,经文也清楚写着释迦牟尼同样剃了头。如果犍陀罗的佛像是印度人雕的,应该不会让佛像蓄发。

不过,假如只是和佛教有关的雕刻,其实学者已经发现许多比犍陀罗的佛像更古老的作品。但是,这些雕刻作品并没有以人的形体表示佛陀。这并不是因为印度人没有足够的技巧雕佛像,而是刻意避免以人的形体表示佛陀。这些古老雕刻能把佛陀以外的人雕得栩栩如生,唯独佛陀总是化身为树、车轮、塔之类的象征。山奇佛塔是阿育王建造的着名建筑,遗迹内有大约在西元前一五〇年至一〇〇年建造的门,门上刻着佛陀的一生。如我刚才所说,雕刻上只有许多象征。由此可见,印度人在释迦牟尼死后至少三、四百年后,习惯不把释迦牟尼雕刻成像。某位学者曾说,印度人可能认为佛陀比人更崇高,以人的形体表现恐怕会亵渎佛陀。这样一来,犍陀罗的佛像更不可能出自印度人之手了。

不过,犍陀罗佛像的表情和希腊雕像完全不同。希腊诸神表情开朗,但是犍陀罗的佛像仿佛在沉思,神色凝重;两者呈现截然不同的感觉。即使犍陀罗佛像的雕刻技术和外形近似希腊雕刻,但是呈现的氛围完全是印度的、佛教的氛围。

综合以上所有观点,最正确的想法如下:

“犍陀罗佛像的创作者是长期呼吸东方空气、沉浸在佛教氛围的希腊人。”

不过,犍陀罗地带真的出现过这样的希腊人吗?

的确出现过。从印度西北部到阿富汗,有许多以前的货币出土。这些货币出自巴克特里亚、大月氏国这些在一千八、九百年前称霸该地区的国家,货币上除了刻有印度诸神和佛像之外,还有希腊诸神,而且在某种印度文字旁边也记载了希腊文字。由此可见,当时有许多希腊人住在这个地区。

为什么有许多希腊人住在印度西北部?

这是你们也听过的亚历山大大帝东征的结果。亚历山大在西元前三三四年率领希腊联军越过位于欧亚交界处的达达尼尔海峡,在十多年的时间内征服亚洲大陆各国。当时波斯拥有广大的领土,从西边邻近地中海的叙利亚、埃及起,一直到东边的印度河地带。亚历山大大帝的军队如暴风一般,征服波斯的每个角落;他不仅攻下位于美索不达米亚的波斯首都巴比伦,还从现在的阿富汗、中亚进军到印度河东岸地带,大规模远征。

亚历山大大帝于西元前三二三年结束东征印度,回到巴比伦,在此设立新帝国首都。可惜那一年亚历山大不幸英年早逝,当时他才三十二、三岁,年轻有为,便怀着远大的理想与世长辞。

亚历山大大帝有什么理想?

他想在自己征服的广大土地上,建立融合西方文明和东方文明的大帝国。他率先迎娶波斯公主为妻,鼓励部下将士与波斯妇女通婚。他还在东征途中的主要地点四处建立希腊城鎮,让希腊人定居。他想透过这些做法让波斯人希腊化、希腊人波斯化,结合东西文明。

亚历山大大帝的丰功伟业是将希腊文明推展至东方,为希腊文明融入东方文明奠定了重要的基础。他在短短十几年的活动之后就结束了生命,但是后来希腊人陆陆续续往东方移居,东方和西方文明的交流才能长久地持续下去。

巴克特里亚位于现在阿富汗一带,当时另有许多希腊人住在这儿。距今约两千年前,这些希腊人慢慢移入印度西北部,他们不仅带来希腊文化,也沉浸在印度文明中生活。他们了解希腊雕刻技术,也呼吸着佛教的宗教空气。因为这些人——佛像才得以诞生。

“所以,小哥白尼”

舅舅说了很长的故事之后,对小哥白尼说:

“佛像不只出于佛教思想,也不是单靠希腊雕刻技术就能做得出来。结合两者,才有佛像。在那之前,即使世上有佛教信仰,也没有佛像。”

小哥白尼听了舅舅的说明,终于相信是希腊人创造了犍陀罗的佛像。可是,以前自己认为完全出自东方文明的佛像,竟然是西方文明和东方文明融合而成的结晶,想来还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舅舅,奈良的大佛也一样吗?”

“嗯,那是日本人做的佛像,但是技术来自中国,而中国是向印度学的。所以,追根究柢,最后会追溯到犍陀罗的佛像,然后连结到希腊的雕像。”

“哦——”

小哥白尼不禁感叹。舅舅继续说:

“源自犍陀罗的佛像,正好搭上佛教在亚洲扩大的顺风车,跟着普及到亚洲各地。从东南的爪哇开始,经过东北的中国、朝鲜,最后传到日本,在流传的过程中受到各种民族的气质影响,衍生一些不同的特色,产生细微的变化,优异的希腊雕刻技术吸收了许多形态,没有失传,不断流传下去……”

舅舅稍微停顿一会儿,改变语气又继续说:

“对了,佛像在钦明天皇的时代传到日本,在大约皇纪一二一二年,距今大约一千六百年前。当时交通当然还不发达,要在日本与中国、中国与印度之间往来,往往是攸关生死的冒险。尤其在印度和中国之间有中亚的大山脉和大沙漠,而且当时也无法靠船只往来,只能穿越天险地带。直到今天,不管是从印度到中国或从中国到印度,横

跨中亚的旅行依然不容易。更别说在一、两千年前,这样的旅行有多么艰难。

“小哥白尼,想想交通困难的程度,再想想佛像传到日本的结果。真是了不得的成就。

“‘学问和艺术无国境。’你应该也听过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喜马拉雅山脉、兴都库什山脉、昆仑山脉这些堪称亚洲大陆背脊的山脉,塔克拉玛干沙漠这样的大沙漠,最后都无法阻止卓越的艺术东进。在一千多年前,希腊文明就越过这些天险,横跨中国大陆,千里迢迢地流传到日本——小哥白尼,这实在令人吃惊。”

这的确让人吃惊。小哥白尼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

“小哥白尼,其实还不只佛像。在奈良正仓院的收藏中,保存了很多从印度、波斯、阿富汗地带流传到日本的艺术品。奈良朝时代的日本人——我们的祖先当时对世界历史和世界地理一无所知,但是即使他们一无所知,还是无法自外于世界历史。

“从世界历史的角度看来,当时的日本只不过像小孩子一样。但是日本人看到好的艺术品懂得赞叹,也明白艺术品的价值。即使看到来自遥远异国的文物,日本人依然发自内心赞叹,接纳吸收,提升日本的文明。透过这种方式,日本人也以日本人的方式推进人类进步的历史……”

小哥白尼感觉到自己的双眼越来越炯炯有神。

从希腊到东方世界的最东边,这么遥远的距离——两千年的时光之河——诞生又死去的几十亿人——

透过许多民族才得以诞生的诸多美丽文化!

这是多么壮阔广大的景观。小哥白尼觉得胸口情绪满溢,感受到莫名的震撼。晚风传来丁香花的香味,小哥白尼吹着晚风,沉默了一会儿,凝视桌上的台灯。

——白天站在庭院感受到的、忍不住要长大的动力,也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大步向前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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