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有两封在不同的时间写的信,都谈的是这封信中论述的问题,因此产生了许多不必要的重复。为了删去那些重复的地方,我把两封信合并为一封。此外,我也不打算为这本书中有几封信写得太长而辩解,只想说明离群索居的人的信都写得长,但写得很稀少,而社交场中的人的信则写得密,写得短。只要了解两者之间的这点差别,就可马上知道这封信写得这么长的原因了。——作者注

这几天,我们这里来了客人。昨天,他们都走了,因此我们三人又聚在一起,彼此毫无隐瞒地无话不谈了。我能获得新生,成为值得你信任的人,我是多么快乐啊!朱莉和她的丈夫对我的敬重的表示,无一次不使我怀着某种骄傲的心情对我自己说:“我一定要最终向他表明我是怎样一个人。”在你的关怀和督促下,我要惩前毖后,做到无愧于我今天的身分。如果熄灭的情欲将使心灵消沉的话,则成功地克制爱情,便可使它更加高尚,更加努力追求一切伟大和美好的目标。我们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获得的成果,我们能让它白白丢失吗?不能,绅士,我希望我的心能按照你的榜样,使它所克制的火热的感情发挥有益的作用。我认为,必须经历过昨日之我,才能使今天的我成为我心目中的那种人。

和各种各样的人漫无边际地闲聊了六天之后,我们今天按照英国人的方式,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一个上午,既享受了亲切聚首的乐趣,又享受了静心沉思的悠闲。这种方式之美,知道的人并不多!在法国,我还没有看见哪一个人对此略有所闻。他们说:“朋友之间的谈话,是谈不完的。”是的,摇唇鼓舌,叽叽喳喳,乱说一阵,那是很容易讨一般的平庸之辈的喜欢的。可是友谊,绅士,友谊!圣洁而丰富的感情,用甚么样的语言才能表达呢?谁能充当代言人呢?朋友说的话能代替在她身边的感受吗?我的上帝啊!握得紧紧的手,充满激情的目光,紧贴胸脯的拥抱和随之而来的叹息,所有这些,说明了多少问题啊;然而在这一切之后,她说的头一句话却是冷冰冰的!啊,在到达贝藏松的前夕①!默默无言和真诚友爱的时刻!啊,博姆斯顿,你这位高尚的人,真诚的朋友!是的,我完全赞同你对我的种种安排,尽管我对你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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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见本书卷二书信二“我们抵达贝藏松……他对我一句话也不说,我对他也一言不发,……忧伤和沉默在此刻反倒成了真正表达友谊的语言。”

可以断言的是,这种沉思的状态是富于感情的人最喜欢的状态之一。但我经常发现,令人讨厌的冒失鬼总来打扰,不让人享受这种乐趣。知心的朋友要畅所欲言,无话不谈,就不能有他人在场。我们要聚精会神,互相交心;而稍一分心,就会使人感到不快;稍有拘束,就会使人感到难以忍受。如果心里突然想到一句话要说,能够无所顾忌地把它说出来,那是多么痛快啊!看来,不敢说的事情,就不敢自由自在地思考;只要有一个局外人在场,就会影响我们的情绪,使我们感到别扭,而如果没有他,我们就能谈得很开心了。

我们怀着满心的喜悦,在一起静静地度过了两个小时,比伊壁鸠鲁①的神冷冷清清地休息快乐一千倍。早饭后,孩子们像平常那样走进他们母亲的房间里,但这次她没有按她的习惯把孩子们领进她的工作室,而是让他们留在她的身边,和我们在一起一直呆到吃午饭的时候。昂莉叶蒂已会做针线活儿了;她坐在芳烁茵面前开始工作;芳烁茵坐在一张小椅子上绣花边。两个小男孩在翻看一本放在桌上的图画书;哥哥给弟弟讲图中的故事;当他讲错了的时候,细心的昂莉叶蒂(书中的故事她都记得)就帮他改正。她往往假装不知道他们在看哪一幅图画,用这个借口站起来离开她坐的椅子走到桌子跟前去看,接着又从桌子那里回去坐在她的椅子上;这样来回走动,她并不嫌烦,引得小马里老对她做鬼脸,甚至还想吻她一下,但他小小的嘴还不知道怎样吻法,而聪明的昂莉叶蒂也不让他吻她。看图讲故事,是一点也不费劲的,因此小弟弟不停地玩他藏在书本下面的小黄杨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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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伊壁鸠鲁(约公元前三四二—二七○年)古希腊哲学家;据他说,天上的神,对人间的事情是毫不关心的。

德·沃尔玛夫人坐在孩子们对面的窗子旁边刺绣;她的丈夫和我坐在茶桌那里看报纸(她不大喜欢看报),当我们谈到报上有一条消息说:法兰西国王生病时,臣民们对国王爱戴的感情之深,只有古罗马人对日耳曼里居斯①的感情可与之相比,她马上对这个遭到各国憎恨而它却不恨任何一个国家的温和善良的民族的天然的优点发表了几点看法,并且还补充说:她也想身居那种令人爱戴的高位。“你别不知足了,”她的丈夫用只有我才该用的语气对她说,“我们已经给你当了多年的臣民了。”一听这句话,她放下手中的活儿,掉头过去把她的好丈夫看了一眼;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和动人,以致使我也震动了一下。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她要说多少话才顶得上这一眼所表达的意思呢?我们互相对看了一下。我从她丈夫握我的手的方式感觉到,我们三个人都同样动了感情;这个感情奔放的人对她周围的人都产生了美好的影响,甚至把感情冷漠的人也征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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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日耳曼里居斯(约公元前十五一公元十九年)古罗马屡立战功的将军。

我们正是在这种心情下,开始进入我向你叙述的那种沉默无言的状态。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们谁也不感到冷清和厌腻;如果孩子们不捣乱的话,这样的沉默状态不会中止;这里要说明的是,当我们一停止讲话的时候,孩子们也学我们的样,放低了他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不打扰我们的沉思;那个小小的女班长第一个放低她说话的声音,向两个男孩子做手势打招呼,用脚尖轻轻走路:这可爱的小心翼翼的样子,使他们的游戏增添了新的乐趣,玩得更加开心。好像是为了延长我们愉快的心情而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这幕情景,产生了它自然的效果:

口虽不言,但心儿在说话。

我们谁也没有开口,但实际上讲了许多事情!我们炽热的感情互相交流而没有无用的话语在当中阻碍。朱莉不知不觉地被占据中心位置的人物所吸引;她两只眼睛注视着三个孩子,她乐开了花的心使她美丽的面孔表露出动人的母爱。

沃尔玛和我对那位母亲与孩子们的表情看入了神;我们陷入了沉思——使我们陷入沉思的,是孩子,而使我们停止沉思的,也是他们。那个看图画书正看得有趣的大孩子,看见他的弟弟分心去玩小黄杨木棍,就趁他弟弟去抓小棍的时候,在他弟弟的手上打了一巴掌,结果把小黄杨木棍撒得满屋都是。马士兰哭了起来;德·沃尔玛夫人并不急于叫孩子不哭,她只是让芳烁茵把小黄杨木棍拿走。孩子立刻就不哭了;正如我所预料的,要是不把小黄杨木棍拿走的话,孩子反而会大哭特哭的。这件事情,固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它使我回想起许许多多我当时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细细想来,在我的记忆中,我还没有看见过哪家的大人对孩子说话是像他们这样少;也没有看见过哪家的孩子是像这家的孩子这样不一举一动都被父母管住。他们几乎一步也不离开他们的母亲,但也很少见到他们缠着母亲不走。他们很好动,动作大大方方,非常活泼,和他们的年龄十分符合,但他们从不令人讨厌,也不闹闹嚷嚷的;我发现,他们说话很谨慎,尽管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谨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最使我感到惊异的是:这一切,他们做起来都很自然。尽管朱莉很喜欢孩子,但她为他们操心的时间却很少。的确,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硬要他们讲话或不讲话,也没有看见过她规定他们做这件事或那件事,或者不允许他们这样做或那样做。她从来不和他们争辩;他们要玩,她就让他们去玩,从来不阻挡。我们可以说,她一看见他们,她心里就快乐,就爱他们;只有当他们和她一起过完了一天,她才认为她尽到了做母亲的职责。

尽管朱莉对孩子好像是淡然置之似的,但在我看来,她比那些对孩子没完没了地操心的母亲还令人感动;不过,我总觉得她那种懒于管孩子的样子不好,我不大赞成。我倒是希望她,尽管有许多不管孩子的理由,但最好还是不这么做:多余的操心,正是母爱的表现嘛!我在她的孩子身上看见的种种优点,我都归功于她;我倒是希望他们的好的表现,归功于天性的少,归功于他们的母亲的多;我倒是希望在他们身上能找到一些缺点,以便看她如何去纠正。

在沉默不语地思考这些问题很久以后,我打破沉默,把我的想法告诉她。“我认为,”我对她说道,“上天以孩子们的良好性情来奖励作母亲的人的德行,但良好的性情是需要经过培养才有的,从他们出生之时起,就应当开始对他们进行教育。在他们还没有任何必须去掉的缺点以前,就早早地培养他们,岂不是更好吗?如果你从他们童年时候就放任自流,那要等到他们长到多大年纪才听话呢?即使你什么都不教他们,你至少应当教他们听你的话。”她问我:“你发现过他们不听我的话吗?”“这,很难发现,因为你什么都不叫他们做嘛。”她一边笑,一边看了她的丈夫一眼;接着,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一个我们三人谈话不被孩子们听见的小房间。

在这个小房间里,她不慌不忙地向我讲她教育孩子的方法,说她表面上漠不关心,实际上凡是母亲该管孩子的地方,她都非常细心地管到了。“在早期的儿童教育方面,”她对我说道,“我和你的看法一直是一样的。在我怀第一胎的时候,对于我即将承担的义务和要做的工作,我感到害怕,因此常常怀着不安的心情和德·沃尔玛先生谈这个间题。他这位知识渊博的人,既有父爱又有哲学家的冷静的头脑,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哪里还有比他更好的导师呢?他尽到了他的责任,而且还超过了我的预期;他消除了我的忧虑,并告诉我如何少费力气又能取得更大的成效。他使我认识到,首要的教育,被所有的人都忘记了的教育①,是首先要使孩子能接受的教育。所有那些自以为很聪明的父母,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他们以为他们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懂道理的;在孩子还不会说话以前,他们就像对大人说话那样对孩子说话。人们想用理智来作为教育孩子的工具。而正确的做法应当是:用其他的工具来培养理智。在人们所受的各种教育中,孩子受得最晚的和最难的,正是理性教育。如果在他们幼年时候就对他们讲一种他们根本听不懂的语言,那就会使他们养成一些坏习惯:爱玩弄字眼,爱对他人说空话,爱打断别人的讲话,自己认为自己同老师一样的高明,凡事总爱争辩,总不服气;所有一切你想用合理的动机叫他们去做的事情,今后都只能以恐惧或虚荣的动机叫他们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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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洛克,那位贤明的洛克,他本人就忘记了这种教育。他在人们可以要求孩子做到的事情方面发表的意见,远远超过了为达到这个目的而应当做的事情。——作者注

“这样培养的孩子,无论你多么耐心,最终都会被他弄得厌烦不堪的;孩子们没完没了地纠缠,乃是作父母的人自己使孩子们养成这种坏毛病的,结果被弄得筋疲力尽,心里十分烦躁,再也忍受不了孩子们制造的麻烦,只好把他们远远地打发开,交给老师去管,指望老师比作父亲的人更耐心,更脾气好。

“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以前,要像儿童的样子。如果我们打乱了这个次序,我们就会造成一些早熟的果实;它们长得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还很快就会腐烂。我们将造成一些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儿童是有他们独特的看法、想法和感情的,如果想用我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去代替他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那简直是最愚蠢的事情。我宁愿让一个孩子到十岁的时候长得身高五尺,而不愿他有什么判断的能力。

“理智应在几年之后才开始训练,这时候,身体已经长得相当结实了。因此,大自然的意思是:先让身体强健,然后才开发智力。儿童总是经常活动不停的;在他们那种年龄,他们是很不愿意停下来休息和思考的。老坐在那里专心用功,是有碍于他们身心的成长的;他们的心和他们的身体不能忍受束缚。成天关在一个小房里念书,他们的精力将消耗得干干净净;他们将变得体弱多病,非常娇嫩,心思迟钝而不明白事理:他们的心灵将终生吃身体衰弱之苦。

“过早地教育孩子,即使有助于培养他们的判断力,但同时也给他们带来损害,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不加区别地对他们实行这种教育,便不能做到针对每个儿童的天赋因才施教。除了体格是大家都共有的以外,每个人在出生之时还带来了他特有的气质;人的天才和性格,就是由他特有的气质决定的。人的气质既不能加以改变,也不能加以束缚,而只能对它进行培养,使之完善。”德·沃尔玛先生认为,人的性格本身是良好的。“人的天性都不错①,”他说道,“归咎于天性的种种罪过,都是由人们所受的不良教育造成的。一个恶人,其习性如果得到良好的引导,也可做出大好事,这种事例不是没有的。从某一个侧面看一个虚有其表的人,也可看出他有可用之才,这种事例也是有的,正如把奇形怪状的图像放在适当的地方观看,也会觉得它们是好看的,图像的比例是很匀称的。宇宙万物都归向于善。每个人在良好的社会秩序中都有他一定的位置,问题在于如何找到这个位置,而又不打乱社会的秩序。在孩子摇篮时期,采取的教育方法,如果一成不变地进行下去,而不随人的才智的变化而变化,其结果将如何呢?如果给大多数孩子的教育都是有害的和不适当的,如果不让他们受适合于他们的教育,如果从各个方面阻碍他们天性的发展,如果急于想使他们能表现华而不实的聪明而牺牲他们的大智慧,如果不加区别地让不同禀赋的孩子都受同样的教育,其结果,尽管能培养出一些孩子,但同时也将贻误一些孩子;人们花了许多心血之后,反而扼杀了儿童的天赋;在他们身上昙花一现的天才的火花不久就完全熄灭,而被破坏了的天性就再也恢复不过来,最后落得不仅白花了许多力气,而且使那些小神童既无强壮的身体,又无美好的德行,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百无一能,没有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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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个如此透彻的道理,由德·沃尔玛先生说出来,使我大吃一惊;读者不久就可看出是什么原因。——作者注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对朱莉说道,“不过,你自己曾经说过,培养每个人的天资和才能,这无论是对他本人的幸福还是对全社会的利益,总是有好处的洞此,我很难把你所说的这些道理同你自己的看法一致起来。先塑造一个有理智的人和诚实的人的完美的典型,然后经过教育以后,把每一个儿童和这个典型加以比较,鼓励这个,约束那个,克制其欲望,增进其理智,匡正其天性,这样做,不是好得多吗?……”“匡正其天性!”沃尔玛打断我的话说,“这句话说得很好,不过,在实践这句话以前,你必须先对朱莉刚才向你讲的那些道理表明你的看法。”

我觉得,最好是干脆利落地回答说我不赞成她的意见,我决定这样回答她;“你经常说,人与人之间在才智和天分上的差别,是大自然造成的,这个道理是不言自明的,因为,人的才智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人的才智的多寡不相等,而大自然之所以使人的才智的多寡不相等,是因为它有偏向,赐给某些人的灵敏的感觉,博闻强记的能力和专心致志的注意力,比赐给另外一些人多。不过,就感觉和记忆力来说,经验证明,它们的广度和完善的程度,并不是衡量人的才智的尺度;而专心致志的注意力,则完全视刺激我们的欲望的力量的大小而定。经验证明,所有的人天生就是容易受欲望的影响的,当欲望的影响相当强烈时,人的注意力就会首先贯注于欲望的满足。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才智上的差别,不是大自然造成的,而是教育的结果的话,也就是说,是由于各种观念的影响的结果,是由于我们从童年时候起所见到的事物和所处的环境以及得到的印象使我们产生的思想决定的,那么,为了培养我们认为有天分的儿童,我们不仅不能等待,反而应当早日通过适合于他们的教育使他们具有人们所希望的才智。”

对于我说的这一番话,他回答说,当他不能解释他所看到的事物时,他不会因此就否认他所看到的事物是真实的。“你看,”他对我说,“院子里的那两条狗,它们是同一胎生的,他们吃同样的食物,受同样的待遇;它们从来没有彼此离开过。然而两条狗中,有一条很活泼,很聪明,见人就摇尾巴,而另一条则很笨,脾气凶恶,无论教它做什么,它都学不会。只因它们的禀性不同,所以它们的个性便有所差异;同样,人的才智之所以有差别,唯一的原因是因为人的内在素质不同。其他方面都是相似的……”“相似吗?”我打断他的话说,“差别很大嘛!有许许多多的小事情,对这个人起作用,而对另一个人则不起作用。有许多环境对人的影响大不一样,这一点,你并未发现!”“好!”他接着说,“你这番话,是星相学家的说法。当我们问星相学家:为什么在同一个星座下出生的两个人的命运竟完全不同,他们避而不谈这一点。他们说:星辰的移动是很快的,一个人的星宿和另一个人的星宿相距很远,因此,你发现,两个人出生的时刻尽管都是在同一个时刻,那也会出现两个人的命运完全不同的情况。

“现在,让我们把这些很难弄清楚的问题放在一边,集中精力谈我们所观察到的情况。它告诉我们说,有些人的性格几乎在出生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有些儿童,我们看他们在乳母怀中吃奶的情况,就可推知他们的性格。这样的儿童属于另外一种类型,他们从出生的时候起就可开始培养了。至于那些性格的表现不那么快显露出来的儿童,如果在没有弄清楚他们的天资之前就进行培养的话,那等于是在糟踏大自然创造的财产,给儿童带来更多的害处。你的老师柏拉图不是说过吗:即使我们用尽所有的化学方法,我们从一种混合物中分离出来的黄金,也只能是它含有多少,我们才能分离出多少;同样,即使我们运用我们的全部知识和哲学方法,我们从一个人的心灵中培养出来的才智,也只能是大自然在他心灵中存放多少,我们才能培养出多少。就我们的感情和我们的思想来说,柏拉图的话说得不对,不过,就我们希望能培养的才能来说,柏拉图的话是对的。要改变人的内心,要改变人的性格,就要改变产生这种性格的气质。你可曾听人说过一个脾气急躁的人会变得很冷静吗?一个做事有条不紊的头脑冷静的人能变成充满幻想的人吗?我认为,把一个棕色头发的人变成金黄色头发的人,把一个傻子变成聪明人,那是容易的,然而,要把各种不同才能的人按照一个共同的模式重新塑造,那是办不到的。你可以管束他们,但不能改变他们;你可以不让他们表现出他们的真面目,但你不能使他们变为另外一种人。他们在平常的生活中即使能以伪装的面目出现,但你将发现,在遇到重大的事情时,他们又将恢复他们原来的面貌,而且将更加淋漓尽致地表现他们是怎样一种人。再说一次,要想改变人的性格和扭曲人的天性,那是不可能的;相反,最好是,它能如何发展,就让它如何发展,对它加以培养,不让它退化。只有这样,才能使一个人尽量发展他的才智,大自然的目的才能通过教育最终在他身上得到实现。不过,在培养一个人的性格以前,应当先对它进行研究,耐心地观察它如何表现,向它提供表现的机会;宁肯什么事也不做,也千万不可做对它有害的事情。对有些有天才的人,应当给他们添上翅膀,而对另外一些有天才的人,则应给他们加上羁绊;有的应当加以鼓励,有的则应当加以约束;有的需要给以夸赞,有的则需要施加威吓;有时候需要多加启发,有时候则应使之少知道一些事情。有些人生来就是适合于做大学问的,有些人如果能识字念书反倒是对他大有害处。我们应当耐心等待理智的第一道火花;正是通过第一道火花,观察人的性格,弄清它到底是什么类型,从而对它进行培养,因此,在具有理智以前,人是无法接受什么真正的教育的。

“你对朱莉的意见表示反对,我不知道你发现她说的道理哪些地方不对。就我来说,我认为它们是完全正确的。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就具有一种性格、一种天才和特有的才能。命中注定过乡村简朴生活的人,用不着发挥他们的才能就可生活得很美好;宛如不许开采的瓦勒的金矿一样,他们的才能被埋没了。但在社会生活中,需要动脑筋的时候多,需要用体力的时候少,无论对人对己都要尽到最大的努力,因此,应当让一个人尽量发挥大自然赋予他的才能,指引他向最有前途的方向走去,尤其要用有助于他们的倾向的发展的事物培养他们。就身居乡村的人来说,他们接触到的是他们的同类,每个人看别人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照人家的样子做,按习惯办事,使用大家都共有的那一部分才能就可以了。但身居城市的人,不仅要注意自己,而且要注意所有的人,因此应当教他一些可以用来胜过他人的东酉,大自然让他走多远,我们就让他走多远,使他成为人类当中最伟大的人,如果他有成为伟大人物的资质的话。对这两种人的做法,并不互相矛盾,所以在他们幼年时候都可以采用。不必对农村的儿童进行教育,因为他们用不着受什么教育;也不必对城里的儿童进行教育,因为你还不知道他适合于受什么教育;总之,在儿童的理智未开始活动以前,应当尽量让身体成长,然后才是对他进行教育的时候。”

“我认为你讲的这些方法都对,”我说道,“不过,我发现其中有一个缺点,对你所讲的方法带来的好处大有损害;这个缺点是:让孩子们养成本来可以用好习惯防止的千百种坏习惯。你看那些没有人管的儿童,他们看见别人做坏事,他们也学着做坏事,因为做坏事的榜样容易学,而做好事的榜样他们却不学,因为好事做起来要花力气。他们已经习惯于要什么就有什么;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变得性情执拗,顶撞大人,一点也不听话,谁也管不了……”“看来,”德·沃尔玛先生说道,“你在我们的孩子身上看到了相反的情形,这一点,正是引起我们有这一番谈话的原因。”“我承认这一点,”我说道,“使我感到惊奇的,正是这一点。为了使孩子们听话,她采取了哪些办法呢?她从什么地方着手呢?她用什么东西来代替纪律的桎梏呢?”“用一个很结实的枷锁,”他马上接着说道,“用生活的需要来代替纪律的约束。不过,在向你详细讲述她的做法以前,她将先向你更明确地阐述她的观点。”于是,他请她向我说明她的做法;稍稍休息一会儿以后,她就开始向我讲了;我把她讲的话记录如下;

“亲爱的朋友,这两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长得很好!我并不认为我们将像德·沃尔玛先生所说的那样,要花那么多的心血。尽管他说的都有道理,但我怀疑,一个脾气坏的孩子,我们能把他的脾气变好,我并不相信任何人的天性都可以向好的方面转变,不过,由于我深信他的方法是好的,所以在家庭的管理方面,我尽量使我的做法和他的做法相配合。我的第一个希望是:我不生坏孩子;第二个希望是:在他们的父亲的指导下,我把上帝赐给我的孩子抚养好,以便他们将来长得像他们的父亲。为此,我尽量按他给我规定的方法去做,只不过不像哲学家那样冷漠,多给他们一点母爱,使孩子们时时都很快乐。这是我作母亲的人的心中的第一个心愿。我每天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实现这个愿望。当我第一次把我的大儿子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在心里想:拿寿命活得比较长的人来说,童年的光阴几乎占了他一生四分之一的时间,而能活满余下的四分之三时间的人是很少的,因此,如果为了保证这四分之三的时间的幸福,就不让孩子过好第一个四分之一的时间,这种做法虽说是出于谨慎,但是是很残酷的,何况那四分之三的时间也许还活不满呢。我认为,在儿童幼小的时候,大自然有许许多多的办法约束他;如果在大自然的约束之外,我们再任意剥夺他不仅极其有限而且不可能滥用的自由,那就太不合情理了。因此我决定尽量少管他,让他使用他的那一点点儿力量,尽量不妨碍他的天性的活动。我这样做法,有两个大好处:一个好处是,使他正在成长的心灵不受谎言、虚荣、忿怒、嫉妒,一句话,由于管得过多而产生的种种恶习的浸染,而有些人则不然,他们为了让儿童接他们的要求去做,反而利用这些恶习去熏染儿童。另一个好处是,让他不断地自由活动,增强他的体质。现在,他已经能像农民那样光着头在烈日下或在寒风中奔跑,他跑得气喘嘘嘘,满身是汗,也不在乎;他像农民那样不怕风吹,身体长得很结实,生活得快乐。这样做,才真正是为他日后长大成人着想,使他能应付一个人可能遇到的种种意外事件。我担心那种害死人的胆怯心理使一个儿童变得很柔弱和娇嫩,受到没完没了的束缚的折磨;我绝不管得过多,绝不处处提防,把他限制得死死的,最后让他一辈子没有应付不可避免的危险的能力;我绝不为了使他一时不遇危险,使他小时候不患伤风感冒,反而让他长大后死于胸部的炎症,死于胸膜炎或死于中暑。

“那些放任自流的儿童之所以有你所说的那些缺点,其原因是,他们不仅不满足于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而且还要别人也按照他们的意志行事。这种情况,是由于母亲的过分纵容造成的;这样的母亲,人们只有完全按照她们的孩子的无理要求去做,她们才感到高兴。我的朋友,我感到庆幸的是,你在我家中的人当中,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觉得我独断专行,即使是最低级的仆人也没有这种感觉;你也没有见过我听人家说我孩子的恭维话,我就暗暗高兴。我在这件事情上,走的是一条可靠的新路子,使一个孩子既能享受自由,又表现得很文静,能体贴他人,听大人的话。我们做到这一点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使他认识到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娃娃。

“从孩子的本身来看孩子,也可以看出:在世界上,还有哪一种生物比儿童更柔弱、更可怜、更受他周围的一切的摆布,而且是那么地需要他人的怜惜、爱和保护呢?大自然之所以让他们发出的第一个声音是哭声和哀告声,他们之所以长那么一张漂亮的脸儿和那么动人的神情,难道不是为了使所有接近他们的人都爱惜他们柔弱的身体和积极帮助他们吗?所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看见一个盛气凌人、桀傲不驯的孩子指挥他周围的一切人,而且还厚着脸皮以主人的口气向那些只要一不管他就可致他于死地的人说话,更令人气愤和违反事理呢?头脑糊涂的父母听任他们的孩子胆大妄为,让他成为他的乳母的暴君,直到最后成为他们自己的暴君,这难道不令人生气,不说他们做得不对吗?

“至于我,我已竭尽全力,不让我的儿子有作威作福和颐指气使的可恶样子,不让他有任何借口说别人该伺候他而不是因为怜惜他才帮助他。这一点,也许是整个教育过程中最重要的和最难做到的事情;为了使孩子养成对仆人的雇佣劳动和父母的关心爱护一看就可区别清楚的本事,我采取了种种措施,其中就数这件事情做起来最零碎,而且也永远做不完。

“正如我已经向你讲过的,我采用的主要办法之一是:使他充分认识到,在他这样的年纪,没有我们的帮助,他就活不了。之后,我就告诉他,一个人不能不接受别人给予的帮助,这是一种依赖行动;仆人们比他强,所以他不能没有他们;而他对于他们,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这样,他便不会因为他们在伺候他,便自以为了不起;反之,他倒是感到了自己的弱点,觉得很不好意思,巴不得赶快长得身强力壮,能够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这些做法,”我说道,“在作父母的人也像孩子那样要人伺候的家庭里,是很难实行的;但在你们家里,从你开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主人和仆人的关系是互相关心和互相照顾,所以我相信,你的做法是行得通的。不过,我还有两点不明白:有些孩子的需要尽管经常得不到满足,但他们总会要这要那,提出更多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样才能使他们知道不应当再有更多的奢望?如果一个仆人把孩子的真正需要误认为是多余的要求,而不满足他们,我们如何才能使他们不因此而感到难过?”

“我的朋友,”德·沃尔玛夫人接着说道,“缺乏远见的母亲,把孩子们都养成了脾气很怪的孩子。其实,无论儿童或大人的真正需要都是很有限的。我们应当关心的是他们的长久的舒适,而不是一时的快意。你以为一个不受束缚的孩子在母亲眼前能听任保姆不让他舒舒服服地活动吗?你列举了一些由于养成恶习而产生的缺点,但你不知道我的全部精力都集中于不让他们沾染恶习。女人自然是很爱孩子的。孩子和保姆之间的矛盾,完全是由于一方要另一方听从自己的摆布而产生的。不过,这种情况在我们家里,既不会出现在孩子身上,因为谁也不强迫他做什么,也不会出现在保姆身上,因为孩子从来不用命令的口气叫她办什么事。在这一点上,我和其他当母亲的人的做法完全不同:她们假装要孩子听仆人的话,而实际是要仆人听孩子的话。在我们家里,谁也不命令谁,谁也不完全按谁的指使行事。孩子要对他周围的人好,他周围的人才对他好。这样,他意识到他对周围的人除了亲切相处以外,便无其他的权威,因此也就变得听大人的话,讨大人的喜欢了。由于他力求别人拿真心对他,因此他也要拿真心对待别人。任何人都希望自己为别人所爱,这是自爱之心的必然结果。从这样的互爱中便产生了平等,从而用不着费多大力气便可养成良好的品行;反之,如果一刻不停地向孩子们说教,反而使孩子任何一样好的品行也养不成。

“我认为,儿童教育中的最重要的部分,在精心设计的教育中从来没有人提到过的部分,是要使儿童感觉到他是可怜的,柔弱的,需要依靠他人的,而且,正如我的丈夫向你说的,要让儿童知道在他身上还有大自然给人类戴上的沉重的生活的枷锁;不仅要使他知道人们为了减轻他的枷锁,做了哪些工作,尤其是要及早让他认识到上帝给他安排的是什么地位,他不能超过他能够达到的地位;人类社会的事情,没有一样不与他有关。

“年轻人由于出世后就娇生惯养,受到大家的关心;他们要什么,大人就给什么,想怎么胡闹,大人就让他们怎么胡闹,因此,他们在进入社会的时候便狂妄自大,往往要碰了一鼻子灰,遇到许多屈辱和不顺心的事以后,才知道改正。为了不让我的儿子去受这种凌辱人的教育,我一开始便使他对事物有一个较正确的看法。

“由于我深信初期的天性的活动一定是好的,对身体有益的,所以在开始的时候,我决定,他想要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但我也及时发现:孩子以为要人家服从他,是他的权利,因此,他几乎是一生下来就脱离了自然的状态,学我们的样子,沾染我们的恶习,由于我们的做法不对,使他养成了一些坏毛病。我发现,如果他所有的无理要求,我都一一满足的话,则他无理的要求将随着我对他的迁就而日益增加,因此,必须对他的无理的要求设置一个界限,到了这个界限,就应当加以拒绝。如果他平时很少遭到拒绝的话,则对此时的拒绝将感到十分难过。我不能让他一点难过的事情都不遇到,但我使他遇到的难过的事情要小,而且遇到的时间愈早愈好。为了使他遭到拒绝时候的难过心情小一点,我首先设法使他对我拒绝他的要求表示服从;为了使他心中难过的时间不致于过长,不致于叫苦连天地发展到表示反抗,我每一次拒绝,只要一说出口,就不再更改。当然,我拒绝的次数要尽可能少,而且要反复考虑决定之后才说。凡是打算给他的东西,他一说要,我马上就无条件地给他,而且出手大方;但是,如果他纠缠不休地硬要什么东西的话,那他是任何东西也要不到的。无论他哭也好,说好话也好,都是没有用的。这一点,他是完全知道的,所以他已经不采用这两个办法了。我一说不行,他就马上丢掉他要东西的念头,因此,当他看见我把他想吃的糖果收起来,把他手里捉的鸟放走,他也不呕气,因为他知道,要得到这两样东西,是办不到了。我把他手中的东西拿走,他也觉得无所谓,无非是自己不占有罢了;我拒绝给他的东西,他也觉得没有什么关系,无非是得不到罢了。他不拍桌子(拍桌子会伤他的手)也不打拒绝他的人;在种种使他难过的原因中,他知道,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要求不当,是他自己力量柔弱的结果,而不是由于别人有什么坏心……等一等!”她看见我要打断她的话的样子,便赶紧说道:“我早就看出你不赞同我的意见;现在,让我来详细给你解释。

“孩子们之所以哭闹,是由于大人一听见他们哭闹就着急,对于他们的要求,不是迁就,就是拒绝。他们一看大人怕他们哭,他们就偏要哭,而且,有时候一哭就哭一天。为了制止他们的哭闹,无论是采取迁就的办法还是威吓的办法,都不对,几乎都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如果一听见他们哭,大人就赶快去瞎操心,这恰恰成了他们要继续没完没了地哭的理由,反之,如果大人不理他们,他们是不会哭个没有完的,因为,无论是大人也好,小孩也好,谁都不愿意白费力气的。我的大孩子就是这样;开头,这个爱乱叫乱嚷的小娃娃,把大家弄得没有办法。你看,现在在家里就一点也听不到他的吵闹声,就好像家里没有小孩子似的。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哭,这是自然的声音,这就不能命令他不要哭,但是,只要他不舒服的感觉没有了,他马上就会停止哭闹的。因此,我对他的哭声非常注意,因为我知道他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哭的。这样,我就可以很准确地弄清楚他身上是不是真的感到哪儿痛,他是有病还是没有病。对于那些因为他们的无理要求得不到满足和只是为了让人家去哄他而哭的孩子,许多人都没有用这个好办法去处理。此外,我也承认,乳母和保姆也是不容易做到这一点的,因为,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听见一个孩子哭闹更令人心烦的了。好心的乳母和保姆是只顾眼前的,她们没有想到:今天叫他闭嘴不哭,明天他将哭得更凶。更糟糕的是,他将因此养成执拗的脾气,在他长大后对他产生严重的后果。正是这个使他在三岁的时候常哭闹的原因,使他在十二岁时常和大人顶嘴,二十岁时常和人家吵架,三十岁时盛气凌人,一辈子令人难以忍受。

“我现在来解答你的疑问,”她微笑着对我说,“孩子们当然知道我给他们东西,是为了让他们高兴,而在我要求他们做什么或者不让他们做什么时,他们当然也会猜想其中必有原因,只不过他们不问是什么原因罢了。这是我在必要时对他们行使权威而不采取说眼办法所得到的另一个好处,因为,他们有时候虽看不出我行使权威的原因,但他们自然而然地会明白其中必有道理。相反,你只要有那么一次让他们说了算,他们以后就会认为什么事情都得听他们的,他们就会变成诡辩家,机灵鬼,心眼儿多,非常狡猾,爱讲歪道理,想方设法把那些不善于阐述自己看法的人弄得哑口无言。当你不得不向他们讲一些他们难懂的事情时,如果他们听不懂你煞费苦心的讲解,他们就会把你讲的话当作耳边风。总之,使他们事事听话的唯一办法,不是对他们讲一番大道理,而是让他们明白,在他们那样的年纪,他们还没有明白事理的能力,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们总是从正面去理解事物的道理,除非你有意让他们产生另外的想法。他们是知道我爱他们的,因此他们也相信我不会为难他们,在这一点上,孩子们很少有弄错的时候。因此,当我拒绝把某种东西给我的孩子时,我根本不和他们讲什么道理,我不向他们说明我为什么不给,但我在方式上要尽量使他们看出其中的道理,有些时候是事后告诉他们。通过这个方法,他们便逐渐明白我之拒绝他们的要求,一定是有一个正确的理由的,尽管他们不可能每次都把这个理由看出来。

“根据这个原理,我也不允许我的孩子在大人谈话的时候乱插嘴,即使让他们随便说几句,我也不允许他们因此就傻里傻气地自以为同别人是一样的身分。当人们问他们的时候,我要求他们答话要稳重,语句要简练;不允许他们主动说这说那,尤其不能向年龄比他们大的人乱问一气,因为他们对年长的人应当表示尊敬。”

“实际上,朱莉,”我打断她的话说,“一位如此慈爱的母亲,这样做法,已经是够严的了!毕达哥拉斯对他的弟子,也没有你对你的孩子这么严厉;你不仅没有把孩子当大人看待,而且可以说还生怕他们过早地脱离孩子气。他们对于不知道的事物,除了清教那些知识丰富的人以外,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自己去搞明白呢?巴黎的太太们,与你的做法不同,她们认为她们的孩子开始贫嘴的时间既不早也不长,而且想从孩子小时候说的那些傻话中看出他们长大的时候有多少才干;她们对你的这番理论将怎样看法呢?沃尔玛先生也许会说,巴黎的太太们的那些看法,在一个以善于贫嘴薄舌为首要长处的国家里,也许是对的;在那样的国家里,你只要能说,就可以不动脑筋思考了。不过,既然你们想给你们的孩子创造一个美好的命运,你们将如何把那么幸福的生活和那么束缚人的规矩协调起来呢?你说你给了他们的自由,但清规戒律一大堆,你给的自由又如何使用呢?”

“什么?”她马上反问我道,“难道说不让他们侵犯我们的自由,就是妨碍他们使用他们的自由吗?难道说非要大家都静下来听他们的那些假话,他们才高兴吗?不使他们产生虚荣心,或者,至少是不让他们的虚荣心有所发展,这才是真正为他们的幸福着想,因为人的虚荣心是造成大痛苦的根源;一个即使是十全十美的人,只要有了虚荣心,他从中得到的痛苦也将多于他所得到的快乐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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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如果虚荣心真能在地球上使一个人感到幸福的话,我敢肯定,那个幸福的人必定是一个傻子。——作者注

“一个小孩子,如果看见围绕在他周围的人都洗耳恭听他的话,都鼓动他,称赞他,都迷迷糊糊地好像是在等他嘴里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对他的每一句放肆的话都连声叫好,他对他自己将怎样想法呢?一个大人的头脑是受不了那种虚假的叫好声的,你想想,一个小孩子的头脑怎么经受得住呢!在小孩子的天真烂漫的话中,也可能有一些像历书上的预言似的话的。在那么多废话当中,不偶尔碰巧有一两句精彩的话,那倒是怪事。你想象一下。对一个已经被自己的宝贝儿子弄得糊里糊涂的可怜的母亲,对一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和自己为什么受到人家夸奖的孩子,连声叫好,其情状多么令人难堪!你不要以为我批评这种错误的做法,我自己就没有犯过这种错误;不,我知道那是错误的,但我也犯过这种错误。不过,尽管我夸我的儿子巧于应答,但我总是暗暗称赞。他虽看见我对他回答的话鼓掌,但他绝不会因此就变成一个喜欢碎嘴唠叨的爱说废话的人;那些吹捧的人,虽要我让孩子再说一次,但他们绝不会笑我有爱听吹捧话的弱点。

“有一天,我们家里来了客人。当我去吩咐仆人做事的时候,我进屋就看见四五个大傻瓜在和我的孩子玩;他们夸大其词地向我叙述他们刚才听见他说了许多殷勤待客的话,而且说他们听了以后感到很惊奇。‘先生们,’我相当冷静地对他们说道,‘我知道你们有许多办法使一个木偶说好听的话,不过,我希望我的孩子将来长成大人后他无论做事或说话都自己作主,都很得体,我心里那才真正高兴呢。’他们看见没有讨到我的好,就开始把我的孩子当孩子看待,而不当作木偶戏中的木偶;我不和他们一起串通捉弄孩子,他们很明显地感觉到我是不赞同他们先前那种对待孩子的做法的。

“至于向大人提问题,我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什么事情都不许他们问。我首先对他们说:他们想知道什么事,就有礼貌地直接问他们的父亲或者问我;但我不允许他们一想到点什么,就冒冒失失地打断别人严肃的谈话,让人家听他们的。提问题的方法,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容易。这方面,老师总是比学生做得好;必须知道许多事情之后,才知道问你所不知道的事情。有一个印度人说得好:有学问的人无所不知,但不懂就问;而无知的人什么都不懂,甚至连该问哪些事情也不晓得①。由于缺乏这方面的初浅的知识,所以放肆的孩子问的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傻问题,或者问一些非他们的智力所能弄懂的难问题。他们无须什么都知道,所以他们也用不着什么都问。他们之所以通常从大人问他们的问题中得到的教益,比他们从自己问的问题中得到的教益多,其原因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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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段话,引自沙尔丹的著作,卷五第一七○页,十二开本。——作者注

“既然这个方法对他们非常有用,那么,他们应当掌握的最重要的头一门学问,难道不是如何慎于发问和语言谦逊吗?难道要他们放下这门学问不学而去学其他的学问吗?孩子们还不到能发表意见的时候,就听任他们毫不礼貌地对大人随便乱提问,这对他们将产生什么后果?有些爱提问题的小孩子之所以问这问那,其目的,不是为了增长知识,而是为了纠缠别人,使大家都为他们办事;另外,他们发现,乱问问题,有时候会把人问得窘态毕露,只要他们一开口,每个人就感到紧张,他们便觉得絮絮叨叨地乱问一气,是挺好玩的。这样做法,不仅对他们毫无教益,而且将使他们变成莽撞和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我认为,这个方法的害处大于他们得到的好处,所以是不能采用的,因为,他们无知的程度虽将逐渐减少,但爱虚荣的心是必然会愈来愈大的。

“过多地要求孩子说话谨慎,很可能产生这样一个害处:我的儿子到懂事的年龄时,与人谈起话来,显得不那么轻松,讲的话不那么生动,不那么多;不过,即使这个不把光阴浪费于说废话的习惯可使一个人的思路变得狭窄,但我认为,慎重的寡言少语是一个优点,而不是一个缺点。只有那些无所事事的人,成天闲得无聊,才觉得会说废话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而且还说待人接物的要诀是:对人说话,尽说空话;送人礼物,尽送无用的东西。人类社会是有一个高尚的目的的;一个人即使在非常快乐的时候,也应当保持庄重。他不能把表达真理的器官,把人身上至为重要的器官,把唯一使人和动物有所区别的器官,用来像动物那样闹闹嚷嚷乱说一气,他应当用它来表述他的好的思想。如果他言之无物,尽说废话,那他就连动物都不如了,而一个人即使在消闲的时候,也应当保持人的尊严,在运用这个器官方面,高于动物。有一种表达礼貌的方式是尽说空话,把人弄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云;而我认为,最好的表达礼貌的方式是:尽量让别人说话,听别人讲,而少让自己讲;要尊重别人,切莫以为说几句蠢话就可使别人感到高兴。处世的良法,使我们成为大家都乐于接近和喜欢的人的最好的办法,并不是如何使自己引人注目,而是要多让别人去出风头;自己处处谦逊,让别人的骄傲尽量表现出来。我们不必担心一个聪明人由于克制和谨慎而说话不多,会被人家当作傻子。即使在某些地方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对一个什么话也没有说的人,是不可能做出正确评价的,人们是不会因为他少言寡语就轻视他的。相反,人们都认为默不作声的人是很厉害的,在他们面前说话要多留神。这种人一讲话,大家都很注意听;这样一来,把选择讲话的时机和权利都交给他们了,一字不漏地听他们讲,把好处全都奉送给他们了。即使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要他在交谈过程中每次都聚精会神地讲,也是很难做到的,不过,他偶尔出言不慎,事后后悔的情况也是不多的;他宁可把中肯之言放在心里不说,也不愿意犯说话说得不对的错误。

“从六岁长到二十岁,这中间相隔的时间很长;我的儿子不能永远是小孩,他的理智一开始活动,他的父亲就让他加以运用。至于我,我的任务到这时候就结束了。我生养孩子,但我没有承担教育孩子的任务,我没有这个奢望;我希望,(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丈夫)有更适当的人担任这个工作。我是丈夫的妻子,又是孩子的母亲,我知道如何尽我的职责。再说一次,我承担的任务,不是教育我的孩子,而是使他们做好接受教育的准备。即使在这方面,我也是一步一步地按照德·沃尔玛先生规定的办法做的。我愈是按他的办法做,我愈感到他的那套办法是正确的,而且和我的办法完全吻合。你看一看我的孩子,尤其是大男孩;在世界上,你还见过比他更天真快乐而又不纠缠大人的孩子吗?你看他们成天笑嘻嘻的,跑呀,跳呀,但从来不使人感到心烦。在他们这样的年纪,能这样玩耍,这样独立活动,他们怎能不快活,怎么会滥用他们的自由?无论我在他们面前或不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不感到拘束;相反,在他们的母亲面前,他们反而觉得心里更踏实。尽管那些约束他们的严格规矩是我定的,但他们并不觉得我特别厉害,因为,如果我不能成为他们在世界上最亲爱的人,我心里是会非常难过的。

“当他们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要他们非遵守不可的唯一的规矩是:要尊重自由,即别人不妨碍他们,他们也不能妨碍别人;他们闹闹嚷嚷的声音不能比别人谈话的声音高;我们不要他们伺候我们,他们也不要指望我们去伺候他们。如果他们不遵守这些正确的规定,他们就要吃苦头:我们马上把他们打发走;我的诀窍是:把所有这些规定归结为一条,那就是:使他们感觉到,他们到任何地方都没有在这里和我们在一起好。除此以外,我们对他们就没有任何别的限制了。我们也不强迫他们学这学那;我们也不自以为是地去改正他们的缺点和错误,把他们弄得不高兴;我们从来不责备他们,他们唯一的功课,是到大自然纯朴的环境中去实践。按照前面讲的那些方法教育,他们每个人的举止言行都很合我的心意,说话和办事都十分聪明和细心,使我找不到什么可挑剔的,即使出现了什么错误,由于我经常和他们在一起,也易于防止和纠正。

“举个例子来说;昨天,哥哥硬把弟弟的一个小鼓抢走了,弄得弟弟大哭一场。芳烁茵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一个小时以后,正当那个抢劫者玩鼓玩得起劲的时候,芳烁茵从他的手中把鼓夺走了。他跟在她身后,要她把鼓还他。这一回,又轮到他哭了。她对他说:‘你仗着你的力气把鼓从你弟弟手里抢走了,我也照你的样子,用我的力气把鼓从你手中抢走。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我的力气不是比你大吗?’接着,她也模仿他的样子使劲敲鼓,好像玩得挺高兴似的。直到这时,芳烁茵都做得对。但过了一会儿以后,她想把鼓还给小弟弟,我便制止了她,因为这样做,不仅没有让当哥哥的受到自然的教育,反而在他们弟兄之间播下了记恨的种子。由于失去了小鼓,弟弟忍受了严酷的需要的规律之苦,而哥哥也知道了他那样做是不对的,两个人都认识到了他们的弱点,一会儿以后,又都很高兴了。”

一个如此之新,而且和通常的做法如此相反的办法,起先是使我大吃一惊,后来,他们进行一番解释,使我对他们的办法不能不感到钦佩。我认为,在培育人方面,自然的进程永远是最好的进程。我发现,他们的办法的唯一缺点,而且在我看来是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忽视了孩子们目前正处于能力的旺盛时期(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能力将愈来愈衰弱的)。我觉得,在理解的能力愈是微弱和不足的时候,孩子们愈是应当锻炼和增强他们的记忆力,这样才能使培养工作收到成效。“在理智产生以前,”我说道,“应当用记忆力来代替理智,而在理智产生以后,也应当使它更加充实。一个人的头脑如不运用,就会变得很迟钝。在没有耕耘的土地上,种子是不会生根发芽的。为了把孩子们训练得有理智,竟先把他们弄得很愚蠢,这种做法是很奇怪的。”“什么,愚蠢!”德·沃尔玛夫人立刻就嚷了起来,她问道:“你要把记忆力和判断力这两个极不相同、而且几乎是正好相反的东西混为一谈吗①?把许多未彻底理解而且又毫不联贯的事物灌输给一个幼小的头脑,这对理智来说,是害多于利的!我承认,在一个人的所有的官能中,记忆力是第一个发展得快,并在儿童时期最容易加以培养的能力。不过,依你看,是优先教他们最容易的东西呢,还是优先教他们最需要知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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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我觉得,这种看法不对。对判断力来说,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记忆力更是它所需要的了;当然,我所说的记忆力,并不是记单词的能力。——作者注

“你看一看人们是怎样训练孩子们的这种能力的,看一看人们是多么粗暴,为了要孩子们死记一些东西便采取了多少强迫的做法;你比较一下他们从这些做法中得到的益处,和为了这点儿益处而受到的痛苦。什么?在一个孩子还没有把语言学好以前,就强迫他去学他将来根本不说的话,就硬要他没完没了地背诗和做诗(而实际上他对诗是一点也不懂的,对诗句的和谐是一点也不明白的),拿一些他毫无概念的圆圈和球形的东西把他的脑筋搞糊涂,硬要他记千百个城镇与河流的名称,结果,经常把名称搞混,每天都得重学。为了增进他的判断力,就用这样的方法去训练他的记忆力吗?为了学那些零零碎碎的知识,他流了好多眼泪,这值得吗?

“如果那些东酉仅仅是没有用处,我也不致于提出这么多的批评;不过,教一个孩子尽说废话,并自以为已经知道了他根本就不懂的东西,这个问题还不严重吗?那么一大堆东西,不影响我们吸收充实我们头脑的必须的知识,这可能吗?岂不是宁肯让孩子一点记忆力都没有,也比给他塞进那一堆有害的东西强吗?因为,有了那一堆东西,哪里还有存放必要的知识的地方?

“不,虽说大自然使孩子们的头脑具有接受各种印象的能力,但不是为了让他死记历代国王的名字和他们登基的日期以及纹章、天体和地理的名称;硬要孩子在智力贫乏的童年时期学这些东西,不仅在他这样的年纪毫无意义,而且以后无论他长到什么年纪也是没有用处的。我们应当使一切与人在社会中的地位有关的概念,和所有涉及他的幸福并对他在履行其天职方面有所启迪的东西,用不可磨灭的文字及早地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使他在一生中按适合于他的身分和能力的方式,用它们来指导他的行为。

“即使不读书,儿童的记忆力也不会因此就闲着没有用处。凡是他看见的和听见的事情,他都要加以注意,把它们记在心里。他把大人的一言一行都记在心中;他周围的事物就是书,不知不觉地使他所记的东西得到丰富,从而使他的判断力也得到增进。培养他的智力的最好的办法是;对用来教育他的东西慎加选择,不断把他应当知道的事物告诉他,而把他不应当知道的事物隐藏起来;用这个办法给他建立一个有利于他青年时期的教育和指导他终生行为的知识宝库。是的,这个办法不能培养出小神童,也不能给家长和老师增添光彩,但它培养出来的人,都是很精明的人,身强力壮,身心都很健康;他们小时候虽不受到人家的夸赞,但长大以后会受到人们的尊敬的。

“不过,你不要以为我们完全忽略了你所关心的那些事情。一位细心的母亲,是充分掌握她的孩子们的思想的。有许多办法可以用来刺激和培养孩子们读书或做这做那的欲望的;只要那些办法能够和孩子们享受的自由相协调,而且在他们身上不产生恶习的种子,我当然乐于采用,但一旦发现它们没有什么好的效果,我也不会还要坚持那样做,因为,读书的时间总是有的,而培养他有一个良好的天性,那是一分一秒也耽误不得的,因此,德·沃尔玛先生对儿童的理智的初期发展有这样一个看法:他认为,即使他的儿子长到十二岁的时候什么事情也不懂,那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到十五岁的时候受的教育不算少就行了,何况孩子将来是不是一个学者,那并不重要;而最重要的是,他为人要明智和善良。

“你知道,我们的大孩子识的字已不少了。现在让我把他产生学识字的兴趣的经过告诉你。我隔三插五地给他讲一段拉·封登①的寓言,他听了很高兴,但是,当他问我乌鸦是不是会说话的时候,我便有所警觉了。我发现,要使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寓言和谎言之间的区别,那是很难的。我要尽力解决这个问题。由于我认识到寓言是为大人写的,而对于小孩子,就应当讲真话。因此,我决定不再给他讲拉·封登的寓言;我给他选了一本很有趣味的和有教育意义的小故事书,其中大部分故事都是从《圣经》上摘录下来的。我发现,孩子对我给他讲的故事很喜欢,因此,我想,我还须使我讲的故事对他有用处;于是,我就自己试编了一些好听的小故事,在必要的时候讲给他听。我陆陆续续地把我编的故事抄在一本有图画的本子上,把本子合起来,拿在手中,时而给他念几段。故事不多,也不太长,而且经常重复讲,并在讲新故事以前,还要对老故事讲几句评语。当贪玩的孩子听《圣经》上的故事听腻了的时候,我就拿这些小故事来解除他的厌烦,但是,当我看见他听得正入神的时候,我就说我想起了一件事情要去办理,在讲到最有趣的地方走了,故意漫不经心地把本子放在那儿。他立刻去请他的保姆,或者请芳烁茵或别的什么人,把故事念完。但是,由于他没有命令任何人的权力,而且我早已告诉大家怎么对付他,所以大家并不是每次都照他的要求办;有的表示拒绝,有的说另外有事情,有的故意结结巴巴、慢慢吞吞,把故事念得乱七八糟,有的模仿我的做法,把故事念到一半,便放下书走了。当他发现自己每次都要这样依靠别人的时候,有人就悄悄建议他学识字,以后就可以不依靠别人,自己想什么时候看书,就什么时候看书。他赞成这个办法。这时候,就要有一些相当热心的人教他识字;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的难题,不过,我们用难学的字难他,难到适可而止。尽管采取了这些办法,他也有三四次表示厌烦了;大家不管他,让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努力把故事愈编愈复杂,于是他又很高兴地来找我教他。尽管他开始学识字才六个月,但他已差不多能够自己单独一个人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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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封登(一六二一—一六九五)法国著名的寓言故事作家。卢梭不赞同用拉·封登的寓言故事教孩子,他以《乌鸦和狐狸》的故事为例,详细阐述了他的观点。参见卢梭《爱弥儿》第二卷第一二九—一三二页(商务印书馆,一九八八年版)。

“我大体上就是采用这些办法引起他求知的热情和愿望,使他不断去寻求能够加以应用而且又适合他年龄的知识。尽管他已学会看书,但他的知识并不是从书本上得来,因为在书中是学不到这些知识的,而且,无论从哪一方面讲,啃书本是不适合于儿童的。我希望使他早日养成用思想而不用书上的词句来充实头脑的习惯,这就是我为什么从来不让孩子背书的原因。”

“从来不!”我打断她的话说道,“这不可能,因为他要学教理问答课本和学念祷告词嘛。”“这你就不知道了,”她说道,“关于祷告,我每天早晨和每天晚上,都在我的孩子们的房间里大声祷告,这已经足够他们学了,用不着另外再强迫他们照书本背了。至于教理问答课本,他们根本就不学。”“什么!朱莉,你的孩子不学教理问答课本?”“不学,我的朋友,我的孩子不学教理间答课本。”“为什么?”我吃惊地问道,“一位如此虔诚的母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的孩子为什么不学教理问答课本?”“为的是他们将来有一天会真正信仰宗教,”她说道,“我希望他们将来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基督徒。”“啊!我明白了,”我大声说道,“你不希望他们的信仰只是在口头上,不希望他们只知道他们属于哪一个教,而希望他们要信仰它。你的看法很有道理。要一个人相信他不懂的事物,那是不可能的。”“你真会说话,”德·沃尔玛先生微笑着对我说道,“你能由于偶然的原因成为基督徒吗?”“我要努力争取成为一个基督徒,”我坚定地对他说道,“在宗教问题上,凡是我能懂得的东西,我都相信;而对于不懂的东西,我表示尊重而不否认。”朱莉向我做了一个表示赞成的手势,接着,我们又继续谈论我们的话题。

在谈到其他的问题时,她的话使我想象得到她对孩子的爱真是无微不至,而且有远见。她说,她的方法完全适合她自己确定的两个目标,即:一边让孩子的天性自由发展,一边对它进行研究。“在任何事情上,我的孩子都不会遇到什么人与他们为难,”她说,“而他们也不滥用他们的自由;他们的个性既不会变坏,也不会变得过分拘谨。我们让他们自由活动,以增强他们的身体,并培养他们的判断能力,我们不用奴役人的事情去败坏他们的心灵。别人对他们的恭维,也不会使他们因此就自以为了不起;他们既不把自己看作是有力量的人,也不把自己看作是戴着锁链的动物,而是把自己看作自由自在的幸福儿童。为了保证他们不受外界的罪恶的侵害,我认为,他们拥有一种比大人说的千言万语更为有效的预防药,因为,大人的千言万语,他们是不听的,听不到几句就感到厌烦的。他们的预防药是:他们周围的人的模范行为和言谈(在我们家里,大家谈话都是很自然的,我们没有专门为小孩子编造一套话)以及他们身在其中的和睦气氛、彼此协调与言行一致。

“在他们天真烂漫的活动中,他们没有看见过罪恶的事例,他们怎么会做出罪恶的事情?他们没有任何机会接触使他们产生贪欲的事情,他们怎么会产生贪欲?没有人对他们灌输偏见,他们怎么会产生偏见?你看得很清楚,他们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不良的倾向。他们虽没有什么知识,但他们的头脑并不笨;他们虽也有欲望,但并不是非要人家满足其欲望不可。他们往坏的方面发展的倾向,早已得到防止;大自然的安排是正确的;我认为,我们所指摘的孩子们身上的缺点,其根源,不在大自然,而在我们自己。

“我们的孩子,完全按照他们心中没有被外界事物所扭曲的倾向行事,因此他们没有任何外露的和虚假的样子。他们严格保持他们原来的性格;我们天天都能看到他们原来的性格有所发展,并对天性的活动进行研究,深入探讨它们最奥秘的原理。孩子们深信他们不会遭到大人的斥责或处罚,所以他们也就用不着撒谎或做事躲躲藏藏的。无论是在他们之间谈话,或是对我们说话,都让人一眼就可看出他们内心深处的活动。他们之间成天自由自在地说个没完,甚至在我们面前也没有一时一刻停止过。我从来不责备他们,也不命令他们闲着嘴巴不说,也不假装在听他们讲话;即使他们说的是一些应当加以斥责的乱七八糟的话,我也装作不知道,但实际上,我对他们讲的话是非常注意地听的,只不过他们没有看出来就是了。我把他们做的事或说的话都如实地记下来。应当加以培育的,是地上自然生长的东西。他们嘴里的一句难听的话,就是一株杂草,而它的种子,则是由风从别处刮来的。如果我用斥责的办法把那株杂草割掉,它不久又会重新长起来的。我不这样做,我暗中查找它的根源,我要除它的根。我只不过是园丁的助手而已,”她微笑着对我说,“我要锄去园中的杂草,把有害的草都除尽,而培育好草的工作,则由他去做。

“你要知道,尽管我花了许多心血,但要取得成功,还须得到他人的支持;我的工作的成功,有赖于也许只有在我们这里才能找到的各种因素的配合。我们需要有一个知识渊博的父亲的指导,才能摆脱根深蒂固的偏见,找到从孩子诞生之时起就开始培养的好办法。在实行这个办法方面,我们需要他的耐心,我们不能有任何与他的指导相矛盾的做法;孩子需要有相当充实的先天所得和令人喜爱的健康的身体;他周围的仆人必须是很聪明的有心人,在主人家里要不停地工作,只要有一个仆人是粗野的或爱吹牛拍马的,就会使大家的苦心安排破坏无遗。我当然知道,有许许多多外来的因素会使我们精心设计的方案遭到破坏,把我们齐心协力进行的工作全盘打乱;感谢命运的帮助,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不过,应当指出,我们之所以能实行这种明智的做法,在很大的程度上有赖于我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认为,”我大声说道,“家庭的幸福也有赖于做法的明智。难道你没有发现,你所强调的各种因素的配合,都是出自你的安排,使你身边的人都不得不学你的样子吗?操持家务的母亲们,你们抱怨得不到人家的支持,这要怪你们没有正确理解你们的权利;只要你们按自己的身分行事,则一切障碍都可克服;只有你们很好地尽你们的义务,你们才能迫使他人尽他们的义务。你们的权利,不就是自然的权利吗?尽管有人散布邪恶的说法,但你们的权利是永远受到人们的尊重的。啊!你们要以作贤妻良母为荣;世间最温柔的权威,才是最受人尊敬的权威。”

在结束这次谈话的时候,朱莉说,自从昂莉叶蒂来了以后,所有的工作都进展得更加顺利。“当然,”她说,“如果我在他们弟兄两人之间采用互相竞赛的办法,我也许就用不着那么操心和想那么多办法了,但我觉得这个办法太危险,我宁可多辛苦点,而不愿冒任何危险。在这方面,昂莉叶蒂可以辅助我,因为她是女孩子,是他们的姐姐;他们都非常喜欢她。她的聪明远远超过了她的年龄;在一定程度上,我使她成了他们的第一位女教师;他们愈听她的话,我的计划便愈能获得成功。

“至于她,她的教育,由我负责;不过,对她的教育方法完全不同,值得我们在另外一次谈话中单独谈。目前,我可以这么说,除了大自然赋予她的天资以外,我们还想给她增加点什么的话,那是很难的,因为,在世界上如果要找一个能赶得上她的人的话,那就只有找她母亲本人。”

绅士,我们天天都在盼望你到来。这封信,是我从这里发出的最后一封信。我当然知道你还要在军队里多呆些日子的原因,但一想到这一点,我就不寒而栗。朱莉也为此感到不安;她请你常来信,把你近来的情况告诉我们。她还希望你要想到:你把你的生命拿去冒种种危险的同时,也使你的朋友寝食难安。就我来说,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别的什么话要对你说。你要好好地忠于你的职责;我愈是绝口不说一句叫你胆怯的话,我的心才愈是贴近你的心。亲爱的博姆斯顿,我知道:只有为了你的祖国的荣誉,才值得你去流血牺牲;不过,难道你一点都不为那个纯粹是为了你才活在人间的人而爱惜你的生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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