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佐夫感到她笑了,她的脸颊在他胸口颤动了一下。

“我的脸色当真难看吗?”

“不,”他说。“我甚至想对你说,你脸色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不敢说。”

“真傻,”她感到幸福地说,“我今天脸色很好,这使我很高兴。点亮蜡烛以后,你站在那儿看我,我就明白了。但我还是想听到你这样说。我上回给你捎去的便条写得平平淡淡,因为没有信封,只是折了两折。当然,我并不认为罗斯里亚科夫会看便条,但没把信封上总觉得不好意思写什么。懂吗,啊?”

“当然。”辛佐夫想起了给他带便条来的集团军卫生部副主任罗斯里亚科夫中校。他长着一只鹰钩鼻,穿着相当讲究。“他从来没有追求过你吗?”

“只有过一次,”塔尼雅说。“那时还没有碰到你。后来他明白了,就追求别人去了。他为人不错,只是样子象个好色之徒。”

但辛佐夫此时不是在想罗斯里亚科夫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他的外表怎么样,而是在想她说的那句话:“那时还没有碰到你。”事实上,的确有过一段时间,当时,她还没有碰到他。但这段时问该怎么算呢?

他告诉她说,谢尔皮林在视察部队时想起了她,想起了四一年他们一起涉水过朴罗尼亚河的情景。

“他说,如果你的身体不好,应当给你找一个比较轻的工作。”

“我不需要他的任何帮助,”塔尼雅冷冷地说,“不需要他的帮助,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形助。我已经在后方逍遥了三个月了,现在还要给我找一个比较轻的工作!”

“为什么你要把自己说成这样呢?”

“我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事实本来就是这样。过了三个月假期,这在战时是谁也不该享受的。”

“这是由不得你的……你干吗要折磨自己?要是……”

但她不让他说下去。

“什么‘要是’?要是不落到这般地步,我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侍候你了。”她对他说这话时甚至带着几分敌意,但同时,却又轻轻地把他的头搂到自己怀里。然后她又离开他的身边,抬起身子把一只枕头塞到背后,靠墙半坐着。“我现在就得经常起来喂奶。你知道,我的奶水多足啊!不需要奶了,可它却特别多!”

他想起,她临走前曾经担心地对他说:“万一我没有奶,那怎么办?我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否则我已做了妈妈,每天晚上陪着孩子,而不是赶走了女伴,来陪你这个少校了。”她仍旧抱着他的头说。

“你胡扯些什么啊?”

“当然是胡扯。因为我只有一种思想准备,但结果却完全相反,所以我怨恨自己,又象个傻瓜似的拿你出气,好象你有什么错似的。”

“谁也没错。”

“当然谁也没错。这样想最简单了。”她用一种异样的、冷漠的语调说着,仿佛她现在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和他们现在的话题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也许,正是她的这种语调使他也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我在去莫斯科之前,见到巴威尔了。我们一起看了地图。我们都认为我们的集团军将向格罗德诺挺进……”

“不知怎么搞的,我越来越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她。”塔尼雅指的是辛佐夫的女儿。她说话时满怀热情,好象要他相信她对此深信不疑。“你一定能找到她!她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提到自己的女儿,因为谈这个问题他并没有什么顾虑。在塔尼雅动身之前不久,他们也谈到过这件事。“我自己也要生孩子了,但你别担心,”她当时开玩笑说。“你对我还不了解,我一个人就能服侍你们爷儿三个。给你们做饭,缝衣服,上班也不会迟到。”

但是现在他悔不该提起女儿的事,因为塔尼雅不知为什么一个劲儿地重复着说:你一定能找到她,你一定能找到她!好象这件事与她无关,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好象她只是指他能找到,而跟她毫不相干。她从前谈起他女儿的时候,经常说,希望自己同他再生一个女儿,这样他们就有两个女儿了,而现在好象完全改变了主意。

“要是找得到的话,那不是‘我能找到’,而是‘我们能找到’,”他说。

她什么也没回答。

“大概,我不应该跟你谈起这件事。”他说。

“大概是这样,”她的回答好象回声一样,接着就不作声了。

他知道,当她突然这样闭口不言的时候,接着就会是长时间的沉默,她要沉默多久就会沉默多久。因为她找不到恰当的话来回答,但又不愿意随便敷衍。

他们就这样沉肽着,一直到塔尼雅开口问:“在莫斯科的时候,你到娜佳那儿去过吗?”

“去过。”

“她现在和巴威尔怎么样?”

“不清楚。”他回避了这个话题。“她热情地接待了我,请我吃了一顿饭,还想留我过夜。”

“你为什么不留下过夜呢?”

“我到卫戍司令部去了,我在那儿已经登记了一个床位。”

“你会跟她在一起吗?”塔尼雅突然问,她一反常态,问得出人意料地粗暴。

“你为什么要提这样的问题呢?”

“不为什么。可是究竟会不会呢?”

“我根本没想过,”他回答说。他想到自己也许会这样做,不过事实上他过去并没这样想过。

他记起,那一天娜佳想从餐具柜里取婴儿衣服给他们的女儿,结果被抽屉夹痛了手指。当时他对她说:“暂时不需要,但愿不要有什么不幸!”

塔尼雅的态度是那么反常,所以他以为她还会问下去。但她没再问什么,就沉默不语了。过了一会儿;她循着自己的思路,仿佛跳过了一大段话似的,接着问道:

“那你相信我吗?”

他是否相信她?他可能对她的某些做法感到生气,感到不理解;但是,不相信她是不可能的。她没有什么不可相信的地方。而且他们之间还从未谈起过这种相信不相信的问题I

至少直到目前为止从未谈起过。

“需要我回答吗?”他生气地问.“还是不回答就算了。”

“就算了吧。”

“那就谢天谢地啦。”

“不过你别生我的气,”她带着歉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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