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七月三日午后,康涅狄格州一家人的客厅里。房间不小,虽然没有极尽奢华,但是这样的室内装潢既展示了这家人的财富,也说明了他们的品位。装潢相当富丽堂皇,富有殖民地风格的元素——一定是屋子的主人有意为之。所有的物件都很新,由于从未用过而闪闪发亮,就好像连价签都是刚刚摘下来的一样。

中央是巨大的法式窗户,向外可以看到远方的地平线,还有远处的大湖,只可惜阴沉的灰色天空实在大煞风景。舞台的右侧有几级台阶,通往一扇门;舞台前部也有一扇门,通向一楼的其他房间。入口在左侧;入口往舞台后部一点是一个壁炉,还没有用过,柴火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壁炉上面挂着沃尔特·布雷肯里奇的大幅肖像。

大幕拉开,沃尔特·布雷肯里奇独自一人站在壁炉前。他年过半百,面色庄严,头发花白,相貌气质如同圣贤;他是那种很“人性”的圣贤:慈祥、高贵、幽默,还有点臃肿。他站着,手里拿着把枪,目不转睛地仰视着他的肖像。

过了一会儿,管家库蒂斯从右侧的门走了进来,抱着两个空花瓶。库蒂斯已经上了年纪,举止文雅。他把两个花瓶分别放在桌子上和橱柜里。布雷肯里奇没有转身,所以库蒂斯没有看到他手里的枪。

库蒂斯: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布雷肯里奇没有反应)布雷肯里奇先生……(没有回应)有事吗,先生?

布雷肯里奇:(回过神来)哦……没有……应该没有……我只是在想……(他指指肖像)你说,几个世纪以后,人们会觉得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吗?(朝库蒂斯转过身去)库蒂斯,他跟我像吗?(库蒂斯看到了枪,倒吸一口气,后退了几步)你怎么了?

库蒂斯:布雷肯里奇先生!

布雷肯里奇:你这是怎么了?

库蒂斯:先生,不要!不要!

布雷肯里奇:(惊奇地看着他,然后发现自己手里的枪,他哈哈大笑)哦,这个啊?……库蒂斯,不好意思,我忘记我还攥着枪了。

库蒂斯:可是……

布雷肯里奇:哦,我刚刚让人开车去火车站接夫人了,我不想让她看到车上有把枪,所以就把枪拿了出来。我们不能告诉她……我现在枪不离身的原因,我怕她担心。你明白了吗?

库蒂斯:明白了,先生。抱歉,我刚刚被吓到了。

布雷肯里奇:我不会怪你的,我也很讨厌枪。(走到橱柜前,把枪扔进一个抽屉里)真是可笑,说实话,我很害怕枪。但是我一点都不怕我在实验室里的那些危险品,放射性元素、辐射,都快可以把整个康涅狄格州夷为平地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半点恐惧。但是这个东西……(指指抽屉)你觉得是不是我太老了,所以有点……神经过敏?

库蒂斯:(责备地)您不算老!

布雷肯里奇:岁月不饶人啊,库蒂斯,岁月无情!我不理解人们为什么要庆祝生日,每一次生日的到来都意味着我们离地狱又近了一步。但是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看着肖像说)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是否在我的一生中完成了足够多的事?我做得够吗?

(瑟奇·苏琴走了进来。他今年三十二岁,脸色苍白,头发金黄,从他的面色和举止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他衣着寒酸,但是打理得很整齐。他抱着一大捆鲜花)

啊,瑟奇……多谢……谢谢你这么帮忙。

瑟奇:希望布雷肯里奇夫人会喜欢这些花。

布雷肯里奇:她最喜欢花了,我们一定要摆上很多花……放在这儿,瑟奇……(指了指那些花瓶,瑟奇过去摆花)我们把花摆在这儿——还有这儿,橱柜上——在壁炉那里也摆上一些,放些就好。

瑟奇:(怀旧地)我们在莫斯科的时候,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花。

布雷肯里奇:别想了,瑟奇,有些事情还是忘记比较好。(对库蒂斯说)烟你弄好了吗?

(库蒂斯赶紧去装烟盒了)

瑟奇:(漠然地)有些事情一个人一辈子也忘不了。不过,不好意思,我不该提的,至少今天不该提的,对不对?今天是个好日子。

布雷肯里奇:瑟奇,你说得对。今天对于我而言是个好日子。(指指椅子)我觉得那个椅子的位置不对。库蒂斯,你能不能把它往这边挪挪?对,靠近桌子一点。(库蒂斯照做)这样就好多了,谢谢。我们需要保证万无一失,库蒂斯。我们今天来的都是贵宾。

库蒂斯:是,先生。

(后台传来了柴可夫斯基的《秋之歌》,琴声悠扬。布雷肯里奇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有点恼怒地耸耸肩,对瑟奇说)

布雷肯里奇:你今天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人,瑟奇。我希望你好好跟他们聊聊,因为这样你会更了解我。朋友是了解一个人的最好手段。

瑟奇:(朝上看看那边的台阶,漠然地)也不尽然吧。

布雷肯里奇:(朝台阶看看)哦,史蒂夫吗?你不用管史蒂夫,别让他坏了你的兴致。

瑟奇:(冷冷地)英格尔斯先生,他不友好。

布雷肯里奇:是啊,他一向如此。不过严格意义上讲,他不算是我的朋友,我们只是业务伙伴……合伙人而已,但是他对我相当有用。他是物理学的权威人物。

瑟奇:您太谦虚了,您才是权威。大家都这么认为。

布雷肯里奇:可能只有我不这么认为吧。

瑟奇:人们敬爱您,但是英格尔斯先生,他不是我们的朋友。在我们的心里,他没有一席之地。当今的社会里,你若不与人们为友,便难有作为。

布雷肯里奇:你说得对,不过——

(门铃响了,库蒂斯打开了门。哈维·弗莱明站在门外。他四十有余,身材高瘦,不修边幅。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位“贵客”:很久没有刮胡子了,衣服也没有熨平。他拎着一个破旧的小旅行包在门口站住,闷闷不乐地打量着这间屋子)

库蒂斯:(鞠躬)先生下午好,请进。

弗莱明:(进屋,帽子也没有摘下,忧郁地把门啪地关上)比利到了吗?

库蒂斯:他到了,先生。

布雷肯里奇:(堆起满脸的笑容,向弗莱明走来)哎,哈维!欢迎你大驾光临啊。你可以见见——

弗莱明:(不耐烦地朝布雷肯里奇和瑟奇的方向点了点头)你们好。(对库蒂斯说)比利的房间在哪儿?

库蒂斯:这边走,先生。

(弗莱明没有理睬屋里的众人,从右侧的门走了出去)

瑟奇:(愤愤不平地)他这是怎么了啊?

布雷肯里奇:你别管他了,瑟奇,他一向不开心。(朝音乐传来的方向不耐烦地瞅瞅)我想叫托尼不要再弹了。

瑟奇:这个曲子不好听,不适合今天的场合。

布雷肯里奇:你去告诉他别弹了,好吗?

(瑟奇从右侧的门出去,布雷肯里奇继续布置着房间。这时音乐声停止了,瑟奇回到房间,托尼·戈达德跟在他身后。托尼还很年轻,身材高瘦,穿着得体。他有些激动,尽管他竭力掩饰这一点。布雷肯里奇高兴地说)

托尼,你有没有看到钢琴边上的唱机?为什么不去放一张伊冈·里克特的唱片呢?他弹这个曲子弹得挺不错的。

托尼:我放的就是那张唱片。

布雷肯里奇:哦,哦!那怪我。

托尼: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弹琴。

布雷肯里奇:我吗?托尼,我没有啊。

托尼:不好意思……(既无诚意,也非挑衅)我还没来得及祝你生日快乐呢吧?

布雷肯里奇:不是啊,你刚来的时候就祝福过了,挺好的。怎么了,托尼,我说真的呢!

托尼:唉,我就不该问,越问越糟。我总是这样。

布雷肯里奇:托尼,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托尼:没有,没有。(无力地)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去哪里了?

布雷肯里奇:(一脸堆笑)他们还没有到。

托尼:还没到?

布雷肯里奇:还没。

托尼:奇怪。

布雷肯里奇:怎么了?没什么好奇怪的。道森夫人让我统管一切事情——她是个好人,她想让我开心。

托尼:这难道不是很不寻常吗?——你为什么要在别人家里办自己的生日聚会呢?

布雷肯里奇:哦,因为道森夫妇是我的老朋友了——他们坚持要我用他们的宅子来庆祝生日。

托尼:这个房子可不老,他们好像都没有住过这里一样。

布雷肯里奇:房子是刚建的没错。

史蒂夫·英格尔斯:(在台阶的高处说)而且建得没什么品味。

(英格尔斯四十岁左右,身材高瘦,总是凶巴巴的,表情难以预测。他看起来有用不尽的能量——然而他的形象和他的性格举止却有着天壤之别:缓慢,懒散,随随便便,漫不经心。他穿着简单的运动服,从台阶上懒洋洋地走下来,布雷肯里奇抬头看着他,尖声说)

布雷肯里奇:史蒂夫,有必要吗?

英格尔斯:没必要。他们本可以找个好一点的建筑师。

布雷肯里奇:我不是这个意思。

英格尔斯:别太直白,沃尔特。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意思啊?(转身对托尼说)你好,托尼。你也在这儿?这在情理之中。我知道你是来弹琴的,不要钱的那种,是个人过生日都要讲讲排场。

瑟奇:(生硬地)这是布雷肯里奇先生的生日。

英格尔斯:没错。

瑟奇:如果你觉得你——

布雷肯里奇:哎哎,瑟奇,史蒂夫。我们今天别这样好不好?尤其是道森夫妇来了之后,别再对这房子指手画脚。

英格尔斯:是他们来了之后,还是如果他们来了?

布雷肯里奇: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英格尔斯:哦对了,沃尔特,我刚才忘了说,你总是知道我什么意思。

布雷肯里奇:(没有应声,他不耐烦地看了看右侧的门)我想让他们把比利带到我这儿来,他在那边跟哈维干什么?(去按铃)

托尼:还有谁会来?

布雷肯里奇:差不多都来了,除了阿德莉安。我已经派车去接海伦了。

瑟奇:阿德莉安?是阿德莉安·诺兰小姐?

布雷肯里奇:是的。

(库蒂斯从右侧上来)

库蒂斯:先生,您刚刚叫我?

布雷肯里奇:请告诉科琴斯基先生把比利带过来。

库蒂斯:是,先生。(遵照吩咐去做)

瑟奇:真的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阿德莉安·诺兰小姐吗?

英格尔斯:世界上只有一个阿德莉安·诺兰小姐,瑟奇。不过你要非加那个形容词,倒也无妨。

瑟奇:哦,能见到她本人真是荣幸!我在那出剧里看过她——《小妇人》,很不错。我很好奇她在台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一定很甜美,很可爱——就像秀兰·邓波小姐(1)一样。我第一次看到秀兰·邓波小姐是在莫斯科,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英格尔斯:有趣。

瑟奇:史蒂夫,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们知道你不喜欢阿德莉安,但是你能不能忍一会儿?

(哈维·弗莱明从右侧的门走进来,为福来舍·科琴斯基扶着门。福来舍把比利的轮椅推了进来。比利是个十五岁的男孩儿,苍白,瘦小,过分地安静礼貌。福来舍虽然没有举着奖杯进来,但是看起来显然是一个“足球明星”。他年轻、健壮、英俊,只是不太伶俐。他把轮椅推进来的时候,轮椅碰到了门柱)

弗莱明:小心点,你个笨手笨脚的家伙!

比利:没关系的……弗莱明先生。

布雷肯里奇:嗯,比利!休息得怎么样了?

比利:还好,爸爸。

英格尔斯:比尔(2),你好。

比利:史蒂夫,你好。

福来舍:(转向弗莱明,他花了好久才在人群中找到弗莱明)哎,你刚刚怎么那么跟我讲话?

弗莱明:什么?

福来舍:你以为你是老几?

弗莱明:算了吧你。

布雷肯里奇:(指指瑟奇)比利,你还记得苏琴先生吗?

比利:你好,苏琴先生。

瑟奇:下午好,你感觉好些了吗?你看起来脸色不错。

弗莱明:是啊,他脸色真是不错。

比利:我还好。

瑟奇:你好像不太舒服?这个枕头,它没有放对位置。(调了调比利脑袋背后的枕头)好!这样舒服一点吗?

比利:谢谢。

瑟奇:我觉得下面的踏板,它应该高一点。(调了调踏板)这样呢?

比利:谢谢。

瑟奇:我觉得也许还有一点冷。我给你拿条暖和的毛巾来怎么样?

比利:(轻声说)别管我了,可以吗?

布雷肯里奇:好了,好了!比利只是有点紧张,他路上太累了——对于他来说。

(弗莱明走到餐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比利:(他的眼睛紧盯着弗莱明,低声地恳求道)弗莱明先生,不要。

弗莱明:(看着他,把杯子放下。轻声回答)好吧。

瑟奇:(对布雷肯里奇说,试图不让别人听到)你儿子好可怜,他瘫痪多久了?

布雷肯里奇:嘘。

比利:六年零四个月,苏琴先生。

(尴尬的沉默。福来舍看着大家,突然大笑起来,大声说)

福来舍:呃,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是我觉得苏琴先生不该问这个。

弗莱明:闭上你的嘴。

福来舍:呃,我觉得——

(后台传来了刹车的尖锐声音,众人被吓了一跳。有人重重关上了车门,这时听到一个可爱的、沙哑的女声:“哇!”)

英格尔斯:(向着声音的方向做出隆重介绍的手势)这就是秀兰·邓波小姐!

(大门被打开了,阿德莉安·诺兰小姐没有按铃就走了进来。她跟《小妇人》里的秀兰·邓波截然不同。她二十八岁,容貌绝佳,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美貌,举止大大咧咧,时刻都不安宁。她穿着讲究,款式简约,是那种适合女子外出散步的着装风格,一点都不像大名鼎鼎的万人迷。她手拿一个手提箱,像一阵风似的走到布雷肯里奇身边)

阿德莉安:沃尔特!你个混蛋,怎么有一匹马脱了缰绳在那儿乱跑啊?

布雷肯里奇:哦,亲爱的!你好——

托尼:(几乎同时)一匹马?

阿德莉安:一匹马。托尼你好啊,有匹马在路中间撒欢呢,我差点把那小畜生给撞死了,撞了也活该。

布雷肯里奇:不好意思,亲爱的。可能是谁不小心,我这就命令——

阿德莉安:(完全没有理睬他,转而对弗莱明说)你好啊,哈维。你最近滚到哪里去了?比尔,好久不见,我过来就是为了看你的。哎你好,福来舍。

布雷肯里奇:亲爱的阿德莉安,我能把你引见给瑟奇·苏琴吗?他是我们的新朋友。

阿德莉安:苏琴先生,你好。

瑟奇:(鞠躬行礼)很高兴见到你,诺兰小姐。

阿德莉安:(环顾房间)啊,我觉得这个地方真是——(她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英格尔斯,于是顿了一下。她草草打量一下他,补充道)史蒂夫,你好。(还没等他回礼,她就朝别的地方转过去了)我觉得这个地方真是——平庸无奇。

布雷肯里奇:你要看看我的房间吗,亲爱的?

阿德莉安:我一会儿就去。(摘下帽子,把它扔在屋子中间,然后指着手提箱对福来舍说)福来舍,麻烦你把我的东西搬走好吗?你最帅了。(福来舍提着手提箱沿台阶上去了。阿德莉安走到餐柜前,倒了一杯酒)对了,主人呢?

布雷肯里奇:道森夫妇现在还没到。

阿德莉安:没到?这可有点没礼貌。哦,我忘了说,生日快乐。

布雷肯里奇:谢谢你。

阿德莉安:你那个扯淡机器怎么样了?

布雷肯里奇:你说什么怎么样了?

阿德莉安:哦,就是天天在报纸上看到被记者吹得上天入地的发射宇宙辐射的那个玩意儿。

布雷肯里奇:新的报道马上就会出来了。

托尼:阿德莉安,我听说那是个大发明。

阿德莉安:报纸又去报道了?真是不可思议——布雷肯里奇研究所的那一点小地方总是堆满了记者,不过我们沃尔特厉害就厉害在他总是难觅踪迹,搞得像个发廊的姑娘一样。

英格尔斯:或者女演员。

阿德莉安:(猛然转向他,然后又转回去,生硬地重复道)或者女演员。

瑟奇:(打破了令人不适的宁静,热情地、相当尊敬地)舞台艺术——那是一种很伟大的艺术。它给饥寒交迫的人们带去快乐,所有的痛苦和不快都可以在几个小时中烟消云散。所以剧院是人道主义的高贵作品。

阿德莉安:(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对布雷肯里奇讽刺道)恭喜啊,沃尔特。

布雷肯里奇:什么?

阿德莉安:你亲爱的朋友不可多得啊,你在哪个鬼地方捡到的?

瑟奇:(尴尬地)诺兰小姐……

阿德莉安:但是,我亲爱的,没必要搞得自己那么俄罗斯风情吧,我说真的。哦对了,我刚刚那么说,是因为我们都是布雷肯里奇从某个鬼地方捡来的。所以他才能誉满天下。

瑟奇:我不懂你的意思。

阿德莉安:你不懂?大家都知道的,我原来在夜店唱歌。那个地方离一个洗头房只有一步之遥——很小的一步——后来布雷肯里奇发现了我,他建了布雷肯里奇大剧院。托尼现在在学医——他获得了布雷肯里奇奖学金。哈维是靠布雷肯里奇进的鲍维利救济所,拿的也是布雷肯里奇给的救助款——要是没有布雷肯里奇,他根本进不了救济所,就好比他以前找不到工作一样,因为他酗酒成性。哎呀,还好啦,哈维——嗐,其实我有时候也喝两杯。比利的话——

托尼:别再说了,阿德莉安!

阿德莉安:但是我们都成了朋友,现在我们同舟共济,对吗?除了史蒂夫,他是个特殊情况。你跟他的交情越少越好。

布雷肯里奇:我亲爱的阿德莉安,你的幽默我们都领教过了,不过你这回玩得有点过火。

阿德莉安:哦,我只是想让你这位伏尔加河船夫(3)能够尽快融入进来。他现在加入我们了,对吗?那我们应该在他耳朵上打个标记。

瑟奇:这一切都听起来很奇怪,你刚刚说的这些,诺兰小姐。不过我觉得都还挺有趣的。

阿德莉安:(嘲讽地)是挺有趣的。

(福来舍走下台阶回来了。)

瑟奇:布雷肯里奇大剧院的伟大之处在于——它就坐落在肮脏的十四街,为穷人提供福利。这就是艺术应当给大众带来的。我一直在想布雷肯里奇先生是怎么做到的,票价是那么便宜。

英格尔斯:他没有任何方法做到,你所谓伟大的事情让他每季度亏损好几十万美金,从他腰包里头扣。

瑟奇:你是说诺兰小姐吗?

英格尔斯:不是,瑟奇,不是诺兰小姐。我是说那个剧院。其实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但是沃尔特从来不图一分回报。他发现了她,他为她建造了剧院,他让她成了十四街的大明星,他让她声名远扬——所以说,是他造就了她。很令人震惊吧,你看看现在的阿德莉安。

布雷肯里奇:瞧瞧你说的,史蒂夫!

瑟奇:(对英格尔斯说)你不能理解无私的举动吗?

英格尔斯:不能。

瑟奇:你难道感觉不到无私的幸福吗?

英格尔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任何幸福,瑟奇。

瑟奇:(对阿德莉安说)我请你原谅,诺兰小姐,我是替那个应该道歉的人说的。

布雷肯里奇:你别在意史蒂夫,瑟奇。他也不是总这么招人嫌。

瑟奇:我们在莫斯科的时候,男人们都不会拿艺术家开玩笑。

布雷肯里奇:哦,别管史蒂夫怎么说,他每天晚上都去看阿德莉安的演出。

阿德莉安:(几乎是尖叫出来)他……干什么?

布雷肯里奇:你不知道?史蒂夫每天晚上都去,每次你演出的时候——虽然我看他不怎么鼓掌,但是你也无所谓的吧;你从来都不缺掌声,对吧?

阿德莉安:(布雷肯里奇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英格尔斯。此时她依旧看着英格尔斯,问道)沃尔特……他跟谁一起?

布雷肯里奇:嗯?

阿德莉安:他跟谁一起去看我的演出?

布雷肯里奇:你怎么会问英格尔斯“跟谁一起”呢?当然是他自己一个人。

阿德莉安:(对英格尔斯说,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没有看我演的《小妇人》吧?

英格尔斯:亲爱的,我当然看了。你演得很甜、很羞,尤其是你摆手的那下,像蝴蝶一样。

阿德莉安:史蒂夫,你没有——

英格尔斯:我看了,我看了你演的《彼得潘》。你的腿特别迷人。我看了你演的《贫民窟姑娘》——你因为失业而死,好感人。我还看了你演的《黄票》。

阿德莉安:什么,你还看了那个!

英格尔斯:那是当然。

托尼:阿德莉安,你这么不开心干吗?这些可都是你的大作。

阿德莉安:(就好像没听见托尼的话一样)你为什么去看我的演出?

英格尔斯:亲爱的,这大概有两种解释:要么我是个受虐狂,要么我是在为现在这样的对话积攒谈资。

(他转向了其他地方,对话到此结束,至少对于他来说。一阵沉默,然后福来舍大声说)

福来舍:我不认识你,但我觉得你就是在挑衅。

托尼:(赶在弗莱明要对福来舍动手之前)算了,哈维,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报仇。

弗莱明:我他妈就不明白为什么比利的家庭教师是这么个蠢蛋!

布雷肯里奇:那我倒要问问,哈维,你为什么要对比利的家庭教师指指点点?

(弗莱明看着他,退后一步,以示自己无话可说)

福来舍:(愤怒地)你刚刚说谁是蠢蛋?说啊?

弗莱明:你。

福来舍:(吃惊地)什么……

比利:爸爸,我可以回房间了吗?

布雷肯里奇:怎么了,比利,我不想让你错过我们的派对。不过如果你想——

比利:(冷冷地)没事了,我不回去了。

(门铃响)

托尼:是不是道森夫妇来了?

布雷肯里奇:(故弄玄虚地)嗯,我觉得道森夫妇是该到了。

(库蒂斯从右侧的门进来,为海伦·布雷肯里奇开门。她三十六岁,个子很高,金黄色的头发,打扮得完美无瑕。她的完美无法用语言形容,她的样子就好像一个被照顾得十分完美的完美主妇。她带了一个小小的礼物)

海伦:(惊讶地)库蒂斯!你怎么也来了?

库蒂斯:(鞠躬)下午好,女士。

布雷肯里奇:海伦,亲爱的!(吻她的脸颊)你终于来了!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对于我来说都是个惊喜,每次都是——虽然我们结婚十六年了。

海伦:(微笑道)真好,沃尔特,真是太好了。(对大家说)我可以跟你们一块儿说“你好”吗?我又来迟了,我想我是最后一个了。

(众人寒暄。库蒂斯对布雷肯里奇耳语了几句,布雷肯里奇点点头。库蒂斯从右侧的门出去)

海伦:(对比利说)亲爱的,你感觉怎么样?过来的路上累吗?

比利:还好。

海伦:我其实没懂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过来。

布雷肯里奇:(微笑)亲爱的,这自有原因。

海伦:从城里过来真不容易。我都羡慕你了,史蒂夫——你就住在康涅狄格州。你真是不知道假期之前的这个晚上会有多堵,而且我还在书店停了一下——服务很差,连个服务员都没有。(指指她的小礼物,对布雷肯里奇说)我给道森夫人买了本《深影》,我知道道森夫人对书没什么品位,但是她真的很好——办这个聚会。

英格尔斯:真的很好,海伦,真是太好了。

海伦:要不是它把你终于从你的实验室里弄出来一趟,还算不上好。你上次参加聚会是多久以前了,史蒂夫?

英格尔斯:我不太记得了,可能一年吧。

海伦:可能两年?

英格尔斯:可能吧。

海伦:哦,我觉得我不太礼貌,我是不是应该跟女主人打声招呼去?

(没有人搭话,布雷肯里奇向前迈了一步)

布雷肯里奇:(他的声音既欢愉又严肃)海伦,亲爱的,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你就是女主人。(她困惑地看着他)你说你想在乡下有套房子,所以这套房子现在是你的了。是我给你建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亲爱的,怎么了?

海伦:(慢慢回过神,有些做作地微笑着)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沃尔特。(笑容更大了些)你能够预料到我有多惊喜,对吧?……我还没顾上感谢你呢,我又迟了,我总是慢半拍……(她四下看看,略显无助,然后注意到自己手中的礼物)呃,我觉得这本《深影》得自己看了。它很适合我。

布雷肯里奇:我今天五十岁了,海伦。五十岁。五十年很久,半个世纪了。但我就是……就是那么虚荣,那么世俗,所以想记录下这个时刻。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别人。那么怎样才能在别人的记忆里留下这个时刻呢?这是我的礼物——赠予你。

海伦:沃尔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建……这个房子的?

布雷肯里奇:哦,差不多一年以前吧。想想我给你省了多少劲儿吧:跟建筑师和承包商讨价还价的麻烦,还有挑选那些家具、灶台、洁具。为这房子我真是呕心沥血。

海伦:我能看出来,沃尔特,你一直都替我把事情办好。你对我真好……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如果我是女主人——

布雷肯里奇:会有人帮你打理好所有事情的,亲爱的。库蒂斯会守在这里,普德盖夫人在厨房里帮忙,帮你准备晚餐,饮料也会随时备好,连浴室里的肥皂都用不着你担心。我希望你一开门,就看到聚会的人已经来到——客人到齐,烟灰缸摆好。我都安排到了,自然不用劳你大驾。

海伦:嗯,我觉得……

布雷肯里奇:(转身对比利说)对了,比利,我不会忘记你的。你看到——透过你屋子的窗户——草坪上的那匹马了吗?

比利:看到了,爸爸。

布雷肯里奇:那匹马是你的了。那是我送你的礼物。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是阿德莉安)

海伦:(惊愕地叹道)不会吧,沃尔特!

布雷肯里奇:你们干吗都那么看着我?你们不懂吗?如果比利对那匹马昼思夜想,期望有朝一日能骑上它——他就能更快康复了。这会让他目标明确,心态才会平和。

比利:你说得对,爸爸。谢谢。

弗莱明:(突然对着布雷肯里奇尖叫起来)你他妈的混蛋!你是个臭流氓,虐待狂!你——

英格尔斯:(抓住他,此时弗莱明向布雷肯里奇挥舞着手臂)好了,哈维。别这样。

布雷肯里奇:(定了一下,温和地说)哈维……(他温和的语气似乎让弗莱明平静了下来)哈维,我很抱歉让你难为情。

弗莱明:(迟疑片刻,尴尬地)对不起,沃尔特……(他猛地转身,走到餐柜前去给自己斟满酒,一口灌下,又斟满。没有人抬眼看他,除了比利)

布雷肯里奇:没关系,我理解你。我是你的朋友,哈维。我一直是你的朋友。

(沉默)

福来舍:我觉得弗莱明可能是喝醉了。

(库蒂斯托着一个摆满鸡尾酒的托盘走了进来)

布雷肯里奇:(开心地)我倒觉得是弗莱明先生未卜先知啊——大家都喝一杯吧。

(库蒂斯把酒发给宾客们。来到阿德莉安身边时,他礼貌地停了下来。她陷入了沉思,没有注意到他)

亲爱的阿德莉安……

阿德莉安:(突然回到了现实)什么?(看到库蒂斯)哦……(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杯酒)

布雷肯里奇:(端着酒杯,面向众人,表情严肃)朋友们!今天我不是主角,你们才是主角。对于我来说,重要的不是功名,而是那些我帮助过的人。你们——你们所有人——都见证了我的存在——因为只有帮助别人,一个人才能证明他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请你们来,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必须敬你们一杯——是我敬你们——(举杯)——敬我的朋友!(众人干杯,没有人作声)

瑟奇:我也想敬大家一杯可以吗?

布雷肯里奇:请,瑟奇。

瑟奇:(满腔热情地)这是一个为别人而活的人,这是一个发明了提纯维生素X从而使得新生儿可以茁壮成长的天才,这是一个发明了新型紫外线发射器从而让最底层的穷人也可以沐浴阳光的人,这是一个发明了外科手术用的电锯而拯救了千千万万人生命的人。让我们敬这位全人类的楷模——沃尔特·布雷肯里奇!

英格尔斯:说得好,看起来沃尔特就差发明一个给社工丰胸的设备了。

福来舍:我觉得你这么说可不好。

阿德莉安:(起身)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完成我们的使命了,我是不是可以回房间了,沃尔特?

布雷肯里奇:可以稍等一下吗,阿德莉安?我还有些话想跟你们说。(对众人)朋友们,我有件事要说,很重要的事,我希望你们是第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人。

英格尔斯:你又要献给我们什么?

布雷肯里奇:是的,史蒂夫,我献给你们我最伟大的——也是最后一项发明。(对众人)朋友们!你们一定已经听说过了我的发明,这是我近十年来的研究——刚刚阿德莉安称之为“玩意儿”,听起来真是诱人。关于它有很多的传言——这是无法避免的,相信你们也看到了。这是一个可以捕捉宇宙射线能量的设备。你们可能听说过宇宙射线的巨大能量,科学家一直不懈地寻找驾驭这种能量的方法,而我幸运地发现了这其中的奥妙——当然是多亏了史蒂夫的帮助。我一次次被问到是不是已经完成了这项发明,但是我一次次都拒绝给出一个明确回答。今天我可以宣布了:我完成了。这项发明通过了测试,无懈可击。它的潜力是无穷的。(顿了顿,又简要地、几乎是不耐烦地说)无穷的。它也会带来良好的经济前景。(戛然而止)

英格尔斯:然后呢?

布雷肯里奇:朋友们,只要我持有我的发明,保守住它的机密原理,我就不愁没钱可赚。一点不愁。但是我不会把它据为己有,(顿了顿,看看大家,又慢慢说道)明天中午十二点,我会把这项发明赠予全人类。赠予,绝非销售。所有人,每个人,自由使用,不收报酬。这是全人类的福利。(托尼发出了长长的口哨声,福来舍张大了嘴,敬畏地喊道:“哇!”)想想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吧。廉价的能源——取自宇宙空间。这样的能源会点亮贫民窟、棚户区的每个角落,同时,它会让那些贪婪的垄断大公司破产。这是全人类的伟大福音,没有人能够将这项发明据为己有。

阿德莉安:演技不错,沃尔特。你一直是剧院的顶梁柱。

托尼:但是我觉得这确实是个伟大的——

阿德莉安:歌剧。

海伦:所以明天中午十二点到底会发生什么呢,沃尔特?

布雷肯里奇:我邀请了媒体明天中午来我的研究所。我会把我的设计图纸——细致的方案——所有细节,都交给他们——这样就会登上所有的大报小报,传遍五湖四海。

阿德莉安:别忘了登礼拜日特辑。

布雷肯里奇:亲爱的阿德莉安,你真的不反对吗?

阿德莉安:我干吗要在乎?

瑟奇:说真的,这真是太伟大了!全世界都应该以此为榜样。几周之前布雷肯里奇先生跟我说起过这个发明,我当时就说:“布雷肯里奇先生,如果你这样做,我会为你骄傲!”

布雷肯里奇:(对英格尔斯说)史蒂夫?

英格尔斯:什么?

布雷肯里奇:你觉得怎么样?

英格尔斯:我吗?我无所谓。

布雷肯里奇:我知道,史蒂夫一定不会赞同我的。史蒂夫……思想比较守旧些。他更愿意独占这项发明,然后赚上一大笔。对吗,史蒂夫?

英格尔斯:(满不在乎地)哦,是啊。我确实想赚钱,按你的话说,我是掉进钱眼里了。我一点也不觉得挣钱有错——如果这钱取之有道而且不是强买强卖。我不喜欢被施舍。当你可能不劳而获——你总是会隐约看到这诱饵背后的一条线,而你就可能是那条吞下诱饵的鱼。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伟大的事。

瑟奇:英格尔斯先生,你的想法我不敢恭维!

英格尔斯:闭嘴吧,瑟奇,我烦透你了。

布雷肯里奇:但是,史蒂夫,我希望你理解为什么——

英格尔斯:你解释也没用的,沃尔特。我从来都不能理解你所谓的伟大、无私,或者任何类似的东西。但是既然捐的都是你的钱,又不是我的钱,我只是个“合伙人”而已。我失去的东西比起你花掉的钱简直不值一提,所以我不会和你争论什么。

布雷肯里奇:史蒂夫,我做这些是出于自愿。我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如此决定的。

英格尔斯:是吗?(起身)我觉得你是很快做的决定,而且这个决定越重要——你就越快决定。(走向台阶)

瑟奇:(带着一点胜利的口吻)是我恳求布雷肯里奇先生这么做的。

英格尔斯:(在台阶上停住,看着他)我早就预料到了。(走到台阶尽头,离开)

海伦:(起身)这么问不太合适——因为我是女主人了——但是晚餐什么时候开始呢,沃尔特?

布雷肯里奇:七点。

海伦:我可不可以在我的房子里转转?

布雷肯里奇:哦当然!我真粗心!让你一直待在这儿——你肯定好奇得要死。

海伦:(对众人)大家一起去转转吧,女主人得让人带着才不至于迷路。

托尼:我带你看看吧,我转过一圈了。地下室里的洗衣房很棒。

海伦:我们先去看看比利的房间好不好?

托尼:好,妈妈。我想回房间了。

(弗莱明和福来舍一同推着比利的轮椅出门,布雷肯里奇打算跟上)

阿德莉安:沃尔特,我有话要跟你说。(布雷肯里奇转身,皱眉)就占用你几分钟。

布雷肯里奇:好的,亲爱的,当然没问题。

(海伦和托尼跟随比利、弗莱明、福来舍出门,瑟奇站住了)

阿德莉安:瑟奇,如果你听到人家说“我有话要跟你说”的时候——一般来说都是要单独说话的意思。

瑟奇:啊,当然!抱歉,诺兰小姐!(鞠躬,出门)

布雷肯里奇:(坐下,指指另一把椅子)亲爱的,你也坐吧?

阿德莉安:(站着,盯着他。迟疑片刻后,她生硬地、毫无感情地说道)沃尔特,我们解除合同吧。

布雷肯里奇:(往后靠靠)你开玩笑的吧,亲爱的。

阿德莉安:求你了,沃尔特,我不想做太多解释了。我不是开玩笑的。

布雷肯里奇:但是我记得我们一年之前就说好了不再论及这个问题的。

阿德莉安:然后我又提了,对吧?我又坚持了一整年,沃尔特。但是我坚持不下去了。

布雷肯里奇:你不开心吗?

阿德莉安:我不想解释太多。

布雷肯里奇:但是我不明白,我——

阿德莉安:沃尔特。我不想重蹈一年前的覆辙。你不要再问我了,让我走吧。

布雷肯里奇:(顿了顿)如果我让你走,你去做什么呢?

阿德莉安:我去年给你看的那出戏。

布雷肯里奇:为商业出品人效力?

阿德莉安:对。

布雷肯里奇:为一个低俗下贱的百老汇商业出品人效力?

阿德莉安:最低俗下贱的,你说得没错。

布雷肯里奇:让我想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演的角色是一个讨人厌的年轻姑娘,她只想变得富有,她酗酒、满口脏话——

阿德莉安:(振作精神)瞧瞧她骂人的样子!她可以跟各种各样的男人上床!她那么有野心!她自私自利!她可以放声大笑!她不用处处装淑女——哦,沃尔特!她不用装淑女。

布雷肯里奇:你高估你自己了,亲爱的,你根本演不了这样的角色。

阿德莉安:也许演不了吧,但是我打算试试看。

布雷肯里奇:你不怕搞砸吗?

阿德莉安:也许会搞砸吧,我要试试看。

布雷肯里奇:你也不怕骂声一片?

阿德莉安:不怕。

布雷肯里奇:那观众呢?你的观众们怎么办?(她不作声)那些因为你的演出而敬爱你的人怎么办?

阿德莉安:(她的声音又消沉下去)沃尔特,别提那个了。别提了。

布雷肯里奇:但是你不要忘了,布雷肯里奇大剧院不仅仅供人们娱乐,它的目的不仅仅是满足你的表演欲和我的虚荣心。它承载着社会使命,它给最需要它的人带来快乐,它提供给那些人他们所爱的东西。他们需要你,你给予他们的太多太多。你的职责远远不止一个演员那么简单。你难道不眷恋这一切吗?

阿德莉安: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他瞪着她)咱们摊牌吧!这是你自找的!我讨厌这一切!你听到没?我讨厌这一切!一切!你所谓伟大的剧院,伟大的演出,还有下贱、俗烂、垃圾的陈词滥调!全都是些肉麻的废话,肉麻得我的牙齿每天晚上都要没有感觉了!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在台词中间尖叫起来,把幕也拽下来!我受不了了,你他妈的去死吧,还有你的观众也去死吧!我受不了了!你明白了吗?我受不了了!

布雷肯里奇:阿德莉安,孩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堕落下去。

阿德莉安:听着,沃尔特,我要你听好了……我试着跟你把话说清楚。我不是忘恩负义,我也希望我的观众喜欢我。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全部。就因为观众喜欢,我去迎合他们的喜好——这不是全部。我会喜欢我未来要做的事情,我对未来有足够的信心,我不会后悔。我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正相反,一个人想有出息,就不能这样。所以我愿意冒险——希望别人会喜欢我。

布雷肯里奇:你不觉得这样太自私了吗?

阿德莉安:(不假思索地)确实,我觉得我也许就是很自私吧。呼吸也挺自私的——不是吗?你呼吸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我只是希望有个机会——为了自己——做一些有趣的、富有挑战的事情——哪怕只是一次。

布雷肯里奇:(哀伤地)我相信你,阿德莉安。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阿德莉安:我知道。所以我不想伤害你,所以我忍耐了这么久。但是,沃尔特,那个合同——是五年的期限。我不能再忍受五年的煎熬了,我连五天都忍不了了。我觉得我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当一个人被逼到墙角,逼到最后一刻,那种感觉真的很糟,很可怕。我不能留下来了。

布雷肯里奇:是不是谁教唆你了?史蒂夫?

阿德莉安:史蒂夫?你知道我怎么看他。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话?我什么时候见过他?

布雷肯里奇:(耸耸肩)只是你刚才说的话听起来很像史蒂夫。

阿德莉安: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是因为你刚才宣布的惊人计划。我觉得……你为别人做的事情太多太多,然而……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献身于全人类的人,却毫不在乎他身边人的感受。

布雷肯里奇:亲爱的,你要尽可能地理解。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我不能看着你毁了自己的事业。

阿德莉安:沃尔特,我真的不能再留下。让我自由吧。

布雷肯里奇:自由——你要它什么用?自由只会伤害你。

阿德莉安:那也好!——如果我不能避免的话,我情愿犯错,情愿失败,情愿孤单,情愿堕落,情愿自私,我只要自由。

布雷肯里奇:(起身)阿德莉安,你不能这样。

阿德莉安:(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沃尔特……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夏天……我开车撞上了一棵树?……沃尔特,那根本不是意外事故……

布雷肯里奇:(严肃地)我拒绝理解你说的话,你太不得体了!

阿德莉安:(尖叫道)他妈的!你他妈的是天下最无可救药的混蛋!

英格尔斯:(在台阶顶端出现)你这样会把嗓子喊坏的,阿德莉安——然后你就该没法演《小妇人》了。

(阿德莉安转身,然后突然停下)

布雷肯里奇:(此时英格尔斯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我猜你很喜欢看我们的戏吧,史蒂夫。所以我走了,我把阿德莉安让给你了。你会发现你们俩有不少共同点的。(离开房间)

英格尔斯:这间屋子的声音效果不错,阿德莉安。当然这也归功于你富有共鸣的声音——还有你的措辞。

阿德莉安:(憎恶地看着他)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要告诉你,我不在乎。如果想跟我耍嘴皮子,我现在给你点颜色看看。

英格尔斯:你继续。

阿德莉安:我知道你怎么看我——你想的是对的。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三流演员,从来没有过什么成绩。我比妓女好不到哪儿去——倒不是我没有才华,而是比这更糟:我有才华,但是我出卖了它。吸引我的不是金钱,而是某个人愚蠢的、肮脏的温存——我比妓女还要可悲!

英格尔斯:我觉得你描述得很对。

阿德莉安:对,我就是这样的。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你是一个漠然、冷血、无情的个人主义者。你只是实验室里的机器而已——是不锈钢做的。你的效率、智慧和恶毒都可以和一辆每小时九十迈的汽车相比。只不过汽车会撞上人,而你不会。你甚至撞上了人还不知道呢。你只知道你每时每刻都在以这样的速度前进着——穿过一座孤岛,一座布满了图表、蓝图、线圈、管子和电池的孤岛。你从未有过人类的情感,你比任何人都坏。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卑劣的人。过去的几年里,我卑鄙地、全身心地、无法自拔地爱着你。(她停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默默看着她。她猛然继续说道)哎!(他毫无反应)你平时不是挺爱接话的吗?(他毫无反应)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英格尔斯:(温柔地、真诚地,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诚)阿德莉安……(她惊奇地看着他)我装作没有听到你说的好不好,我没法回答你。如果你是昨天告诉我——或者后天告诉我——我都会回答你。但是今天不行。

阿德莉安:为什么?

英格尔斯:声波不会在时空中消逝。我们就想象你的声音还没传到我这里来,它后天才能到。那时——如果我还能听到,而且你也还希望我听到的话——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阿德莉安:史蒂夫……这有什么关系吗?

英格尔斯:后天,阿德莉安。可能更早一些。但是如果我后天还没有答复你,那么我永远都不会答复你了。

阿德莉安:史蒂夫,我不能理——

英格尔斯:(从桌上拿起一本杂志,用正常、随意的声音说)你看这期的《世界》杂志了吗?有一篇关于累进所得税的文章挺有意思的。那篇文章主要就是说税收是如何保护老百姓的权益的……当然了,税收是个很复杂的事情。

阿德莉安:(她转身背对着他,肩膀耷拉着。但是她尽她所能谈论他引导的话题,语气尽可能自然——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疲乏)你说得对,我从来都不知道所得税申报表或者保险申报表该怎么填。

(海伦、布雷肯里奇、瑟奇和托尼走进房间,从台阶上迈步下来)

英格尔斯:你觉得房子怎么样,海伦?

海伦:(不冷不热地)挺好的。

布雷肯里奇:(自豪地)她觉得我布置得特别周到。

英格尔斯:果不其然。

布雷肯里奇:对了,我忘记跟你们说了。趁比利不在,我要告诉你们;这是个惊喜。今天晚上十点,等天完全黑下来,我要给你们展示我的发明。这是我的发明第一次公开示人。我们今晚就当庆祝国庆了,虽然早了一点。我们要放焰火——我把它们都排好了——(用手指指)——就在那边,湖边。我会把它们点燃——从花园里——不用亲手点燃,不用导线,就靠遥控——通过空气把电脉冲传播过去。

托尼:我可以看看你的设备吗?

布雷肯里奇:托尼,我的设备你可不能看。明天大家才能看到。不要去找它,你们找不到的。但是你们会第一个看到它的强大功能。(开心地耸耸肩)想想看啊,如果有人给我拍个纪录片,你们会很荣幸地上镜的!

瑟奇:电影院里会放很多伟人的纪录片。

英格尔斯:要成为伟人的话,现在沃尔特就差被暗杀了。

海伦:史蒂夫!

英格尔斯:他之前有一次差点就被暗杀了——所以我才这么说。

海伦:你说他——怎么着?

英格尔斯:你难道不知道沃尔特有一次差点就没命了吗?差不多一个月以前吧。

海伦:(惊愕地)不会吧!……

英格尔斯:可不是么!有人想害他,情况非常神秘。

布雷肯里奇:那可能只是个意外而已。你提那个干吗?

海伦:快跟我说说,史蒂夫。

英格尔斯: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有一天晚上,沃尔特和瑟奇开车去斯坦福德,路过研究所,于是他们拉我来看这所房子——所谓的“道森夫妇”的房子——当时刚刚完工。我们三个人在房子里分散了四处转,然后我突然听到一声枪响——我看到沃尔特捡起他的帽子,上面有个枪眼。那个帽子是新的。

海伦:天呐!……

英格尔斯:我们报了警,所有的建筑工人都被搜查了一遍,但是我们没有找到凶手,也没有找到那把枪。

海伦:这么蹊跷的事!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与沃尔特为敌!

英格尔斯:这你可不能保证。

(弗莱明从右侧的门走进房间。他走到餐柜前,倒了一杯酒,站在那里喝了起来,完全无视其他人)

海伦:后来呢?

英格尔斯:就差不多是这样……对了,还有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我在车里面有个包——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包,里面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回到车里的时候,那个包上的锁被撬坏了。但是我包里的那些东西其实谁拿了都没用,而且撬锁的人也没有翻开看,因为里面的东西都原封不动。不过锁确实是被撬了,我们后来也没有弄清是谁干的。

海伦:沃尔特!你为什么之前都没有跟我讲过?

布雷肯里奇:亲爱的,原因很显然——我不告诉你就是为了不让你像现在一样担心。而且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啊,可能就是意外的小插曲,或者是谁搞的恶作剧。我跟库蒂斯说了——我让他谨防任何陌生人进来——但是其实一直都没有人来,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英格尔斯:我叫沃尔特随身带枪——以防不测——但是他不肯。

海伦:你确实应该带枪防身啊,沃尔特!

布雷肯里奇:我带着呢,我有把枪。

英格尔斯:我才不信。沃尔特特别怕枪。

布雷肯里奇:胡说。

英格尔斯: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布雷肯里奇:(指指抽屉)你打开来看。

(英格尔斯拉开抽屉,拿出枪)

英格尔斯:还真有——少见。(打量着枪)你还挺有防备,这样你就不会遭遇——不测了。

海伦:快放回去吧!我害怕那玩意儿。

(英格尔斯把枪放回抽屉,把抽屉推了回去)

托尼:这简直不可思议。布雷肯里奇先生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

布雷肯里奇: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不懂史蒂夫干吗要提这个事情——尤其是在今天提……嗯,我们去院子里看看好不好?你还没去看院子里呢,海伦!

海伦:(起身)好的。

(弗莱明又喝掉一杯酒,从右侧出门)

布雷肯里奇:阿德莉安,亲爱的——你也一起来吗?

阿德莉安:(平淡地)好。

布雷肯里奇:还不开心呢?

阿德莉安:没事了。

布雷肯里奇:我也觉得你应该缓过来了。我刚刚真的没有生你的气,我知道演员的脾气嘛,就像风暴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阿德莉安:嗯。

(她从左侧的双扇玻璃门走出去,布雷肯里奇、瑟奇和托尼紧随其后)

海伦:(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说)史蒂夫,你来吗?

(史蒂夫没有答话,他站着看着她,然后说)

英格尔斯:海伦……

海伦:怎么了?

英格尔斯:你不幸福,对吗?

海伦:(不太严肃地责备道)史蒂夫!你问的这种问题有什么可回答的吗——这种问题意义何在?

英格尔斯:我只是……出于自卫才这么问。

海伦:出于……自卫?

英格尔斯:是。

海伦:(坚决地)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跟大家一起吗?

英格尔斯:不。(她一动不动,盯着他。他过了几秒后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海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失态地)我不想知道!

英格尔斯:我爱你,海伦。

海伦:(装作不当回事地)史蒂夫,你说这话,晚了十年吧?我觉得差不多十年。我还以为没有人会再说这样的话了呢。至少……是对我……

布雷肯里奇的声音:(从院子里大喊)海伦!……

英格尔斯:我十年前就想告诉你。

海伦:这简直……太蠢了……而且太不可思议了,是吧?你是我丈夫的搭档……然后……然后我是贤妻良母,生活美满……

英格尔斯: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海伦:……而且你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我……

英格尔斯:我知道这都是徒劳的——

海伦:当然是徒劳的……必须是徒劳的……(讲话声从院子的方向慢慢靠近。英格尔斯突然抱住了她)史蒂夫!……史蒂夫,他们要回来了!他们——

(讲话声更近了。他用一个吻打断了她,她的第一反应是奋力把他推开,紧接着她的身体就没有再反抗。他用双臂抚过她的后背,抱住她——紧紧地抱住——这时阿德莉安、布雷肯里奇、瑟奇和托尼从院子里回来了。海伦和英格尔斯松开了对方,她不知所措,而他却镇定万分。众人面面相觑,英格尔斯打破了寂静)

英格尔斯:我一直都很好奇一个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会作何反应。

瑟奇:(极度愤怒地喘着粗气)这……这……这简直是禽兽!……这简直是不堪入目!……这简直——

布雷肯里奇:(镇静地)好了,瑟奇。别太过激,大家都冷静冷静。我们理智一点。(温柔地对海伦说)我非常抱歉,海伦。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你比大家都要难过。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把事情变得容易些。(他注意到阿德莉安,她显得比别人都要震惊)怎么了,阿德莉安?

阿德莉安:(几乎说不出话)我没事……没事……

布雷肯里奇:史蒂夫,我想我有必要和你单独谈谈。

英格尔斯:我早就想和你单独谈谈了,沃尔特。

(幕落)

第二场

当天晚上。房间笼罩在半明半暗之中,只有桌子上的一盏台灯亮着。

大幕拉开,布雷肯里奇半躺在椅子上,看起来无精打采、情绪低迷。瑟奇坐在地上的一块垫子上——虽然他离布雷肯里奇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他的样子就好像坐在布雷肯里奇边上一样。

瑟奇:太可怕了,可怕得我要受不了了。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布雷肯里奇:你还年轻,瑟奇……

瑟奇:只有年轻人才懂得什么叫贞洁吗?

布雷肯里奇:可是只有年轻人懂得惩恶扬善……

瑟奇:晚餐的时候……你……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太仁慈了。

布雷肯里奇:还有比利呢。

瑟奇:那现在呢?现在你总要做点什么吧?

布雷肯里奇:不。

瑟奇:什么?

布雷肯里奇:瑟奇,我的地位使我不能公开这个事件。老百姓很信任我,我不能让丑闻玷污我的名字。而且,考虑考虑海伦的感受,你觉得我会那么伤害她吗?

瑟奇:布雷肯里奇夫人她一点都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布雷肯里奇:(缓缓地说)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我只是觉得那不像海伦的为人,当然那更不符合史蒂夫的性格。

瑟奇:你是说英格尔斯先生吗?在我看来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布雷肯里奇:我不是那个意思,瑟奇。我当然不会惊讶他做出这么下流的事,只不过以他的智商,他不会露这么大的马脚!

瑟奇:露马脚?

布雷肯里奇:如果史蒂夫想和海伦私下幽会的话,他好几年前就可以开始了,我们甚至都不会往那个方面想——如果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的话。他聪明绝顶,他的智商超乎我们的想象。但是……光天化日之下拥抱接吻——尤其是他知道我们随时可能回来——傻子都不会这么干。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完全理解他的举动。

瑟奇:你跟他谈话的时候他说了什么?

布雷肯里奇:(避而不谈)我们谈了……很多很多。

瑟奇:我不能理解在你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个世界根本不是好人有好报。

布雷肯里奇:啊,瑟奇,我们不应该惦记着回报。我们要为我们身边的人做我们认为应该做的事——善良是我们的回报。(福来舍推着比利从右侧的门进来,弗莱明和海伦紧跟着也走了进来。布雷肯里奇站起身)

比利:爸爸,你叫我过来吗?

布雷肯里奇:是的,比利。没有累着你吧?

比利:没有。

布雷肯里奇:(指着他刚刚坐的椅子,对海伦说)亲爱的,坐吧。就这把椅子还比较舒服一点。(海伦默默坐下。英格尔斯从院子里进来,站在门口)我们干吗要在黑暗中坐着呢?(开灯)你穿得有点少啊,海伦。今天晚上对于这个季节来说相当冷。你不要感冒了。

海伦:不会的。

布雷肯里奇:(把烟盒递给她)要抽烟吗,亲爱的?

海伦:不用了,谢谢。

英格尔斯:(依旧站在门口)你今天晚上特别让人讨厌,沃尔特。比平时要讨厌得多。

布雷肯里奇:你说什么?(阿德莉安走下台阶,她站住了,向下张望着)

英格尔斯:你知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怎么做吗?我会冲着海伦大喊大叫,我会骂她,我甚至会扇她。

布雷肯里奇:那是你。

英格尔斯:你知道如果你这样做会有什么效果吗?她会好受得多。

海伦:求你了,别说了,史蒂夫。

英格尔斯:抱歉,海伦……我十分抱歉。

(沉默。阿德莉安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最后一级时停下了:她看到英格尔斯在看着她。他们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汇,她赶紧避开,在屋子的角落坐下来)

福来舍:(无奈地看着众人)你们这他妈都是怎么了?

布雷肯里奇:福来舍。比利在的时候不允许你骂人。

福来舍:哎哟,好吧。可我有预感,我也许不知道是怎样的预感,但是我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瑟奇:我们在莫斯科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发生。

英格尔斯:(随意地)对了,瑟奇,我今天听说了一件有关你同胞的趣事。关于苏维埃文化联谊社。

瑟奇:(看了看他)然后呢?你听说什么了?

英格尔斯:据说联邦调查局在追捕他们,他们好像是苏联潜入美国的间谍先锋队。最大的一支先锋队。联邦调查局据说已经捣了他们的老巢,获取了他们的文件。

瑟奇:什么时候的事?这不可能!

英格尔斯:就是今天。

瑟奇:怎么可能!

英格尔斯:我觉得应该已经有报道了——现在。我是从我在纽约《通讯员报》的老朋友乔·奇斯曼那儿听说的——《通讯员报》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媒体——他说下午这则新闻就会上头条。

布雷肯里奇:我还真不知道你在媒体界还有朋友。

瑟奇:你有今天的《通讯员报》吗?

英格尔斯:没有。

瑟奇:(对众人)你们有——

英格尔斯: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呢,瑟奇?你对苏维埃文化联谊社了解吗?

瑟奇:我了解吗?我了解得多了!我早就知道他们是间谍了。我在莫斯科的时候就认识他们的头儿,叫马卡洛夫。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我第二号世界大战(4)时从苏联逃出来——这就是我逃亡的原因——像马卡洛夫一样的人,他们背叛了苏联人民。他们有伟大抱负,但是他们的手段太狠毒!他们不相信上帝,他们玷辱了神圣的俄国母亲,他们忘记了友谊、忘记了平等、忘记了——

布雷肯里奇:别说了,瑟奇。

瑟奇:在苏联的时候,我一直想向警方报告我掌握的关于马卡洛夫和苏维埃文化联谊社的情况。但是我不能说,因为只要我张口……(战栗)我的家人——还都在苏联,我的妈妈……还有姐姐。

福来舍:哦,苏琴先生!好可怕啊。

瑟奇:不过现在苏维埃文化联谊社被端了——我很高兴,我非常高兴!……有人有《通讯员报》吗?(众人或摇头或答“没有”)我一定要看看!我从哪里可以买到纽约的报纸?

布雷肯里奇:这附近没有——现在太晚了。

英格尔斯:斯坦福德有,瑟奇。

瑟奇:哦,是吗?那我去斯坦福德好了。

布雷肯里奇:算了,瑟奇!开车去斯坦福德都要好久——一来一回要四十多分钟呢。

瑟奇:但是我真的想今天晚上就看到报道。

布雷肯里奇:你会错过……那个惊喜的。

瑟奇: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布雷肯里奇先生,对吗?我去去就回。我可以把车开走吗?

布雷肯里奇:如果你坚持的话,当然可以。

瑟奇:(对英格尔斯说)哪里是最近的买报纸的地方?

英格尔斯:你沿着公路往斯坦福德开就好,就在你路过的第一家杂货铺——叫劳顿杂货铺,在布雷肯里奇研究所边上的街角。他们那里有各种报纸卖。嗯我想想……(低头看看手表)他们十点钟开始卖最新的本埠新闻版,还有十五分钟,所以你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乔·奇斯曼说这版里会有的。

瑟奇:多谢。(对布雷肯里奇说)请原谅。

布雷肯里奇:没事。(瑟奇从左侧出门)

福来舍:(看到没有人讲话)还有,今天晚上为什么没有人去吃晚餐啊?龙虾可好吃了。(远处响起爆炸声,湖的那边燃起了焰火,夜空被点亮,又瞬间熄灭下去)

布雷肯里奇:我们的邻居已经在庆祝了。

比利:我想去看。

布雷肯里奇:你看到的会比这个壮观得多——过一会儿。

(福来舍把轮椅转向了双扇玻璃门。远处,焰火又一次飞向天空。此时托尼从双扇玻璃门进来)

托尼:哎,瑟奇那么着急走干吗?我刚刚看他开车出去了。

布雷肯里奇:他去斯坦福德了,去买份报纸。

英格尔斯:你没有买今天的《通讯员报》吧,托尼?

托尼:《通讯员报》?没有。(顿了顿)布雷肯里奇,我能跟你说句话吗?就一小会儿。我今天一直在——

布雷肯里奇:嗯,你要说什么,托尼?什么事?

托尼:是……是关于比利。我不想——(看看比利)

弗莱明:关于比利?什么事啊?

布雷肯里奇:没关系的,不用瞒着。说吧。

托尼:如果你允许我说的话,我今天早上碰见道尔教授了。

布雷肯里奇:哦,这样么?你不会是要说——

弗莱明:道尔?比利的医生吗?

托尼:是的,我上大学的时候他教过我。

弗莱明:他跟你说了什么?

布雷肯里奇:托尼,我觉得我们已经说好了——

弗莱明:他跟你说了什么?

托尼:(对布雷肯里奇)他说我必须转告你,恳求你,因为如果我们夏天再不把比利送到蒙特利尔,让哈兰医生给比利做手术的话——比利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弗莱明缓缓向前迈了一步,恶狠狠地)

布雷肯里奇:好了,哈维。

弗莱明:(声音古怪、沙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布雷肯里奇:因为我没必要告诉你。

托尼:弗莱明先生,这是比利最后的机会了。他马上就要十五岁。如果我们再这样等下去,肌肉会萎缩,那就太晚了。道尔教授说——

布雷肯里奇:道尔教授没有提到手术对于比利而言也有可能危及生命吗?

托尼:他提到了。

布雷肯里奇:我觉得这已经不言而喻了吧。

海伦:沃尔特,求你了,我们再好好考虑考虑。道尔说风险并不是太大,我们冒着一个小小的风险就可以……不让比利这样残废下去!

布雷肯里奇:多小的风险一旦发生都无法挽回——对于比利来说。我宁愿让比利这样下去,也不愿意冒着失去他的风险去手术。

弗莱明:(疯狂地吼着)真是不可理喻,你这个混蛋!我不会这么饶了你的!他妈的,我不会饶了你!我要求做手术,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我要求你让比利做手术!

布雷肯里奇:你要求?你算老几?(弗莱明站定盯着他看,他的憔悴好像更加明显了)

英格尔斯:(生硬地)我可以选择不掺和你们的事情吗?(转身从左侧出门)

布雷肯里奇:哈维,我警告你。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可能会禁止你再见比利。

海伦:哦,不,沃尔特!

弗莱明:你……不能那么做,沃尔特!你……你不能。

布雷肯里奇:你明知道我能。

比利:(他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如此鲜活——如此绝望)爸爸!你不能那样!(布雷肯里奇转身对着他)求求你了,爸爸。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不是非要做那个手术。所以你千万不要……弗莱明先生,那个手术真的无所谓。我不在乎。

布雷肯里奇:好的,比利。我很抱歉哈维刚刚打扰到你了。你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不会冒着风险在你身上尝试一种未经测试的新手术。(海伦想插话)所以,海伦,这件事情就这么办。

(弗莱明猛地转身。他走向台阶,随手从餐柜上抓了一个酒瓶,消失在了楼梯的顶端)

福来舍:嗯,我觉得这可不太像生日聚会了!

布雷肯里奇:我们别管那个烦人的哈维了,他总是这样搅浑水。(看看手表)现在我们可以干点开心的事情了。(起身)比利,亲爱的,你要目不转睛地看好那边的湖,你一会儿会看到有意思的东西。(对众人说)大家注意了,我不想让任何人跟着我去。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是如何做到的。我明天才会公开。不过这里是最佳的角度。(他转身走向双扇玻璃门)谁知道呢?也许你们即将看到的是人类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发明。(出门,向右首走进院子里)

海伦:(好像做了个决定一样,起身向台阶走去,然后停下脚步对众人补充道)抱歉我失陪一会儿。(从台阶离开)

托尼:比尔,不好意思。我尽力了。

比利:没关系……你以后当了医生,我还像……现在这样。我想让你当我的医生。

托尼:(奇怪地、紧张地、苦涩地)我以后当了……医生……

比利:大家都觉得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爸爸经常夸你,还夸你的手。他说你的那双手很适合做医生。

托尼:(看看自己的手)哦……是吗……他这么说的?(转身要走)

福来舍:哎,你不要看焰火吗?

托尼:哦,那你坐着你的礼花炮飞上天吧——(从右侧的门离开)

福来舍:(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张着嘴)嗯,我觉得他是想说……

阿德莉安:是的,福来舍,他想说的跟你想的一样。

(后台的右侧传来了琴声,是拉赫玛尼诺夫的G小调前奏曲)

比利:诺兰小姐,你不要走啊。大家走了。

阿德莉安:我不会走的,比尔。我们把门打开,再关上灯,这样我们会看得清楚些。(她关了灯,福来舍把双扇玻璃门推开)

比利:为什么托尼一直弹这么悲伤的曲子?

阿德莉安:因为他总是心情不好,比尔。

福来舍:我能感觉到,大家心情都不好。

比利:爸爸今天很开心。(一束火苗从湖面上升腾起来,比刚才的焰火要近很多,爆裂成许多闪闪发亮的星星)

福来舍:快看啊!

比利:哦!……(每隔一会儿就会继续有焰火升起)

福来舍:(在焰火之间,兴奋地)看啊,比利……看啊……这就是你爸爸的新发明!……相当好用!……那些焰火不用导线引燃……不用亲手点火……就像那样,隔着老远……能想象吗?就是一种波把它们炸开了花!

阿德莉安:精确度很高……相当准……如果有人选择了更大的……(突然她倒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失声尖叫起来)

福来舍:怎么了?

阿德莉安:(声音很诡异)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她突然慌了神,准备冲出门,面对屋外的一片漆黑,她无奈地停了下来,转身问)沃尔特呢?他去哪儿了?

福来舍:我不知道。他不让我们跟着他。

阿德莉安:史蒂夫在哪里?

福来舍:不知道,我觉得他出去了。

阿德莉安:(朝院子里大喊)史蒂夫!……史蒂夫!……

福来舍:他听不见的。这里地方太大了,离院子还远着呢。天这么黑,你谁也看不到。

阿德莉安:我要——

比利:快看,诺兰小姐!看!

(焰火组成了字母,在湖面上的天空渐渐成型,一个一个小光点排列开来。字母一个个拼成:“天佑……”)

阿德莉安:我得去找沃尔特!

福来舍:诺兰小姐!别去!布雷肯里奇先生会生气的!

(阿德莉安冲了出去,消失在了院子里。焰火继续拼成了:“天佑美……”(5)然后,最后一个光点展开了,字母抖动了几下,黯淡了下去,一同消失在了夜空里。此时只有黑暗和寂静笼罩)

哎!……出什么问题了?……发生了什么?……(他们等待着。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觉得可能是那个发明出问题了,有些地方坏掉了。可能那个伟大的发明还不太完美……

比利: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

福来舍:也许老式的点焰火的方法还是更好些。(他们继续等着,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了,比尔,你说大家今天都怎么了?

比利:没什么。

福来舍:我不能理解。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但是这里有些东西不太对劲,很不对劲。

比利:算了吧,福来舍。

福来舍:以你为例吧。那个手术的事。你很想做手术吗?

比利:我觉得可能是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很想要一个东西是什么感觉。我一直在尝试着不要有这样或那样的愿望。

福来舍:比尔,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比利:我吗?……(想了一下)我觉得……我觉得可能是接一杯水吧。

福来舍:什么?要我去给你倒杯喝的吗?

比利:不是,你没有理解。是自己给自己倒一杯水。(福来舍紧盯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我渴了,我不用跟任何人说,我可以自己到厨房,拧开龙头,接一杯水,然后喝掉。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感谢任何人,不需要请任何人帮忙,只需要自己去接。福来舍,你不能理解这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就是不需要任何人。

福来舍:但是大家想要帮助你。

比利:福来舍,当——有任何事情发生的时候,无论何时,无论我在做什么……我一个人的时候不能渴,因为我必须得告诉别人我渴。我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能饿。我根本感觉不到我是一个人,我只是一个总在被帮助的东西……如果我能站起来的话——我会站起来然后告诉他们都去死吧!哦,福来舍,我不会告诉他们的!我只要知道自己能够如此!只要一次就好!

福来舍:就算那样,你又能如何呢?你说的没什么道理,因为大家只是对你很好——(院子里传来了爆炸声)看!看焰火!(向外看,只有漆黑一片)没有,可能是哑炮。

比利:人们确实待我不薄。但是这样并不好——这种友好。有的时候我故意惹麻烦,就是为了让人骂我,可是从来都没有人骂我。大家一点都不尊重我,所以大家才不会生气。我不值得他们生气,我好像只是一个需要善待的东西而已。

福来舍:听着,你要喝水吗?要不要我帮你倒?

比利:(低下头,无精打采地)好吧。你帮我倒吧。

福来舍:我觉得光喝水不好吧,要不然给你来一杯热巧克力,再来一点吐司面包?

比利:好。

福来舍:我说了,今天晚上大家什么都没吃。那么好的晚饭都浪费了,这宅子里的人真是疯狂。(转身向门口)要我把灯打开吗?

比利:不用。(福来舍从右侧离开,比利独自坐了一会儿,一动不动。此时英格尔斯从院子里走进来)

英格尔斯:你好,比尔。你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干吗呢?(把灯打开)焰火放完了吗?

比利:好像出问题了,焰火停了。

英格尔斯:哦?那沃尔特去哪儿了?

比利:可能在修理焰火吧,我猜。他没有回来。(英格尔斯正要上楼)史蒂夫。

英格尔斯:嗯?

比利:史蒂夫,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从来都不对我好。

英格尔斯:但是我很想对你好呀,孩子。

比利: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永远也不可能……照着别人的样子对我好。我的意思是,人们把友善当作一种武器……史蒂夫!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武器,我觉得比生化毒气还要可怕。它会浸入更深,伤得更痛,而且没有面具可以防护。因为人们觉得只有坏人才需要提防友善。

英格尔斯:比尔,你听我说。这些都不要紧,甚至你的坏腿和轮椅——都不要紧,只要你不让人控制你的思想。你要掌控你自己的思想——让你的思想自由、自主。不要让任何人帮助你——你的思想,你的灵魂。不要让任何人告诉你你应该想什么。不要让任何人觉得你应该感觉到什么。永远不要让任何人把你的灵魂扶上轮椅。只要这样,无论发生什么,就都不会有事的。

比利:你是懂我的,史蒂夫,只有你是懂我的。(福来舍从右侧的门进屋)

福来舍:来吧,比尔,吃的给你弄好了。你想在这里吃吗?

比利:我不饿,把我推到房间吧。我累了。

福来舍:他妈的!我忙活了半天——

比利:求你了,福来舍。(福来舍推动了他的轮椅)晚安,史蒂夫。

英格尔斯:晚安,孩子。(福来舍和比利出去了,隔壁传来托尼的声音)

托尼的声音:回去啦,比利?晚安。

比利的声音:晚安。(托尼从右侧进来)

托尼:焰火呢?放完啦?

英格尔斯:可能是吧,比利说焰火出问题了。

托尼:你没有看吗?

英格尔斯:没有。

托尼:我也没看。

(海伦出现在了台阶的顶端。她戴着帽子,穿好了外衣,拎着小手提箱。她停了一下,看了看楼下的两个人,然后坚定地走了下来)

英格尔斯:海伦?你去哪儿?

海伦:回城里。

托尼:现在?

海伦:是的。

英格尔斯:不过海伦——

海伦:不要问我任何问题。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人。我不想……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英格尔斯:发生了什么?

海伦:我过后跟你说,史蒂夫。过后再说。我之后再跟你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城里见。我到时候跟你解释。不要——

(院子里远远地传来了阿德莉安的尖叫声——一声惊恐的悲鸣。所有人都转身朝着双扇玻璃门)

英格尔斯:阿德莉安在哪儿?

海伦:我不知道。她——

(英格尔斯冲进了院子,托尼紧跟其后。福来舍从右侧的门闯进来)

福来舍: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海伦:我……不知……道……

福来舍:诺兰小姐!是诺兰小姐!(库蒂斯从右侧进)

库蒂斯:夫人!怎么了!

(英格尔斯、托尼和阿德莉安从院子里进屋。英格尔斯搀着阿德莉安,她颤抖着,喘不过气来)

英格尔斯:好了,好了,放轻松。刚才怎么了?

阿德莉安:是沃尔特……在外面……院子里……他死了。(沉默,众人都看着她)外面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到……他趴在地上……我拔腿就跑……我觉得他中枪了……(海伦倒吸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

英格尔斯:你碰任何东西了吗?

阿德莉安:没有……没有……

英格尔斯:库蒂斯。

库蒂斯:先生你有什么指示?

英格尔斯:你快到案发地点去,站在边上不要动任何东西,也不要让任何人走近。

库蒂斯:明白了,先生。

阿德莉安:(用手指着)在那儿……左边……沿着小道走……(库蒂斯出门到院子里去)

英格尔斯:托尼,你把海伦带回房间吧。福来舍,你跟比利在一起。不要告诉他,让他快点睡觉。

福来舍:好,好的,先生。

(福来舍从右侧出去,托尼扶着海伦上楼,英格尔斯拿起了电话)

阿德莉安:史蒂夫!你要干什么?

英格尔斯:(对电话说)接线员吗?……

阿德莉安:史蒂夫!你等等!

英格尔斯:(对电话说)接地方检察官黑斯廷。

阿德莉安:不要!……等等!……史蒂夫,我——

英格尔斯:(对电话说)喂,格里格?我是史蒂夫·英格尔斯,我在沃尔特·布雷肯里奇的宅子里。布雷肯里奇先生被——(阿德莉安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把她推开,没有用很大力气,但是十分坚定)——谋杀了……对……对,我会的……对,那座新房子……(挂电话)

阿德莉安:史蒂夫……你刚刚不让我跟你说话……

英格尔斯:嗯?怎么了?

阿德莉安:(从兜里掏出一条男士手帕,递给他)这个。(他看着手帕上的姓名缩写)这是你的。

英格尔斯:是的。

阿德莉安:我是在长椅上找到的——就在——尸体……边上。

英格尔斯:(看看手帕,又看看她)不错的证据,阿德莉安。(淡定地把手帕装进自己的衣兜)这个证据证明你还爱我——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

阿德莉安:(语气僵硬)只是间接证据而已。

英格尔斯:哦,对啊,不过间接证据就足够了。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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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处瑟奇使用了法语的“小姐”。——译注

(2)比尔与比利是同一人,比利是比尔的昵称。——译注

(3)伏尔加河位于俄罗斯西南部,阿德莉安以此讽刺瑟奇的“俄罗斯风情”。——译注

(4)即二战,瑟奇的英语十分蹩脚。——译注

(5)“天佑美国”,“God Bless America”,美国人常用的爱国标语。——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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