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第二次为什么还要笑呢?看来我的记性已经不行啦,现在到了不该笑而该哭的时候啦……”

他们来到方面军司令部,在李沃夫使用的一所小木房前面停下来,正好是午夜一点钟,没有迟到。

扎哈罗夫脱下军大衣,把它丢在吉普车的座垫上。

“你睡觉的时候,把它盖在身上。”

他用左手擦了擦右手——右手一路上握着吉普车的前支杆,被寒风吹得冻僵了。他向站岗的自动枪手出示了证件,走上台阶,推开了门。

桌子后面,有一个胖胖的上校靠在墙上睡觉,他用一只肥大的手撑着胖鼓鼓的脸颊。此人很久以来一直是李沃夫的副官,同时又是为他办现重要公务的军官,象尾巴一样,跟着他从一个方面军转到另一个方面军。

“他在这样一个坐不不定的首长手下办事,怎么还能保养得这样肥胖呢?别人处在他的地位,早就瘦得皮包骨头了。”

扎哈罗夫看到这个题造的上校,心里思忖着。他恶作剧地叱喝了一声,使那个人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奉中将之命来到!请报告……”

上校吓了一大跳,眨巴着浑浊的睡眼,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用不满的口吻说,李沃夫同志在司令那里,还没有回来。他不按照军队的规矩——用军衔和职务称呼自己的首长,而是称他“李沃夫同志”,并且习惯地使这个称呼含有一种独特的意味:他的首长现在是中将,但“中将”这个称呼还不及他过去和现在一直保持着的“李沃夫同志”这个称呼来得有意思。

上校隔着桌子和扎哈罗夫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最后似乎对他让了步,朝门那儿扬了扬头:“进去吧,在那儿等着。”

扎哈罗夫走进旁边的一个房间,让门仍旧开着。他所以要这样做,是由于他从上校的语气中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对人犹豫不决的心情

他把房间打量了一下。上一次李沃夫接见他不是在这里,而是在邻村的方面军政治部:在那里突然想起了要在报纸上开辟一个专栏,就把他叫到那里去。

这个房间相当宽敞,圆木的墙壁很干净,也许特地洗刷过。墙上什么也没有挂:既没有房东留下的旧东西,也没有新东西。

房间的一角,从地板到天花板,用一大块拼接起来的军用油布遮挡着。其余的部分,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对面有一只保险柜,靠另一堵墙,还有四把椅子。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桌子上面,放着一本新的大拍纸簿、一枝粗的红蓝铅笔和一个眼镜盒。既没有文件,也没有地图。

当然,这桌子是办公桌,有抽屉,大概文件和地图不是放在抽屉里便是放在保险柜里,因为这都是不可缺少的。但现在主人不在房间里,这些东西也就不放在外面。

扎哈罗夫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就坐下来,他突然感到自己不是集团军军事委员,而是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等待接见的来客。

这椅子是一般办公室里用的硬板椅,漆成黄色。它和靠墙放的另外三把以及桌子旁边的一把式样相同。桌子也同样漆成黄色。

扎哈罗夫心里想,这些东西大概是李沃夫随身带来的,从一个方面军带到另一个方面军.大家都知道,李沃夫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地方能待得长。

那个用六块军用油布拼接起来的有铜圈的帷幕,多半也是他随身带来的。帷幕后面是什么呢?大概总共只有一张行军床和一只手提箱。

不知什么缘故,在想到李沃夫的时候,觉得他会把这张办公桌和这些椅子随身带来带去,可从来没有想到过,他除了一只手提箱之外还会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即使这只自己的手提箱和行军床,他也用帷幕遮起来不让别人看。生怕他们想到,他象所有的人一样,也要在行军床上睡觉,也要在手提箱里放干净的衬衣。

看了这个房间的陈设,甚至不需要贴“公家重地,非请莫入”之类的字条,谁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扎哈罗夫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不知为什么竟没有按照自己的老习惯,把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他心里在思索着李沃夫给他的至今还不甚分明的印象。

关于李沃夫的传闻他听到过很多,有一次在远东,他还被李沃夫召见过十五分钟。但那一次见面不能算数,因为现在情况已经大不相同了。实际上,他们真正相识是在这里前线,特别是不久前李沃夫在他们这个集团军里逗留的三天内开始的。

这三天内有过各种各样的情况:有的可以理解,也有的不易理解。李沃夫深夜把人叫去谈话——刚刚睡着而突然被叫去的人们,眨巴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在这个彻夜不眠的首长面前感到内疚。其实,如果通盘计算的话,大概他们不会比他做得少,也不会比他睡得多。

唯独巴斯特留科夫大概预先摸到了李沃夫的脾气,白天睡大觉——亏他睡得着!———夜里精神抖擞。

当然,严格地说,在战场上是不分昼夜的。必须时刻准备着。如果确实需要,当然应该这样。然而扎哈罗夫觉得,李沃夫喜欢把人家搞得很紧张,不管有没有必要。仿佛他们在战场上还不够紧张似的!

在前线,李沃夫曾多次爬到前沿阵地,这在不同的情况下使扎哈罗夫产生不同的感觉。在一个团里,李沃夫不仅走遍所有的前沿阵地,而且还爬到了战斗警戒散兵坑,爬到最前面一个坑中的最前面一个士兵那里。后来才知道,他这样做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听到了反映,那里已经两昼夜没有送热的食物去,甚至干粮也没有了。于是他亲自爬去进行调查。有一个连里,情况确实如此。这样一来,连的司务长就被送交军事法庭,政治副团里遭到训斥,政治副师长和扎哈罗夫本人都感到脸红……

但在其他地方,李沃夫爬到前沿阵地去却不知为了什么。他爬来爬去,仿佛想挑选一个突破口,了解敌人的前沿阵地。而实际上他既没有挑选,也没有了解,又没有询问有关这方面的情况。不过是爬来爬去,毫无必要地拖了一大批随从人员——从政治副军长到政治副团长。他们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的生命安全吓得面如土色。他这样爬来爬去,仿佛想以此椰 他们;他不来,他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现在他来了,他们也不得不来!而实际上,在必要的时候,即使他不来,他们也常到这里来。

他在堑壕里和很多人谈过话,有时谈得很久,特别是在德国人发现动静而开火的场合,仿佛想以此来考验周围的人。他了解到士兵们把马合烟放在口袋里,烟叶都弄碎了——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放,——就命令后勤部门立即缝制一些烟荷包。然而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一句亲切的、有人情味的话。一句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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