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切地点头致意。虽然我与此人的业务关系一刀两断了,但伍斯特向来温文有礼。

“啊,吉夫斯。”

“午安,先生。”

玻琳好像很感兴趣。

“这就是吉夫斯?”

“这就是吉夫斯。”

“听说你不喜欢伍斯特先生的班卓里里?”

“不错,小姐。”

我不希望他们就这个敏感话题展开讨论,或许是这个缘故吧,我的口气有点冲。

“怎么,吉夫斯?什么事呀?”

“是斯托克先生问起斯托克小姐的下落,先生。”

嗯,是了,老先生时刻严阵以待的,但我总觉得这有点不合时宜。我转身望着玻琳,客气地吩咐她可以退下了。

“那你快回去吧。”

“是啊。那我的话你不会忘吧?”

“这个问题我会从速办理。”我向她保证。

她扬长而去,留下吉夫斯和我两个人相对无言。我若无其事地点了支烟。

“那,吉夫斯。”

“先生?”

“我是说,咱们又见面啦。”

“是,先生。”

“腓利比,啊?”

“是,先生。”

“你跟着扎飞,做得还顺手吧?”

“一切尽如人意,先生。相信先生的新随从也令人满意吧?”

“哦,挺好,没得挑。”

“那我就放心了,先生。”

一时都没话说。

“呃,吉夫斯。”我说。

说来也怪。我本来打算寒暄两句就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把他打发掉。可是俗话说积习难改——我是说,吉夫斯近在眼前,而我刚刚接手的问题呢,又恰恰是我平时习惯找他咨询意见的那种,而且不知道怎么了,我好像在长椅上定住了似的。总而言之,我原计划是若即若离爱搭不理,再微微一点头,但我非但没依计行事,反而不由自主地要请他指点一二,仿佛两个人根本没生分。

“呃,吉夫斯。”我说。

“先生?”

“我想呢,要是你这会儿有空,我有句话跟你说。”

“先生但说无妨。”

“我想听听你对扎飞的看法。”

“是,先生。”

他不动声色,却透着成竹在胸的气质,再加上那熟悉的“但求少爷满意”的忠心耿耿的模样,我不再犹豫了。

“咱们得帮男爵五世一把,我这么说,你同意吧?”

“先生的意思是?”

我老大不耐烦,他怎么这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行了,吉夫斯。我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知我知。少些装模作样,多拿些见义勇为的精神出来嘛。你在他手下当差都快一周了,肯定通过观察推理得出结论了。别跟我打马虎眼。”

“要是我猜得不错,先生是指爵爷对斯托克小姐的感情?”

“一点不错。”

“爵爷对斯托克小姐抱有深切而热烈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普通友谊,这我自然有所察觉,先生。”

“如果我说他对人家如痴如狂,这话不过分吧?”

“不,先生。先生形容得可以说恰到好处。”

“那就好。好了,你听着。神女呢,也有意,吉夫斯。”

“果然,先生?”

“你来那会儿她正跟我说这事儿呢。她坦言自己为人家不能自拔,而且她很烦心,这个可怜虫,是相当烦心。她凭着女性的直觉,猜中了对方的秘密,也看到对方眼里盛满爱意。这些正合她的心思。但是叫她担心的是,对方不向人诉说他的爱情,让隐藏在内心中的抑郁像……像什么来着,吉夫斯?”

“蓓蕾中的蛀虫,先生。”

“侵蚀着他的那什么……”

“缎色的脸颊,先生。”

“缎色?你确定?”

“是,先生。”

“那好吧。这是搞什么名堂?人家爱她,她也爱人家,这还有什么顾虑?我刚刚劝她说,扎飞之所以止步不前,完全是出于矜持,但我根本不信这一套。我了解扎飞,他向来雷厉风行,无人能及。说到求婚,要是一周之内没搞定,他准觉得自己江河日下了。可瞧瞧他现在,半点动静也没有。怎么回事?”

“爵爷心里有所顾忌,先生。”

“什么意思?”

“爵爷考虑到自己经济上捉襟见肘,因此无权攀附斯托克小姐这样的富家小姐。”

“可,该死,爱情嘲笑……不对,怎么会……是锁匠,是不是?”

“的确是锁匠,先生。”

“而且她也不是大富大贵嘛,我看就是小康水平。”

“不,先生。斯托克先生家产高达五千万美元。”

“什么!胡说八道,吉夫斯。”

“不,先生。据我所知,他不久前从已故的乔治·斯托克先生那里继承了这笔遗产。”

我目瞪口呆。

“老天,吉夫斯!远房堂兄乔治翘辫子了?”

“是,先生。”

“还把财产留给了斯托克?”

“是,先生。”

“这下我懂了,这下我全明白了,这就说得通了。我就琢磨他怎么买得起这么大一份产业呢。还有港口那艘游艇,自然也是他的?”

“是,先生。”

“啧啧啧!可是乔治肯定有近亲啊。”

“的确,先生。但据我所知,他的近亲都不讨他喜欢。”

“看来你知道他不少事?”

“是,先生。我们在纽约的时候,我和他的贴身侍者本斯特德常有往来。”

“他疯疯癫癫的,是不是?”

“的确称得上是特立独行,先生。”

“那他那些亲戚有没有可能对遗嘱有异议?”

“应该不会,先生。不过若是发生这种情况,斯托克先生自然会请罗德里克·格洛索普爵士出面作证,指出已故的斯托克先生纵然性格乖张,但心智完全正常。罗德里克爵士是声名卓著的精神问题专家,他的证词自然不容置疑。”

“你是说,在他看来,只要自个儿乐意,用手倒立着走路又有何不可?省得皮鞋磨损什么的?”

“先生一语中的。”

“这么说,斯托克小姐别无选择,只能本本分分地给身家五千万美元的老爸当继承人,守着藏在壁炉砖头后的银子?”

“确然无疑,先生。”

我一阵沉吟。

“嗯。所以呢,除非老斯托克买下公馆,不然扎飞就要继续当他的少年拉撒路,一穷二白。好一个戏剧冲突。可是话说回来,吉夫斯,他对钱的事儿怎么这么看不开?毕竟,穷小子娶富家女的前例多的是。”

“是,先生。但爵爷对这个问题自有见解。”

我想了一想。不错,这的确不假。扎飞这家伙,在钱的问题上颇有点古怪,估计是扎福诺家族的傲骨作祟吧。多年来,我总想找机会周济他,但他每次都严词拒绝,不肯敲我的竹杠。

“不好办哪,”我说,“这会儿还真是没辙。不过吉夫斯,也许你说的不对。这毕竟是你的猜测。”

“不,先生。承蒙爵爷信任,对我吐露了心声。”

“真的?你们怎么会聊起这个来?”

“斯托克先生表示希望我到他那里当差。他为此特别找过我。我知会了爵爷,爵爷劝我不要抱一丝希望。”

“你难道是说,他叫你抛下他去追随老斯托克?”

“不,先生。爵士的意思恰恰相反。他明确表态,语气坚决。他只是希望我暂时不要明确回绝,而是采取拖延战术,直到扎福诺公馆的买卖成交。”

“这样啊,我明白他的策略。他想叫你哄着他、顺着他,好叫他在重要文件上签字?”

“一点不错,先生。之后,爵爷就向我吐露了他对斯托克小姐的想法。除非爵爷的财政状况有所好转,否则,他出于自尊,绝不会向对方求婚。”

“大傻瓜!”

“我自然不敢如此唐突,先生,但坦白说,我认为爵爷的看法未免有些不切实际。”

“咱们得劝他放弃这个想法。”

“先生,只怕此路不通。我试过温言相劝,但无济于事。爵爷有心结。”

“什么?”

“心结,先生。是这样的。爵爷曾看过一场音乐喜剧表演。剧中的主人公喔喔利勋爵家境败落,一心想娶一位美国富家小姐为妻。这个剧中人似乎给爵爷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毫不含糊地对我说,绝不允许自己落人口实,将两人妄加比较。”

“但假如买卖最终不成呢?”

“果真如此,我只怕……”

“缎色的脸颊会经年累月在老地方不见不散?”

“先生所言极是。”

“你确定是‘缎色’?”

“是,先生。”

“我觉着说不通啊。”

“先生,这是古语中的形容,我想此处是用来描述颜色健康。”

“那,正好符合扎飞。”

“是,先生。”

“可是得不到心上人,颜色健康又有什么用?”

“先生所言甚是。”

“吉夫斯,你有什么建议?”

“只怕我暂时也毫无头绪,先生。”

“得了得了,吉夫斯。”

“不,先生。既然问题出在心结,我也有些一筹莫展。只要爵爷走不出喔喔利勋爵的阴影,我们就束手无策。”

“肯定有策的。吉夫斯,你怎么突然示弱了呢?这可不像你呀。显而易见,咱们得推他跳过这个坎儿。”

“只怕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事儿一目了然嘛。扎飞呢,这会儿只知道围着人家姑娘傻站着。咱们得刺激他一下。要是他以为有人要先下手为强,那他准会把那些傻念头抛到脑后,鼻孔冒火地冲过去,是不?”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毋庸置疑,先生。”

“你猜我打算怎么做,吉夫斯?”

“猜不出,先生。”

“我打算吻斯托克小姐,同时安排扎飞看到。”

“这,先生,我以为不可……”

“安静,吉夫斯。这事儿我都盘算好了。就在咱们聊天这会儿,我突然计上心头。午饭过后,我会想办法把斯托克小姐引到身边坐下。你负责安排扎飞尾随过来。我一瞥到他的眼白,就三下五除二,把斯托克小姐搂进怀里。要是这样都没用,那就真的没辙了。”

“只怕先生如此要冒着极大的风险。近来爵爷情绪不稳。”

“咳,为了兄弟,咱们伍斯特奉献一只黑眼圈又有什么。行了,吉夫斯,讨论到此为止,我意已决。接下来就是安排一下时间表。估计他们两点半左右吃完午饭……对了,我一会儿不上桌了。”

“是吗,先生?”

“不错。我没法对着那帮人。我就在这儿待着,替我弄点三明治,还有半瓶佳酿。”

“遵命,先生。”

“哦,对了,这种天气,餐室的落地窗应该会开着。你三不五时就悄没声地凑过去,听一耳朵。可能会谈到什么重要话题。”

“遵命,先生。”

“三明治多放点芥末酱。”

“遵命,先生。”

“还有,二时三十分整,传话给斯托克小姐,说我找她有事。二时三十一分,传话给扎福诺勋爵,说斯托克小姐找他有事。剩下的就看我的吧。”

“遵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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