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克拉利瑟相信每晚三百法郎是真的。这个丰唐总是喜欢在背后诽谤自己的同事!此时,他俩的谈话被西蒙娜打断了。她冷得全身直打哆嗦。大家都把衣扣扣得紧紧的,脖子上还围着围巾,抬头望着空中闪烁的阳光,可是阴暗。冷冰冰的舞台上阳光却照不到。外边已结冰了,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天空一片明朗。

"休息室里没生火!"西蒙娜说道,"真讨厌,他成了阿巴贡了!……我真想走,我不愿在这里冻出病来。"

"安静!"博尔德纳夫大声吼道,那吼声酷似雷声。

于是,有好几分钟时间,只听见演员们朗诵台词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他们几乎不做动作,声调平直,尽量省点气力。然而,每当他们演到要引人注意的地方时,就举目向大厅里扫视几下。他们面前的大厅,像一个大洞,里面飘着一片模糊的影子,也像一间没有窗户的高高的阁楼,里面飘着微尘。大厅里的灯全灭了,舞台上的若明若暗的灯光照亮了,仿佛沉睡了,里面的一切看上去模糊不清,一派凄凉景象,令人不安。天花板上的画全都隐没在黑暗中。舞台两边的包厢,从上到下挂着大幅灰布,用来保护墙饰。一切东西都套上罩布,连栏杆上的丝绒套上都盖着罩布,整个楼座像裹上了双层裹尸布,和大厅里的一片黑暗罩布的灰白色显得很不协调。 整个大厅里都是褪了色的色调,只能隐约看到凹陷进去的。光线暗淡的包厢,每层楼的骨架由包厢构成,里面的坐椅像一个个黑点,坐椅上的大红丝绒看上去象是黑色。大吊灯完全放下来了,全部的正厅前座被它的水晶坐占据了,这种景象令人想到搬家,联想到观众出外旅行,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由罗丝扮演的小公爵夫人,误入一个妓女家里,她向脚灯处走去。她抬起双手,向着大厅撅起逗人的小嘴,一片漆黑空荡的大厅里,像灵堂一样阴森。

"我的上帝!这个世界多么奇怪啊!"她说这句话时,加重了语气,确信在观众中能产生良好的效果。

娜娜裹着一条宽大的披肩,躲进包厢里听着排演,两眼却盯住罗丝。她转过身子,拉博德特悄声问:

"你肯定他会来吗?"

"可以完全肯定。他可能跟米尼翁一起来,这样好有个借口……他一来,你就到楼上马蒂尔德的化妆室去,我把他带到那儿去见见你。"

他们说的是缪法伯爵。这是由拉博德特安排的在第三者处的一次见面。这事他早已跟博尔德纳夫一本正经地说过了。博尔德纳夫已有两次演出失败,现在处境艰难。因而,他急于把剧院提供给他们,当作他们会面的场所,并让娜娜扮演一个角色,企图讨好伯爵,向他借一笔钱。

"热拉尔迪娜这个角色,你认为如何?"拉博德特又说道。

但,娜娜不动声色,他的问题没有回答。第一幕里,作者描写了德。博里瓦热公爵欺骗他的妻子,与金发女郎。轻歌剧明星热拉尔迪娜通奸;在第二幕里,公爵夫人埃莱娜一天晚上到女明星家里,想利用化装舞会的机会,了解她们的丈夫究竟被这些太太用什么妙计征服了,并把他们留在身边。带她来的是她的表兄。美男子奥斯卡。德。圣菲尔曼,他想诱使她堕落。她得到的第一个教训让她大为吃惊,她听到热拉尔迪娜像个泼妇,和公爵大吵大闹,而公爵呢,却很温顺,以笑脸相待;公爵夫人不禁大声喊起来:"噢!对男人应该是这样讲话!"在第二幕里,只在这场戏中热拉尔迪娜出现。至于公爵夫人,她的好奇心立刻受到了惩罚:老风流德。塔迪沃男爵把她当成轻佻女人,她被狂热地追求;而在另一边,博里瓦热坐在一张长椅子上,亲吻着热拉尔迪娜,和她言归于好了。因为这个角色排演时还没有人担任,就由科萨尔老头站起来念台词,他念着念着,根据自己的想象,自己的意思不由自主地加入了,他是倒在博斯克的怀里演这场戏的。整个排演拖拖拉拉,令人乏味,演到这时,福什利从椅子上霍地立起来。他一直耐着性子,现在再也忍不住了。

"演得不对!"他嚷道。

这时演员们停止了排演,个个垂着双手。丰唐皱皱鼻子,嘲讽大家的神态在脸上露出,问道:

"什么?怎么不是如此?"

"没有一个人演得对,根本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样!"福什利补充道。他做着手势,大步走来走去,亲自表演起来。"喂,丰唐,你应当知道塔迪沃这时很激动;你应该弯下身子,用这样的动作抓住公爵夫人……而你呢,罗丝,这时应当愣一下,突然愣一下,像这样,但是不要愣得过早,要在听到接吻的声音时才……"

福什利解释得正起劲时,猛地停下来,对科萨尔大声说道:

"热拉尔迪娜,接吻吧……吻得响一些,让大家都听到!"

科萨尔老头向博斯克转过脸去,在他的嘴唇上猛吻一下。

"亲得好,这才是真正的接吻,"福什利得意洋洋地说,"再吻一次……看到没有,罗丝?我刚才走过时看见了,我轻轻地叫一声:‘啊!她吻他了。,不过,要练好这个动作,塔迪沃应该再上场一次……来吧!试试看,整个重来一遍。"

这场戏被重新排演。但是丰唐内心很不乐意,以致这场戏几乎排不下去。福什利不得不再重新指导两次,而且每次热情都表现出极大。演员们都没精打采地听他讲,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好像福什利要求他们低头走路一样的;随后,他们刚笨拙地试演,马上又停下来,动作呆板得像断了线的木偶。

"不行,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真不懂为什么要这样。"丰唐用傲慢的口气说道。

博尔德纳夫没有开口。他把身子紧紧缩在椅子里,在那盏小灯的昏暗光亮下,大家只看见他的帽顶,帽子卡在他的眼睛上,手杖从手上落了下来,在肚子上横放;大家以为他睡着了。这时,他忽然把身子坐直了,说道:

"小伙计,你真蠢。"他对福什利心平气和地说。

"怎么!蠢!"作者脸色变得煞白,大声嚷道,"你自己才愚蠢呢,亲爱的!"

博尔德纳夫立刻勃然大怒。他又连说几次"愚蠢",在脑子里他搜索比"愚蠢"两个字更加恶毒的字眼,找到了"低能"与"傻瓜"两个词来谩骂福什利。大家要起哄了,这出戏是排演不到底的。他们每次排演一出新戏,这类粗话在他们中间是经常骂来骂去的,福什利并不觉得受到伤害,可是他这一次确实恼火了,他干脆骂博尔德纳夫是畜生。博尔德纳夫气得抑制不住自己,手杖被他抡得团团转,他像牛一样喘着气,叫道:

"他妈的!让我安静点……你说了那么多蠢话,让我们白浪费了一刻钟……你确实说了很多蠢话,你连常识都不懂……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丰唐,你别动。罗丝,你稍稍动一下,别动得厉害,你知道吧,然后你走下来……好了,这次就这样演吧。科萨尔,接吻吧。"

结果排演得混乱不堪,并不比刚才排得好。这次轮到博尔德纳夫来做示范动作了。他像一头大象,却硬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福什利耸耸肩膀,嘲笑他那副可怜的样子。接着,丰唐也来干预继续排演了,博斯克斗胆提了一些意见。罗丝精疲力尽,最后一下坐到代替门的椅子上。大家不知道排演到什么地方了,更糟糕的是,西蒙娜以为听到了该她接的尾白,过早地入了场,结果秩序一片混乱;这下博尔德纳夫被惹怒了,他把手杖抡得飞转,西蒙娜的屁股上被猛打了一下。他常常与女演员睡过觉后,到排演时又打她们。西蒙娜逃跑时,博尔德纳夫还气冲冲地喊道:

"这一棍你就受着吧,他妈的!再有人敢来烦我,我就关闭这个破剧院!"

福什利把帽子朝头上一戴,装出马上要离开剧院的样子。他走下舞台,看见博尔德纳夫重新坐下来,满身是汗。在另一张椅子上福什利坐下来。他们并排坐了一会儿,黑暗的大厅里一片寂静。演员们等了约两分钟。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好象刚刚干了一件繁重的活儿。

"好吧,咱们继续演吧。"博尔德纳夫终于用正常的语调心平气静地说。

"对,继续演下去。"福什利说,"明天这场戏再作调整。"

他们朝椅子里一躺,演员们又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地进行排演。刚才经理剧作者争吵时,丰唐和其他演员快乐地坐在后面一条长凳上与几张简陋的椅子上。他们暗暗笑着,还说些挖苦话。但是,当西蒙娜屁股上挨了一棍,泣不成声向后面走来时,他们变得严肃起来。他们说,假如他们是西蒙娜,就把那个猪猡掐死。她揩着眼泪,点头表示赞同他们的话。她说她同他的关系就这样结束,她要离开他,况且斯泰内昨天还向她表示,她会被他大力捧为明星的。克拉利瑟听后很诧异,因为这位银行家已经一文不值;但是普律利埃尔却笑起来,提醒大家注意,这个该死的犹太人诡计多端,以前他缠住罗丝不放,目的是把他的朗德盐场弄到交易所做投机。现在,他正在抛出一项新计划,要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开凿一条隧道。西蒙娜兴致勃勃地听着。至于克拉利瑟,一个星期以来,一直怏怏不乐,她抛弃拉法卢瓦兹这个畜生后,一头钻进了老女人加加的怀里,就要继承一个富翁伯父的财产吗!她没指望了,倒霉的事全让她碰上了。另外,博尔德纳夫这个下流家伙让她演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台词一共只有五十行,好像她不能演热拉尔迪娜一样!她盼望演这个角色,她希望娜娜拒演这个角色。

"那么,我呢?"普律利埃尔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台词还不到二百行。我想推掉不演……让我扮演这个圣菲尔曼,真让我丢脸,这个人物写得太失败了。朋友们,是什么样的风格剧本!你们知道肯定没人看这个戏。"

西蒙娜和巴里约老头谈了一会儿话,现在走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们不是谈到娜娜吗,她正在大厅里。"

"她在哪里?"克拉利瑟立刻问道,一边站起来向四处张望。

这个消息立刻被传开了。每个人都俯身张望,排演中断了一会儿。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博尔德纳夫清醒过来,叫道:

"怎么?发生什么事啦?把这一幕演完……那边安静下来,这样叫人受不了!"

娜娜坐在包厢里,一直在看排演。拉博德特两次想和她谈话,她感到很不耐烦,他被她用胳膊肘推开,叫他住嘴。第二幕就快结束了,这时在舞台后面出现了两个人影。他们蹑手蹑脚从舞台上下来,生怕发出声音。娜娜认出他们是米尼翁与缪法伯爵。他们默不作声地与博尔德纳夫打招呼。

"啊!他们来了。"娜娜叹了口气,喃喃说道。

罗丝。米尼翁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这时博尔德纳夫说,在排演第三幕之前,第二幕还要重演一次;这时,他不看排演了,用过分热情的态度去欢迎伯爵,福什利却假装注意力被完全放在围在他周围的演员身上。米尼翁吹着口哨,双手反剪着,目光盯着他的老婆,罗丝有些神色慌张。

"怎么样?我们上楼好吗?"拉博德特问娜娜,"我先把你带到化妆室,然后我再下来叫他。"

娜娜立即离开了包厢。在黑暗中,她沿着正厅前座的过道摸索着往前走。博尔德纳夫猜到在黑暗中走的是娜娜,便赶上去,把她拦住在过道的一头。这条过道很狭窄,在舞台的后面,煤气灯昼夜不熄。为了赶快把事情定下来,他开门见山地谈起荡妇这个角色。

"嗯?这是多么好的角色!多么富有魅力!这个角色最适合你演……明天就来参加演出吧。"

娜娜态度冷漠。她想看过第三幕排演再说。

"哦!第三幕才精彩呢!……公爵夫人在她自己家里打扮成荡妇的样子,博里瓦热见了很讨厌,从此他便改邪归正了。另外,还有滑稽可笑的一个误会场面,塔迪沃到她家时,还认为到了一位舞女的家里……"

"那么,在这一幕中热拉尔迪娜分量怎样?"他的话被娜娜打断,问道。

"热拉尔迪娜?"博尔德纳夫神色尴尬地说道,"有一场戏她要出场,不太长,但很精彩……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你而写的,我坦白告诉你,你签字吧?"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最后,她回答道:

"等会儿再说。"

说完,她就走了,赶上了在楼梯上等她的拉博德特。全剧院的人都认出她了。大家都在悄悄议论她,对她回剧院普律利埃尔很反感,克拉利瑟生怕娜娜抢走她的角色。至于丰唐,他假装无所谓,态度冷淡,觉得没必要在背后说一个自己爱过的女人的坏话;其实,过去的热恋现在已经变成了仇恨,由于他有一种恶魔般的反常情欲,他一想到她过去对他忠贞不渝,想到她的娇媚容貌,想到他们的那段共同生活,仇恨就会充满心中。

娜娜的到来已使罗丝。米尼翁警觉起来,看到拉博德特从楼上下来,走到伯爵身边,现在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已经够讨厌缪法的了,可是再想到他这样抛弃她,心里就更怄气了。平常在这类事情上,她与丈夫从不罗嗦,可是这一次她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她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我发誓,如果她再耍抢走斯泰内那样的花招,我就要挖掉她的眼睛!"

米尼翁听后,泰然自若,态度傲慢,他耸耸肩,好像他把什么都看得很清楚。

"闭起你的嘴吧!"他嘟哝道,"嗯?请你别作声!"

他知道什么事该认真。缪法的钱已被他掏得精光,他预料到了,只要娜娜招招手,缪法就会躺下来,让她把自己当地毯踩。缪法已迷恋上她了,这种恋情是无法抑制的。他是很了解男人的,所以现在他头脑里考虑的是怎么充分利用有利局面。应当见机行事,他在等待时机。

"罗丝,上场!"博尔德纳夫叫道,"前面的两幕我们重新开始排演吧。"

"喂,去吧!"米尼翁道,"让我一个人来应付吧。"

他现在还不忘嘲笑别人。他觉得恭维一下福什利的剧本倒是挺有趣的。这个剧本写得太好了,唯一不足之处是,那位贵夫人为什么被写的那么正派呢?这样写很不自然。接着,他冷笑起来,问那个对热拉尔迪娜俯首贴耳的博里瓦热公爵的原型是谁。福什利一点没生气,却微微一笑。博尔德纳夫向缪法那边盯了一下,似乎很不高兴,这使米尼翁感到惊讶。

"咱们开始吧?他妈的!"经理吼道,"开始吧,巴里约!……嗯?博斯克不在这里?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然而,博斯克大模大样地回来了。伯爵被拉博德特带走时,大家又继续排演了。缪法伯爵一想到要再去见娜娜,心里就惶恐不安。他俩断绝关系后,他感到生活异常空虚。被人带到罗丝家里,在那里整天无事可做,内心很痛苦,他认为是生活习惯被打乱了的原因。他成天昏头昏脑,什么都不想知道,克制自己,不去找娜娜, 这样就可避免伯爵夫人问他和娜娜在一起的情况。他觉得是他的贵族身份使他把什么都忘记了。但是他内心在暗暗地斗争着,娜娜似乎重新征服了他。他怀念她,由于意志薄弱他又想到了她的肉体,对她产生了一种新的专一的感情,这种温柔感情几乎成了父爱之情。在他的脑海中他们决裂时的那一幕可憎景象渐渐消失了,丰唐的影子不再在他的眼前浮现,娜娜把他驱逐出门。拿他老婆偷人的事来触怒他的声音不再在他的耳畔萦绕。这些言辞统统飞到九霄云外了;而他的内心却保留了一种使他伤心的压抑,这种痛苦紧紧地攫住他,几乎使他窒息。他又产生了一些天真的想法,他责怪起自己,心想当初如果他真心爱她,她也许不会背叛他。想到这里, 他的痛苦立刻变得难以忍受,他太不幸了。犹如昔日的创伤,这种痛苦复发了,剧痛起来,不过,它不再是一种盲目的。迫不及待的。将就一切的欲望。他怕失掉这个女人,他只需一个人,他需要得到她的头发。她的嘴巴。她的肉体,他无时无刻不被这种需要缠绕着。每当他忆起她讲话的声音,他的四肢就颤抖起来。他怀着吝啬鬼般的苛求与无限柔情想重新得到她。这种情恋早已侵扰着他,使他痛苦万状,因此,拉博德特刚说了开头几句撮合他们会面的话,他就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接着他又觉得有点难为情,认为像他这样一个有地位的人,居然做出这样一个放任随便的动作,太可笑了。不过拉博德特懂得如何看待一切。他做事很有分寸,他把伯爵送到楼梯口就和他告别了,随后悄声道:

"在三楼走廊右边,一推门就开。"

在剧院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只有缪法一个人。他从演员休息室门口经过时,从敞开的门望进去,只见这间宽广的房间里一派破败景象,在阳光照射下,里面的又脏又破旧的东西,令人看了羞愧。但是最使他吃惊的是,他刚走出黑暗。人声嘈杂的舞台,就见楼梯间里光线明亮,一派安静景象,和他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情景截然不同。那天晚上,他只见里面煤气灯雾腾腾,散场后,女演员们在楼上楼下跑个不停,楼梯被踩得咚咚响。现在化妆室里空无一人,走道里空空荡荡,听不见一点声响,十一月份的淡淡阳光,从楼梯旁的方形窗户里照进来,把一片黄灿灿的光亮洒在梯级上,尘埃在空中的阳光中飞舞着,从楼上传到楼下死一般的寂静。这里这么宁静,缪法感到很高兴,在楼梯上他慢慢拾级而上,尽量让自己喘口气。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又害怕起来,害怕自己等会儿像孩子一样唉声叹气,眼泪汪汪。此时,他走到二楼楼梯平台上,确信没有人看见他,他便倚在一堵墙上;随后,他用手帕捂住嘴,两眼瞧着歪歪斜斜的楼梯梯级。被手磨得光滑的铁栏杆。墙上剥落下来的石灰。这儿如同一所妓院,在下午这种时刻,妓女们正在睡觉,在淡淡的阳光下这种破败不堪的景象暴露无遗。到了三楼,他看到一只大红猫蜷缩在一个梯级上,他只好从猫身上跨过去。那只猫半闭着眼睛,单独守着这座剧院;每天晚上,女演员们留下冷却了的闷味,这只猫就在这种怪味中昏昏欲睡。

走廊的右边,化妆室的门果然没有关上,娜娜在等候他。那个小个子马蒂尔德是个天真的邋遢鬼,她弄得化妆室里肮脏不堪,地上放着乱七八糟的缺口的陶器罐,梳妆台上一层油垢,椅子上布满红点,仿佛是人血滴在椅子的草垫上。糊在墙上与天花板上的纸,从上到下都溅上了点点滴滴的肥皂水。还有一种臭味弥漫在屋里,是一种发酸了的香水味,娜娜不得不推开窗户。她把胳膊肘搁在窗台上,在窗口呆了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俯着身子盯着下面,她听见布龙太太用扫帚正在忙碌地打扫狭小的。淹没在昏暗中的院子里的发绿的石板地的声音。一只挂在百叶窗上的鸟笼,里面的一只金丝鸟发出刺耳的鸣叫,在这儿,听不见林荫大道上和邻近街道上的马车声,像在外省一样,太阳仿佛在广阔的空间打盹儿。她抬起头来,瞥见胡同里的一座座低矮房屋与长廊上的玻璃天棚。她再望过去,是维也纳街的一幢幢高楼大厦,映入她眼帘的是这些楼房的背面,它们巍巍耸立,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仿佛空无人烟。每层楼都有阳台,在一幢大厦的屋顶上一位摄影师搭了一个蓝玻璃摄影棚。这片景色令人心旷神怡。她正看得入神, 似乎听到有人敲门。她掉过头去,喊道:

"请进!"

一见伯爵进来,窗户便被她关上了。因为房间里并不热,再说,别让好奇心十足的布龙太太听见。开始气氛很严肃,两人面面相觑。随后,见他僵直地呆着,样子像透不过气来,娜娜笑了,说道:

"怎么,你来了,大傻瓜!"

这时他是那么兴奋,身子却像冻僵了。他称呼她太太,说他能重见到她,觉得很高兴。娜娜露出更亲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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