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那个收容所,已经夜深了。刚好搬走了一户人家,他们有了个搭账篷的地方。汤姆跟守夜人去登记,打听到这儿分五个清洁所。每个清洁所有抽水马桶、淋浴、澡盆和自来水。还有一个由住在那儿的人推选出来的管理委员会。管理委员会负责维持秩序,制定各项规则。要是干得不好,大家可以投票撤换他们。要是有人胡闹,酗酒或者吵架,管理委员会第一次对他警告,第二次严重警告,第三次把他赶出收容所。在这儿搭帐篷每星期只收一块钱租金,也可以做工来抵,譬如搬垃圾啦,打扫场地啦。妇女有不少事情可做:看孩子,缝纫,学看护。警察不带证件不准进收容所来。

汤姆简直有点不相信会有这么好的所在。回到自己家停车的地方,帐篷早已搭好,大家都睡着了。只有妈在帐篷外面等着。妈问:“事情办妥啦?”

“妥啦。这会儿我不说,你准会喜欢这儿的。”“什么事不肯告诉我呢?”

“我不说,你先睡去,你有多少时候没睡过觉了。”妈忽然象个女孩子似的:“要是老想着你不肯告诉我的事,我怎么睡得着呢?”汤姆十分开心地笑着,“你别想,非得睡着不可。”妈只好弯腰钻进帐篷。汤姆爬上卡车车厢,仰面躺了下来。天还没亮,一阵轻微的叮当声把汤姆从梦中吵醒。他站起来,从车栏板上望出去,见一个帐篷旁边,有一道橙黄色的火光从旧铁炉的裂缝里透出来。短短的烟筒里冒出一股灰色的烟。他跳下车,慢慢向那炉子走去。

汤姆闻到了炸咸肉和烤面包的香味。一个年轻的女人在炉边忙着,抱在怀里的婴儿仰起头在她胸兜下面吃奶。帐篷里走出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跟汤姆相互问早。

女人盛起了炸咸肉,打开炉门,取出一大盘面包。年老的那个问汤姆吃过早饭没有,知道他还没吃,就说:“一起坐下来吧,我们的东西很多。”

汤姆说:“谢谢,这么香的东西,我可不能不吃。”

吃着早饭,年轻的告诉汤姆,他们给人装了十二天水管子了。这十二天里边,他们顿顿都吃得很好,甚至还置了新衣裳。如果汤姆愿意一起去的话,可以给他想想办法。汤姆说:“这可太承你们的情了。请等一等,我去给家里人说一声。”

家里只有露西醒来了。汤姆招手把她唤出帐篷,对她说:“别吵醒他们。等大家起来你告诉他们,我找到了干活的机会,现在接头去。再告诉妈,我在邻居那儿吃过早饭了。”交代完毕,就跟新结交的朋友,三个人一同上路。汤姆说:“真可笑。我吃了你们的东西,还没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们。我叫汤姆·约德。”年老的说,“我叫铁木赛·华莱斯,这是我儿子威尔基。”

华莱斯一家来这儿已经十个月了。为了找不到活干吃足了苦头。实在没有办法,他们把汽车卖了,一辆车才卖了十块钱。这一阵在给一个好心的小农场主干活,可是他们知道,这活儿是干不长的。听了这番情形,汤姆问:“既然这样,你们干吗要拉我去呢?我一去,活儿不是更干不长了?”铁木赛缓缓摇头说:“我也不明白。说不出是什么道理。”

拐了弯沿条石子路走了一段,穿过个小小的菜园,他们来到一所白色的农舍跟前。一个晒黑了脸的矮胖子打后门台阶上走下来,他就是小农场主托马斯。托马斯很不高兴,虽然答应雇用汤姆,却又对他们说:“我一向给你们三毛钱一个钟头。你们干的活也值三毛钱一个钟头。不过今天只能给两毛五了,干不干随你们的便。”原来托马斯是农民联合会的会员,昨天农民联合会开了会,派人通知托马斯,现在只许给两毛五一个钟头的工钱。农民联合会是西部银行主持的,托马斯年年都得向西部银行借款,就给掐住了脖子。

讲明降低工钱的缘故,托马斯从屋里拿出张报纸来,念一条新闻给他们听,那上面说:“昨夜有群公民,因为当地一个流民居住区里有人煽动风潮,大为愤怒,烧毁了那里所有的帐篷,并警告煽动分子迅速离开本县。”汤姆当然明白那是怎么回事,闭住嘴不吭声。托马斯低声告诉他们,那些放火的公民就是农民联合会派去的。

三个人都表示两毛五也干。正要挖沟去,托马斯想起一句话来,问收容所是不是每星期六都有舞会,下星期六晚上可得多加小心。铁木赛挺起胸脯走到托马斯眼前,说他是管理委员会的委员,得问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托马斯说:农民联合会不喜欢那个收客所,因为不能随意派警察进去抓人。下星期六,收容所的舞会上会有一场殴斗。一些早有准备的警察会进去干涉。乘机把收容所给收拾了。铁木赛向托马斯伸出一只又粗又瘦的手,“我们感谢你。不会发生殴斗的。”托马斯握住铁木赛的手,“但愿我不会因为泄露了他们的机密,把农场给断送了。”铁木赛说:“不会有人知道是谁告诉我们的。”

拿上工具,他们三个去一条水渠边埋水泥管。汤姆脱去上衣,朝手掌心吐了些唾沫,把尖嘴锄举到空中,飞快地落下来。威尔基说:“爸,我们找到个干活的好手了。你看,这小伙子简直跟锄头结成亲了。”汤姆说:“我经受过磨练(嗳嘿)。干过几年(嗳嘿)。爱干这种活(嗳嘿)。真叫人痛快(嗳嘿)!”他们边干边聊。汤姆说:“我听说有个管理委员会,原来你就是个委员。”铁木赛说:”是的,这要担负责任的。我们尽力想把事情办好。收容所里的人都尽力想把事情办好。”汤姆提到舞会上会有殴斗的事,问他们干吗要来这一手。铁木赛说:“怕咱们组织起来。收客所就是个组织,里面的人照料自己的事。乐队是这一带最出色的。挨饿的人可以在铺子里赊五块钱账。买五块钱吃的,归收容所负责。咱们又从不犯法,不能把咱们关进牢里去。那些大农场主怕的就是这个。他们想,要是咱们能管理自己的事,也就会干出别的什么事来。”他们还谈到了赤党。铁木赛讲了这样一件事情:有个青年雇工问大农场主:你说的讨厌的赤党究竟是什么人?大农场主说:就是不知足的坏蛋,给他两毛五工钱,他偏要三毛。那青年雇工搔搔头皮说:我不是坏蛋,但是如果这样就算赤党的话,我也想要三毛钱一个钟头呢。汤姆笑起来,说:“看来我大概也是赤党了。”

露西在汤姆走后,到卫生间门口瞪着眼睛朝里望,没有温菲尔德在旁边怂恿,她勇气就不怎么大,把一只光脚伸了进去又缩了回来。回到自家帐篷跟前,见大人都还没醒,只有温菲尔德正睁开了眼睛在望她。她伸出个指头按在嘴唇上,用另一只手招了招。温菲尔德溜了出来。露西装出哪儿都去过了的模样,领着温菲尔德走进卫生间。那里面一边是一排马桶间,每间有只又白又亮的瓷马桶;另一边墙上装着一排洗脸盆;靠第三面墙有四个淋浴间。两个孩子走到进马桶间,露西劲头十足,撩起裙子就坐上马桶。温菲尔德有点胆怯,伸手扭了一下水箱上的扳手,水就哗哗地冲下来。露西跳了起来,跟温菲尔德一同看着那只马桶。水只顾晔哗淌着。露西责怪温菲尔德:“你把它弄坏了。”“我没有。”“我看见的。”温菲尔德看着露西,眼眶里满是泪水。露西后悔起来:“别急,我不会告你的。咱们撒个谎,说这东西早坏了。还可以假装没到这儿来 过。”她领着温菲尔德走出卫生间。收容所里不少人已经起来。妈望见了两个孩子,走过去问:“你们上哪儿去了?”露西说:“不过在外面看看。”“汤姆呢?看见汤姆了吗?”露西神气地说:“看见的,妈。他让我告诉你。他找到了工作,出去干活了。”

妈高兴得使劲抱了抱露西的肩膀。露西觉得怪难为情的,换了个话题说:“那儿有抽水马桶。白生生的。”妈问:“你上那儿去了?”“跟温菲尔德去的,”接着露西又补了一句:“温菲尔德弄坏了一只马桶。”温菲尔德瞪着露西,说:“她在一只马桶里撒了尿。”

妈不放心,让孩子带她去看个究竟。马桶已经不淌水了,听妈吩咐,温菲尔德照刚才那样又扭了一下扳手,一阵水又冲下来。妈昂头大笑,说:“抽水马桶就是这么使的。”两个孩子十分害羞,一溜烟跑了。妈朝淋浴室里望望,又到脸盆眼前放水。热水龙头的水太烫,她塞上盆塞,放了点热水,又放了点冷水,在盆里洗手,正打算洗洗头发,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厉声说:“你怎么上这儿来了?这是男人用的。”问明白妈昨晚才来收容所,他不再发火,告诉妈女厕所在哪儿,还说妇女委员会马上会去跟她接头。听说妇女委员会要来,妈连忙跑回帐篷,把家里人都喊了起来,打算赶快吃好早饭,等候她们。罗撒香蓬头散发钻出帐篷。妈说:“你去卫生间打扮打扮,换套干净衣裳。”罗撒香很不高兴,“我不舒服,康尼不在,我啥也不想干。”妈严厉地说:“你得振作点儿。妇女委员会有人要来。人家来的时候,可别愁眉苦脸的。”“我要吐。”“那就吐去。谁都要吐的。吐过了,你打扮打扮。”妈忙着煮咖啡,煎玉米饼,叫爸换工装裤和衬衫,还让爸给露西和温菲尔德好好洗洗耳朵。爸说:“没见过你有这么大的劲头。”

妈说:“路上没条件。现在得把一家子弄得整齐些才行。”

煎第二锅王米饼的时候,一个瘦小的男人来到妈身边,他问:“你是约德太太?”妈回答:“是的。”“我叫吉姆·劳莱,是这儿的主任。来看看你们满意不满意。用的东西都有了吗?是你们的咖啡这么香?”“请赏光跟我们一起吃早饭吧。”“我吃过了。倒想喝杯咖啡。”妈倒了杯咖啡给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快就跟自己这般亲近,“你是老板吗?”“不,这儿的人推举我干这个。他们把这个收容所弄得干干净净,有条有理。从没见过这样好的人。我想,今儿早上妇女委员会来看你们的。”“我们还没收拾干净呢。”“不要紧,她们初来的时候也一样。这里的两个委员会都了解情况,才把事情办得这么好。”他喝完咖啡,站起来,“我还得上别处去。你们要什么,尽管到管理处来,我经常在那儿。谢谢你的咖啡。”

妈听瘦小的主任一路跟人打招呼,她低下头,竭力抑制住要哭的心情。

主任来访问妈的时候,露西和温菲尔德顺着那排帐篷去蹓跶,向每个帐篷里都探头探脑地看一眼。清洁所尽头有一块平地,六七个孩子在那儿玩槌球,一个老太太坐在一旁看着。露西和温菲尔德跑过去,嘴里嚷:“让我们也玩儿一会。”孩子们抬起头来望着他们,一个梳辫子的女孩说:“下一场让你们玩。”露西喊:“我要现在玩。”女孩说:“那可不行,得等下一场。”露西扑过去,打了她一个耳光,把她推开,夺过她手里的木槌。

那个老太大站起来说:“就让她玩儿一会儿吧!”可是孩子们都放下了木槌,一声不响地走开了。露西叫温菲尔德:“拿一根木槌,你来打!”温菲尔德也跟那些孩子站在一起,冷冰冰地望着她。她气势汹汹地打了一下球,还踢起许多灰尘,假装打得很带劲。那些孩子仍旧在旁边望着她。忽然间,她向他们奔过去,恳求说:“你们都来玩吧!”可是他们都不声不响地往后退。露西受不了了,丢下木槌,哭着跑回去了。

孩子们又回到球场上。梳辫子的孩子对温菲尔德说:“下一场,你可以参加。”老太太却提醒她说:“怪你自己小气。等她回来跟你们讲和的时候,你们可别不理她。”

吃罢早饭,爸说:”汤姆找得到活干,我们也找得到。”就跟奥尔一同登上卡车,约翰叔叔酒醉才醒,虽然不舒服,却一定要跟了去。三个男人走了不久,罗撒香回来了,才洗过的头发还有点儿潮,皮肤显得很红润。妈边洗盘子边看着她:“你洗过澡了吧?”罗撒香说,有位太太在淋浴室洗澡,转一下开关,水就往身上冲下来了,热水冷水都有,可以随意调节。她也洗了一个。那太太看见罗撒香的大肚子,跟她说这儿每星期有护士来,会告诉她怎么能教胎儿健壮。还说上星期有人生了孩子。收客所全体开了个庆祝会,送东西给孩子,给孩子取了名字,做了蛋糕。妈说:“感谢上帝,咱们跟自己人在一起了。咱们约德家的人从不向人家低头。后来,那些家伙来了,咱们遭了殃,一路上那些警察叫咱们丢脸。现在我不再感到委屈了。那位主任左一声‘约德太太’,右一声‘约德太太’还问:“你们过得怎么样?’,我觉得咱们又在过人过的日子了。”她收拾好盘子,取出身干净衣裳,对罗撒香说:“我去洗个澡。要是妇女委员会的人来了,你告诉她们,我就回来。”罗撒香坐在木箱上,一个矮胖的女人走过,见她正在摸自己的肚子,母鸡似的咯咯发笑:“你想要个男的还是女的?”罗撒香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那黄脸女人走近来说,“你是个好姑娘。得当心肚子里的娃娃,千万别动邪念!”她说收容所里很有些荒唐事,星期六晚上,男男女女搂着跳舞,甚至还演戏。她警告罗撒香说,她亲眼看见两个姑娘因此受到了上帝的惩罚,一个流产死了,一个打了胎。她认为自己非常圣洁,说完就神气活现地走了。

罗撒香吓得双手捂住了脸,抽抽噎噎地哭了,在家乡,她让康尼搂着跳过舞。瘦小的主任来安慰她,说那个散德菜太太是个好人,可就是爱弄得大家不开心。还说那两个姑娘只因为太饿太累,才把孩子给丢了。可是他没能给罗撒香解开疙瘩,只得耸耸肩膀走开了。

妈洗澡回来,埋怨说:“你就一直坐在这儿,也不打扫打扫。来,快动手吧。”罗撒香没精打采地问:“妈,你说跳舞有罪吗?会教我小产吗?”

她把散德莱太太和主任的话说了一遍。妈皱紧了眉头,“你别自寻烦恼。你年纪还不大,也不算太倒霉,用不着老担心上帝。”

刚动手打扫,妇女委员会的人来了。一共三个,身材高大的主席叫杰西·布立特,另两个委员叫安妮和爱拉。她们领着妈和罗撒香到各处去看看,同时把她们母女俩介绍给这儿的妇女们。走过洗衣场,杰西说:“收容所有许多大家都能使用的公物。你要用洗衣盆,随时到这儿来用好了,只是用过了得收拾干净。”

走进卫生间,委员们谈论起卫生纸的问题。卫生纸是大伙儿凑钱买的,只许用不许拿走。可是这星期以来第四卫生间的卫生纸比别处用得多,难道有人偷了?听着这些话,妈想:“偷卫生纸干吗呢?”这时候,听到啜泣的声音,一个女人胀红了脸站在门口,她是乔埃士太太。乔埃士太太坦白说,她家钱花光了,她的五个女儿不得不吃生葡萄,泻肚子一星期了,隔十分钟一次,卫生纸用多了,可不是偷。杰西主席问:“你没钱了?”“没了。不过也许马上能找到活干。”“把头抬起来,这又不是犯了什么罪。你到镇上的那个铺子去买点吃的。收容所有二十块钱存在那里。等你们有了活干,再还给管理委员会。怎么能让孩子们挨饿呢?”“我们从没受过人家的救济。”

“这不是救济,是我们定的措施。快买吃的去,把发票交给我。”“要是还不出钱来怎么办呢?我们好久没活干了。”“还得出的时候就还。有人走了两个月,还寄钱到收容所来还账呢。给孩子们买点奶酪吃,那东西止泻。”

是。”乔埃土太太飞快地跑了。杰西和两个委员又领母女俩去看缝纫间。

“那几位太太真是太好了!”回到自家帐篷前,妈快活地跟罗撒香说。

罗撒香也挺高兴,“她们叫我去育婴室工作。在那里我能学会怎么照料孩子,自己就不愁了。”妈想,要是男人们都找到了活干,她和罗撒香也在这儿做点工作,可就太美了。他们首先要买只炉子,还要买个大帐篷,说不定还能买几个带弹簧的床垫。正说得来劲儿,那个说罗撒香会小产的散德莱大太来了。她把妈引为知心人,跟妈说,这儿到处都是邪恶的人和邪恶的事,善良的基督徒谁都受不了。妈干脆回了她一句,“我倒觉得这里有不少好人。”散德莱太太瞪着眼睛叫起来,“好人!那样搂搂抱抱跳舞的还是好人?昨晚我去镇上听传道,牧师说:‘收客所是个邪恶的地方。穷人只想发财。他们本当流着眼泪忏悔的,却搂在一起跳舞。’他说得实在好,我就从不跳舞。”妈生气了,脸涨得通红,“滚开,我见过你这种人,你们不让人家有一点快乐。滚!”散德莱太太吓得倒退了一步,“你们不是基督徒。你们该下地狱!我看见你邪恶的灵魂遭火在烧,也看见你姑娘肚里的孩子遭火在烧!”罗撒香又吓得哭出声来。妈拾起一根柴向散德莱太太冲过去。那黄脸女人忽然两眼一翻,倒在地上抽起筋来,嘴角淌下粘糊糊一串口水。瘦小的主任走来,请人帮忙把那女人抬回她自己的帐篷。他向妈打招呼说:“她有病,确实有病。”“今天她把我女儿吓了两回。”“你忍着点,我只能请你忍着点。”他慢慢向散德莱太太的帐篷走去。罗撒香恐惧地跟妈说:“她说孩子在遭火烧的时候,我真觉得有火在烧我。”妈说:“你没听说她有病?她疯了。别信她那些鬼话。”“我累坏了,想睡觉。”“那你就睡吧,这是个好地方,你可以安心睡觉。”“说不定她还要来呢。”“不会来了,妈坐在外面守着,不让她再来。”

三个男人没找到活儿,空跑了一圈。卡车坏了,奥尔向人家借了工具修理,约翰等着他。爸独自回来,见妈坐在门口,就在她身旁蹲下。爸说他们经过许多果园,桃子才开始发红,葡萄园里垂着一串串淡青的葡萄,门口都挂着块牌子,“不需雇人,禁止入内。”妈说:“只要找到活干,这倒是个好地方,咱们也许能在这儿过几天舒心日子。”爸看着妈的脸色,问:“既然这样,你干吗愁眉苦脸呢?”“真奇怪,赶路的时候,我啥也不想。这儿的人对我都很好,不能再好了。可是我想到了那些伤心事。那天晚上爷爷死了,我还记得他下葬那儿地下的麦茬是什么样子。奶奶就象叫化子那样给埋了的。还有诺亚,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咱们再也不知道了。

康尼也溜了。我一直没想这些事,这会儿都钻到脑子里来了。”听妈这么说,爸想起了家乡,说他今天看见了大雁,还看见一阵旋风,就象一个人在田里打转,那群雁顺风往南飞去了。妈叹口气说:“别再想家乡吧,那已经不是咱们的家乡了。”

约翰回来说,有个轮胎磨得只剩一层布了,得买一个,奥尔让爸去呢。爸就去找奥尔。

见汤姆还没回家,约翰提醒妈说,他恐怕象诺亚和康尼一样也走掉了。

妈说:“有些事是拿得稳的。汤姆有了工作,今晚上一定回来,决不会错。

难道他不是个好孩子吗?”她振作起精神关照约翰,“你去找爸。让他到铺子里去买点东西,要豆子要糖,还要肉和红萝卜,今晚上咱们要吃点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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