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自己又跑了过去,把写字台一推,把抽屉端过来,在灯光下面翻找。但是,只有六千八百零几个法郎在里边。于是,他开始大发雷霆。

"三个月就用了一万法郎!"他声嘶力竭地叫道,"他妈的!你是怎么花的?嗯?快回答我!……这些钱全被你姑姑这个老骨头给拿走了,嗯?或是给你的野男人用了,这是明摆的事……你肯回答我吗!"

"啊!你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娜娜说道,"帐是很好算的……家具还没算进去;另外,我也不得不买些衣服,安好一个家,花钱是很快的。"

他一边要求她解释,一边又不想听她解释。

"是的,钱花起来很快,"他平静了一些说道,"我的小乖乖,你知道,我们这种在一起吃饭的生活,我实在是受够了,你知道,这七千法郎是我的。好吧,既然我把它弄到了手,我就把它留下来,我不想把自己搞得破产,把各人的钱还归各人吧。"

于是,钱被他冠冕堂皇地塞进衣袋里。娜娜呆呆地望着他。他还得意洋洋地继续说着:

"你知道,我也并没有那么傻,花钱供养别人的姑妈和孩子……你的钱,你喜欢怎么花就怎么花,这是你的事;但是我的钱,可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以后你烧一条羊腿,我付一半钱。晚上,咱们把帐算清,就这样办!"

娜娜一下子火冒三丈,她忍耐不住,大声叫起来:

"喂,我的一万法郎被你吞了……你这样做,实在卑鄙!"

丰唐没有和她争吵下去,隔着桌子,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说道:

"你再给我说一遍!"

娜娜虽然挨了一记耳光,可她又说了一遍,于是他朝她扑过去,拳打脚踢。不一会儿,他把她打得那么厉害,最后娜娜只好像往常一样,脱了衣服,哭着睡觉了。 丰唐气喘吁吁。他正要上床睡觉时,发现桌子上由他代写给乔治的那封信。于是,他把信小心地折叠起来,把身子转向床边,用威胁的口气说道:

"这封信写得非常好,我亲自拿去寄,我不喜欢朝三暮四的爱情……别哼了,烦死我了!"

娜娜本来抽抽噎噎的,这时屏住了呼吸。丰唐上床后,她感到憋得更加难受,便一下子钻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他们打架后,总是这样和好的;她生怕失去丰唐,不管怎样,她忍气吞声,希望看看他对她是否还有感情。他傲慢地两次把她推开,可是,这个女人像头忠于主人的牲口,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哀求他, 温柔地拥抱他,终于引起了他的性欲。他装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但决不降低身份迁就她;他任她抚摩,任她拼命求欢,他摆出一副架势,要得到他的宽恕,总是要花点力气的。然后,他又不安起来,怕娜娜耍花招,想把抽屉的钥匙要回去。这时候,蜡烛已经熄了,他觉得有必要重申一下自己的意愿。

"我的乖乖,你知道,说句正经话,钱我可要留着。"

他的脖子被娜娜搂着昏昏欲睡了,她说了一句大方的话:

"留着吧,你别害怕……我去干活儿。"

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们在一起生活越来越难,一个星期从头到尾,不断听到耳光声,仿佛是滴嗒滴嗒的时钟声,调节着他们的生活。娜娜由于常常挨打,变得像细腻织物一样柔软,耳光使她的皮肤变得细嫩,白里透红,摸上去光滑,看上去很明亮,变得更加漂亮了。因此,她被普律利埃尔拼命追求,丰唐不在家时,他就过来了,他把她推到角落上吻她。但是娜娜马上怒不可遏的挣扎着,脸羞得通红;她觉得他欺骗一个朋友,调戏朋友的情人简直可恶。普律利埃尔神色愤怒,冷笑着。她确实变得太愚蠢了,怎么会爱上一个丑八怪?因为说到底,一个丑鬼般的丰唐,那个大鼻子还不停地动来动去。他是一个下流坯!他还常常狠狠揍她呢。

"这很可能,那丑样子就是讨人喜欢。"一天,她坦然回答道,她承认自己有这种恶劣的趣味。

博斯克常常在娜娜家里吃饭,对此他感到很高兴。他经常在普律利埃尔后面耸耸肩。普律利埃尔是个漂亮的小伙子,但他不够严肃。他好几次目睹了他们的家庭纠纷,那都是在吃餐后点心的时候,丰唐打娜娜的耳光,他却继续一个劲儿吃着,他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他总是赞美他们的幸福,以此作为对他们请他吃饭的报答。 他以达观者自诩,把一切包括荣誉都舍弃了。有时,普律利埃尔和丰唐躺在椅子上,在餐具已经收拾了的桌子跟前,用演戏的手势和语调怡然自得地叙说各自的舞台成就,一直谈到深夜两点钟;而博斯克则在一边想其他事情,偶尔才蔑视地哼一声,一声不吭地喝他那瓶白兰地,当年的塔尔玛还留下什么了呢?什么也没有,他早就被人们忘记了,现在谈论他,这真是太愚蠢了!

有一天晚上,博斯克见娜娜眼泪汪汪。娜娜脱掉她的短上衣,让他看她的背上和胳膊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他看着她的皮肤,用教训人的口气说,如果那个愚笨的普律利埃尔在场,他也会这么说:

"姑娘,哪里有女人,哪里就会有耳光。我记得这是拿破仑说过的话……用盐水洗一洗吧。对这样的轻伤,盐水效果很好。还是算了吧,以后你会有男人打你的,只要没有什么地方被打断,就不要埋怨……你知道,今天我不请自来,因为我看见你们家里买了羊腿。"

可是,博斯克这种人生哲学观点勒拉太太却很难认同。每次她把雪白的皮肤上那刚被打得发青的伤痕让她看时,她总是连连大叫几声。人家要杀害她的侄女,这样的事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事实上,勒拉太太曾被丰唐赶走过,赶她时他还说,他不愿意她再到他家里来。打那以后,每当勒拉太太在娜娜家时,丰唐一回来,她就只好从厨房那边溜走了,这是对她的莫大侮辱。因此,她不断斥骂他,骂他没有教养,她说话时露出那一副神色,似乎她受的良好教育谁也比不上。

"哦!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她对娜娜说,"他一点礼貌也不懂。她的母亲一定是个粗俗不堪的人;你不要否认,这当然是看得出来的!……不是仅仅为了自己才这样说,尽管像我这样年纪的人理应受到人们的尊重……但是你,说句实话,你怎么能忍受他的粗野举动;我不是自夸,我一向教育你要注意举止,你在自己家里得到了最好的告诫。我们全家人都相处得很好,是吗?"

娜娜低着头听她说,并没有反驳她的话。

"另外还有"姑妈继续说道,"你只认识一些有身份的人……就在昨天,我还同佐爱在我家里谈过这件事。她也和我一样的不明白,她说:‘太太怎么会让伯爵这样十全十美的人俯首听命。,……这里没有别人,我觉得他被你弄得团团转……她还说:‘太太怎么能听凭一个小丑糟蹋,任意打骂?,我还说,打骂还可以忍受,但是我不能容忍别人对我不尊敬……总之,这个人没有一点可取之处。我甚至不愿意我的房间里留有他的照片,可是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家伙就毁了自己。你确实毁了自己,亲爱的侄女,你要的男人多得很,有富翁,也有政府官员……够了!这些话不该我说。不过,下次他要再干坏事的话,我就叫你抛弃他,并且还说一声:‘先生,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啦?,你知道,只要你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那会大杀他的威风。"

这时,娜娜抽抽噎噎着,结结巴巴地说道:

"哦!我的姑妈,我是多么爱他呀。"

勒拉太太看到娜娜的景状日益不安起来,她看见侄女费了好大劲才能凑足二十个苏,来支付她的小路易的生活费,而且每次拖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当然罗,她要作出一些牺牲,不管怎样,她还得把小路易留在身边,慢慢等待侄女的经济情况好转。但是她一想到丰唐不让孩子。娜娜和她动用他们的钱,她就会火冒三丈,甚至叫娜娜否认与丰唐的爱情关系。最后,她严肃地提醒她:

"听着,总有一天他要剥掉你的皮,那时,你来敲我的门,我会开门欢迎你的。"

不久,钱让娜娜伤透了心。丰唐就把那七千法郎藏起来了,藏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而她又从来不敢问他,因为在这个被勒拉太太称为家伙的人面前,她是羞于启齿的,生怕他以为她看中他几个钱才缠住他不放。他曾答应过家庭开支由他支付。开头几天,每天早上,他拿出了三个法郎。但是,男人付了钱,条件是很苛刻的; 他拿出三个法郎,什么都要吃到,黄油,肉,时鲜蔬菜和水果,她若胆敢对他提点意见,说三个法郎不可能买下来菜场里的东西,他就大发雷霆,骂她是个没用的女仆,只会瞎花钱的女人,该死的蠢货,钱都被那商人骗去了。他还经常威胁她,说他要到别处去搭伙。后来,一个月后,有几天早上,他忘了把三个法郎放在五斗柜上。她壮着胆子,婉转地向他要。于是,又发生了一场轩然大波。他动辄找碴儿,闹得娜娜不得安宁,以致于后来在家庭开支上,娜娜不再指望他了。而丰唐呢,恰恰相反,即使他不能拿出每枚合二十个苏的三个法郎,却照样有饭吃,他就非常快乐,使劲地吻娜娜,并抓住椅子跳华尔兹舞。而娜娜呢,也很高兴,她巴不得看不到五斗柜上有钱,虽然她每个月都是寅吃卯粮。有一天,她甚至还给他三个法郎,撒谎说,前一天的钱还没有用完。因为前一天他没有给钱,他便犹豫了一阵子,生怕娜娜教训他。然而,她却含情脉脉地瞅着他,吻他时仿佛要献给他整个身心,他把钱币放进口袋,抓钱时手微微颤抖着,就像一个吝啬鬼攫住一笔差点丢失的钱一样。从那天起,他就不为钱而担心了,他再也不问家里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吃土豆时,他就板起那阴郁的面孔,吃火鸡或羊腿时,他就几乎把下巴笑掉。但这并不妨碍他狠狠给娜娜几个耳光,即使在他很高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为的是经常练练手劲。

娜娜找到了能满足家庭需要的办法,有些日子,食品摆满了整个家。每个星期,博斯克总有两次吃得消化不良。有一天晚上,勒拉太太看见炉灶里煮着一顿丰盛的晚餐,而自己却吃不到,临走时气乎乎地,不禁用生硬的口气问娜娜,钱是谁付的。娜娜吃了一惊,被问得张口结舌,哭起来了。

"哼,这钱来得不干净。"姑妈说,她明白了一切。

为了家里能平平静静,娜娜只好听天由命。再说,这是拉特里贡老虔婆的过错。有一天,丰唐嫌鳕鱼烧得不好,怒冲冲地走了,娜娜在拉瓦尔街遇上拉特里贡,她就答应了,拉特里贡正好经济也拮据。因为丰唐在六点钟前从不回家,娜娜可以自由安排整个下午,她有时赚到四十法郎,有时六十法郎,有时就更多一点。如果她善于像从前那样要价,她大可要价十个或十五个路易;但是眼下只要有饭吃,她就心满意足了。到晚上,一切都被她忘了。博斯克吃得肚皮都要撑破了,丰唐把胳膊肘搁在桌子上,让娜娜吻他的眼睛,他神气十足,似乎他是一个理所当然被人爱的男人。

娜娜热恋着他的宝贝,她那可爱的小狗,因为盲目地爱他,为此现在付出了代价,以致重新陷入了初次坠入风尘时的处境。她又像以前当烟花女那样,拖着一双旧鞋子,到处游荡,跑遍每条马路,为了赚一枚一百个苏的银币。一个星期天,在拉罗什福科菜场娜娜碰到萨丹,愤怒地冲到她的跟前,当着她的面,把罗贝尔夫人骂了一顿,然后两人又言归于好了。萨丹听了她的责备,只是回答说,如果一个人不喜欢什么,但他没有理由要求别人也不喜欢。心胸宽广的娜娜,接受了这一富有哲理性的观点,谁也不明白自己最后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 因此也就原谅了她。她突然起了好奇心,她询问萨丹关于她们鬼混的地方的情况,除了在她这样的年龄她已经知道的事情以外,萨丹又告诉她一些事情,这让她惊得目瞪口呆;她哈哈大笑,惊叫起来,觉得很新奇,然而也产生几分反感,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她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她看不顺眼不合她习惯的东西。因此,每当丰唐不在家吃饭时,她就到洛尔饭店吃饭。她在那里津津有味听一些故事。爱情趣闻和争风吃醋的趣事。女客们都兴致盎然地听着,但她们还是照样吃东西。然而,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永远不会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胖老板娘洛尔待她像慈母一样,娜娜经常被邀到她在阿斯尼埃尔的别墅住几天,那是一栋乡村别墅,有好几间卧室,可以供七个妇女居住。娜娜不愿去,她有些害怕。但是萨丹断言她错了,说巴黎的先生们已抛弃了娜娜,而去玩投饼游戏了。过了一些日子,娜娜答应了,等她家里没事时再去。

这段时间娜娜很烦恼,心思压根儿不在游玩消遣上。她手头拮据。当拉特里贡不找她时,她就不知道去何处卖身,这种情况常发生。于是,她就像发疯似的,同萨丹一道出去,在巴黎的街上乱逛,在社会低层卖身,她们走在泥泞的街道上,在昏暗的煤气灯光下寻找嫖客。娜娜重去城关的低级舞厅了,她是当年在这里失身的;她又见到了环城林荫大道的阴暗的角落,还有那些路碑。她十五岁时,一些男人就在这些路碑上吻抱她,而她的父亲到处寻找她,恨不能打烂她的屁股。她们两人在这个区里无处不到,在这个地带的每家舞厅和咖啡馆出没,爬着让痰和打翻的啤酒弄得湿漉漉的楼梯;或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不时伫立在车辆进出的门口等待着。萨丹当初是在拉丁区沦为烟花女的,她把娜娜带到去比里埃和圣米歇尔林荫大道的一家家小酒店。但是,到了学校放假时, 在拉丁区很难拉到嫖客,她们就再回到那些林荫大道上,还是在这些地方,她们拉到的嫖客最多,从蒙马特高地到天文台高地,她们就这样把全城跑遍。晚上下雨, 鞋跟跑破了;碰上炎热的晚上,短上衣粘在皮肤上,长时间的等候,没完没了的溜达,推搡和争吵,领一个行人上一家不三不四的客店里,忍受了最粗野的蹂躏,然后,一边走下油垢的楼梯,一边咒骂。

夏天就快过去了。这年夏天时常下暴雨,夜晚闷热难熬。晚饭后,她们经常在将近九点钟时一道出去。在洛莱特圣母院路的两边人行道上的两队卖笑女子,她们靠着一家家商店,行色匆匆向林荫大道走去,她们提起裙子,低着头,连橱窗里的东西都不看。在华灯初照之时,布雷达地区的妓女们如饥似渴地纷纷走上街头。娜娜和萨丹总是顺着教堂出来,然后踏上勒佩尔蒂埃街,在距里克咖啡馆一百米处,就到了她们的活动地带,这时她们就把一只手一直小心翼翼提起的裙子放下来;她们不管地上的灰尘,任凭裙子拖在人行道上,她们扭着腰,迈着碎步,慢腾腾地走着,她们走到灯火通明的一家大咖啡馆门前时,把脚步放慢了。她们挺起胸部,放肆大笑,回过头来向盯着她们的男人们频送秋波,好像在家里那样肆无忌惮。她们搽粉的脸蛋,鲜红的嘴唇, 画黑的眼皮,在夜色中,颇像露天市场上的廉价珍珠,光泽美丽,令人眼花缭乱。直到十一点,她们在拥挤的人群中走来走去,但是她们仍然很快乐,有时遇上莽撞的男人,脚跟踩了她们裙子的边饰,等他们走了很远时,"没有教养的畜生!"她们在他们后头骂一声。她们和咖啡馆的侍者亲热地打招呼,站在一张桌子前聊天, 让侍者端来咖啡,高兴地坐下来,慢慢地喝着,一边等待剧院散场。但是,到了夜深人静时刻,假如在拉罗什福科街她们还没有拉到一两个嫖客,她们就变成了下贱妓女,拉客的方式也就更加粗野了。在行人越来越少。光线阴暗的林荫大道上,可以听见从树底下传来激烈的讨价还价声。谩骂声和厮打声。有些家庭循规蹈矩,父母带着女儿,从路旁经过,因为他们看惯了这些场面,所以视而不见,慢悠悠地走过去。娜娜和萨丹在歌剧院和体育馆之间来回跑了十次后,夜已经越来越深,男人们断然离开那里大步流星往家走时,娜娜和萨丹仍然坚守在福布尔—蒙马特街的人行道上。直到深夜两点,饭店。酒吧。肉食店里仍然灯火辉煌,妓女们仍然拥在咖啡馆门口,这里是巴黎夜间最后一个灯火通明。热闹的地方,人们总是在这公开市场达到公开交易。从街的一头到另一头,一对对男女在直截了当地谈交易,像在一家妓院的时时对外开放的走廊里一样。有些夜里,她们一无所获而归,于是两人就要吵嘴。院街很知名的洛莱特圣母,整条街上黑漆漆的,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女人的影子在晃动。现在是本区人最后一批回家的时候,那些没拉到客的可怜妓女,很恼火,仍不甘心一无所获,迷路的醉汉被她们拦在布雷达街或丰台纳街的拐角处, 用嘶哑的声音同他们讨价还价。

不过,有时她们也会有出乎意料的收获,从一些有身份的先生的身上搞到一些金路易,他们上楼时,就把勋章拿下来,揣进口袋里。萨丹对这些尤为敏感。潮湿的晚上,潮湿的巴黎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气味,那气味仿佛是一间不整洁的放床大凹室里散发出来的。她知道这样酷热而潮湿的天气和由昏暗角落里飘出来的恶臭,会让男人们烦躁万分。她注视着那些衣着最漂亮的男人,她从他们的暗淡无神的目光中,就能看出他们需要性欲的发泄。这时候,仿佛疯狂的肉欲席卷了巴黎全城。她有些害怕了,因为那些最道貌岸然的男人往往是最卑鄙的人。这时,他们的假面具摘下来了,兽性大发作,他们作爱很苛求,有一些古怪的趣味要求,他们的性欲很反常。因而,萨丹这个婊子不尊敬他们,经常当着坐在马车里的道貌岸然的大人先生们大声嚷嚷,说连他们的马车夫都要比他们好,由于他们对妇女尊敬,不会用上流社会人的坏点子来坑害她们。这些上层人物也沉醉在荒淫放荡的生活中,使娜娜感到吃惊,娜娜对他们还保留着一些好的看法,萨丹这样一说,娜娜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正如同她在闲聊时一本正经地所说的那样,这样说来就不存在道德了吗?由上到下,人们都陷在堕落的泥坑中。唉!从晚上九点钟到早上三点钟,巴黎城里一定是肮脏不堪。娜娜以嘲笑的口气大声说,如果能看一眼所有卧室里,就会目睹一些有趣的情景,小人物都在尽情淫乐,然而不少大人物呢,哪儿都一样,一头钻进肮脏的勾当里,并且比别人钻得更深。娜娜对社会认识得更清楚了。

一天晚上,娜娜来找萨丹,在上楼梯时她碰见德。舒阿尔侯爵。他像断了腿似的,手扶着栏杆拖着脚步朝下走,脸色煞白,他假装擤鼻涕,没看见她。上了楼,她发现萨丹家里肮脏透了, 房间里似乎整整有一个星期没有打扫了,床上臭气熏人,到处乱放着瓦罐。她很奇怪,萨丹竟认识侯爵。啊!对了,她认识他,甚至在她与糕点师傅在一起瞎混时, 他还给他们惹过麻烦呢!现在他不时来找萨丹;他一来就缠着她不放,他都要用鼻子去闻一闻不干净的地方,连她的拖鞋他也要闻。

"对了,亲爱的,我的拖鞋他也要闻……哦!他真的是个坏蛋!他总是要求这样,要求那样……"

尤其使娜娜深感不安的是萨丹坦率地对她讲那些荒淫无耻的事情。她回忆起当初沦落风尘时淫乐的可笑事情;然而现在她看见自己周围的那些姑娘,在淫乐生活中,每天都有人毁了自己。另外,萨丹还令她对警察怕得要死。这方面,萨丹经历过不少事情。从前,她曾经同一个风化警察睡过觉,目的是避免有人找她麻烦;果然一连两次那个风化警察阻止了对她进行登记。目前,她胆战心惊,如果警察来抓她,她的妓女身份就暴露了。应当听她讲讲这方面的事情。警察为了得奖金,就尽量多抓妓女,他们见一个抓一个,谁叫喊,就给谁一个耳光,让你闭嘴,在一大群娼妓中,他们即使错抓了一个正经女人,也会受到支持,得到奖赏。每到夏天,他们就十二个人一群,或者十五个人一组,在环城林荫大道上包抄一条人行道进行大逮捕,一个晚上,最多才能抓到三十个妓女。不过,萨丹熟悉地形;只要她一发现一个警察的面孔,拔腿就跑,其他妓女也惊恐万状地随着四下逃跑,在人群中形成几条长长的队伍。她们怕法律和警察局怕得很,当警察在一条马路上对她们进行大搜捕时,一些妓女就呆在咖啡馆门口,吓得不敢动弹。而萨丹最害怕的是被人告发,那个糕点师就是个没有教养的家伙,当她离他而去时,他威胁要把她出卖;一点不错,一些男人就是使用这样的伎俩,让姘头来养活他们。还有一些卑鄙妓女,她们见别人长得比自己漂亮,就会背信弃义地出卖别人。娜娜听她说这些事情,越听越害怕。听到"法律"两个字娜娜就打哆嗦,法律的威力是不可知的,男人们可以用法律来报复她,把她置于死地,但世界上却不会有一个人来为她辩护。圣拉扎尔监狱在她心目中似乎是一座坟墓,是活埋女人的黑坑,女人在被活埋之前还要被剃光头发。她想她只要甩掉丰唐,她就能找到保护人。萨丹对她说,警察局有几份附上照片的妓女名单,警察抓人时都要检查这些名单,他们是从来不碰一下的有保护人的妓女的。尽管萨丹这样说,对她并未起作用,她浑身仍旧打着哆嗦,警察仿佛老是推着她走,拖着走,第二天就被拉去进行卫生体检。她一想到那张检查时自己坐的那张椅子,就感到惶惶不安,又感到羞耻,尽管她常常不顾廉耻,身上脱得一丝不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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