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发生过一些使人难堪的小事。他在他们的集团军里总共只过了三夜,有一夜是在前沿阵地过的,这当然很好。然而他随身带来了一个卷成辊状的薄得象坐垫一样的床垫,并且吩咐把这个床垫和自己的床单、被子铺在已经替他准备好的被褥上面,这就没有必要了。不知是怕虱子,还是认为集团军里不会给他准备一床干净的被褥……他从来木和人一起喝一口酒,好象拒人于千里之外。主要是他的什列约夫,就是那个上校,不仅为他带了一个热水瓶,还带了一只供他专用的杯子,又用油纸包了一些供病人吃的菜丸子和另外一些专门为他准备的东西。但尽管这样,他却善于在大白天趴在泥地上爬到战斗警戒散兵坑……

扎哈罗夫看了看表——他已经等了三十分钟,——把李沃夫的房间又打量了一番。这房间似乎表明,它的主人除了交给他的任务以外,在自己的生活中没有也不会有任何别的东西。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托尔马乔夫军事学院的同学、方面军政治部主任加弗里林讲到李沃夫的妻子的事情:李沃夫的妻子并不年轻,甚至可以说已经上了年纪,在方面军的一所医院里当配方处主任,曾经到丈夫那里来过几次。从这个医院到方面军司令部大约有四十公里。加弗里林从旁人那里知道,李沃夫的妻子第一次是搭了顺路的汽车来回的。后来他顺便问起李沃夫: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李沃夫的车没有空,可以另外找一辆嘛!可李沃夫回答说:“我不给她创造特殊条件。让她象所有其他的人一样来吧。”“解决的办法当然有,”加弗里林含笑对扎哈罗夫说,“经过这次谈话以后,后来的几次我只得派自己的汽车去接她——终究人非草木啊!”扎哈罗夫听了以后,当时就想到,现在重又想到,李沃夫的这种过分拘泥小节的表现有点装腔作势,他处心积虑地这样做,目的是为了使自己能够把一切细小问题提高到原则上来无情地攻击别人……

“您好,扎哈罗夫同志,”扎哈罗夭听到背后李沃夫的声音。

李沃夫走进来,随手关上了门,赶忙把手伸给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扎哈罗夫,然后走到桌子后面,坐了下来。

“搬一只椅子坐下来,我们谈谈。”

扎哈罗夫搬了一只椅子,放在桌子前面,面对李沃夫坐下。

“今天我回想起来了,我和您在哈巴罗夫斯克见过面,”李沃夫说。

“在我们集团军里待了三天也没有回想起来,现在倒突然回想起来了,”扎哈罗夫心里想,“大概看过了我的档案材料。”

于是他朝角落里的保险柜瞟了一眼,仿佛他的档案材料一定就放在这只保险柜里。

“一九三八年五月您在哈巴罗夫斯克召见过我,”扎哈罗夫说,“那时候您召见过我们很多人,我以为您已经忘记了。”

“不,没有忘记。那时候关于你们的命运的问题是相当令人注目的。”

扎哈罗夫一句话也没回答。

“一开始就谈这些干吗?有什么目的?”他心里思忖着。“要提起过去的关系,完全可以谈其他的事嘛。也许他是想强调指出,那时候我的命运操在他的手中吗?在我们这些人中间仿佛已成默契,尽可能不提那些使我们感到痛心的事情。但是他却偏偏提了。显然,他并不感到痛心。”

“要喝茶吗?”李沃夫问。

“谢谢,刚赶了路,喝一杯也好。”

“什列约夫?”李沃夫用高而失的嗓子朝门外喊了一声。

门一开,马上就出现了胖上校和他的睡意未消的白脸。

“准备茶,”李沃夫说。

上校出去了,随手关上门。

李沃夫把拍纸簿移到身边,从桌子上拿起铅笔,用蓝笔在拍纸簿上写了个数目字“1”,又加上一个括号,但其他什么也没有写。

他有着一张瘦瘦的三角脸:尖尖的下巴额儿,宽阔的前额,上面是一头浓黑、粗硬的卷发。

现在,当他坐在那儿,垂下沉重的眼皮,眼睛望着拍纸簿的时候,从他的眼皮上,从眼睛旁边的皱纹上可以看出,他年纪已经不轻了,而且一脸倦容。

“他比我大十二岁,我早已有了白发,而他还是一头黑发,”扎哈罗夫心里想,同时看了看李沃夫的光光的鬓角——大概今天他刚理过发,——在他的鬓角好容易才能发现几绺白发。“那么第一点谈什么呢?”

李沃夫把目光从拍纸簿上抬起来,朝扎哈罗夫看了看,似乎自己也没有决定,第一点谈什么,第二点又谈什么。

现在,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上去要年轻些,不象个五十八岁的人。他的眼睛并不看着扎哈罗夫的眼睛,而是稍高一些,看着扎哈罗夫的前额。似乎他感到兴趣的,并不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的情绪、这个人的脸部和眼睛的表情,而是藏在前额后面的思想——这是必须知道的。

“切尔年科,”李沃夫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他并不说下去,眼睛看着拍纸簿,用蓝笔在数字“1”和括号后面写了“切尔年科”这几个字,然后抬起头来问道:“您对他的看法怎样?”

旅级政委切尔年科,现在是上校,自从来到集团军以来,在扎哈罗夫跟前已经工作了足足两年了。四二年,正在撤退的当儿,他来接替牺牲了的政治部主任,第二天自己也受了伤,颈部被子弹打穿了,但他没有下火线。在这两年中,后来又受过两次比较轻的伤,两次都没有下火线。

扎哈罗夫对切尔年科了解得很透彻,了解他的一切优点和缺点:勇敢,粗暴,急躁,很讨厌动笔,善于用最简单的几句话鼓舞土气,不善于有计划地使他们领会某种含意深刻的指示。切尔年科在战斗中是不知疲倦的,而在战斗间歇的日子却很懒,而且在前沿阵地上有避开首长的习惯。

扎哈罗夫认为切尔年科虽然有严重的缺点,却仍然是一个非常可贵的人。这样的人,可以轻易地把他撤掉,但很难找到代替的人。

假如在扎哈罗夫而前的不是李沃夫,而是另外一个能够理解一个人身上可能既有特殊可贵的优点、又有特殊严重的缺点的人,那么,扎哈罗夫按照自己的性格,会把自己对切尔年科的看法全部讲出来。然而依他看来,李沃夫是不会理解这一点的,因此他怀着戒心,冷淡地回答说,切尔年科是称职的。

“完全称职吗?”李沃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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