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把这交给司令,除送信以外,你还要想法子让司令感觉到,我们在等他。能办到吗?我想你能办到,”扎哈罗夫说,同时把信交给辛佐夫。“我们想,他看到你会感到高兴。我听他说过,在困难的时刻,你不是由于职务的关系,而是出于本人的自愿,留在他那儿。就在这一带地方。是这样吗?”

“是这样。”

“这么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在疗养院里跟你一起畅谈往事啦。”扎哈罗大笑了笑。“有朝一日,我们大家都会无事可干,光是回忆战争……”他又变得严肃起来,说:“我们在这儿看不到他的健康情况究竟如何。这是一个微妙的问题——既不能催促他,又想催促他。你看情况斟酌着办吧。”

扎哈罗夫没再说什么,打发辛佐夫去见参谋长。

鲍依科将军也把自己写给谢尔皮林的信交给了他。信放在信封里封着,摸上去很薄——只有一张纸。

“您到作战处去了解一下今天早晨的形势,过后向司令报告。准许您携带地图,但不能标上形势。得凭记忆报告。另外,转告司令……”鲍依科压低了声音,虽然屋子里除掉他们两人以外再没有其他人。他命令辛佐夫把还没反映到司令部地图上的集团军最新消息告诉谢尔皮林。

听完这些话以后,辛佐夫等着鲍依科惯常说的一句话:“去执行吧”,但是鲍依科默默地注视了他一下,补充说:“对于司令提出的问题,您要如实回答。不要添枝加叶,也不要凭空臆测,您自己掌握多少就谈多少。”

他这么说,好象预先提出警告似的。他有这种防患未然的习惯。

在办完这一切之后,辛佐夫就动身到莫斯科去了。路上所花的时间要比预料的多。轮胎已经磨平了,备用轮胎也是旧的,不得不接连三次补胎打气;半路上一块钢板弹簧飞了,最后蓄电池也没电了,只得下车推,直到发动机开动。

辛佐夫以为,既然派他给司令送信,那一定会给他一辆好车子,可以不用检查,坐上车就动身。结果他失算了。在路上,辛佐夫从司机嘴里了解到,集团军汽车营营长另有打算:他要把他自己用的那辆吉普车开到莫斯科去,这辆车子已经很旧,早就需要调换轮胎、蓄电池、后桥和别的零件了。他交给司机一张便条,要司机到莫斯科去找他的一个战友——汽车修理厂厂长。凭这张便条,在吉普车留在莫斯科的时间内,应该把能够调换的东西全部换好,翻新以后再开回前线。这位汽车营营长估计,坐这样的车子照样能到达莫斯科:作战处的一个少校,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这当然是对的,但是汽车营营长还是考虑到辛佐夫所担负的任务,不过他厚着脸皮,怀着侥幸的心理,作了三种估计:或许汽车能开到;即使开不到——或许不会向上报告;即使报告了——或许也能对付过去!

辛佐夫担心他们来不及在早上八点钟,阿尔汉格尔斯科耶疗养院起床时间以前赶到莫斯科,按照命令,他必须在这个时候去见谢尔皮林。最后,他们虽然弄得精疲力竭,但终于在半夜里到达莫斯科市郊的最后一个通行检查站。根据司机的请求,他们把汽车拐进路旁的小树林,就在车子里沉沉地睡了三个钟点。

这样,他们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进入了莫斯科。大波里雅卡街上,如同和平时期一样,正在洒水,不过清洁工现在都是妇女。

然后,他们从石桥上看到,克里姆林宫依然象过去一样巍然矗立着。

虽然辛佐夫不止一次听到,在整个战争时期,没让一颗德国炸弹落到克里姆林宫上面,但克里姆林宫安然无恙地矗立着的景象,仍然使他回想起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七日他最后一次在莫斯科的情景。那时,他在红场上,站在队伍中间,透过越下越密的大雪注视着列宁陵墓,注视着斯大林。接受检阅后,队伍沿街道斜坡往下走去,经过斯巴斯克大门,走过沿岸街,然后沿大波里雅卡街,穿过谢尔普霍夫广场,开赴前线,迎击侵犯莫斯科的德国人。

……高尔基大街已经洒过水了。战争开始以来,柏油路面损坏得很厉害,但由于水还未干,仍然给人以清新的感觉。

辛佐夫让吉普车停在中央电报局对面的拐角上。下车后穿过了马路。

电报局里人不多,但是因为时间还早,有些窗口还没开始工作。辛佐夫等了几个人,才轮到他。

窗口里面坐着一个瘦瘦的姑娘,脖子又细又长,象小鸡的头颈,叫人看了心里难受。辛佐夫问她:打到塔什干的加急电报要几个钟点才能到?她半睡半醒似地想了好久,才回答说,六个钟点内应该到达了。

“应该到达,还是能够到达?”辛佐夫问。

她苦恼地耸耸肩膀,似乎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用这种问题来折磨她,然后又迟疑了片刻,回答说,大概能够到达。

“预付回电费的加急电报你们办不办?”

“办。”

“如果回电发到你们这儿,留局待领,需要几个钟点?”

姑娘又考虑了一下说,如果留局待领,回电应该比发出的电报要快,因为不需要送电报的时间。

辛佐夫向她要了一张电报纸,走到桌子跟前,等着仅有的一支钢笔从别人手里空出来,同时心里在考虑,电报发出后结果将会怎样。如果他在莫斯科逗留一昼夜,而加急电报确实能在六小时内到达,并立即送交恰好在家的塔尼雅或塔尼雅的母亲,她们收到电报后,马上到电报局去给他发回电,那么,他将在明天早晨,甚至在今天晚上就可以收到她们的回电。但是,假如加急电报送到时她们不在家,塔尼雅还在医院里,她的母亲在上日班,要到夜里才回家,那么在这一昼夜内他将收不到他们的回电。如果他不能在莫斯科多耽搁,马上要回去的话,那么他将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钢笔终于空出来了,于是他就用这支漏水的笔,在露出麦秆的粗糙的电报纸上匆匆地填上了已经打好腹稿的电文:“速告健康状况中央电报局待领留莫斯科一昼夜吻你万尼亚。”

加急电报里还能写些什么呢?

“回电预计多少字?”姑娘收了他的电报纸问。

“三十个字。”

姑娘在电报纸的上端填写了几个字,然后口中念念有词,花了很长时间计算这份电报该付多少钱。

他付了电报费以后,她说:“您晚上来看看,少校同志,说不定回电很快会到。到底是加急电报嘛。”

辛佐夫从她的话里感到了她对他的同情,因为她从电文中看出了他的不安。他一面从她那孩子一般细的手指中拿取收据和找头,一面想着,这位坐在窗口里面的姑娘说话没精打采,头脑迟钝,计算缓慢,也许并非象他起初生气地想到的那样是由于她没有睡醒,而是由于她饿得虚弱无力,做什么都力不从心,连说话、计算、在窗口里面坐着都感到吃力。

“她大概有职工配给证,但有人要靠她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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